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韓國的N號房事件震驚世界。

N號房，就是通訊應用Telegram上的N個聊天群組的代稱。主犯趙主彬等人在聊天群里，有償分享威脅女性拍攝的性剝削視頻和照片。

他們對女性進行性剝削的手段之殘忍難以想象：在身上刻下“奴隸”的字樣、食糞飲尿、侵犯幼年親屬......但更讓人難以想象和接受的是，估計有超過26萬名男性共享過聊天群里的視頻和照片。

在N號房事件已經(jīng)確認的74名受害女性中，有16名未成年人，年齡最小的只有11歲。

在韓國，性犯罪問題長期存在，其中大部分都與偷拍有關(guān)。僅是近兩年曝光出來的，就已經(jīng)不在少數(shù)。

2019年2月，韓國男團Big Bang成員勝利被曝出為投資人召妓，歌手鄭俊英等人被查出在聊天群里散播偷拍影像。

2018年9月，具荷拉因前男友崔鐘范偷拍二人的性愛過程并威脅她，起訴前男友。然而，法官最終僅判處崔鐘范1年6個月有期徒刑，且緩刑三年。因為法官認為當時兩人處于戀愛中，崔鐘范不屬于非法拍攝。

后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面對威脅和網(wǎng)絡上的各種流言，2019年11月，具荷拉選擇了自殺。

去年，韓國作家趙南柱的小說《82年生的金智英》被搬上大銀幕，一個普通韓國女性的成長故事呈現(xiàn)在公眾面前，在韓國引起廣泛共鳴。

這部被稱為“現(xiàn)實主義”的作品，讓很多中國觀眾也感同身受，但唯獨關(guān)于偷拍的情節(jié)，并沒有在國內(nèi)引起廣泛的關(guān)注。當N號房事件公之于眾，我們才發(fā)現(xiàn)，原來韓國的所有女性，都處在這樣的危險之中。

而作品，只是現(xiàn)實的冰山一角。

偷拍、騷擾和惡作劇，根本不夸張

在韓國，有超過800萬個公共和私人攝像頭在使用，自2017年來，已經(jīng)發(fā)生了至少6500起“數(shù)字性犯罪”，也就是偷拍、威脅發(fā)送私密照片、分享色情內(nèi)容等[1]。?

在首爾進行的一項調(diào)查顯示，43%的受訪者表示曾經(jīng)歷或目睹過“數(shù)字性犯罪”，14%的受訪者表示直接接受過“數(shù)字性暴力”[2]。

即使沒有偷拍這么惡劣，被男性騷擾和惡作劇，也是常有的事。2018年，韓國女性家族部對9304名職員和1600名預防性騷擾工作者進行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近3年里，有14.2%的女性有被性騷擾的經(jīng)歷，其中八成的受訪者在遭遇性騷擾后，“就那么忍著過去了”[3]。

金智英的一生，會經(jīng)歷多少類似的事呢？

小時候上補習班下課被男同學跟蹤，而收到智英的求助短信匆忙趕來的爸爸，卻指責她去的補習班太遠，穿的裙子太短，見人就笑。教育她要時刻注意觀察，保持警惕，發(fā)現(xiàn)不對勁要躲著走。

