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2，云蘿公主

土木為災(zāi)莫漫嗟，六年琴瑟樂無涯。

早為狼子謀深圈，始信仙人善作家。

　　安大業(yè)，是河北盧龍縣人。他生下來就會說話，他母親用狗血灌他，才止住了。長大后，生得很秀美，同輩中沒有比得上他的；而且讀書很聰慧，名門大家爭相向他提親。他母親做了個夢，說：“兒子當(dāng)?shù)霉鳛槠?。”安大業(yè)很相信。但直到十五六歲，也沒見夢得到驗(yàn)證，慢慢地懊悔了。

　　一天，安大業(yè)獨(dú)自坐在房間里，忽然聞到一股奇異的香氣。接著一個婢女跑了進(jìn)來，說：“公主來了?！闭f完用一條長氈鋪在地上，從門外一直鋪到床前。安大業(yè)正在驚疑之際，一位女郎扶著婢子的肩頭走了進(jìn)來。她的容貌與衣服的麗彩，光照四壁。婢子趕快將刺繡的墊子鋪在床上，扶著女郎坐下。安大業(yè)見此情景，倉皇得不知怎么辦才好。施過禮便問：“何方的神仙，光臨寒舍？”女郎微笑，用袍袖掩著口。婢女說：“這是圣后府中的云蘿公主。圣后看中了你，想把公主嫁給你，因此讓公主自己來看看你的住宅?！卑泊髽I(yè)非常驚喜，不知該說什么話。公主也低著頭，相對默默無語。安大業(yè)原來就好下棋，圍棋經(jīng)常放在自己座位的旁邊。婢女用一條紅手巾，拂去棋子上的浮塵，將棋盤拿到桌上，說：“公主平日很喜歡下棋，與駙馬一塊下，不知誰能勝？”安大業(yè)便把座位移到桌邊，公主笑吟吟地與他下起來。剛下了三十多著，婢女就將一盤棋攪亂了，說：“駙馬已經(jīng)輸了。”把棋子一個一個地收到盒子里，說：“駙馬是世間的高手，公主只能讓六枚子。”便在棋盤上擺上六枚黑子，公主也依從，與安大業(yè)再下。

　　公主坐著的時候，總是讓一位婢女伏在桌下，把腳放在她的背上；左腳著地的時候，便換一個婢女在座位的右邊伏著，公主將右腳放上。此外，還有兩個丫鬟在左右服侍著。每當(dāng)安大業(yè)凝思考慮時，公主就彎曲著肘靠著丫鬟的肩頭。棋局到末尾，還未決出勝負(fù)，小丫鬟說：“駙馬輸了一子。”婢女接著說：“公主疲倦了，該回去了?！惫鞅銉A著身子與婢女說了幾句話。婢子出去，不多會兒就回來，把很多錢放在床上，告訴安生說：“剛才公主說，你住的這房子狹窄潮濕，麻煩你用這些錢把宅第修飾修飾。房子修好后，再來相會?！币绘九谝慌哉f：“這個月是犯天刑的【星相術(shù)語，不吉】，不宜建造；下個月吉利。”公主起身欲走，安生急忙起身，擋住去路，把門關(guān)上。只見婢女取出一件東西，樣子很像皮排【鼓火的工具】，就地吹起來，冒出團(tuán)團(tuán)云霧。立刻，四處云氣合籠，昏暗中什么也看不到；再找時，公主婢女丫鬟已經(jīng)不見了。

　　 安生的母親知道后，很疑心是妖怪。安生卻夜思夢想，再也舍不得云蘿公主。他急于將房舍修葺完好，也沒有時間去考慮犯不犯天刑，日夜催促著趕修，限定日期，終于把房子修整一新。

　　這以前，有個灤州的書生袁大用，僑居在安大業(yè)家鄰近的巷子里，曾經(jīng)持名帖來訪過。安生平素很少與人交往，便托故他出；又乘袁生不在家時，去回訪他。一個月后，二人在門外正好相遇，見袁大用是個二十多歲的少年，穿一身宮絹單衣，扎著絲織的帶子，穿著黑色的鞋，看上去意態(tài)幽雅。安大業(yè)稍稍與他談了幾句，覺得他很溫厚而且正派。安生很喜歡他，就很禮貌地請他進(jìn)屋里坐。二人進(jìn)了屋，安大業(yè)請袁生與他下圍棋，二人互有勝負(fù)。接著，就設(shè)酒相待，談笑得很歡洽。第二天，袁大用就請安生到他的寓所，擺出山珍海味，殷勤招待。袁家有個十二三歲的小僮，能拍著手板唱清新的歌，又能跳躍蹦騰，作出各種各樣的技藝。安生飲得大醉，袁生就讓小僮背著他回去。安生認(rèn)為小僮身體纖弱，恐怕他背不動，袁生卻堅持要這樣做。果然，小僮綽綽有余地把他背回了家。安生感到很奇怪。第二天，安大業(yè)贈小僮銀子，以表示對他的獎勵。小僮推辭了幾次，才收下。

