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撲……”胯下的黃驃馬打了兩個響鼻，猛地然收住了步子，差點把我從馬鞍上摔出去。一驚之下，怎么也打發(fā)不走的睡意忽然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抬眼一看，原來是前面的車隊停下了，百多輛大車把挺寬敞的官道塞得水泄不通，兩邊摩天的陡崖也因此顯得越發(fā)壓抑。

　　我用衣袖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問旁邊大車上的車夫：“怎么啦？還沒過晌午就要打尖了？”車夫是個年輕結(jié)實的小伙子，黝黑的臉龐上一嘴白牙亮得耀眼，那是戲謔的笑容。

　　“鐵索橋?！彼民R鞭指了指前方。

　　“哦?！避囮犚煌＃潭妮啒新暤菚r消散，被他那么一提醒，我的耳朵眼里就轟隆隆地震蕩起水聲來了?！斑@就要進(jìn)瀾州啦！”我可以看見峽谷上方那條細(xì)窄的天空，他們說鐵索橋就在峽谷的盡頭。

　　過了鐵索橋就進(jìn)了瀾州了，聽說春天的晉北走廊是極美的，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模樣。我的心忽然變得迫切起來。

　　過橋非常慢，等前頭的一百多輛大車都過去，已經(jīng)是過午時分。太陽過了中天，峽谷里頓時就黯淡下來，只有光與暗的界限在右手邊的懸崖上節(jié)節(jié)高升。橋頭高聳的鐵柱上蒼勁的兩個大字是“鎖瀾”，這個時候也安靜地沉入了陰影里面。原以為我的興奮會在枯燥的等待里面漸漸消磨掉，可那兩個磨損了的紅字卻瞬間把我的心都點燃了。我用力咬著牙關(guān)，壓抑著心中的興奮，策動了黃驃馬，超越了幾輛大車趕到橋頭去。畢竟，這是我頭一次進(jìn)瀾州，也是頭一次遠(yuǎn)離家門。

　　鐵索橋不長，也就是百來步。幾十條胳膊粗細(xì)的鐵索被兩岸的鐵牛們叼著，托著四五指厚的松木板子，看上去非常結(jié)實，別說走人，就是跑馬也穩(wěn)當(dāng)?shù)暮?。可是橋下深深的分水江白浪滔天，索橋上的風(fēng)大得很，重載的大車在索橋上輕輕搖晃著緩緩前行，看上去就叫人頭皮發(fā)麻。

　　我不敢再超，提心吊膽地跟著那大車一點點往前挪，好容易下得橋來，回頭一看，又是一輛大車慢慢上橋了。

　　我長出了一口氣：“總算是到了瀾州了?！?/p>

? ? ? ?“還沒有呢，左少爺?！蔽仪邦^的車夫說?！俺隽诉@峽谷才是，總還有七八里地吧！”

? ? ? ?“哦？！”我的臉微微熱了一熱，才放下的心又跳得緊了，“那你們小心走著，我先到前頭去看看?！秉S驃馬到底是北陸來的良馬，才跑上了幾步，它就放開了蹄子，那些緩慢前行的大車頓時被我摔到了身后。七八里路才多遠(yuǎn)？眼看著峽谷口的藍(lán)天越來越大，我的心跳得也越來越快。

　　瀾州！總也到了讓我親眼看看你的時候了。

　　“別跑！”“跑什么跑？！”我依稀聽見有人大聲呵斥，卻絲毫沒有放在心上，只是策馬狂奔。正要出谷口，我才聽見身后急促的馬蹄聲迅速接近，不由愣了一下：原來還有比我的黃驃馬快那么多的馬呀？！緊接著，“嗖”的一聲從耳邊擦過。我呆了片刻才明白過來，原來是一支羽箭從頭頂飛了過。飛得那么近，就算我也練過幾天弓馬，又何嘗聽過這樣的聲音。一旦知道這是支羽箭，我的手腳忽然就變得濕淋淋的，冰冷的感覺瞬間從小腹一直升到了喉間，整顆心都涼了。

　　那兩騎快馬一左一右壓了過來，我想扭頭去看，卻連扭頭的力氣都沒有。接著大腿上就是一熱。原來是一條長槍蛇一樣刺了過來挑飛了我腿邊的長刀，順帶還在我腿上拉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左邊的這個騎士已經(jīng)和我并駕齊驅(qū)，就是不用扭頭我也能看清他的面目。那是個青衣的漢子，一張臉上滿是精悍的神氣。