金智英曾經(jīng)工作的公司里，三樓的女廁所被保安安裝了攝像頭，視頻在聊天群里流傳。公司的吳科長明知道是自己公司的事，卻沒有報警，而是跟同事們傳著看。

男員工明知道自己的同事就是受害者，也沒有報警，而是偷偷摸摸告訴同公司的女朋友，不要去三樓的女廁所。

事情曝光之后，金智英不敢再在公共衛(wèi)生間里上廁所，憋也要憋到回家。女同事們甚至想到要用尿壺和尿不濕來救急。

而另一邊，金智英丈夫鄭大賢的公司召開關(guān)于性騷擾的培訓會，有前科的男同事卻仍不以為意，抱怨為什么現(xiàn)在要注意的事這么多。

在小說原著里，還有更多電影沒有拍出來的情節(jié)。

金智英在學校遇到的“第一個難關(guān)”，就是男同學的惡作劇。鄰座的男同學總是假裝不小心地撞她，嘲笑金智英的穿著，甚至把她的書包藏起來。

金智英跟老師表示想換座位，老師卻說，男同學欺負金智英是因為喜歡她。

什么是喜歡呢？連大學時對金智英有好感的學長，也會在背后稱分過手的金智英是“被人嚼過的口香糖”。

參加工作面試時，被面試官評論外貌和穿著打扮是常態(tài)，偶爾還會有不必要的肢體接觸。

工作應酬時，金智英被推到男部長的旁邊。忍受著令人無言以對的黃色笑話，拒絕對方不停的勸酒。然而對方卻反問，這里有這么多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4]。

從小時候男同學的惡作劇和男生的跟蹤，到工作時言語的騷擾，再到女廁所被偷拍，金智英總是被要求理解、被要求自我反思、被要求默默忍受?。

而那些男性，則從未真正受到懲罰，他們就這樣，從惡作劇的小男生，成長為圍觀偷拍的男人。

無所不在的偏見，同樣可怕

如果你以為女性面臨的“只是”這些偷窺和騷擾，那還是太小看她們生活的環(huán)境了。

除了明目張膽的騷擾，日常生活中無處不在而又仿佛理所當然的性別偏見，同樣讓人壓抑。

弟弟智錫總能獨享零食和被子等等物品，而金智英總是要和姐姐共享一個。

爸爸說智英愛吃紅豆面包，其實愛吃紅豆的是兒子智錫，而智英從來都是把紅豆挖出來再吃。

到了要工作的時候，更是要直面各種不公的挑戰(zhàn)。不管自己有多優(yōu)秀，也難以做自己想做的工作，得到應得的位置。

金智英的媽媽吳美淑和姐姐金恩英，都是迫于家境放棄了夢想的職業(yè)。金智英雖然找到了還算滿意的工作，但卻因為可能要結(jié)婚育兒，而讓表現(xiàn)未必比她優(yōu)秀的男職員搶去了升職的機會。

金智英公司里四名組長中唯一的女性金恩實，生完孩子一個月就復職，孩子交給自己的母親帶。但這樣的她，卻被人嘲諷“事業(yè)成功又怎么樣，孩子毀了就全完了”。

反而是她的老公，被稱贊偉大，因為“比伺候婆婆更難的，是伺候岳母”。

可是，即使知道生孩子后自己的工作，甚至整個人生都會發(fā)生變化，金智英可以選擇不生嗎？?

丈夫家的親戚們總是詢問和催促著金智英，連丈夫也不能完全理解智英，一臉輕松地說出自己的“好辦法”：“與其每次回家都受折磨，干脆生一個吧?！?/p>

有了孩子之后，丈夫面對的變化是要早點回家，不能喝酒，不能和朋友聚會等等看似并不那么重要的小事。而金智英，是成為了家庭主婦。

工作優(yōu)秀的金智英，最后辭去了工作。首爾大學工科出身的英浩媽媽，最后也只是在家里教英浩九九乘法表，每天做幾個小時的數(shù)學題解悶。學習表演專業(yè)的寶藍媽媽，最后也只能在家給寶藍念故事書。

然而，即使這樣，金智英也從未被理解。

過年和丈夫回婆婆家，婆婆只是把金智英當作做家務的工具，送她的禮物是一條圍裙，在全家圍坐在一起聊天玩耍時，讓金智英在一旁洗碗做飯。

因為帶孩子、做家務手腕受傷去看醫(yī)生，醫(yī)生卻反問，飯是電飯煲做的，衣服是洗衣機洗的，你有什么辛苦的。

就連帶著孩子出去買杯咖啡，都要被人說是“媽蟲”?！皨屜x”，是貶低不能在公共場合管教好孩子的媽媽，也是貶低沒有收入，靠著老公，在家?guī)Ш⒆拥娜殝寢尅?/p>

就像原著中金智英所質(zhì)問的：“我賭上自己的性命把孩子生下來，甚至放棄了自己所有的生活、工作、夢想，只為了帶孩子，我卻成為了他們口中的一只蟲，你說我接下來該怎么辦？”

