如果此時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桑延，桑稚不想告訴他的事情，他估計半個字都問不出來。甚至，在不告訴他的前提下，她還敢死皮賴臉地纏著他很長的時間。
　　
　　可現(xiàn)在，眼前的這個人，桑稚是第一次見。
　　
　　從說第一句話開始，段嘉許就格外溫和，像是聽到什么話都不會發(fā)脾氣。她看不透他，也因為這疏遠(yuǎn)不熟悉的關(guān)系，不敢過于放肆。
　　
　　他的語氣只要稍稍有了一絲的變化，桑稚就完全沒了繼續(xù)隱瞞的膽量。
　　
　　桑稚沉默幾秒，很不情愿地坦白：“我上課沒聽講?！?br>　　
　　段嘉許：“嗯?！?br>　　
　　“老師叫我起來回答問題，我回答上了?！鄙Ｖ深D了下，慢吞吞地組織措詞，“后來他問我，要不要取代他的位置，當(dāng)我們班的班主任。我覺得這肯定不行的，我就拒絕了?！?br>　　
　　“……”
　　
　　段嘉許：？
　　
　　桑稚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像是想看他的反應(yīng)，很快就收回視線。她乖乖站在原地，看起來老實巴交的：“然后他就說要請家長?！?br>　　
　　說完最后一個字。
　　
　　桑稚覺得整個世界好像都安靜了。
　　
　　隱瞞了一些內(nèi)容，桑稚的心情其實就挺心虛的。見他遲遲不說話，她忍不住說：“你別不信?！?br>　　
　　聞言，段嘉許總算開了口，話里含著笑：“我是真有點不信。”
　　
　　他似乎是真的覺得好笑。肩膀微顫，胸膛隨之起伏，喉嚨里發(fā)出細(xì)碎的笑聲，摻雜著淺淺的氣息。他本就生得好看，笑起來更是奪目耀眼，唇色艷得發(fā)亮。
　　
　　兩人的距離靠的近。
　　
　　桑稚能聞到他身上還未散去的煙味，更覺得不自在。
　　
　　她勉強(qiáng)憋出了句：“我說的是真的?！?br>　　
　　段嘉許：“嗯？沒騙我？”
　　
　　桑稚用力點頭，模樣極其真誠：“沒有，是真的。不信的話你明天去就知道了。我現(xiàn)在騙你，老師明天也會跟你說實話的?！?br>　　
　　“這樣啊……”
　　
　　話音剛落，門再度被開啟。
　　
　　桑延沒看他們，往衣柜的方向走，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靶」?，出去。?br>　　
　　雖然因為誣陷他的事情，桑稚有點理虧，但她還是不太情愿就這么走了，囁嚅道：“我在這呆著不行嗎？”
　　
　　桑延回頭，皮笑肉不笑地：“我要換衣服?！?br>　　
　　“那這個哥哥……”說到這，桑稚扯住段嘉許的衣服下擺，“這個哥哥應(yīng)該也要出去吧，我覺得他也不是很想看你換衣服?！?br>　　
　　桑延只當(dāng)沒聽見：“出去的時候把門關(guān)上?！?br>　　
　　桑稚當(dāng)他默認(rèn)，扯著段嘉許往外走：“好，我們會關(guān)的?！?br>　　
　　“……”
　　
　　桑延盯著他倆看了一會兒，而后擺了擺手，懶得再管。
　　
　　因為這個話題不能讓第三個人聽見。
　　
　　出了房間之后，桑稚立刻把段嘉許扯回自己的房間，警惕地把門關(guān)上，急切地問：“哥哥，那你明天來不來呀？我都跟你說實話了的……”
　　
　　段嘉許垂下眼瞼，懶洋洋道：“你怎么不找你哥去？”
　　
　　“怎么可以！”桑稚瞪大眼，“我剛剛那樣冤枉他……我要是告訴他了，他會立刻告訴我媽媽的?！?br>　　
　　段嘉許仍在笑：“你哥哥不是那樣的人?！?br>　　
　　“……”
　　
　　這語氣聽不出是認(rèn)真還是在開玩笑。
　　
　　桑稚剛剛雖然威脅了他，但也只是說大話，此時完全沒轍。
　　
　　毫無退路之際，她又想起先前的事情，很記仇地提醒：“哥哥，剛剛要不是你跟我哥說那樣的話，我跟他才不會吵架?！?br>　　
　　段嘉許挑眉：“嗯？”
　　
　　在這個時候，房門被打開。
　　
　　桑延站在外頭，看向段嘉許：“走了?！?br>　　
　　像是沒聽清桑稚剛剛的話，段嘉許點頭：“小孩，下次見?！?br>　　
　　桑稚不敢相信。
　　
　　這怎么就下次見了！
　　
　　還沒談妥呢！
　　
