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x.xx 小時候每個人都多多少少有著自己的秘密基地，去那個小土堆，去那個廢棄房，去那塊凸起的沙地，去那個亂石堆里捉迷藏。我比較喜歡去老家隔壁那一個小湖泊，其實也不小，作為流入長江的某支流再分支出來的湖泊，水質確實比黃河干凈了許多，目測能淹沒當時3個我，再加上這一塊進來要兜兜轉轉好幾個犄角嘎達，平常也沒什么人來這邊，最多也就幾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成群結伴來打打水漂，撿幾塊小石頭什么的。 轉角多了自然樹蔭籠罩的也多，夏天躲在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風吹過來甚至帶有絲絲涼意。我喜歡在這邊收集各種各樣的石頭，那種最為圓滑的鵝卵石，經(jīng)過幾個世紀的打磨變得尤為光滑，偶爾順手帶走有些人路過扔掉的垃圾，或者不知從哪一塊飄蕩到岸邊的漂流瓶，可惜沒人給我留言。 那年我15歲，正好處于初升高暑假沒有作業(yè)百無聊賴的時候，合計合計，還是這個小湖泊這兒最適合消遣，于是跟奶奶打了個招呼就馬不停蹄的出發(fā)，晌午飯都沒來得及吃就拿著一個攤開的紙箱來到河邊癱著。好幾年過去了這里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適合午睡，當然我減小石子的欲望還是不減當年，淺淺的在周圍逛了一圈，嘖還是前幾年的貨色。 精心挑選了幾番，最后在一個小石堆里面看到了一個白色的小球，質感堅硬，整體淡白，十分圓潤，這一下子就勾起了我的興趣，于是我就在這周圍開始了浩浩蕩蕩的推土攻略，最終在湖泊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海螺？ 它好像是被誰隱藏在這里一樣，身上鋪滿了小石子跟樹葉，甚至半截身子埋在土里，如果不是細細尋找，根本不會注意到它的存在。我拿起來仔細端詳，然后拿到湖邊用水輕輕沖刷了一下，海螺在被水沖刷后散發(fā)著淡淡的紅光，我把海螺高舉過頭頂，它跟太陽的光芒渾然一體。突然水面像是被什么攪動一樣，掀起陣陣波紋，時而激蕩時而平緩，風突然慢了下來，而水中的波紋依然一圈圈的綻開著?，F(xiàn)在想起來也是多虧了當年什么都不懂，不然還真的有些許后怕。 依然記得童話故事里海螺中寄宿著海的聲音，于是乎我將海螺側于耳邊靜靜地聆聽著，還真的有什么聽不懂的低鳴，我興奮至極，一只眼望著海螺里面四處掃蕩著，妄圖窺探它的秘密。令人驚奇的是，它的內部是中空的，整體像極了一個小小的望遠鏡，我望向水面—— 陽光散射過后，水面波光粼粼，微風吹拂下，水面顯得額外清凈，“啪啪”隨著魚兒涌出水面而又落下所發(fā)出的清脆響聲，水面上泛著一圈圈漣漪，慢慢地蕩漾開來，同時擠開的另一圈漣漪的中心，她如同一支荷花探出水面慌張的望著我。 我嚇得急忙把海螺拉開后退好幾步摔在了地上，同時手跟膝蓋摔在地上磕破了皮，血流了出來。她如同做錯了什么事一樣慌慌張張的游到了岸邊，這時我才看清，她的胸口圍繞著一圈海草，而下半身則是半邊魚鰭，整體呈藍色綠色，只有一層看的不太清晰的鱗片在閃閃發(fā)光，像玻璃似的，如同童話故事中的美人魚一樣。跟童話故事反應不同的是，真正見到這類物種的時候，我們會比誰都要恐懼，我顧不得疼痛，不斷往后退著，嘴里顫顫巍巍想要說些什么，卻像是被掐住了喉嚨一樣怎么都發(fā)不出聲來。 她著急的看向我，嘴里發(fā)出之前海螺里悅耳的低鳴聲，將手伸向前來，似乎是想要抓住我。這種聲音里似乎蘊含著讓人平靜的力量，我悸動著的心情緩緩地平靜下來，試探性的望著她，“你會說話嗎?你叫什么名字？” 她似乎不太能明白我在說些什么，但還是向我招了招手，我鼓起勇氣磕磕絆絆的向她走去，她用小石子將自己的手指割開，將血滴在了我的傷口上。很快一股暖流沖上身體，我的傷口仿佛受到了凈化一樣，焦躁不安緩和后居然變的心曠神怡起來。 “我叫阿文，你叫什么？” 我伸出手比劃了一下我，又指了指她，希望她能會意。 她看了看我的動作，疑惑地從嘴里擠出了一個發(fā)音，“jiao（第三聲）？” “你沒有名字嗎？” 她思考了半天，又點了點頭。 “那你就叫芙吧！” “f，，u。。。？” “芙！" 她好像得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樣，又回到水里轉了一個打挺才回到岸邊，嘴里不斷用好聽的聲音重復著： “芙。“ 芙回到岸邊，用手指了指那一只海螺，然后學著我指了指自己，我瞬間會意，將海螺帶到了她的面前。“這是你的嗎？” 芙點了點頭，從我手中接過海螺，然后將它用海草綁住擠在腰間，對著我笑著。這是我才細細的觀察起她的容顏，芙確實很美，雖不像童話故事里的那般傾國傾城，但眼角眉間依然散發(fā)著一股秀氣，她的眼神如同這湖泊一樣清澈，雖然剛剛我還被嚇了一跳，但實際上她精致的面容間刻滿了溫柔。如同水一樣，這興許是最適宜的形容，從形體到肌膚到整個身體完美的弧線，芙真的很美。 我臉稍微紅了一下，但很快就又被芙本身吸引了過去。 “芙你來自哪里??？芙你多少歲了？只有這個海螺才能看到你嗎？你之前在哪？......” 一連串的問題問的我自己都有點腦袋發(fā)暈，芙只是莞爾一笑，她將我輕輕地向她拉過去，將我們兩人的額頭靠在一起，瞬息之間，我走進了她的回憶。 深邃，神秘，幽藍，她如同海的孩子一樣，誕生于海的深處，海遠遠比人類想象的更加令人恐懼，也更加令人驚嘆的美麗。 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誕生的，只知道從出生起，她就要環(huán)游整個海洋，觀察整個世界。她就這樣走著，游著，從大海深處抬頭凝望著，一群群魚兒散布在天邊，一望無際的藍包裹著她的所在的每一個角落，很美，但是厭倦了，她開始渴望能與人交流，于是開始尋找人的蹤跡。 芙跟隨風的方向游動著，從大洋至深走出，經(jīng)歷了波濤洶涌來到亞洲邊岸，可她發(fā)現(xiàn)，縱使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卻始終沒人能看見她的身影。她試著掀起漣漪，波紋在水面打著漩被稱為風的贊禮，孩童攪著水花充滿笑意，看不到她的模樣；她試著呼喊，甜美的低鳴被人們稱為海的語言，人們拿起海螺在耳邊端詳，聽不到她的聲息。 海螺？芙看著自己出生開始一直帶在身邊的海螺，似乎想到了什么，她透過海螺望向人類，勞作的大人們周身散發(fā)著污濁，她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她不能與他們相見。海邊的孩童們透過海螺，周身散發(fā)著點點亮光，芙試著將海螺送往岸邊與孩童交流，卻差點被人們當做拾荒的戰(zhàn)利品帶走，只得操縱一波大浪將海螺沖回水中。 芙無助的離開了，沒有返回海洋，至少在山河湖海里，她能得到心的慰藉。果然這個世界很美，深海里藍的幽靜，芙能聽到自己的心跳，獨屬于海的聲息；淺海中藍的純凈，芙喜歡魚兒躍出水面的生機，喜歡在五彩斑斕的珊瑚群里躺著看海草與陽光折射出的模樣；小溪邊水是最是透明，芙喜歡看著人們在溪邊勞作，歡笑的場景；山川的瀑布最為驚奇，芙不喜歡從跟人們一樣從瀑布上方一躍而下，她渴望人，她渴望人的心，她不是人，她感受不到人的刺激。 芙來到了一處小湖泊，這里藏于林間深處，樹蔭茂密，湖水清澈，盡顯幽寂。她稍作歇息，一個男孩走了過來，發(fā)現(xiàn)了海螺，然后她得到了自己的名字——芙。 回憶結束，芙看著我溫柔的笑著，我從未見過如此燦爛的笑容，陽光灑在她的臉上，竟一時分不清誰更耀眼。芙用模糊不清的字眼擠出一句話來：“阿文，朋友?！?“嗯！朋友！” 那天我們在一起玩了很久，抓了魚，游了泳，她抱著我在水里飛翔著，我給她講述著陸上的故事，很單純的故事，很純真的兩個人。第二天我給她帶來了假期殘存的鞭炮，她嚇了一跳，并表示不喜歡這個，還略施小懲把我渾身淋了個濕，雖然最后還是幫我抓了好幾條魚道歉就是了。在那一周里，我們玩的很開心，也同樣因為回家之后一身濕漉漉的挨了不少罵，但離別的時候很快就到了，要開學了，我不得不離開鄉(xiāng)下回到城里。 臨別的前一天，我給芙帶了一個自制的小玻璃瓶，用來裝海螺用的，作為給芙的禮物。芙很開心，在湖泊里底下轉了半天，最后給我打撈起來一塊特別精致的鵝卵石。 我接過鵝卵石，不知怎么的伸出右手放在芙的頭頂輕柔的撫摸著，芙?jīng)]有反抗，笑著給我炫耀我送給她的玻璃瓶。 “我明天就要離開這邊了?！?芙稍微的楞了一下，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將頭再在我的手心蹭了蹭，像一只小貓一樣溫順，只是我由心的能感覺到她不言表的失落。 “明年還會來的?！?芙清澈的眼神里散發(fā)出了光彩，她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好像是要確認著什么。 “我保證?！?芙又露出了那迷人的笑容，迷人的犯規(guī)的笑。 那天我們還是玩的很開心，跟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直到最后分開時，芙像是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她托起我的臉頰，輕輕地吻住我的唇間，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吻整的眼神飄忽，神色一下子緊張了起來。芙伸出舌頭，將一枚圓珠探入了我的口中，推搡著，我回過神來，咽了咽喉嚨，吞了下去。芙離開我的雙唇，再次炫耀起那個玻璃瓶，“禮物，朋友?！?可感知的是，當吞下去之后，每靠近一點芙，我的腹中就會一股暖流，如同身處大自然的擁抱一樣，十分舒適。 “阿文，再見?！?嘆惋的聲線發(fā)出，芙做完這些，像是不舍得正式離別一樣，轉身就走了，我看著她離去的方向，伸出手想挽回什么，但并沒有發(fā)出聲音，只是像失去了什么一樣，靜靜地遙望了半個小時。 再次相見時，她還是那么清純可人，年少懵懂的心開始一次又一次的跳動，可終究是理性的高地占領了感性，她如同一張純白的畫紙，記錄著山河湖海的樣貌，她不應該被污穢染出那本不屬于世界的顏色。 芙將額頭與我靠近，分享著過去她所見的景色，我也興致沖沖的給她分享著學校的故事。時間永遠在不希望流逝的時間段如長江般奔騰流淌，而這次的分別芙卻愈發(fā)的不舍，我再次與她許下承諾，約定再見。 17那年，高二升高三了，時間變得愈發(fā)緊促，這次來跟芙相見的日子晚了不少，芙生氣的揪著我的臉，還突然把我抱在水里小懲一下。我由于學習心情煩躁，居然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一下子對芙發(fā)了脾氣。芙第一次看到我生氣的模樣，好像很害怕的樣子，潛入了水中獨自吐著泡泡。我急忙給了自己一耳光并向著芙道歉，若結白的畫冊受到戾氣的沾染，我想我一輩子不會原諒自己。芙從水底漏出半個腦袋，眼角泛起了點點淚光，手中捏著一塊圓潤的鵝卵石遞出水面，“阿文，道歉?！?我的情緒窗口仿佛破了一個大洞，沖入水中緊緊的抱著芙大哭著，口中不斷的重復著“對不起，芙，對不起“，芙明明自己剛剛被我兇過，現(xiàn)在卻像一位母親一樣抱著我輕撫著我的頭，黑色的長發(fā)批過肩頭，身上的肌膚如同水一樣把我罩在其中。 “阿文，朋友，一起?！?等我平靜過后，芙再次輕輕抵住我的額頭，不過這次再沒有讓我看到她的過往，芙只是在我的腦海中輕輕低訴道：“世界，很美，芙，很孤寂。” 恍然間，我仿佛看到芙一個人在大海里一直孤獨的游走著，沒有人能聽見她的聲音，她也不再走向人群，一個人在海中漂泊著，因為她有了期待，那是我在每年的下次見留下的期待，她比我更加期待著會面，因為，世界很美，但芙一個人，過于孤寂了。 我抱著芙泣不成聲，而芙只是抱著我，滿足的笑著，等待著唯一的羈絆往往是最煎熬的，所以芙會發(fā)小脾氣，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都是不易的，所以我會沒忍住對芙發(fā)脾氣。我們是朋友，所以現(xiàn)在會相擁而泣。我有著自己的生活，有著自己的排憂解悶，芙只有著30天的我，與剩下300多天的孤寂，想到這兒，我抬起頭來，看著芙青澀的臉龐，道：”明年。我會周游海邊，芙你能找到我嗎，我們離開這里去一起逛逛這個世界?！?芙好像在猶豫些什么，她看著我，像是看著即將離別的人，然后再次微笑著，“嗯！” 可惜，當時的我沒有意識到，她眼神里的離別，其實是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