?　　自這以后，安生與袁生關(guān)系越來越密切，三兩日就互訪一次。袁生為人沉默寡言，但慷慨好施。集市上有因欠債而出賣女孩子的，他解囊代為贖回，一點(diǎn)不吝嗇。安生以此就越發(fā)尊重他。過了幾天，袁生到安生家和他告別，贈給安生象牙筷子、楠木珠等十余件禮物、銀子五百兩幫助安生修房。安生把五百兩銀子退給他，并贈送給袁生一些絹帛之類的禮物。

?　　袁大用離別后一個多月，有一位從樂亭縣歸鄉(xiāng)的官宦，袋子裝滿了搜刮來的錢財。一天夜里，忽然來了一群強(qiáng)盜，把主人捉起來，用燒紅的鐵鉗燙他，將錢財搶劫一空。家中有人認(rèn)出了袁大用，告到官府，下文追捕。安大業(yè)的鄰居有位姓屠的，一向與安家關(guān)系不好，因?yàn)榘布掖笈d土木，起屋修房，他暗地懷有疑心。剛好安大業(yè)有一個小仆人偷得主人的象牙筷子，到屠家去賣，屠家得知這是袁大用贈的禮物，就告了官府?？h令用兵把安大業(yè)家房子圍起，正巧安大業(yè)與仆人有事外出了，官府就把他的母親捉去。安大業(yè)的母親年事已高，身體又不好，受驚后，氣息奄奄，二三天滴水未進(jìn)，縣令只好將她釋放回家。

　　安大業(yè)在外聽到母親被捉的消息，急忙趕回家中。但母親的病已經(jīng)很重了，過了一宿，就死去了。安生將母親剛收殮，就被捉進(jìn)官府?？h令見安生年少又溫文爾雅，暗暗地就認(rèn)為這是誣告，是冤枉的，于是故意大聲地恐嚇?biāo)?。安大業(yè)把自己與袁大用交往的過程說了一遍?？h令問：“你為什么會暴富起來？”安生說：“我母親自己有一筆積蓄，因我要娶親，所以拿出來修葺那些結(jié)婚用的房子。”縣令聽信了，就把口供謄錄下來，把他解送到府中。那個生屠的鄰居，聽知安大業(yè)無事，就設(shè)計賄賂押送的公差，讓他在路上把安大業(yè)殺死。公差押著安大業(yè)進(jìn)府，路經(jīng)一座深山，安被公差拖到一峭壁上，準(zhǔn)備將他推下去。正在危急的時候，忽然草叢中跳出一只猛虎，把兩個公差咬死，口銜安生而去。到了一個地方，樓閣重重，虎進(jìn)去，將安生放下。但見云蘿公主扶著婢女出來，見了安生，凄切地安慰他說：“我本想把您留在這里，可是母親的喪葬未畢。現(xiàn)在，你只好拿著押解你的公文，到郡中去自投，保證你無事。”于是就取下安生胸前的帶子，打了幾個結(jié)，并吩咐說：“你見官時，解開這扣結(jié)，便可以免禍?！卑采凑赵铺}公主的吩咐，到郡中自投。太守很喜歡他的忠誠老實(shí)，又查了公文，知道他冤枉，就銷了他的罪名，讓他回家。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袁大用。安生下馬與袁相見，把全部情況都告訴了他。袁聽后很氣忿，但一言未發(fā)。安生說：“以你這樣的人才，為什么干這種事情玷染自己的名聲？”袁大用說：“我所殺的都是不義之人；所取的也是些非義之財。否則，錢財就是丟棄在路上，我也不取。你的勸告當(dāng)然是對的，但像你的鄰居屠姓這種人，難道還要把他留在人世間！”說完話，就先走了。

　　安生回到家中，殯葬了母親，就閉門不出，不再與外界交往。忽然一天夜里，有盜進(jìn)入鄰居屠姓家，把父子十余口全部殺掉了，只留下一個婢女。并且把他家中的財物席卷一空，與一個小僮分拿著。臨走時，盜賊用手拿著燈對婢女說：“你要認(rèn)清，殺人的是我，與別人無關(guān)?！彼⒉粡拈T里走，而是從屋檐下越墻而去。第二天，婢女告到官府，官府懷疑安生知道內(nèi)情，又把他提了去?？h令審問時聲色俱厲，安生上公堂，用手握著胸前的帶結(jié)，邊說邊解?？h令說服不了，又把他放了。