　　察覺到段嘉許是真的要走了，桑稚立刻拽住他的胳膊：“你們這么快就要走了嗎？都這么晚了，吃完晚飯再走吧？”
　　
　　段嘉許婉拒道：“下次吧?！?br>　　
　　桑稚盯著他，完全沒有要放手的意思。
　　
　　什么下次??！
　　
　　剛剛的話題你就這么忘了嗎！你是年齡大有健忘癥嗎！
　　
　　但她也不敢把這些話說出口，只能可憐兮兮地問：“下次是什么時候……”
　　
　　段嘉許彎著唇，沒有說話。
　　
　　看著兩人這生離死別般的互動，桑延揚(yáng)眉：“你倆干什么呢，第一次見就看對眼了？段嘉許，你可悠著點，我妹才十二歲。”
　　
　　桑稚下意識反駁：“十三了?！?br>　　
　　聽到這個數(shù)字，段嘉許有些詫異，目光又放到了桑稚的身上。
　　
　　“十三了？”
　　
　　語氣聽起來，似乎極其不敢相信。
　　
　　仿佛她已經(jīng)十三歲了，是一件多么天方夜譚的事情。
　　
　　這個反應(yīng)，非常直接地踩到了桑稚的痛腳。她瞬間忘記了自己還有求于人，很不高興地說：“你是不是想說我很矮，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十三歲。”
　　
　　桑延抱著臂倚在門邊，煽風(fēng)點火道：“他就是這個意思?！?br>　　
　　段嘉許撓了撓眼下的皮膚，搖頭：“不是?！?br>　　
　　話里卻不帶幾分真切。
　　
　　桑稚盯著他們兩個看了幾秒，發(fā)脾氣了：“算了，我不跟你們說?！彼龥]再像剛剛那樣跟桑延對吵，仿佛真的受到了傷害，低聲說著：“反正我還會長的。”
　　
　　見狀，桑延的內(nèi)心少見地浮起了一絲愧疚，出聲安慰：“長得矮不挺好的嗎？等你三十歲了，說不定還有人以為你才十八呢?！?br>　　
　　這更像是在往她痛處里扎針。
　　
　　桑稚板著臉：“所以是因為你長得高，別人才會以為你是我爸嗎？”
　　
　　“……”
　　
　　桑延的那點愧疚瞬間蕩然無存。
　　
　　小姑娘眼圈還發(fā)著紅，一副被欺負(fù)慘了的樣子，卻依然不甘示弱。
　　
　　兩次把她惹不高興的源頭好像都是他。段嘉許嘆息了聲，態(tài)度開始松動，問道：“十三歲，讀初二？”
　　
　　桑稚不看他，硬邦邦道：“初一?！?/p>

“哪個學(xué)校？”
　　
　　“旭日中學(xué)。”桑稚頓了頓，不知道自己這突然浮起來的想法是不是對的，但還是很沒骨氣地補(bǔ)了句，“初一一班?！?br>　　
　　段嘉許拖著腔重復(fù)：“旭日中學(xué)初一一班——”
　　
　　而后，他彎下腰，對上她的眼。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桑稚淡抿了下唇，小聲道：“我叫桑稚?！?br>　　
　　“桑稚？”
　　
　　“對?！鄙Ｖ刹挥勺灾鞯乇荛_了他的視線，“稚氣的稚?！?br>　　
　　段嘉許親昵地捏了捏她的臉：“那，小桑稚?！?br>　　
　　“……”
　　
　　他壓低了聲音，像是在跟她說悄悄話，不讓任何人聽見。
　　
　　“知道下次是什么時候了嗎？”
　　
　　-
　　
　　跟黎萍道別之后，兩人出了桑家。
　　
　　太陽已經(jīng)完全落下，晚霞暈染整個天空，氣溫也多了幾分涼意。
　　
　　段嘉許突然問：“你妹妹應(yīng)該還挺聽話吧？”
　　
　　“聽話？”桑延嗤了聲，他不知從哪翻到了根棒棒糖，此刻正咬在嘴里，“那小鬼叛逆期呢，難管的很?！?br>　　
　　叛逆期。
　　
　　難管。
　　
　　倒也還好。
　　
　　段嘉許考慮了一番。畢竟是個心智還沒成熟的小孩，而且也不清楚有沒有發(fā)生什么嚴(yán)重的事情。他還是跟桑延提了這個事情：“你妹妹被叫家長了，剛剛問我能不能幫她去見老師，你自己看看怎么處理？”
　　
　　桑延嘖了聲：“怪不得一直留你吃飯，我就知道這小鬼沒打什么好主意?！?br>　　
　　段嘉許笑著沒說話。
　　
　　“估計也不是什么大事，叫好幾次了，次次都那幾個原因?！鄙Ｑ拥皖^給人回消息，心不在焉地問，“你明天有空不？有空就幫我去一趟吧，我明天有點事?！?br>　　
　　“明天啊……”
　　
　　“嗯。沒有就算了，我一會兒跟我媽說一聲。”
　　
　　剛答應(yīng)了她，轉(zhuǎn)眼就告家長。
