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來自Black Library 原作者Mike 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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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忠孝兩全曼光頭 校對：曼光頭的表弟

養(yǎng)成計劃大失敗

第八章：冥思生死

萊彌亞，黎明之城——耐性之烏拉提普九十九年（帝國歷公元前129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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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閃電劃破了萊彌亞的夜空，翻滾的烏云下燃燒著熾烈的白熱。剎那間，御花園中心的空地亮如白晝；揭示出每一根長短不一、搖擺不定的樹枝，每一片彎曲的草葉，每一道掠過池塘的漣漪——然后黑暗降臨，雷聲震顫著阿卡迪扎的后背和肩膀。雨水澆淋著他赤裸的身體，順著他的前額流進眼睛。在白晝的炎熱之后，冰冷的雨水令他胳膊和腿劇烈痙攣。他能做的只有盡力站直，專注于血管中漸漸消退的溫度，從中盡己所能地汲取一點點力量。

????? 今天就是我的死期。

????? 這個想法在他腦海里不斷回響。他已在花園中獨自度過了七天七夜，以此凈化自己的身心，為即將到來的考驗做好準(zhǔn)備。祭司們剝?nèi)チ怂拈L袍，沒給他留下任何食物或水；若是他真的具有資格，女神之賜將足以養(yǎng)活他。

????? 今天就是我的死期。

????? 令人驚訝的是他這些天并沒有感到饑餓。也不覺得口渴。頭幾個晚上過后，他再也沒有感到過疲倦。白天，陽光會曬傷他的皮膚，入夜時從海上襲來的暴雨讓他更覺舒適。天黑后的空氣寒冷徹骨。時間的流逝變得模糊，他思考的內(nèi)容越來越寬泛、越來越深刻。大祭司曾讓他冥想。只有擺脫了塵世煩惱，心中才能唯女神獨尊。而這便是救贖之道。

????? 于是他審視自我，尋覓女神。他試著將夢想和抱負(fù)都放到一邊，試著不再去渴望神廟之外的生活，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自己做不到。他不想要這樣的人生，也不奢求女神的禮物。他想要喀穆里。他想以國王和征服者的身份縱橫天下，而非整天思考什么深奧的宗教奧秘。在多年的學(xué)習(xí)中他一直試圖說服自己可以在祭司和君主的權(quán)責(zé)間找到平衡，但在花園里獨處四天之后，他無法再回避真相。阿卡迪扎不是祭司，也永遠(yuǎn)不會是。

????? 認(rèn)識到這一點令他十分心痛，因為在向神廟宣誓之后他已沒有退路。他拒絕背棄自己的誓言，并且不惜為此獻出生命。現(xiàn)在，他能做的只有忍過這些磨難，然后帶著榮譽前往來世。

????? 今天就是我的死期。他思緒很平靜。電閃雷鳴，大雨傾盆，他等待著那一刻的到來。

????? 過了一段時間，暴風(fēng)雨減弱了。夜幕降臨，一輪明亮的滿月從海上升起。青蛙開始在花園深處歌唱，夏蟬在樹上喃喃低語。蝙蝠盤旋的身影在星光下閃動。

????? 直到那些女祭司從空地周圍的樹林中現(xiàn)身他才覺察到她們的存在。祭司們的金面具在月光下如同燈火一般閃耀，她們赤腳走過潮濕的草地，錦袍飄飄好似懸于身外。在度過形影相吊的一周之后，阿卡迪扎一看到她們便露出了微笑。她們靜靜走向王子，圍著他站成一個大圓圈。她們的眼神平靜而無情。

????? 王子挺直身子，昂首望向天空。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品嘗著夜晚的味道。鹽和石頭、綠草和濁水；這些氣味將伴隨他前往來世。