　　安大業(yè)回到家中，更加收斂自己的舉止，在家中專心讀書，從不外出。家中只留一位跛腳的老婢子為他作飯。他給母親服孝期已滿，每天都打掃臺階、房屋，以等待好消息的到來。一天聞到異香滿園，到樓上一看，內(nèi)外陳設(shè)煥然一新。偷偷揭開畫簾，見云蘿公主已盛妝坐在里面。安生急忙拜見。云蘿公主挽著安生的手說：“你不信天數(shù)禁忌，建造房屋，釀成災(zāi)禍。又因母親去世，服孝三年，耽誤了我們?nèi)?。這是越想急于求成，反而越推遲。天下的事，大都是這樣啊?！卑采鲥X辦酒席，公主說：“不再需要了?！辨咀訌氖澈兄心贸龅牟穗?，如同剛出鍋的一樣。酒也芳洌醉人。二人飲了一會兒酒，天漸漸黑了下來。公主腳下踏著的婢女也漸漸地都走了。公主四肢顯出嬌懶的體態(tài)，腳與腿似無著落。安生親昵地抱起她，公主說：“你暫放手，現(xiàn)在有兩條路由你選擇?！卑采鷶堉鞯牟弊訂査惺裁词隆９髡f：“我們倆假若以棋友而交往，可相聚三十年；假若以床第之歡而交往，只能有六年的相聚時間。你取哪一條？”安生說：“六年以后再說吧?！惫髂瑹o語，二人便共同入寢。公主說：“我本來就知道你是不能免俗的，這也是運(yùn)數(shù)。”

　　公主讓安大業(yè)蓄養(yǎng)婢女和傭人，讓他們另外居于南院，每天干些做飯、紡織之類的活，以此維持生計。公主所居住的北院從來不見煙火，只有棋盤、酒具一類的東西。門也常關(guān)著，安生來推門時，門就自開，其他人是進(jìn)不去的。然而，南院婢女、傭人作事，誰勤快誰懶惰，公主自己都知道。常常告訴安生去責(zé)備她們，沒有不服氣的。公主說話不多，也從不大聲說話，別人和她說話，她只是低頭微笑。每當(dāng)并肩坐著的時候，總喜歡斜著身子靠在別人的身上。安生把她舉起放在膝頭上，就好像抱著個嬰兒一樣輕。安生說：“你這樣輕，真可在掌上起舞。”公主說：“這有什么難！但那是婢女干的事，我是不屑去作的。趙飛燕原是我九姐姐的侍兒，每每以輕佻而獲罪，觸怒上界仙人，被貶謫到人世間。她又不肯守女子的貞節(jié)，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她幽禁起來了?！惫髯〉拈w子用錦帛作帷幕圍起，冬天不覺寒冷，夏天不覺太熱。公主在嚴(yán)冬都帶著輕紗。安生給公主做鮮艷的新衣服，強(qiáng)讓她穿上。過了一會，公主就把衣服脫了下來，說：“這是塵世間俗濁的東西，讓它壓得我的骨頭幾乎得?。　?br>

?　　一天，安生把她抱到膝頭上，忽然覺得比往日沉重，感到驚異。公主笑指著肚腹說：“這里頭有一個俗子的種了?！边^了幾天，公主經(jīng)常皺眉頭，不想吃飯，說：“近來胃口不太舒服，很想吃點(diǎn)人間的飲食。”安生于是給她備下很好的飲食。公主從此吃飯，如平常人一樣。

　　一天。公主說；“我的身體單薄瘦弱，不能承受生孩子的勞苦。婢子樊英身體很強(qiáng)壯，可以讓她代替我?！庇谑枪鞅惆阉N身的衣服脫下來，讓樊英穿上，關(guān)在房子里。不大會兒，聽到嬰兒的啼哭聲，開門進(jìn)去一看，是個男孩。公主高興地說：“這個孩子有福相，將來一定是個有出息的人才?！本徒o他取名叫大器。公主將孩子用被包好，放到安生的懷中，讓他送給乳母，在南院中養(yǎng)著。

?　　公主自分娩后，腰還是細(xì)得跟當(dāng)初一樣，又不再食人間煙火。忽然有一天，公主告訴安生，想回家看一看。安生問多長時間回來，回答說：“三天。”于是又像上次那樣鼓起皮排，煙氣四圍，接著就不見公主了。三天之期已到，仍不見公主回來。又等了一年多，公主仍是渺無音信，安大業(yè)也就絕望了。