　　
　　那小孩估計又得哭。
　　
　　“沒有也得有啊?！倍渭卧S眉眼低垂，散漫地說，“總不能騙小孩?！?br>　　
　　-
　　
　　聽到玄關(guān)處的門被關(guān)上的聲音。桑稚偷偷看了眼，而后光著腳丫子跑到黎萍的面前：“媽媽，哥哥怎么回來了？”
　　
　　黎萍：“他說在附近打球，就順路過來洗個澡?！?br>　　
　　“那都這么晚了，你怎么不留他們吃晚飯呀？”
　　
　　“你哥那朋友有事?！崩杵疾⒉话堰@個事兒放在心上，悠悠地問，“只只，你哥真打你了？”
　　
　　“……”桑稚立刻心虛起來，不敢再問，轉(zhuǎn)身往房間跑，“我寫作業(yè)去了！”
　　
　　回到房間，上了鎖。
　　
　　桑稚跳到床上，扯過一旁的布偶抱到懷里。她的情緒仍舊不好，思緒卻不知不覺放了空，腦海里反復(fù)回蕩著段嘉許最后說的那句話。
　　
　　——“知道下次是什么時候了嗎？”
　　
　　回應(yīng)的應(yīng)該是她的那句“下次是什么時候”。
　　
　　這代表這他會來吧？
　　
　　桑稚總算松了口氣，翻了個身，雙腿交替晃悠著，愉快地哼起了歌。她看著外頭暗下來的天，繼續(xù)想著剛剛的事情。
　　
　　再往前——
　　
　　段嘉許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臉。
　　
　　“……”
　　
　　“？”
　　
　　桑稚立刻坐了起來。
　　
　　她剛剛是被那個男人捏臉了吧？
　　
　　沒錯吧？
　　
　　他怎么能捏她的臉？
　　
　　才第一次見面?。?！他！怎么！能！捏她的臉！
　　
　　捏就算了。
　　
　　為！什！么！要湊那么近！
　　
　　還……還！喊她小桑稚……
　　
　　算了。
　　
　　桑稚平復(fù)著情緒，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強(qiáng)調(diào)著：“算了?！?br>　　
　　就當(dāng)是他幫自己的忙，勉強(qiáng)給他占的便宜。
　　
　　她的目光一掃，恰好看到書桌上的鏡子。
　　
　　跟鏡子里的自己撞上了視線，注意到了自己紅透了的臉。
　　
　　桑稚的冷靜瞬間垮掉。
　　
　??？
　　
　　你！為什么！要！露出一副！是你！占了便宜！的！樣子?。。。?！
　　
　　活了十三年，第一次擁有這樣的情緒。
　　
　　桑稚倒回床上，無所適從地把自己卷進(jìn)被子里，感受著里面的空氣越來越稀薄的感覺。
　　
　　然后，聽著心跳不斷放大的聲音。
　　
　　-
　　
　　第二天清早。
　　
　　桑稚洗漱完，走出客廳的時候，桑榮和黎萍都已經(jīng)坐在餐桌上吃早餐了。既然已經(jīng)找到了幫手，她也裝作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沒跟他們說家長的事情。
　　
　　她到餐桌前坐下。
　　
　　黎萍替桑稚裝了碗瘦肉粥。
　　
　　剛醒來，都沒有想說話的欲望。
　　
　　房子里安安靜靜。
　　
　　桑稚慢吞吞地喝著粥，忽地想起了段嘉許昨天的反應(yīng)。她吐了口氣，小聲問：“爸爸，我是不是有點矮?！?br>　　
　　桑榮看向她，問：“誰說你了嗎？”
　　
　　桑稚點頭，什么事情都第一時間往桑延身上推：“哥哥說我。”
　　
　　黎萍：“別聽你哥的。”
　　
　　桑稚用勺子戳了戳碗底：“可我同學(xué)都才十二歲，都比我高。殷真如都一米六了?！?br>　　
　　桑榮安慰她：“你才多大，還會長高的?！?br>　　
　　“你們都長得高，我怎么就長不高了。我坐公交車的時候，還有人給我讓座，以為我是小學(xué)生?！鄙Ｖ傻那榫w格外低落，悶悶地問，“哥哥十三歲的時候有一米五嗎？”
　　
　　黎萍猶豫著說：“你哥是男孩子，所以……”
　　
　　桑榮突然打斷她，回答桑稚的話：“沒有?！?br>　　
　　“……”
　　
　　“哪有那么高?！鄙s平靜地說，“爸爸不太記得了，但是爸爸勉強(qiáng)有個印象。你哥那個時候，應(yīng)該還不到一米四?！?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