????? 瞬息之間，他感覺到她走進了空地。他的靈魂因為她的出現(xiàn)仿佛承載了千斤之重。她每靠近一步，他感受到的壓力就越大，他的脈搏加快，脊梁上滑過一陣寒意。阿卡迪扎已經(jīng)記不清從何時起她就能像現(xiàn)在這樣影響自己了；多年來，他們二人間的聯(lián)結(jié)不斷地緩慢增強，每次分享女神圣杯后它都會變得更加緊密。直到這次靜修以前，他一直以為這聯(lián)結(jié)是虔誠程度的體現(xiàn)；可現(xiàn)在他只感到迷惑。

????? 高階女祭司們似乎與阿卡迪扎一樣綁定著這種聯(lián)結(jié)；當(dāng)她走近圓圈時她們一齊低頭，其中兩人閃到一遍，讓她進去。

????? 她靜靜滑過草地，站在阿卡迪扎面前。從他的角度看去，她是那樣高大威嚴(yán)，宛如失落諸神中的一員。她胸前掛著一塊百鍛蛇紋黃金板，下穿袖縫金線白錦裙。一串紅寶石項鏈明動如血，環(huán)繞著她雪白的脖頸，而在她烏黑發(fā)亮的頭發(fā)襯托下，黃金面具熠熠生輝。她將一只寬邊高腳杯虔誠地扣在胸前，身后跟著兩位女祭司；一位手里拿著第二只高腳杯，另一位手里拿著一條沉重的皮鞭。

????? 她沉默了一會兒。他能感覺到她的目光像愛撫一樣掃過他的皮膚。阿卡迪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咬緊牙關(guān)，竭力不去顫栗。

????? 良久，她開口了?！鞍⑺勾薜陌⒖ǖ显踝樱阋呀?jīng)獨自守過七天七夜，以求凈化你的思想和身體，遠(yuǎn)離世俗的欲望。我們聚在這里是要將你開悟至神廟的最高階級，但首先，你必須在痛苦的試煉中表現(xiàn)出你的虔誠和奉獻。你可明白？”

????? 阿卡迪扎嚴(yán)肅地點了點頭。“我明白，圣者?！彼穆曇粢呀?jīng)因長期沉默而變得粗糙。

????? “王子啊，你將受到毀滅般的考驗?！彼穆曇艉芾淠劬飬s充滿了壓抑的感情，“這是唯一的辦法。要是你的心靈和思想足夠純潔，女神之血自會供養(yǎng)你?！?/span>

????? “我明白，”阿卡迪扎鼓起決心，他要帶著尊嚴(yán)接受自己的命運?！伴_始吧?！?/span>

????? “王子啊，請你起身，飲下女神的圣杯?！?/span>

????? 阿卡迪扎深吸一口氣，強迫他痙攣的四肢開始工作。他緩慢而小心地站了起來。劇痛從他的肩膀一直蔓延到腳趾，但他將這些感覺強行拋諸腦后。他嚴(yán)肅地接過遞來的杯子，舉到嘴邊。金屬杯沿很溫暖，里面的黑色液體很順滑。阿薩芙之吻，他聽到過一些女祭司如此稱呼它。他喝了很多，這一次的貢品比他以前喝過的都要強烈。它的熱量瞬間傳遍全身，帶走了他的痛苦，使他充滿力量。他一陣暈眩，而后突然感到一陣狂喜，但這感覺似乎不是由杯中之物帶來的，而是從她。她從他手中接過酒杯，他知道她嘴角掛著微笑。

????? “別害怕?！彼p聲說著——又或許她根本沒開口，只是想了想而已。他已經(jīng)無法確定。

????? 她轉(zhuǎn)身走開，他感到心中一陣絞痛。阿卡迪扎集中了全部意志才沒有隨她而去。相反，他把注意力集中了在那位走上前接替她位置的女祭司身上。她一言不發(fā)地遞給他第二只杯子。

????? “喝?！迸浪居蒙硢〉穆曇粽f道。

????? 他毫不畏懼地接過杯子，一口氣把它喝干。這酒很甜，加了許多香草，但不足以掩蓋里面毒藥的苦味。

????? 當(dāng)他把高腳杯遞回去時看到了蒙面女祭司的眼睛，驚訝地發(fā)現(xiàn)其中滿是淚水。他不假思索地對她報以寬慰的微笑。她低下頭，回到女主人身邊，與此同時，其余的祭司開始近乎悲傷地低吟。