東亞女性，都是金智英

在這些無形的壓迫之下，金智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她有時候會變成母親吳美淑，對婆婆說過年也想讓女兒回娘家。

她有時候會變成因為生孩子去世的學姐車勝妍，讓丈夫多多鼓勵安慰她。

有時候，她還會變成外婆，對母親吳美淑說自己知道她為了供哥哥們讀書有多辛苦，說智英自己會照顧好孩子，不需要幫忙。

金智英病了嗎？不，病的不是她，而是這個對女性充滿偏見和壓迫的社會。金智英有太多的委屈和不滿，但她卻沒辦法說出來，只有在變成另一個人的時候，坦然地以他人的口吻說出來。

金智英，1982年出生的女性中最常見的名字，現(xiàn)在也正是三十多歲的年紀。金智英的人生，就是當今大多數(shù)韓國女性的人生。

去年年底，還有一部小說被再度搬上大銀幕——世界名著《小婦人》。在這部電影里，四姐妹都有各自的愛好和才華。但她們的馬奇阿姨從小教導她們，女性需要的，是嫁個好人家。

但喬從來不相信。她覺得女性有思想、靈魂和心靈，有雄心、天賦和美貌，為什么人們說女人只適合去愛呢？

即使故事設定在19世紀的美國南北戰(zhàn)爭時期，喬也能坦誠自己不想結(jié)婚，毫無顧忌地說出“我寧愿做一個自由的老處女，孤獨終老”。

可是生活在21世紀的金智英，卻還要借他人的口吻，才能說出自己的委屈，這是怎樣的悲哀？

的確，世界經(jīng)濟論壇2018年的全球性別差距報告中，歐美國家在149個國家和地區(qū)中得分名列前茅的。美國即使不在前列，也在不算太差的第51位。而韓國，排名115，幾乎倒數(shù)[5]。

當然，同屬東亞的日本和中國，也沒好到哪里去，一個排名110，一個103。日本和中國女性的人生軌跡，很大程度上也是與金智英重合的。

金智英的姐姐金恩英，從小就想去丹麥、芬蘭、瑞典等北歐國家，因為她知道，那些國家對女性更友好。2019年韓國女性政策研究院發(fā)布的調(diào)查結(jié)果也顯示，高達79.1%的青年女性都表示想離開韓國，到其他國家生活[6]。

即使自2005年開始，韓國女性的大專入學率就一直高于男性，但在雇傭率、工資等方面，女性仍遠不及男性。2017年，男女雇傭率相差20.4%，工資差距則高達34.6% [7]。

就像《82年生的金智英》小說原著中說的，這年頭已經(jīng)不再有父母認為女孩不用讀書了。女孩可以和男孩一樣上學，規(guī)劃著自己的未來。但是每到關(guān)健時刻，女性的標簽就又會默默遮住人們的雙眼，轉(zhuǎn)移人們的腳步，使人走回頭路。

不過，N號房事件的殘酷現(xiàn)實又警醒我們，還有那么多花季的少女，在本該讀書、接觸世界美好的年紀，卻遭受著非人的殘忍對待，歷經(jīng)了難以想象的黑暗。

在書的最后，作者趙南柱說，由衷期盼世上每一個女兒，都可以懷抱更遠大、更無限的夢想。但在N號房事件之后，我想，在她們擁抱夢想之前，希望她們都能有尊嚴地活著。

參考文獻：

[1]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2018).‘My life is not your porn’: South Korean women fight back against hidden-camera sex crimes.

[2] Yonhap News Agency.(2019).14 pct of women in Seoul suffer from digital sexual violence.

[3] 中國新聞網(wǎng). (2019). 遇到性騷擾怎么辦？調(diào)查稱韓國八成受訪者緘口.

[4] 趙南柱. (2019). 82年生的金智英. 尹嘉玄譯. 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 ?

[5] World Economic Forum. (2019). The Global Gender Gap Report 2018.

[6] 中國新聞網(wǎng).(2019). 認為自己的國家是“地獄”？75%韓國青年想離開.

[7] KBS World. (2019). 韓國女性平等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