　　安大業(yè)關(guān)門讀書，不久鄉(xiāng)試考中舉人。自公主去后，他始終不肯再娶，每每獨(dú)宿北院，以沐浴公主的余芳。一天夜里，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睡，忽見院里燈火輝煌，映亮了窗口，門也自己開了。只見一群婢女擁著公主進(jìn)來。安生很高興，起來責(zé)備公主失約。公主說：“我并沒有過期，按天上時間算的話，我才過了兩天半?！卑采艿靡獾馗嬖V公主，他已中舉。公主不高興地說：“這種無意得來的東西，不能為你增多少光彩，只能減少人的壽命。三天未能見到你，你的俗氣又加深一層?！?br>

　　安生自這以后，再不去爭進(jìn)取了。過了幾個月，公主又欲回家探望，安生凄楚地戀戀不舍。公主說：“這次去，一定早日返回，勿須盼望。你也要知道，人生在世，聚散都是有定數(shù)的。人的聚散，就好像過日子花錢一樣，節(jié)制著花得時間長些；不節(jié)制恣意亂花，就用的日子短些?！惫魅チ?，一個多月就返回來。從這以后，就一年半載地來一次，往往要住幾個月才回去。安生也習(xí)慣了，不以此為怪。

　　不久，又生一個兒子，公主舉起來說：“這個孩子是個豺狼。”立刻讓安生把他扔掉。安生不忍，就把他留了下來，取名叫“可棄”?？蓷壊诺街軞q，公主就急于給他議婚。媒人們一個接一個地上門來。問可棄的生辰八字，都說不合。公主說：“我想為狼子設(shè)一深圈，竟然辦不到。當(dāng)該被他敗壞六七年，這也是運(yùn)數(shù)?！眹诟腊采f：“要記住，四年后，有個姓侯的生一女，在女孩右脅有個小贅疣，她就是可棄的媳婦，要娶過來，不要管門第如何。”就讓安生寫下來記住。

　　后來公主又回家探望，竟再也沒回來。

　　安生常把這件事告知自己的朋友。后來得知，果然有一位侯姓家生了一女，左脅下有一疣贅。這位姓侯的品行下賤，行為不端，眾人都看不起他，安生按公主的吩咐給可棄定下了這門親事。

　　大器十歲考試及第，娶云氏女為妻，夫妻都孝順和善，父親很鐘愛他們?？蓷墲u漸長大，不喜歡讀書，而且善偷盜。常與無賴子弟混在一起賭博，常把自家的東西偷出去還債。安生很憤怒，便用棍子打他，可棄也終不改悔。安生告訴家人，都要提防他，不讓他得到什么。可棄一天晚上出去，穿墻逾垣，被主人發(fā)覺，把他捆起來送到了官府。縣官審詢他的姓氏家庭，把他送回家中。他父親與大器把他捆起來，嚴(yán)酷地拷打他，幾乎斷氣。大器代他哀求，安生才把可棄放開。安生從此生氣得病，飯食減退。就為兩個兒子把家產(chǎn)分開，并寫下文書，把樓閣與好的田地，都分給了大器?？蓷壴购蓿估锍值哆M(jìn)屋，想把兄長殺死，卻誤殺了嫂子。先是，公主遺下一條褲子，很輕軟，云氏很喜歡它，就改成一件睡衣。可棄用刀一砍火光四射，他大吃一驚，連忙逃走了。安生得知后，病情越加嚴(yán)重，數(shù)月就死了。可棄聽到他父親死的消息，才回到家中。大器對他很好，可棄卻越加放肆。僅一年多時間，所分的田地全部賣光，于是可棄就到郡中去告大器?？す俸芰私馑@個人，把他趕了出去。兄弟間的情份從此斷絕。