????? 木已成舟。阿卡迪扎對自己的平靜感到驚訝。也許是生命靈藥的作用吧，但王子無心求索。他又一次望向夜空。

????? 請原諒我，父親，他思量著，將自己交托給了審判。

????? 疼痛來得很快。他腹中慢慢燃起一種可怕的灼燒感，隨著時間流逝，灼燒感越來越強烈，就好像他一口接一口地吞下熱煤。他咬緊牙關(guān)，一聲不吭，這痛苦仿佛會持續(xù)到永恒，他本以為一切最終會平息，但卻沒有得到這樣的解脫。他的身體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一聲窒息的尖叫從他唇邊掠過。

????? 沒過多久他就倒在了濕漉漉的草地上，赤裸的身體蜷縮成胎兒狀，毒素正在他體內(nèi)蔓延。他的肌肉開始疼痛，然后就像繃緊的繩子一樣開始收縮，變得僵硬。痛苦蔓延到他的四肢，然后蔓延到他的脖子和臉上。他的尖叫變成了喘息，從緊扣的牙齒中呼嘯而過，像有一只無形的拳頭緊緊攥住了他的胸膛。每一次心跳都像在將一把熾熱的匕首刺進他的肋骨。黑暗開始聚集在視野邊緣，他確定自己就要昏厥過去，但不知怎的，解脫并未到來。

????? 幾個小時過去。痛感開始漸漸消退。它像潮水一樣退去，從頭部和四肢撤回進他的胸膛。他酸痛的肌肉一點一點松弛；當(dāng)他低下頭，讓太陽穴接觸到?jīng)鰶龅那嗖輹r，那種感覺是如此令人震撼，以至于他快要哭了出來。

????? 他開始緩慢而痛苦地試著大口呼吸，盡管胸口仍然好似纏著一條燒紅的鐵鏈。每一口空氣嘗起來都是那樣清涼甘冽，雖然喉嚨還是很疼，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喘氣了。他幾乎沒有注意到有兩名女祭司已經(jīng)走上前來，跪在了他旁邊。她們一邊吟唱一邊抓住他的手腕，用驚人的力量將他抬了起來，直到他能立在膝蓋上，搖搖晃晃地跪坐在地。隨后她們走向兩側(cè)，抻直了他的胳膊。阿卡迪扎感到她們的小手緊抓著他的手腕，迷迷糊糊地想知道這是在干什么——這時第一鞭猛地抽了下來。

????? 長鞭的七條鞭尾——純皮編織，足有兩米長，每條上都布滿了幾十塊像牙齒一般的玻璃碎片——就像獅爪劃過他的肩膀。如此突然、如此強烈的疼痛令他失聲；他的整個身體在這一擊下痙攣起來，架著他的女祭司們幾乎被拖倒在地。阿卡迪扎還沒倒上氣就挨了下一擊。滾燙的鮮血濺在他伸出的手臂上，流下他的背脊。

????? 揮鞭的女祭司是個專家。到第七鞭的時候，他從頸后到腰部的皮膚都已經(jīng)破爛不堪。可鞭笞還在不停地打來，無情地撕扯著皮肉。這種痛苦超乎阿卡迪扎想象。第十鞭之后，他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住了，肯定會痛苦地死去，但他的精神和身體都頑強地拒絕屈服。他感到的每一次鞭打都和第一次一樣生動。

????? 在公共廣場或萊彌亞的奴隸監(jiān)獄里，鞭罰二十次已算是很嚴(yán)厲的懲罰。鞭罰四十就等于是死刑。而在被鞭打了一百下之后，女祭司們終于把阿卡迪扎抽搐的身體放到了草地上。

????? 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他的血浸透了草地。阿卡迪扎感到整個身體仿佛著火一般。他的臉緊貼在地上；眼睛半睜，嘴巴松弛，呼吸急促。他能看到女祭司們的身影，卻因耳鳴而聽不見她們的呼喊。就快了，他想著，快了，星星很快就會熄滅，黑暗會像裹尸布一樣落下，然后他就會進入死亡的國度。

