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嘉晚飯】幽靈
還記得我寫給你的那首短詩嗎?她望著遠方,笑意盈盈。
又是普通的一天,向晚還是像往常一樣,一直賴床到中午,直到肚子餓得咕咕叫了才起床去樓下超市買午餐。
她昨天的午餐是炒面肉絲面包,味道很好,她很喜歡,所以她今天打算買一個豆沙面包。
這是一個很熱愛美食的朋友告訴她的道理:“好吃的東西不能一直吃,如果吃膩了就會讓人覺得非常遺憾?!?/p>
她對此深信不疑。
離開家,走下螺旋的階梯,她久違地來到了房間外面的世界。
今天是陰天,室外的陽光并不強烈,但她還是感覺有些刺眼。
來往的人們臉上染著陰翳,塞滿車輛的街上傳來發(fā)動機時起時落的低鳴,排出深色的空氣。
向晚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歡吵鬧,她嘆了口氣,沿著人行道慢慢走著。
灰蒙蒙的霧霾穿過她的鼻腔,帶著若有似無的惡意,飄進肺里。
壞天氣。她這樣想。
枝江的空氣環(huán)境越來越糟糕了,汽車尾氣和工業(yè)廢氣讓這座江邊小城永遠擠滿陰仄。雖然道路兩旁種了些樹,但那如同點綴在宇宙中的星星一般,更多像是裝飾。
灰蒙蒙的世界里容易讓人失去時間概念,向晚靠在一棵枯瘦的行道樹上,翻了翻口袋。
她只是輕微的晃動,幾片發(fā)黃的葉子就這么輕易地從枝頭飄落下來。
向晚想看一眼手機,可她找遍全身也沒找到。
年輕人出門怎么會忘帶手機呢?還是說我已經(jīng)老了?
“那我要怎么知道現(xiàn)在幾點呢?”向晚皺著眉,看了看天空。
漫天都是灰蒙蒙的,看不見太陽,也看不見星星。
一輛紅色的叫不出名字但是一看就很貴的跑車從她身旁飛馳而過,差點擦傷她單薄瘦弱的身體。
“開醬快做咩呀?!彼洁熘?,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撓了撓頭。
“我出來做什么來著?”
漫無目的的她轉(zhuǎn)過身,循著本能,回到了自家樓下。
時間仿佛靜止在了這一剎,她望著超市,搜索著自己的記憶殿堂,只覺得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找到。
人們從她的身前身后路過,匆匆忙忙,庸庸碌碌。
沒人打擾她的思考,也沒人在意她的思考。
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從她身邊走過,她才忽然回過神來。
那是一個女孩,褐色長發(fā),粉色高腰,表情有些微妙。
向晚認出了這個人,是與她同居的朋友,熱愛美食的女孩,嘉然。
嘉然手里拿著兩個炒面肉絲面包,仿佛沒看到她一般,徑直上了樓。
是急著回去吃午飯嗎?
向晚下意識追上嘉然的腳步,接著,就像她一直以來做的那樣,伸手拍了拍嘉然的肩膀。
嘉然從包里找到了鑰匙,打開了門。
“嘉然?”向晚愣了愣。
嘉然閃身進了房間,隨手就要關(guān)上門。
“我還沒進來呢!”向晚急急忙忙地鉆了進來,差點被門夾到她那長長的雙馬尾。
她喜歡自己的雙馬尾,她特地把尾端燙卷染色,看起來就像兩個紫色的大鉆頭,這讓她顯得很有活力。
她喜歡有活力的東西,因為別人看了會覺得開心,她喜歡讓別人覺得開心。
嘉然沒理她,只是自顧自坐在床上,撕開了炒面肉絲面包的包裝袋。
“你怎么買了兩個,是給我的嗎?”向晚坐到嘉然身邊,一臉期待地問。
炒面肉絲面包是嘉然推薦給她的,她也對嘉然表達過自己的喜愛。
嘉然的身上有一層淡淡的橙色光芒,襯著她大口吃面包的動作,超凡而不脫俗。
可她為什么不理我呢?