?　　又過了一年，可棄二十三歲，侯氏女十五歲。大器憶起母親的話，就想快些為可棄完婚。于是將可棄召到家中，把最好的房子騰出打掃于凈，給可棄把侯氏迎娶進(jìn)門。大器又把父親留下的好田，都造冊登記交給了他們，并對侯女說：“幾頃薄地，為你死守到現(xiàn)在，今天全都交給你。我弟無德行，若是把一寸草給他，他也會給你賣掉。從此以后，成敗如何，全在你這位新婦了。你若能夠使他改惡從善，就不會憂慮受凍挨餓。若不然，我也無法填平你們這無底之坑?！焙钍吓m是小家所出，但很聰慧美麗，可棄既怕又愛她，她所說的話，沒有敢違背的。每次出去，限時回來；若超過時間，侯氏就辱罵并不讓吃飯?？蓷壱虼诵袨橐采陨杂兴諗?。一年后，侯氏生了一兒子，說：“我以后無求于別人了。數(shù)頃肥沃良田，母子怎么還吃不飽？沒有你這個男人，也可以了?！闭龅娇蓷壨盗思抑械墓茸映鋈ベ€博，侯氏知道后，在門口彎弓搭箭，拒絕他進(jìn)門?？蓷壓芘拢瓦h(yuǎn)避而去?？吹胶钍线M(jìn)了門，他才磨蹭著走進(jìn)屋里。侯氏又持刀出來，可棄掉頭就跑，侯氏趕上砍了一刀，把他的衣服砍破，屁股上傷了一刀，血把襪子和鞋子都染紅了?？蓷墯夥薜厝ジ嬖V兄長，大器理也不理?？蓷壸约褐缓迷┣鼞M愧地去了。過了一夜，可棄又到大器家，跪著哀求嫂子，求她給侯氏說情，讓他回家。侯氏堅決不同意?？蓷壓軕嵟f要去把他老婆殺死，大器不說話?？蓷壏奕黄饋恚掷锍种话训稄街弊吡顺鋈?。嫂子很驚駭，想上去制止他。大器使了個眼色，不要這樣做。等到可棄去了，才對她說：“他故意弄個樣子給我們看，實(shí)際他不敢回家?！笔谷送低档厝タ匆幌拢蓷壱讶腴T。這時大器才變了臉色，想跑去看看，這時可棄正垂頭喪氣地走進(jìn)來。原來，可棄進(jìn)屋后，侯氏正在哄著孩子，望見可棄進(jìn)來，把兒向床上一扔，到廚房找來一把刀。可棄害怕了，忙向外跑，侯氏將他趕出門才回去。大器得知內(nèi)情后，還故意問可棄?？蓷壊徽f話，只是向著墻角哭泣，兩個眼都腫了。大器可憐他，親自領(lǐng)著他回去，侯氏才讓他住下。等到大器出去后，侯氏罰可棄長跪，逼著他發(fā)誓，而后讓他用瓦盆吃了飯。自此可棄才改邪歸正。侯氏井井有條地管理家計，日子越來越富裕，可棄只是坐享其成而已。以后，年近七旬，子孫滿堂，侯氏有時還捋著他的白胡子，讓他跪著走。

　　異史氏說；“兇悍的妻子嫉妬的婦人，遇上她就像毒瘡長在骨頭上，死了才算完，難道不是劇毒嗎！然而正如砒霜和附子，是天下最有毒的毒藥，如果用得其法，開始時藥性發(fā)作使人憋悶昏亂，最后卻可以治癔疾病，不是人參、茯苓這種溫和滋補(bǔ)的藥所能趕上的。但如不是仙人能看透本質(zhì)，誰又敢拿毒藥送給子孫呢！”

　　山東章丘縣李孝廉名叫善遷，少年時風(fēng)流倜儻不拘小節(jié)，絲竹音樂詞曲等等都很精通。他兩個兄長都在會試時登上甲榜，而少年李生更加輕佻放蕩不羈后來他娶了夫人姓謝，稍稍約束他，他就逃走了，三年不回家，到處尋他也找不到。后來在山東臨清的勾欄妓院找到了他。家人進(jìn)勾欄妓院時，看見他面向南坐著，有十幾個青年歌舞姬在旁邊服侍，原來這些人都是拜他為師向他學(xué)習(xí)音樂藝術(shù)的。他臨走時，積攢了許多裝衣物的匣子，這都是那些歌舞妓送給他的。他回到家中，夫人謝氏把他關(guān)在一個屋內(nèi)，案桌堆滿了書讓他讀，又用長繩系在床腿上，另一頭從窗欞中穿出來。上面又拴上大鈴鐺，這些都系在廚房內(nèi)。凡是李生需要東西時，就踩繩；繩子一動鈴鐺就響，外面的人就答應(yīng)送去。謝夫人親自開設(shè)當(dāng)鋪，垂著簾子在里邊接受典當(dāng)?shù)囊挛锊⒐烙嬎膬r值；她左手打算盤，右手拿筆記帳；老仆人幫助她在外奔走罷了，從此家里積攢錢財發(fā)家致富。但她常常因?yàn)檎煞驔]有功名比不上兩個嫂嫂顯貴而感到羞恥，所以把丈夫關(guān)在屋內(nèi)讀書整整用了三年時間，最后李生舉了孝廉。她高興地說：“咱們李家三個弟兄兩人登上甲榜就像三只卵兩只孵出小雞一樣，我認(rèn)為你是個不孵化的蛋，現(xiàn)在你也這樣有出息了?！?br>