????? 但就在這時，阿卡迪扎聽到了她的聲音?！捌饋戆?，王子?！彼路鹪谒呡p聲細(xì)語，他幾乎能感覺到她的呼吸吹過皮膚。

????? “只剩最后一項考驗了，阿卡迪扎。起來。”

????? 阿卡迪扎虛弱地咳嗽。這是他勉強能發(fā)出的最接近笑聲的聲音。然而，她聲音里有某種東西迫使他去嘗試。他試圖專注于自己的四肢，運用他在神廟里學(xué)習(xí)的專注技巧。過了一會兒，灼熱的疼痛開始消退。他手腳抽搐了一下，然后，它們難以置信地服從了他的命令。他緩慢而虛弱地縮回雙臂，然后伴隨著顫抖的呼吸將自己推起，跪著。他腳下的土地已被鮮血染黑。

????? “就是這樣！起來，心愛的！起來，到我這兒來！”

????? 他又吸了一口氣，搖晃著站了起來。阿卡迪扎頭暈?zāi)垦?，踉踉蹌蹌地后退了一步才回過神。疼痛再次襲來，像火繩一樣從他的肩膀劃到后背。天旋地轉(zhuǎn)，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可能會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 “這里，”她聲甜如蜜，“我在這里。到我這兒來?！?/span>

????? 阿卡迪扎茫然地眨著眼睛，竭力集中注意力聽她說話。她就在前面，渾身金光閃閃，伸出左手迎接他。她烏黑的眼睛在光滑的面具深處閃耀著激情的光芒。

?????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疼痛的浪潮往后推了推。他右腳抽搐了一下，然后拖著向前走了半步。又一次深呼吸，他的左腳也動了。聚集在一起的女祭司們屏住了呼吸。

????? 他的體力幾乎立刻開始衰退。阿卡迪扎感到他的膝蓋開始顫抖。他調(diào)動越來越多的注意力來保持直立，每走一步，他的脊椎都會感到刺痛。但他還是繼續(xù)往前走，眼睛盯著她蒼白纖細(xì)的手。

????? 阿卡迪扎的手顫抖著向她伸出。她的手掌又冷又硬，像大理石一樣。當(dāng)她輕輕把王子拉近時，王子敬畏地睜大了眼睛，她似乎就要擁抱他。

????? 胸口突然傳來一陣冰冷的痛感，一時間他感到莫名其妙。吟唱停止了。他低下頭，看到胸口有一把匕首的銀柄。刀刃毫不費力地從他的肋骨間滑過，刺穿了他的心臟。

????? 阿卡迪扎困惑地皺起眉頭。她松開他的手，扶住他糜爛的肩膀。他抬頭望著她，想說話，但肺卻無法呼吸。一陣劇烈的疼痛傳遍了他的胸腔，使他神經(jīng)麻木，體力也逐漸衰退。他的腿一軟。她將他放躺回草地上，一只手里仍然握著匕首柄。

????? 她那完美的金色臉龐在他頭頂上飄浮，安詳而神秘。各種感覺迅速褪去。阿卡迪扎最后感覺到的是一陣悔恨。在等待末日來臨的時候，他的目光飄向了頭頂上閃爍的星空。

????? 然而黑暗并沒有涌來。一個瞬間延續(xù)到另一個瞬間，似乎永無盡頭。他的思緒飄忽不定，就像在夢中一樣，他的悔恨變成了茫茫的鉛灰色，一種純粹的、無意識的恐懼。他已經(jīng)死了，但又還沒死。他沒死！

