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訓(xùn)練就到這里，如果有還想接著游的同學(xué)，記得在清潔工來之前離開?！?/p>

“楚清秋同學(xué)，你可以留下來嗎？”從騷亂開始后，就一直對教練不理不睬保持緘默的上杉老師開口道。教練毫不意外地點點頭，顯然他們在之前已經(jīng)有了一番商量。

其他同學(xué)離開了之后，教練首先開口：“清秋，參加比賽的事，考慮的怎么樣了？”

楚清秋微微一愣，眉頭微微皺起。

教練所說的比賽，是市運動協(xié)會發(fā)起的一場游泳比賽，參賽對象是包括自己所在大學(xué)的的一系列企業(yè)單位在編人員，其中有五個名額被分配了下來。就在之前，教練已經(jīng)告之了想要將他編入校隊的打算。

他感到有些頭疼，稍稍思忖了一下，他謹(jǐn)慎地編織著自己的措辭。

“能認(rèn)可我的能力我非常高興。但是非常抱歉，教練，我加入水泳社的時候并沒有想到會參加這樣的比賽，更何況我已經(jīng)進(jìn)入大二，并沒有大一那么多的空閑時間了?！?/p>

“但是你畢竟只是大二不是嗎，如果你已經(jīng)是大四生，那么我絕對不會跟你提起這事。”教練低聲說，“這比賽參加了就有證書，對你以后考研或是參加工作都有幫助的。”

楚清秋笑笑，依舊一言不發(fā)。

教練的話語一滯，表情像是被人當(dāng)面揍了一拳。

上杉蓮奈放下了手中的點名冊，第一次站了起來。

“清秋。”她冷淡的臉上稍稍露出一點柔和的神色。

“在我的家鄉(xiāng)，每個社團中都有一個‘主將’。能被選為主將的人，都是被才能所眷顧，或者有著超乎尋常實力的人。他們之所以能被成為主將，也正是因為在需要他們的力量，而且需要他們接受榮譽的時候，他們能挺身而出。在老師心中，清秋你一直是主將的預(yù)備人員?！?/p>

“預(yù)備人員嗎？”楚清秋苦笑。

“老師一直相信著你，你對游泳的熱愛和執(zhí)著老師一直看在眼里。希望你也相信老師……”

“我接受了，老師。比賽的時間呢？現(xiàn)在確定了嗎？”楚清秋終于放棄了掙扎。

“還是上杉老師厲害，不愧是心理學(xué)的高材生。”教練喜笑顏開，“不急，清秋。還有一個月時間，我會給你安排訓(xùn)練計劃的。”

“那就這么定了。我還要逗留一會，老師們先走吧？”楚清秋笑笑，說。

“沒問題，以你的身手，老師相信你不會出事，但還是小心點啊。”教練連連點頭，“對了上杉老師，最近知道了一家不錯的餐廳，有沒有興趣……”

上杉蓮奈沖著楚清秋禮貌地微微點頭，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當(dāng)周圍只剩下他一個人后，他一直努力保持著禮貌的假面無聲碎裂。他在泳池邊坐下，從無力咧開的嘴里吐出的，是長長地，充滿無力和挫敗感的嘆息。

劉池滿也離開了，估計知道了他不會回寢室后，也就沒了等他同行的必要了吧。

“到底還是答應(yīng)了……”言語充斥著的，除了苦澀還是苦澀。

“所以說，我還是逃不開這樣的困擾啊?！彼麩o意識地踢著水，雙手一撐延池壁滑了下去。他所在的位置正是泳池的最深處。而他也沒有踩水浮上去的念頭，索性直接抱住自己的雙膝隨波逐流。為了防止縮成一團的自己被浮力托上去，他干脆深深吐出了一口肺部的空氣，放任自己慢慢下沉。

因為突然的屏息，他的心臟放緩了搏動，胸腔內(nèi)的充盈感讓他感受到了滿足，或許是錯覺吧，顱內(nèi)壓的上升帶給他一陣陣難言的快感。

真安靜啊。獨自一人，被無處不在的液體包裹。這樣的事情他做過不止一次，每次他都會想，多年之前，他還在母親的胚胎中時，所聞所見是不是也類似此刻呢？那一片小小的巢穴卻是完全取代了宇宙的位置，給了自己所需的一切包容和溫暖。而自己就那樣無意識地蜷縮漂浮著，偶爾因神經(jīng)發(fā)育的突觸電流而悸動，茫然地傾聽著四面八方傳來的鼓動聲。那聲音似乎來自母親的心房，又似乎來自世界盡頭之海（Oceanus）的潮起潮落……

而現(xiàn)在，曾給了他最初容身之所的女人，又在哪里呢？

他露出一絲自嘲的笑，估摸著肺泡內(nèi)氧氣的消耗即將到達(dá)極限，松開四肢準(zhǔn)備上浮。

異變在此刻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正所謂人算不如天算，一切自有定數(shù)。

他那思緒中已經(jīng)拋在腦后的左手背上，驀地爆出一團紅蓮般的赤色。烈焰加身的痛楚在這一刻，讓他的眼角劇烈的抽動起來。

 

左手的灼燒感只是一瞬間。但緊接著，從身體內(nèi)部傳出的絞痛讓他痛不欲生地慘呼出聲。然而在這一米多的水下聲波還未出口就被液體堵回了喉嚨。強忍著咳嗽的欲望和身體正從內(nèi)部一點點碎裂的錯覺，他張開四肢奮力劃起水來。然而，他只動了一下，瞬間倍增的痛苦再度讓他喪失了行動能力。這么一來，他更是失去了自身的平衡，無法控制地翻滾起來。

窒息固然痛苦，但即便如此，從身體內(nèi)部傳出的異常也無法被掩蓋。自己已經(jīng)熟悉了19年的身體在此刻背叛了自己，數(shù)以億萬計的細(xì)胞，神經(jīng)，組織互相慘叫著，廝殺著，爭先恐后地逃離依附著的骨架，就算要把主人從中間撕成幾瓣也在所不惜。

慌亂中，他向四周摸索著泳池壁，遺憾的是之前他已經(jīng)漂到了泳池的中央。更何況，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連上下前后都分不清楚了。

期望著別人的營救嗎？沒用的，之前老師提到的課后想繼續(xù)游的學(xué)生實際上一直都只有自己，而負(fù)責(zé)打掃的清潔員還要再過半個小時才能過來，到時候自己早就……

冷靜！冷靜下來！雖然這么告誡自己，缺氧的壓迫卻開始逐漸生效了。這樣下去，不等他找到平衡，他就要失去最后的意識了……

不會吧，楚清秋最后的葬生之地居然是在這么個年久失修的泳池里嗎？死因還是自己最大的愛好？開什么玩笑？

他的動作變慢了，最后漸漸停滯。

他的身體很痛。

外界的存在感漸漸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