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入湖，在水面上擊起層卷形成波紋，那就是漣漪。

那是我的夢。

是我未完的夢。

是那段夢的后續(xù)，也是我的愧疚和罪過。

時間還要從三女開始說起，當我生下這最后一個孩子之后，并又一次妊娠之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再也沒有辦法正常生育了。

從長女開始，到長子和次子，這三個孩子都是正常生育。盡管我在生育長女的時候經(jīng)歷了難產(chǎn)，但總歸他們都是身體健康、發(fā)育健全的孩子。

因為我迫切地想要懷孕，次女早產(chǎn)剛五個月左右便生了下來。我依稀記得次女生下來只活了四天，便徹底失去了生命跡象。可是在那如夢如幻的記憶中，我模糊看到似乎是愛人救下了次女，讓她得以繼續(xù)存活。

然而即便如此，次女也體弱多病。再加上她性格悶沉，不愛說話、也不喜歡活動，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相當?shù)卮嗳酢?/p>

而我也由于急著懷上次女，而沒有提前修養(yǎng)好身體的原因，在生下她之后便落下了病根。我時不時地就會腰疼，在天氣陰沉的時候會感覺特別得胸悶不舒服，而且我發(fā)現(xiàn)我的脾氣似乎也逐漸變得易怒暴躁。

更要命的是，我沒法像以前那般正常行動了。我只要稍一激烈活動，立刻就會感覺天昏地暗地頭暈?zāi)X脹。

而最令我感到可怕的是，我在梳妝打扮的時候偶然間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正在加速衰老。

我明明才二十幾歲，又沒有操勞和煩惱，然而皺紋卻已經(jīng)開始浮現(xiàn)在我的臉上。我害怕地用妝容去進行掩飾，但是我與愛人同床共枕，到底還是被他給發(fā)現(xiàn)了。

慶幸地是愛人并不在意我的衰老，相反他還內(nèi)疚得認為這是他勉強我不斷生育所造成的。出于內(nèi)疚，愛人并沒有再跟我提過再要孩子的事情。我雖然有心再為他生一個，但是我的身體卻確實難以允許。

就這樣過了兩年，我的身體恢復(fù)了一些。隨后在我的強行提議下，我還是成功地懷上了第五個孩子。

懷胎五月，孩子正常生長。因為得到了充足的休息和恢復(fù)，再加上愛人的細心呵護和照料直到懷孕八個月，都沒有出現(xiàn)任何異常。

可是胎兒剛滿八個月，我的身體便出現(xiàn)了各種不適反應(yīng)。我開始嘔吐、胸悶，全身發(fā)熱，有時甚至會抽搐。

我有時會頭暈眼花，還有過失明長達數(shù)小時的經(jīng)歷。我差點以為自己真的失明了，看不見愛人的身姿，盡管能感受到他的溫度，我卻依然嚇得瑟瑟發(fā)抖。

我害怕失去，我害怕會失去他。

我害怕他會離我而去，我害怕他可能會拋棄我。

我明明那么喜歡愛人，可我卻對他缺乏最基本地信任。我用正是因為我太愛他了來說服自己，我盡量不讓自己愧疚。我不能讓愛人察覺，明明他對我那么好，我卻還懷疑他……

他會傷心的吧？

他會生氣的吧！

說不定……

愛人沒有拋棄我。

我作為他的妻子，他如今所愛的人，我得到了他所有的愛。

他，是真心愛我。

我為他生下了孩子，這次又是個女兒。

小女兒懷孕九個月生下，依舊是個早產(chǎn)兒。但與次女相比，實在是好得太多，唯一令我心悸地是――我再次難產(chǎn)了。

而慶幸的是，孩子沒事，我也活了下來。

我本打算好好扶養(yǎng)孩子，可是長女、長子以及次子卻總是將孩子從我的身邊抱走，他們玩著扮家家酒，就仿佛他們才是那孩子的父母。

愛人對此感到開心，而我卻哭笑不得。

我守望著孩子們一天天長大，陪伴著愛人。依偎在愛人的懷里，看著孩子們玩鬧，叮囑他們注意安全，我覺得我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為了守住這樣的幸福，為了將這樣的時間延長，在我感覺自己的身體恢復(fù)了之后，我便開始又一次向愛人索求愛的結(jié)晶。

起初，愛人因為疼惜我，說什么也不肯答應(yīng)。不過在我的軟磨硬泡之下，本就想要孩子的他，最后還是答應(yīng)了下來。

第六次的懷孕很慢，足足用了半年。而這足足用了半年才締造的結(jié)晶，結(jié)果才一個多月便流產(chǎn)了。

之后，愛人在我的多番請求之下，又嘗試了幾次，最后無一例外全部流產(chǎn)。懷孕最久的一個孩子也才三個月不到，而在這之后，無論我再說什么，愛人都不再會同意我繼續(xù)生育了。

為此，我和愛人陷入了矛盾。

愛人不理解我為什么執(zhí)著于要跟他生孩子，我也無法戳穿愛人對我所隱瞞的事情。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是愛人就是想要孩子。而且我知道，就在我生下次女之后暫時無法生育的時間里……我知道他已經(jīng)在外面找了別的女人，跟別的女人生下了孩子。