　　再有，耿進(jìn)士名叫崧生，也是章丘縣人。他夫人常常用績麻的燈火在旁邊幫助他讀書；那就是夫人績麻不停止，他讀書也不敢休息。有時朋友親戚拜望他，夫人常常偷聽他們：論文章時她就給他們做飯沏茶；若有詼諧笑謔，她就厲聲把客人趕出去。每次考試得了不賞不罰的這一級，他就不敢進(jìn)屋門；要是得了超等，妻子才笑著迎接他。他教私塾得了錢，就全部交給妻子，絲毫不敢隱匿。所以東道主贈給他財物時，他經(jīng)常當(dāng)面與主人斤斤計較，有人非議他嘲笑他，但不知道他花費(fèi)要向妻子報銷是很難的。后來老丈人請他教內(nèi)弟，使內(nèi)弟進(jìn)了州學(xué)，老丈人送給他十兩銀子作謝禮。耿崧生只接受了錢匣而退回了銀兩。妻子知道這事說：“他雖然是最親近的人，然教書為的什么呢?”催他要回銀兩并交給她。耿生心中不安但不敢與妻子爭論，內(nèi)心終覺得很抱歉，想以后再偷偷地償還給老丈人。后來他每年到外面教書掙的錢都少交給妻子一些。積攢了二年多，得了若干錢兩。一天他忽然夢見一個人告訴他說：“明日登高，銀兩數(shù)就湊齊了?！钡诙欤囍歉哌h(yuǎn)眺，果然拾到了銀兩，恰好符合他欠缺的錢數(shù)，于是他把這錢還給了岳父。后來他考中進(jìn)士，夫人還呵斥譴責(zé)他。耿進(jìn)士說：“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做了官，你為什么還是這樣?”夫人說：“俗諺道：‘水長則船也高?！词棺髁嗽紫啵y道便算老大了嗎?”

373，鳥語

鳥語啁啾未易知，何來道士為逍詞。

銀硃蠟燭貪無猒，待至拋官悔已遲。

【逍詞：指口無遮攔，不知隱晦的言詞。】

　　中州境內(nèi)有一個道士，到鄉(xiāng)村去募化食物。吃過飯，聽到黃鸝叫了一會兒，他告訴主人要謹(jǐn)防火災(zāi)。主人問他原因，他回答說：“我聽到鳥說‘大火難救，可怕’?！贝蠹叶夹υ捤稽c(diǎn)也不防備。第二天，這家果然失火，火勢蔓延，燒了好幾家，這才醒悟道士的神奇。有好事的人追上他，稱他為神仙，道士說：“我不過能聽懂鳥語罷了，哪里是什么神仙！”這時正巧有一只皂色的花雀在樹上鳴叫，大伙問道士花雀說的什么，道士說：“花雀在說‘初六生的，初六生的，十四、十六就死了’，我想這家可能生了一對雙胞胎，今天是初十，不出五六天，兩個孩子會一起死掉。”人們到這家一問，果然生了兩個兒子，沒過多久，便都死了，日期和道士說的一樣。

　　本縣縣令聽說了道士的奇異，便把他召來，奉為上賓。正巧有一群鴨子經(jīng)過，縣令就問道士鴨子說了些什么，道士說：“您的內(nèi)眷必有爭鬧的事。鴨子說‘罷罷罷，偏向他！偏向他！’”縣令聽了大為佩服。原來剛才縣令的大老婆和小老婆爭吵，縣令剛被吵鬧出來。于是縣令就把道士留在縣衙中，非常優(yōu)待。道士時常辨別鳥語，大都被說中；而道士為人樸實(shí)粗魯，說話直來直去，不知忌諱?？h令非常貪婪，一切地方上供給衙門用的物品，他都折算成錢裝入自己的腰包。一天，縣令和道士正坐著，一群鴨子又過來了，縣令又問道士。道士說：“今天它們說的同以前不同，它們在為您算帳呢！”縣令問：“算的什么帳？”道士說：“它說‘蠟燭一百八，銀珠一千八。’”縣令很羞慚，懷疑道士在故意譏諷他。道士要求離開這里，縣令不允許。過了幾天，縣令設(shè)宴招待客人。忽然聽到杜鵑的叫聲，客人問道士，道士說：“鳥說‘丟官而去！’”客人們聽了，愕然失色?？h令大怒，立刻把道士趕出門去。時間不長，縣令果然因貪污受賄被罷了官。嗚呼！這是仙人在警告縣令，可惜縣令醉心于貪婪，最終也沒有醒悟。

