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下雪(五十四)
五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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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京都已是春日遲暮,鴨川岸邊馳名的櫻樹也過了如雪的時節(jié)。暖陽透過云幕,為鴨川的水色染上瀲滟波光。和風拂動,河畔兩位少女相對而立,衣袂飄飖,盡顯風華。
“?。 卑啬居杉o從思慮中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少女驚喜道,“好久不見!那個時候多蒙關照了!”
向來清冷矜持的松井此時臉上飛起紅云,低聲囁嚅道:“好久不見了呢,我……后來又去過桑名,雖然也知道你大概不會回去,但還是……那個,和歌山太遠了所以……”
柏木由紀心頭微微顫動,自己雖然時而會想起眼前的友人,卻不曾做過些什么呢。
“現(xiàn)在我們不是又見面了嗎?”由紀牽起對方的手,“說起來真是失禮,上次忘了請教恩人的尊姓大名呢~”
“什么恩人嘛……”松井不好意思地說,“我叫松……叫我玲奈就可以了。”
“玲奈,玲奈……是個好聽的名字呢~”
有多久沒聽到別人這樣喊自己了?松井玲奈暗嘆,除了義父和父母,再沒有人能叫她的名字。榮屋弟子和尾張藩臣都得尊稱她“大小姐”,即使是慶喜大人、桑名或岡崎的藩主、京都的大臣,也需客氣地稱呼她一聲“松井さん”,這便是所謂的高處不勝寒。幸而如今,終于有了一個與她牽手同行,親昵地叫出她的名字的人。
“我叫……由紀哦~”柏木回應道。
“ゆき?是下雪的那個‘ゆき’嗎?”松井訝道。
“啊,不是,只是普通的‘ゆき’啦?!卑啬拘Φ?,“不過我也很喜歡那個‘ゆき’的,因為家在南方,很少能看到雪?!?/p>
“‘高嶺銀衫,絮雪相沾’的景象,這里是看不到了。幼年時見過富士山的雪景,這幾年不得閑暇,就不曾賞玩了?!彼删d致勃勃地說道。
“朝入春野,為君采薇,夕雪濡袖,適我何歸?!卑啬境錾竦?,“等到諸事了卻,能一起賞雪就好了。”
“由紀!”玲奈輕嗔道。
柏木一愣,看到玲奈微紅的臉頰方覺不妥。她本是想到如今天下混亂,自己乃至薩摩已陷入其中,再難獨善其身,心有所感,才順著玲奈詠雪的和歌,引用了光孝天皇的名篇。可是這首以事入世,感懷無可歸依的和歌放在此處,豈不是成了邀約伴侶的情詩?想到這里,由紀也不由得臉皮發(fā)燙,這下壞了,會被玲奈當成輕浮的人啊!
“看來由紀也有許多要操心的事呢?!彼删b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如果忽略她臉上的紅暈的話。
“嘛,沒有辦法呢。”柏木順坡下驢,“現(xiàn)在很亂啊,玲奈也是武士,肯定明白的?!?/p>
“也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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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名城一別已有兩年,這兩年間,兩位少女有著各自的成長和改變。松井玲奈修習秋葉流奧義有所得,劍術更上層樓,近畿諸藩已無敵手;此外更是參知尾張政事,甚至設法掀翻了幕府重臣安藤信正。柏木由紀也不再是當年那個逃難的少女,回到薩摩后,她是藩中地位尊崇的大小姐,意見足以左右薩摩藩策;建立澄月院以來,劍術日益精進,幾不遜于同院的“七葉”前輩。自然,兩位大小姐擔負的責任也越來越大,雖只是十八歲的年紀,卻已無法享受天真爛漫的少女時光——或許對于武家的女子來說,這本就是奢侈。
幸運的是,冥冥之中有注定,她們遇到了另一個自己。無需試探,無需戒備,便能一見如故,引為知己。即使聚散匆匆,即使事多變遷,這份情誼也沒有改變。
然而在這混亂的時局中,她們?yōu)榱吮舜?、為了友情還有一些必須考慮的事情。在時代的漩渦中,大小姐的地位非但不能有所助益,反而成為了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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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路言談相得,卻不約而同地避開了有關對方身份來歷的問題。玲奈早已查知,由紀來自薩摩澄月院;而由紀也已推斷出,玲奈是名古屋榮屋弟子。兩人都以為對方尚未知曉自己的來歷,也都不愿在彼此的相處中摻入家國之爭,故而默契地不去詢問。
如果自己只是一名普通武士,或許真的可以不去理會那些勾心斗角、合縱連橫吧,由紀嘆息。
只可惜,藩主的義女、手握藩之利器的大小姐,怎么可能真的不考慮那些紛擾呢,玲奈黯然。
至少,在今天回到藩邸之前,和她一起快樂地度過吧,由紀和玲奈各自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