我不想批判他的行為，我不準備因為這樣的事情而跟他爭吵。我不想惹得他不愉快，也沒打算拿孩子的事情來要挾他。

我只是想跟他生孩子，至少在我還能生育的時候，他就不會再去找別的女人。

我希望他能更愛我一點，我希望他能再愛我一點。

我希望他能只陪在我和孩子們的身邊，我希望他的心里就只有我……

然而愛人不懂。

然而愛人不接受。

他不能接受只對我好，也不能接受心底里就只能存在我這一個女人。

他坦誠會給予我和孩子們同樣的愛，絕不會偏袒、更不會冷落。他將花心說得有理有據(jù)，甚至還大言不慚地讓我和別的女人友好相處……

我頭一次發(fā)現(xiàn)，他那么愛我，愛了我這么久，竟然會一點也不懂我。

我不怪他。

我沒有接納他和前妻所生下的孩子，也沒有對那個孩子進行問候、打聲招呼，以征求她的同意和認可。

作為他的妻子，作為他的愛人，我并沒有正當性。

但我不在乎。

我在乎的只是他，我的愛人。

我所傾心，托付了一切的男人。

我會給予他最大的理解與寬容，我會原諒他所有的過錯。我只要他在乎我――

但我不要割舍。

我不要分享。我不想讓自己的愛人去抱別的女人，就只是這么簡簡單單地訴求……作為我的愛人，愛我的人。

他真的、就不知道嗎？

他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說明知道如此，卻仍舊不愿意放棄那個女人？

我在內(nèi)心自問。就算是對他發(fā)火，我也不敢問出口。

每一次，我們都在爭吵。

明明是兩人相處的時間，每一次我都怒火中燒。隨著他去到那個女人家里的次數(shù)增加，我愈發(fā)得覺得自己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這、根本就不是我。

這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

我所渴望的……我所擁有的……就像夢境般破碎離我而去，而終究……

――愛人還是離開了我。

從少女的憧憬到初戀，從被照顧、關(guān)心、再到喜愛、喜歡。從懵懂的孩子到五個孩子的母親，我經(jīng)歷過幸福，也受過罪。

本以為這個夢會一直延續(xù)到我蘇醒，然而沒想到只到半途就轟然破碎。

沒有過約定，依然留存著感情。

那寄宿于內(nèi)心熾烈的，是不甘心。

我不甘心就這樣結(jié)束，我不甘心就這樣失去全部。我痛恨那個奪走了愛人的女人，我嫉妒她、折磨她、殺掉了她……我以為只要她不在了，愛人就會回到我的身邊。

可是愛人，卻只是回到了他原本的家庭。

沒有再回來探望過我，也再沒有過聯(lián)絡(luò)。

仿佛過去的一切都成為了泡影，泡影破碎、也就意味著就此離別。

失去了愛人，我的心開始枯竭。

我又一次想到了死，只要死亡，我就能解脫。

正如我生前那樣……

只要一死，我就能擺脫痛苦，我便能再次做夢。

我就能再次擁有幸福，再擁有……我、的……愛人……

但是死，改變不了了。

因為我，本就已經(jīng)死了。

從生前逃離，來到這個死后的世界。而在這個死后的世界死去，我只會化作光屑消散，最后什么也不會留下。

那太過孤獨，也太過寂寞了。

可是失去了愛人，活著又有什么意義呢？

就在我思考是否還有活下去的理由的時候，次女出現(xiàn)在了我的視野之中。

對了，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要不是她早產(chǎn)的話，愛人那么細心地照顧我，我根本就不可能會落下病根。

都是你的錯――

當我的腦海中冒出這樣的想法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已經(jīng)不正常了。但是我也沒法正?；钕氯チ耍覜]法去面對失去了愛人的事實。

我將痛恨和懊悔都化作怨氣，全都發(fā)泄在了次女的身上。多虧了她，我至少能在其他的孩子面前多少保持內(nèi)心的平靜，勉強維持正常。

然而隨著發(fā)泄的次數(shù)增加，我注意到自己的手段也愈發(fā)地殘忍。我常常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對自己的女兒做出這么揪心的事情，我也愈發(fā)得痛恨自己，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變得像母親。

察覺到自己的暴行，我反省了自己罪過。我雖然確實怨恨次女，但是無論如何我都不想變成母親。我不能讓次女變得像自己，我也不能讓她再去經(jīng)歷我所經(jīng)歷過的痛苦和悲傷。

我在房間里向過去的自己懺悔，準備重頭來過。然而半夜里長子闖進了我的房間，將我劈頭蓋臉地數(shù)落了一通，還不由分說地動手打了我。

不僅如此，我還被之后闖進來的長女從半夜一直教育到了凌晨。

沒想到我才二十幾歲就被自己的孩子給打了，就連我最喜歡的長女也對我發(fā)了脾氣。她狠狠地斥責我、責備我，一直不斷地說著，讓我就連想要道歉都無從插口。

我頭一次被自己的女兒罵，還不準接話。我欣慰地有些生氣，卻也不免失笑。

次日，我改過自新，準備重新做回自己。我向次女誠心道歉，毫不掩飾自己的愧疚。次女哭得稀里嘩啦，而不只是她，結(jié)果就連其他的孩子也都哭了。

這一天，是她們的幸福，這一天是我們的幸福。

本來我都已經(jīng)決定要重頭開始了……可是……可是……

可是到了半夜，當我回想起次女那喜悅的純真笑容，我就果然還是無法原諒她。

正是她造成了我如今的不幸，明明我是這樣的痛苦，她卻笑得那樣開心。我難以抑制地生出怒火。我果然還是放不下怨恨，我果然還是痛恨次女。

我憎恨她讓我失去了愛人……

剛開始還只是一點苗頭，然而僅僅只是這樣的苗頭，我便再難以正視次女。

心中的懊悔將我吞沒，我最終還是陷入了癲狂，化作了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