向晚眼睜睜看著嘉然吃完了一個面包,折好包裝袋放進垃圾桶,然后開始拆第二個。
“啊,果然都是你一個人吃的?!毕蛲韲@了口氣。
嘉然雖然個子很小,但胃口卻很大,每次吃東西都能吃很多,向晚給忘了。
她怎么會忘了呢?
“晚晚。”
“嗯?”嘉然的突然出聲讓向晚愣了愣,接著,她就看到嘉然將面包遞向了她。
嘉然的眼睛很大,水光盈盈,像一方倒映著明月的湖。
“給我吃的?”向晚雙眼一亮,樂開了花,“然然你真好!”
“晚晚,這是你最喜歡吃的炒面肉絲面包,你聽到了嗎?”
“你在說什么呢,我坐這么近當(dāng)然聽到了啊?!毕蛲淼纱罅搜劬Γ焕斫饧稳粸槭裁磿柍鲞@么無厘頭的問題。
她伸出的手還沒碰到東西,面包似乎只是象征性地往前遞了一下,就被手的主人收了回去。
嘉然的眼神似乎有些暗淡,她沒再說話,自顧自吃著第二個面包。
向晚皺了皺眉,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
“我們是在冷戰(zhàn)嗎?之前吵架了嗎?別生我氣呀~~
“然然?”
嘉然吃完了面包,把包裝袋折疊好,放進了垃圾桶,隨即往后一仰,躺在了床上。
這是向晚的床,向晚有潔癖,最討厭別人不洗澡就睡她的床。
“喂!你怎么這樣!”向晚跳了起來,有些生氣,像一只炸毛的小貓。
可嘉然無動于衷,似乎完全沒聽到她的話。
向晚伸出手想把嘉然拽起來,卻抓了個空。
“晚晚,我好想你。”
少女幽幽的自語聲蕩開,傳入她的耳朵,穿過她的耳朵。
向晚愣住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灰色的身體,又抬起頭,看了看嘉然身上淡淡的橙色光芒。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對了。
?

從那以后,我的世界沒有太陽,一切都充滿哀傷。
向晚想起來了,她已經(jīng)死了,早就死了。
直到這天下午,直到她看著嘉然吃完了兩個炒面肉絲面包,她才真正意識到這件事。
她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可能算是一個幽靈了。
可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事情,不是別的,而是嘉然好像害怕幽靈。
每次她們一起看恐怖片里妖魔鬼怪出現(xiàn)的時候,嘉然都會尖叫著鉆進她的懷里,瑟瑟發(fā)抖卻又偷瞄著電視機。
又怕又要看,向晚不理解。
其實她自己也怕,畢竟有哪個女孩不害怕幽靈呢。但她不能表現(xiàn)出來,有一種莫名的好勝心在作祟,她想讓嘉然有個可以依靠的懷抱。
那是很奇怪的想法,畢竟她們只是兩個女孩子,不是情侶,只是閨蜜。
她們從小就約好了,以后要一起找對象,一起談戀愛,一起結(jié)婚,老了也要一起快快樂樂地玩。
可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死了,已經(jīng)是幽靈了,從嘉然依賴的人變成了嘉然害怕的東西。
約定可能要作廢了。
向晚嘆了口氣,躺在了嘉然身邊。
她沒再糾結(jié)弄臟床的事情,畢竟她已經(jīng)死了,潔癖沒有意義了。
說起來,她倆長這么大,還沒談過戀愛呢。
向晚發(fā)著呆,余光瞥到嘉然翻了個身,半個身子嵌進了自己的身體,或者說靈魂。
這太奇怪了,向晚扭了扭靈魂,感覺有點別扭。
?