　　齊地風(fēng)俗叫蟬為“稍遷”，把綠色小蟬叫“都了”?？h里有父子二人，都在鄉(xiāng)里歲試時考在五等六等被降為青衣的生員與社學(xué)生員。他們準(zhǔn)備再考?xì)q試，這時忽然有蟬停在他們的大衣襟上，父親高興地說：“‘稍遷’，是好兆頭。我們要逐步升遷了?！币粋€書僮一看，說：“不是‘稍遷’，是‘都了’罷了?！薄岸剂恕迸c“全都完了”諧義，父子兩人聽后特別不高興。不久兩人參加歲試還是都被刷了下來。

374，天宮

更従何處認(rèn)天宮，來去無端醉夢中。

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幾人酣臥小樓東？

　　郭生，是京都人，二十來歲，生得秀美瀟灑，一表人才。一天傍晚，有個老太婆給他送來一壇酒。郭生奇怪這酒送得不明不白，老太婆笑著說：“不必問！只管喝，自有佳境！”說完便走了。郭生揭開酒壇一聞，香氣清冽，便把酒都喝了。忽然大醉，昏沉沉地失去了知覺。等到醒來，覺得像跟一個人同睡在床上。用手摸摸，那人皮膚細(xì)膩如脂，芳香四溢，原來是個女子！郭生問她怎么回事，女子不說話；郭生便跟她交和起來。完事后，郭生摸摸墻壁，都是石頭，還隱隱有股泥土的氣味，極像是墓穴。郭生大驚，懷疑自己被鬼迷住了，便問女子：“你是什么神靈？”女子說：“我不是神，是仙。這里是我的洞府。我跟你有鳳緣，你不要驚訝，只管耐心住在這里。往里再進(jìn)一道門，看見有光亮的地方，那里可以小便。”一會兒，女子起床，關(guān)上門走了。過了很久，郭生覺得肚子餓了。一會兒，來了個女仆，送來了面餅、鴨肉，讓郭生摸黑吃飯。洞府里一片昏黑，也不知是白天是夜晚。不一會兒，那女子來睡覺，郭生才知道又到了黑夜了。郭生說：“白天沒有太陽，晚上沒有燈火，吃飯都找不著嘴。老這樣下去，嫦娥跟羅剎鬼有什么區(qū)別？天堂跟地獄又有什么兩樣？”女子笑著說：“因?yàn)槟闶鞘浪字腥?，說起話嘴上沒把門的，恐怕你泄露我們的事，所以我不愿讓你看到我的容貌。況且，即使暗中摸索，美丑也該不同，又何需燈光！”

　　過了幾天，郭生非常煩悶，屢次請求回去。女子說：“明晚我跟您游一游天宮，順便作別?！钡诙?，忽然有個小丫鬟打著燈籠進(jìn)來，對郭生說：“娘子等你很久了！”郭生便跟著她走了出去。只見燦燦的星光下，矗立著無數(shù)樓閣。經(jīng)過好幾重曲折的畫廊，才來到一個地方：大堂上懸掛著珠簾，點(diǎn)著巨大的蠟燭，照得一片通明，像白天一樣。走進(jìn)去，見一個美人穿著盛裝，朝南坐著，大約二十來歲，錦袍耀人眼目，頭上的串串明珠，顫顫地四下垂著。地下擺了很多短蠟燭，連美人的裙子里邊都照亮了，真是仙人??！郭生見了，神志恍惚，不由自主地跪下了。美人命丫鬟拉起他來，讓他坐下。一會兒，美味佳肴紛紛擺了上來。美人舉杯勸酒說：“喝了這杯酒，為您送行。”郭生鞠了一躬說：“過去我見面不識仙人，真是惶恐慚愧！如果能容我贖罪，懇請您收我作您的忠誠奴仆！”美人聽了，看著丫鬟笑起來，便命將酒席移到臥室里。臥室中掛著流蘇繡帳，被褥又香又軟。女子讓郭生坐在床上，喝酒之間，屢次說：“你離家很久了，暫時回去一趟也無妨?！本七^數(shù)巡，郭生還是不說走。美人便讓丫鬟打著燈籠送他，郭生不說話，假裝醉了，躺在坐榻上，推也推不動。美人便讓幾個丫鬟給他脫光了衣服。一個丫鬟拍了下郭生的私處，說：“這男子相貌溫雅，這東西怎么這樣不老實(shí)！”丫鬟們把他抬起來扔到床上，大笑著走了。