????? 然后，他不舍地聽到她的嘆息，看著她慢慢從他心中抽出匕首。血跡斑斑的青銅一寸寸冒出他的胸腔，直到那尖鋒被猛地拽出。

????? 阿卡迪扎突然感到他的心在抽搐。一陣劇痛折磨著他。他后背拱起，肺里充滿了空氣。王子傷心地哀嚎一聲，又活了過來。

????? 阿卡迪扎向后倒在草地上，胸口劇烈起伏著，像個溺水著一樣喘氣。胸口的疼痛像火一樣傳遍了全身，他對此無能為力。

????? 身披長袍的身影簇?fù)碓谒車?，她們狂喜的呼喊淹沒了他自己痛苦的喘息。阿卡迪扎從一個面具看向另一個面具，試圖弄明白發(fā)生了什么。疼痛使人幾乎無法思考。

????? 最后，他的目光和她相遇了。她低頭盯著他，全身散發(fā)出一種野性的、幾乎是可怕的喜悅。

????? “你們看到了嗎？”她對女祭司們說著，聲音沙啞的像一頭饑餓的野獸在咆哮，“他被利刃穿心，但卻沒有死去！他已具資格，姐妹們！阿卡迪扎乃是神選之人！”

????? 然后，黑暗終于升起，帶走了他的意識。

????? 他醒來時只感到微風(fēng)習(xí)習(xí)，空氣中彌漫著香味，貼在皮膚上的絲織床單十分清涼。這么多年來他一直睡在簡易的祭司臥榻上，這種感覺現(xiàn)在既熟悉又陌生得出奇。

????? 阿卡迪扎慢慢睜開眼睛。他正躺在一張巨大的羽絨床上，這床比他之前在王宮里見過的其它任何東西都要豪華。窗外已是夜深，城市是那樣寂靜，他知道天應(yīng)該快亮了。

????? 王子深吸了一口氣。痛感從前胸直通背后，深入骨髓。這讓他想起許多年前他第一次上騎馬課時曾被一匹馬踢到了肋骨。他像在夢游一樣動了動，虛弱地用右肘撐起身子，低頭盯著自己的胸膛。房間里一片漆黑，但他看得很清楚，他已經(jīng)洗過澡，還裹著一件黃綢長袍。

????? 阿卡迪扎狐疑地拉開長袍左襟。刀傷清晰可見，他心臟外的胸肌上有一道整齊的黑疤。

????? “很甜美，不是嗎？”

????? 她的聲音從房間另一端的陰影中傳來，那邊輕薄的窗簾正在輕柔的海風(fēng)中懶洋洋地晃動著。阿卡迪扎驚訝地眨了眨眼。他慢慢適應(yīng)了黑暗，看到她正倚靠在一扇敞開的大落地窗旁邊；月光勾勒出雙肩和臀部的優(yōu)雅曲線。

????? “死亡可不僅僅是一個無盡的夜晚，它冰冷而空虛，活著的人根本無法理解?！彼陨赞D(zhuǎn)身，絲綢沙沙作響，蒼白的夜空襯托出她完美的輪廓。“空氣現(xiàn)在嘗起來就像紅酒一樣，不是嗎？絲綢的觸感就像情人的愛撫?！?/span>

????? 她轉(zhuǎn)身從窗邊走開，望著阿卡迪扎平躺的身體。黎明的微光為她鍍上了一層銀色，烏黑的長發(fā)依舊緊扎，但她已經(jīng)換下之前珠光寶氣的華服，換上了一件簡單到幾乎透明的棉袍。她的雙眼漆黑如夜，皮膚冰清玉潔。女神之容顏還是那樣神秘迷人，只不過那面具似乎比平常更顯蒼白，更像是已故女王們所戴的葬禮面具。

????? 她朝他又走了一步。微風(fēng)掀動了她身后的窗簾，房間里又亮了一些，阿卡迪扎頓時無語凝噎。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那不是面具，而是她的臉。白得就像雪花石膏，完美的嘴唇在一絲神秘的微笑中微微翹起。這超凡脫俗的容顏并非黃金打造的假面，而是真實細(xì)嫩的血肉。王子只覺心緒不寧。

????? “阿薩芙保佑，”他低聲說，“那張——那張面具……”

????? 她笑的更開心了?！澳阋呀?jīng)通過了重生的考驗，我的王子，”她誤解了阿卡迪扎震驚的眼神，“你我現(xiàn)在已是一體，不用再遮遮掩掩了?！?/span>