短暫休憩之后,嘉然坐了起來,簡單收拾了一下,準(zhǔn)備去上班。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向晚決定跟著她一起去。
嘉然的個子不高,但腳步又輕又快,向晚得小跑著才能跟上。
這時候,她才注意到來來往往的人身上都帶著橙色的微光,但大多明暗不定,若有若無。
“身上有橙光的就是活人嗎?”她轉(zhuǎn)頭問嘉然,嘉然沒理她。
“然然身上的橙光好像比別人的亮,這是為什么?還有,我是怎么死的?”向晚也沒期待得到回答,她只是覺得有些新奇。
這份新奇維持到嘉然進了公司開始工作,就消散了。
看別人工作是一件非常無聊也非常惶恐的事情,因為她是一個無所事事的人,或者說,魂。
她只能守在嘉然身邊,等嘉然下班。
向晚此時分外渴望能整點零食,看點肥皂劇,讓她不這么無聊,可惜她碰不到東西。
終于熬到下班,向晚開開心心地躥出公司大門,往家的方向跑。
然后她停住了,她發(fā)現(xiàn)嘉然并沒有往這個方向走。
嘉然走出公司大門后,徑直往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咦?”向晚歪了歪頭,跟了上去。
傍晚的人比中午更多,嘉然就像一條躍入大海的小魚,轉(zhuǎn)眼就淹沒在人海里。
還好向晚不需要和別人擠來擠去,她穿過一個又一個陌生人,很快就追上了嘉然。
嘉然先是去面館里吃了碗湯面,接著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來到一家醫(yī)院。
醫(yī)院的名字叫“精神類疾病研究醫(yī)院”,兼具學(xué)術(shù)研究與心理咨詢治療。
向晚知道這家醫(yī)院,她生前就在這里工作。
醫(yī)院門口有一塊告示牌,牌子上幾個大字隔著街都能看到。
“招:醫(yī)生、護工、護工學(xué)徒?!?/p>
向晚有一肚子問題想問,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嘉然就走了進去。
外面雖然是陰天,但還是比室內(nèi)亮一點,怪不得向晚離開家的時候會覺得刺眼。
她們沿著空蕩蕩的走廊快速前行,路過一個個黑著燈敞開著的房間。
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加冷清。
“下午好,嘉然。”一個護士打扮的女孩抱著一疊資料經(jīng)過,朝嘉然笑了笑。
女孩雖然穿著表情都很正常,卻給向晚一種有些違和的感覺。
“嗯,下午好?!奔稳稽c了點頭,也朝對方微笑。
嘉然徑自走向了后勤室,從標(biāo)著自己名字的小柜子里取出自己的護工牌和白大褂。
“然然,你在這里兼職嗎?”向晚不記得嘉然有精神學(xué)或心理學(xué)方面的才能。
嘉然沒有回答。
向晚張了張嘴,沒發(fā)出聲音。
她又忘了。
她總是忘了自己已經(jīng)死了。
?
“護士姐姐,活著是為了什么?”嘉然對面坐著個十五歲左右的瘦弱男孩。
“我十二歲的時候,我們家遭遇了一場車禍,我的父母都死了,而我卻稀里糊涂地活了下來。
大家都勸我積極向上,微笑面對未來的生活,可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活著。
“我試過不去想他們血肉模糊的臉,不去想陌生人的憐憫或譏諷,不去想只有我一個人的家長會,我試過什么都不去想,只是笑著等一個又一個明天到來,漫無目的地到來。
“可當(dāng)我回到我空蕩蕩的房間里,我還是......還是沒法不去想。
“護士姐姐,活著是為了什么?”
向晚揉了揉眼睛,仔細打量著眼前的男孩。
她好像知道違和感由何而來了,這個男孩,和剛才的護士一樣,和自己一樣,黯淡無光。
這不是活人該有的色彩,他們也死了嗎?