?　　美人也睡下了，郭生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美人問：“你醉了嗎？”郭生說：“小生哪里是醉了？見了仙人，神魂顛倒罷了！”女子說：“這里不是天宮。明早趁天明，你應(yīng)該早走。你既然嫌洞中幽悶，我們不如早點(diǎn)分別！”郭生說：“好比現(xiàn)在有人夜間得到一株名花，鼻聞花香，手摸花枝，苦于沒有燈光照著看看。這種情景令人怎能忍受！”女子笑了，答應(yīng)給他燈燭。直到四更，女子才叫丫鬟打著燈籠，抱著衣服送郭生回洞。進(jìn)入洞中，在燈光下郭生見墻壁造得很精致，睡覺的地方鋪了層一尺厚的皮褥。郭生解開鞋，蓋上被子，見那個丫鬟在床邊徘徊不走。郭生仔細(xì)一看，長得很美，便調(diào)戲她說：“說我不老實(shí)的，是你吧？”丫鬟笑著用腳踢了下他的枕頭，說：“你該挺尸睡覺了，不要再多說！”郭生見她的鞋尖上鑲嵌著許多菽粒大小的明珠，便一把捉住她的腳，丫鬟一下子撲倒在他的懷里，兩個人便相交起來。丫鬟不斷呻吟，像是忍受不了。郭生問；“你多大了？”丫鬟笑著回答說：“十七歲。”郭生說：“處子也懂得情事嗎？”丫鬟說：“我不是處子。但已有三年不跟人辦這事了?！惫衷儐柲敲琅男彰?、籍貫和家世，丫鬟說：“別問！這里既不是天上，跟人間也不同。如果你非要弄清楚，怕是死無葬身之地！”郭生聽了，不敢再問。第二晚，那美女來時果然帶著蠟燭，二人一塊吃飯，然后睡覺，從此習(xí)以為常。一天夜晚，女子進(jìn)來說：“本想我們永遠(yuǎn)交好，沒想到命運(yùn)不濟(jì)。馬上就要清理天宮了，這里沒法再收容你。請讓我為你餞行?！惫飨铝搜蹨I，請求女子給些自用的梳妝品作為紀(jì)念。女子不答應(yīng)，贈給他黃金一斤，明珠百顆。郭生三杯酒喝完，忽然昏睡過去。

　　一覺醒來，覺得四肢像被捆上了，繩索密密麻麻、捆扎得十分緊密。腿也伸不開，頭也轉(zhuǎn)不動，極力掙扎，頭一暈，摔倒在地下。伸手一摸，自已被用細(xì)繩捆在一個錦被做成的袋子里。他坐起身極力回想，看見屋里的東西，才知道是在自己的書房中。當(dāng)時，他離家已經(jīng)三個月了，家里人都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了。郭生起初不敢說這件事，怕被仙人責(zé)罰，但心里卻感到奇怪。后來他偷偷地講給知己朋友聽，沒有一個能猜透是怎么回事的。那個用錦被做的袋子還放在郭生的床頭上，散發(fā)出的香氣充滿了整個屋子。拆開一看，被套是用湖綿摻著香料做成的，郭生便珍藏了起來。后來，一個大官聽說這件事，問了郭生經(jīng)過，笑著說：“這是晉朝那個好淫的賈皇后曾經(jīng)使過的伎倆，仙人怎會這樣？雖然如此，這件事你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能泄露。否則，會被夷滅三族的！”有個巫婆曾經(jīng)出入當(dāng)時的顯貴人家，說是郭生在“仙人”那里見過的那些樓閣形狀，極像是嚴(yán)嵩的次子嚴(yán)世蕃家。郭生聽說，恐懼萬分，攜家逃走了。不久，嚴(yán)嵩一家被誅，郭生才回家。

　　異史氏說：“亭臺樓閣高聳迷離，繡帳華美香氣盈溢；年輕丫環(huán)奔走服侍，繡鞋綴滿珍珠綺麗，不是掌權(quán)奸臣的淫逸縱欲，富豪有勢的驕奢揮霍，那能有這些呢。嚴(yán)世藩縱欲用的綾巾不知扔掉多少，今日是金屋藏嬌明日就打入長門冷宮的女子不知有多少；他的y欲聳人聽聞，讓美麗的婢女張口接他吐的痰，稱作香唾壺，把許多美女霸占了又棄在一旁讓她們守空房。這些姬妾空床獨(dú)守，孤燈傷情，含愁玉鏡之前，凝神繡帳之內(nèi)。遂使權(quán)奸在縱酒荒淫之時，姬妾也引人入府行歡；被引入的人在美色迷人之中，還以為見了天宮仙女。像嚴(yán)世藩這樣鄙賤的楚人家中男女y亂本不足以增加他的羞，而一般多養(yǎng)姬妾而又讓她們獨(dú)守空房的人，應(yīng)當(dāng)引以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