　　這個人我認(rèn)得，我心頭一喜。我還以為是遇見了什么賊人，卻原來是路護(hù)的一名保鏢，心情頓時一松。正待開口招呼，卻見他右臂猛揮，我的眼前金花一片，腦子也空白了。

　　摔在地上竟然沒有很疼。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見的是滿目金黃。我晃晃腦袋，沒錯，還是滿眼的金黃，不是剛才被那個保鏢打得眼冒金星了。是花，一人來高的芥菜頂著一串一串的黃花。我就落在密密的花叢里面，難怪沒有摔得骨斷筋折。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嘴一張開就合不起來。黃花，還是黃花，滿山遍野的黃花！遠(yuǎn)遠(yuǎn)地一直延伸到了天邊。

　　“真是到瀾州了！這就是父親常常掛在嘴邊的晉北走廊吧？”我喃喃自語，幾乎把剛才挨的那一拳都忘記了?？刹弊由媳鶝龅牡朵h隨即讓我想起來我是被人打下馬來的。

　　“你想干什么？！”那個把我打下馬來的保鏢問我，他的聲音也是冷颼颼的，讓我覺得從骨頭縫里發(fā)涼。

　　“你想……”我提高聲音想質(zhì)問他。這車隊里有三車貨物是我們左家的，雖然不多，可是算起來我也是這些保鏢的雇主，他們怎么對我如此不恭敬？可是我的下半句話被脖子上的刀鋒給頂了回去。

　　這是我自己的長刀，我當(dāng)然認(rèn)得，云中柳乙堂的雁翎刀可是價值不菲。那個拿刀的人大概就是用槍挑飛我刀的人，也是一身青衣。他明明長得和打我的那個保鏢很不一樣，我卻覺得他們是一個模子里面倒出來的，說不清楚的感覺。不管怎么樣，他剛才挑飛我的長刀時可以失手劃破我的腿，現(xiàn)在也一樣可以失手劃破我的咽喉。我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老老實實地回答：“沒想干什么?！?/p>

? ? ? ?“沒想干什么？”用刀頂著我的保鏢冷笑了起來，“洛云，這小子說他沒想干什么?！彼麤_那個把我打下馬來的保鏢說。

　　洛云不耐煩地?fù)]了揮手，我就聽見自己臉頰上發(fā)出很清脆的“啪”的一聲。這是那個保鏢用刀面狠狠抽了我一下。剎那的麻木之后，我的臉就火燒火燎地疼了起來。

　　“真……真沒想干什么?！蔽姨蛄颂蜓例X，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嘴里是咸咸的，這一刀拍松了我的兩顆大牙，嘴里一定出血了。我的心起初還是被憤怒灼燒著，這一刻卻充滿了恐懼和虛弱?！拔摇揖褪恰褪恰肟纯础瓰懼荨！蔽业穆曇衾锒紟狭丝耷?，是因為羞辱。

　　“看看瀾州?。俊甭逶谱呓诉^來，恍然大悟的樣子。

　　“是……是……”我忙不迭地點著頭。

　　“那就讓你好好看看！”他一腳踹在我胸口。

　　他的力氣真大！我在空中的時候想：我可不能把人踢得那么高。然后我就感到了疼痛，痛得我眼前發(fā)黑，啥也看不見。

　　我像一只裝滿了雜物的破麻袋一樣落下，全身都在發(fā)出聲響，一定是有哪里被撞碎了。我的臉狠狠砸在地面上，嘴里都是泥土和芥菜梗的腥氣，鼻子里熱熱地有東西流出來。

　　“什么事情？”從前方傳來了馬蹄聲，一個同樣冰冷的聲音問。

　　“老大?！眱蓚€保鏢齊聲問候。

　　“一個山賊的探子?！甭逶戚p輕松松地說，“叫我們逮了個正著?！?/p>

? ? ? ?“我不是?！蔽蚁氪舐曀缓?，可是根本喊不出來。再要用力，胸口一陣劇痛，喉嚨口一熱，張嘴就是一口的鮮血。

　　“我不是探子……”吐出了血，我倒是可以出聲了，可聲音輕的連自己都聽不見。

　　我聽見那個老大翻身下馬，往我這里走來。他把我翻了過來。我看不見他，我的眼睛刺痛，還糊滿了泥土。

　　“這是泉明天慈堂的少東家，大概不會是探子?！蹦莻€老大說。

　　我的心頭一松，放心地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