“對于你家人的情況,我感到很遺憾?!奔稳怀烈髌蹋従忛_口,“活著是為了什么,我沒法對此下定義,因為每個人都是不同的?!?/p>
“有人希望家庭和睦,有人希望事業(yè)有成,有人希望高朋滿座,有人希望富甲一方?!?/p>
“那護士姐姐是為了什么而活?”小男孩問。他的語氣沒有什么起伏,表情也毫無波動,似乎問這個問題并不是為了尋求什么答案。
“我不好說?!奔稳恍α诵?,回答道,“我可能會更希望家庭和睦吧,可我自打記事起就沒見過我的家人,唯一可以算得上親人的,是一個很活潑的女孩?!?/p>
“您的朋友嗎?”
“是啊,很要好的朋友。我也忘了我們認識了多久,我們似乎一直在一起,她說她希望我好好活著,我想這大概就是我存在至今的意義?!?/p>
男孩的眼睛似乎亮了一瞬,向晚沒看清。
“她是一個怎樣的人?”
“她很開朗,很愛笑,她有一對很大很漂亮的馬尾,尾部還特意燙卷,染了她最喜歡的紫色,非??蓯?。她似乎永遠都活力四射,如同一只無憂無慮的水母,那份悠閑快樂能感染她身邊的每一個人,托她的福,我度過了一個不算糟糕的童年。”
嘉然說的明顯是向晚,這讓向晚有些害羞地低下了頭。
人家哪有那么好啦,討厭~
“每一個人......”男孩似乎也被向晚吸引了,聲調(diào)有些上揚,身上隱約可見橙色的微光。
“能讓我見見她嗎?”
嘉然沒有說話。
“護士姐姐?”男孩有些疑惑地問,“您怎么了?”
嘉然搖了搖頭,說:“抱歉,我的朋友已經(jīng)死了,死于無心病。”
“怎么會!您不是說她......”
無心???向晚抬起了頭,有些驚訝地看了看男孩,又看了看嘉然。
她聽說過這種病,據(jù)說是一種由精神影響身體的疾病,患者會逐漸失去對生活的希望,逐漸滑入絕望的深淵。
“她一直都顯得很快樂,積極樂觀地鼓勵身邊的每一個人,所以直到她死之前,我甚至都沒察覺到她得了病?!?/p>
無心病又稱為絕望癥,是一種可治愈的精神疾病。
雖然說可治愈,可枝江數(shù)十萬無心病患者中,治愈案例不超過一百例。
“她說,她希望我活下去,所以我一直在試著尋找新的、生活的支柱?!?/p>
嘉然手中捧著一杯熱水,她望著升騰起的水霧,幽幽嘆氣。
男孩沒有再說話,他站起身,離開了房間。他身上的微光又一次熄滅,他單薄的身軀搖搖欲墜,似乎被風(fēng)一吹就會崩潰。
無心病是一種很離奇的病,因這種病而死的人,存在會從這個世界剝離,整個人都會消失無影。
向晚追出門去,望著空蕩蕩的走廊,沒有尋到男孩的身影。

你就是我的月亮,我無垠黑夜里,唯一的光。
又是一次失敗的心理輔導(dǎo)。
嘉然嘆了口氣,也許自己真的沒有這方面的才能吧。
不過倒也沒有誰因此而來責(zé)難她,在無心病泛濫、醫(yī)院員工卻越來越少的今天,沒人會責(zé)怪一位自告奮勇的護工。哪怕她能力不足,可又有幾個人能力足呢?