????? 王子還沒來得及回話，她就舉起手臂，向阿卡迪扎左邊的陰影示意。一個身穿長袍的身影痛苦地拖著腳步走出黑暗，胸前緊握著一只高腳金杯。

????? “你的身體已經(jīng)自愈了最嚴(yán)重的傷口，但這場磨難消耗了你的大部分力量。喝點東西，然后我們再討論你的未來?！?/span>

????? 仆人走近床邊。他的肩膀笨拙地弓著，好像被看不見的重量所壓制。雖然這名男仆低垂著腦袋，但阿卡迪扎還是認(rèn)出了在他的光頭周圍蜿蜒纏繞卻已褪色的紋身?！盀醢莸?？”他驚奇地說。

????? 聽到他的名字，烏拜德抬起頭來。老仆的表情如此憔悴，他嘴唇松弛、微微發(fā)抖，但盡管如此，自從三十年前他將王子送進神廟以后卻未顯衰老。當(dāng)烏拜德把杯子遞給王子時，他那混濁的雙眼深處閃出了一絲清醒的光芒。阿卡迪扎只能強忍著不在這可憐人面前退縮。

????? “我——我不明白?！彼Y(jié)結(jié)巴巴地說。

????? “他是我給你的禮物，”她回答，“烏拜德將陪你前往喀穆里，幫助你建造神廟?！彼菑埻昝赖哪樛蝗话櫫税櫭?，烏拜德瘦骨嶙峋的雙肩顫抖起來?！半m其貌不揚，但甚是博學(xué)多才，在許多方面都能輔佐你?！?/span>

????? 這太奇怪了。不真實感隨時都有可能壓倒阿卡迪扎。他將一只顫抖的手舉到前額?！霸趺础@怎么可能？”

????? “是圣血的力量?！彼恼Z氣變得更加堅定。她突然站在了烏拜德身邊，似乎只用一瞬間就穿過了臥室。蒼白的手指抓住那只沉重的杯子，將它從仆人麻痹的手中拿了出來。

????? “喝吧，一切自會清楚?！?/span>

????? 他的手下意識地移動，這是多年來遵從神廟儀式的結(jié)果。但當(dāng)他的目光落在杯子深處那渾濁流動的黑色液體上，他第一次感到了厭惡。阿卡迪扎蹣跚地從床上爬起，光腳踩在鋪著地毯的地板上，搖晃著走向敞開的窗戶和新鮮的海風(fēng)。

????? “您想錯了，”阿卡迪扎在窗前停了下來，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本應(yīng)該失敗的。在花園里冥想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無法獻身于神廟。按理說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可……可我現(xiàn)在卻站在這里！”

????? 起初她沒有回答。當(dāng)她終于回答時，聲音變得干硬而冰冷。

????? “你前途無量，阿卡迪扎王子。是神圣的血統(tǒng)和神廟的教導(dǎo)讓你免于——”

????? “那他呢？”阿卡迪扎轉(zhuǎn)身用手指著可憐的烏拜德，“他也有王室的神圣血統(tǒng)嗎？”

????? 聽到阿卡迪扎指責(zé)的口吻，她微微退縮了一下?！靶莸靡C瀆！”她聲色俱厲。

????? “那這個可憐的人為什么還活著？”王子問道，“看看他遭受了怎樣的磨難！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是個老人了；按理說在多年以前他就應(yīng)該已經(jīng)加入了自己祖先的行列?？勺詮奈业谝淮我姷剿詠硭z毫不見衰老。這是什么巫術(shù)？”

????? “夠了！”

????? 房間突然變冷。阿卡迪扎感到身體變得僵硬，好像有一只看不見的手伸進了他體內(nèi)，攥住了他的脊椎。暗影蔓延，在黑暗中，她蒼白的皮膚好似燈火般發(fā)亮。阿卡迪扎感到自己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被她所吸引，他的意識則好像被拖到了懸崖邊上；他咬緊牙關(guān)，竭盡全力去反抗，但王子還是慢慢屈服了。