嘉然喝著溫?zé)岬拈_水,靜靜地等待下一位病人。
向晚坐在她旁邊的地上,有些憂慮地望著她。
男孩離開的時候,嘉然身上的橙光似乎暗淡了一點。
向晚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但她本能地感到不安。
她們以后會變成什么樣,這座城市以后會變成什么樣,她沒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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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工的工作還是比較輕松的,直到下班時間,也沒看到下一位病人。
嘉然回到家,簡單洗漱過后就熄燈歇息了。
向晚也有些困,但她睡不著。
絢爛的燈火將天空染成渾濁的畫布,倒映著人世間的混亂與扭曲。
似乎比白天還要亮。
向晚想著,靜靜注視著窗外。
她的心里有些發(fā)堵,但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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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枝江的人與事物沒有發(fā)生什么變化。
整個城市依舊透著一種灰暗的白,即使夜幕降臨,也只是多染一層破敗。
向晚每天都跟著嘉然,過著公司、醫(yī)院、家三點一線的生活。
很無趣,但她只是一只幽靈,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
值得高興的是,嘉然的心理咨詢越來越熟練了,她不會再提起自己的過往,也不再頻繁地提起向晚。
噢,其實有點遺憾,向晚還蠻想聽嘉然提起自己的。
醫(yī)院里黑著燈開著門的房間越來越多了,似乎醫(yī)生和護工又變少了。
上次和嘉然打過招呼的女孩,向晚已經(jīng)很久沒有再見到了。
是被辭退了嗎?還是自己辭職了?亦或是......
沒人關(guān)心這個,就像沒人在乎幽靈會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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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病并不會傳染,可情緒與思想會。
治療無心病的醫(yī)生是接收患者思想最多的職業(yè),也許一時半會兒沒什么影響,可時間久了,無法避免會受到來自患者的情緒感染。
而且,由于醫(yī)護人員對無心病的治療過程非常熟悉,導(dǎo)致他們一旦染病,就是晚期。
幾乎沒人能開導(dǎo)一位無心病醫(yī)生。
向晚有些憂慮地注視著嘉然。
嘉然的臉上掛著恬淡的微笑,可她的眼睛里少了幾分活力,身上的橙光也越來越淡。
可她仍執(zhí)著地堅持護工一職。
“為什么?”向晚無數(shù)次發(fā)問。
為什么明知道有危險還不放棄?
可她只是一只幽靈,她的話傳不到嘉然耳邊。
終于有一天,嘉然身上那代表著生命力的橙色光芒徹底熄滅。

“保護你......”女孩咀嚼著她的愿望,笑得很開心。
嘉然沿著臺階,一步一步往上走,很慢很慢。
她請了假,可能會是她這輩子最后一次請假。
許久,她終于登上了天臺,風(fēng)撩動她的長發(fā),迷了她的眼。
今天是大風(fēng)天氣,枝江很少有這樣的風(fēng)。
嘉然有些欣慰地笑了笑,旋即又嘆了口氣。
只可惜,風(fēng)雖然大,卻依然看不見太陽。
她稍稍加快了腳步,來到天臺的邊緣,扶著欄桿,俯瞰這座如夢似幻的灰白城市。
這里是枝江最高的樓,她在枝江最高的地方。
這里就像一座懸崖,她行走在峭壁上,搖搖晃晃,走走停停,風(fēng)推著她的身體,似乎是想把她推下去。
向晚說過,人就該往高處走,她相信向晚。
可她終將會墜下去,墜到看不見盡頭的深淵,也許就在今天。
她對自己的身體情況還算了解,這種麻木而無謂的情緒,有無心病的痕跡。
她想要無心病,想以與向晚一樣的方法死去。
她只是默默站著,直到大限將至。
就像陷入了一個朦朧的夢里,嘉然的意識漸漸模糊,她感覺到了自己的靈魂,正從自己失去希望的軀殼里緩緩剝離。
嘉然對死亡沒有恐懼,她終究沒有找到新的生活支柱。
她微笑著,輕嘆著。
“我將與他們一般離開,也許另一個世界會有你的存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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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仿佛停在了這一剎,一道模糊的身影穿過真實與虛妄的屏障,穿過生與死的界限,抓住了她漸漸透明的手。
霎時間,一切負面的情緒都消散了。
嘉然的眼眸中倒映出了那個讓她日思夜想的女孩,時隔多月,終于,又一次。
“你回來了?!?/p>
嘉然的身體微微顫抖,感受著掌心傳來的微涼觸感,如夢似幻。
她在哭,她也在笑,她張開雙臂,向故人討一個擁抱。
向晚有很多話想說,但她只是抿了抿嘴,擁嘉然入懷。
“我回來了?!?/p>
“那也是我的愿望?!?/strong>
一切不言而明,她以擁抱回應(yīng)。
枝江,一個美麗的城市,有許多美麗的故事。
有一個關(guān)于夢想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一個可愛的小女孩。
她善于觀察,她熱愛色彩,身邊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會成才,她會是一名畫家,描繪世間最絢爛的色彩。
可并不是所有故事都會有個美麗的結(jié)尾,她沒能成才,一場色彩絢爛的大火,吞沒了她的家,也帶走了她的熱愛。
悲劇發(fā)生的時候,嘉然剛結(jié)束少年宮的繪畫課,獨自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等愛她的人來。
她沒有等到自己的家人,她被送入了孤兒院,變成了一個缺愛的普通女孩。
“爸爸媽媽什么時候來?”她問。
大人們都遮遮掩掩,沒人想對她坦白,就當(dāng)是為她好吧,或許是自我感動吧。
嘉然有一個還算不錯的房間,屋子打理得很好,看得出她的室友是個細致的女孩。
她的室友,一個樂天派,每天都元氣滿滿,悠閑自在。
孤兒院里有很多不諳世事的小孩,他們都喜歡這個快樂的女孩;
可那些更成熟一些的人們卻討厭她,會用言語和行動去擠兌攻擊她。
她曬在窗外的衣服被丟了泥巴,她的書桌上滿是陌生的刀刻筆劃。
這里是孤兒院,是失去家庭的苦難孩子們的聚集地,她的快樂侮辱了命運,侮辱了悲慘的藝術(shù)。
她遭受無端的傷害,卻從未委屈苦惱,她總是驚聲一呼,發(fā)出很引人注目的大笑。
她的身上有色彩,明艷而美好的色彩,深得嘉然喜愛。
嘉然走向女孩,走向那可愛的室友,清洗她的衣服,擦拭她的書桌,引起她的關(guān)注。
“我的色彩?啊哈!真有趣,我喜歡這種描述!”
她說她叫向晚,生來就該面對黑暗。
嘉然不愛聽這種話,她想反駁,想用她一知半解的反宿命論來鼓勵向晚。
向晚只是擺了擺手,笑得很痛快:
“哈!因為我站在光里,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夠溫暖,我會發(fā)光,我生來就該走進黑夜,為那些苦于寒冷黑暗的人帶去太陽!”
嘉然被震住了,她從沒想過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jì)的人會有這樣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喜歡她,我要追隨她的步伐,完成她的夢想。”
年少無知的嘉然天真地以為,兒時的妄想會無堅不摧。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無心病開始泛濫,絕望與痛苦開始在這座城市蔓延,照亮她生命的那一束光也無聲無息地隕滅。
她站在洶涌人潮里,望著一張張或冷漠或焦躁的面容,再也看不見一抹明艷美好的色彩。
她感到后悔,若是能重來一次,她會改變自己的決意。
“我喜歡你?!彼f出口,圓自己無數(shù)日夜里沒能說出口的悔意。
“我要保護你?!比绻婚_始是這樣的態(tài)度,如果她只是站在身后鼓勵,也許向晚就不會迷失方向,也不會死于無心病。
不過還好,她沒有真的失去向晚,生活又燃起了希望。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毕蛲碜谧约旱纳嘲l(fā)上,啃著惦記了好久的炒面肉絲面包,發(fā)出含糊的回應(yīng)聲,“哭什么呀,我不是活過來了嗎?”
嘉然坐在她旁邊,眼里“啪嗒啪嗒”掉著眼淚。
她還想再說些什么,再多傾訴一些自己的思念,卻被向晚打斷了。
“先吃飯嘛,來來來我給你擦擦眼淚,你看看你都哭成小花貓了?!?/p>
“你討厭!”嘉然笑罵著拍掉向晚擦過嘴油乎乎的手,自己抹掉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