????? 她的聲音撫過他疼痛的皮膚?！昂劝??！彼脑挃z魂奪魄，連他的骨頭都在因渴望而疼痛。

????? 他的一只腳動了動，然后是另一只腳。他感覺自己好像就要跌倒了，跌進等在那里的酒杯。然而，他內(nèi)心的一小部分扔在抗拒著它的吸引。恐懼使他的思維冷靜而清晰，阿卡迪扎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如此清醒過。

????? “你到底……是什么？”他掙扎著問到。

????? 她的笑容可怖至極，像尖刀一樣刺進了他的心里。

????? “我乃涅芙瑞塔。”

????? 阿卡迪扎的嘴唇嘗到了金屬的味道。他能聞到金杯中液體的苦味。

????? “是我一直統(tǒng)治著萊彌亞。你是我的，阿卡迪扎。我們將一起統(tǒng)治尼赫喀拉，直到萬物終焉?！?/span>

????? 王子氣喘吁吁。溫?zé)岬囊后w開始涌進他嘴里。他嗆住了，一些靈藥流到了下巴上，但其余的還是灌進了喉嚨。他的身體立刻有所反應(yīng)，血管在高歌，肌肉充滿了活力。曾幾何時，這種感覺會讓他興奮；但現(xiàn)在他只感到恐懼。

????? 更糟的是，阿卡迪扎感覺她對自己的控制越來越強。她執(zhí)拗的意志就像鐵爪一般緊緊扼住了他的思想，慢慢粉碎了一切反抗的念頭。

????? 突然，壓力消失了。高腳杯掉在地毯上彈來彈去，叮當(dāng)作響，一聲獸性的怒吼劃破黑暗。阿卡迪扎頓挫后退，掙脫了涅芙瑞塔催眠般的控制。陰影再次退去，他立刻意識到剛剛是誰救了他。

????? 烏拜德方才趁涅芙瑞塔不備猛撲上前，將她撞倒在地。老仆正像野獸一樣撕扯著她的臉，指甲深深刺進了她的眼睛。黑血如墨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流下，侵染了老人的手指。

????? 阿卡迪扎驚恐地大叫著沖向前去，想把烏拜德從怪物手里救出來。但是老仆嚴(yán)厲的目光卻將他釘在原地動彈不得。在那一瞬間，烏拜德好似回光返照。

????? “快跑！以諸神之名！跑！”

????? 王子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只細(xì)長的手就猛地抓住了老人的喉嚨。烏拜德頓時雙眼爆凸、骨頭變形、口噴鮮血。接著，伴隨著一聲可怕的嚎叫涅芙瑞塔抬起頭張大了嘴巴，用尖牙咬住了他的脖子。她用力一扭，老人的頭瞬間被從脖子上拽了下來，鮮血四濺。

????? 涅芙瑞塔受傷的眼睛里涌出血水，她轉(zhuǎn)向阿卡迪扎，喉嚨里咕噥著低沉的咆哮。只要再多一會兒，他就會失去自我。

????? 王子立刻轉(zhuǎn)身逃向敞開的窗口。涅芙瑞塔的利爪劃破了他身后的地毯。

????? 他撕開薄薄的窗簾，借力落在樓下的石頭陽臺上。大殿斜坡離地很遠(yuǎn)，外面是廣闊的王宮。宮墻外是另一座大山，山上擠滿了貴族和富商的別墅；然后才是城市廣闊的沿海地區(qū)。在黎明的第一縷陽光中，大海就像一枚锃亮的銀幣一般閃閃發(fā)光。

????? 王子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一個計劃。一旦逃離這座城市，他將全力趕往阿斯崔。他必須將神廟里的真相；以及那隱藏在教派中心的邪惡大白于天下。他必須警告各大城邦，讓他們警惕這個……涅芙瑞塔。

????? 冰冷的手指已經(jīng)扯住了他的長袍。阿卡迪扎默默向諸神祈禱，縱身躍入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