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產(chǎn)檢回來的路上，孔令麒不停地看著身邊的程蔓，想問又不敢開口。

手里那份報告，都快被她的目光盯穿了。

直到車子停進了庫里，程蔓才慢悠悠地給了回應(yīng)。

“應(yīng)該是龍鳳胎?！?/p>

“真……真的嗎？”

“綜合數(shù)據(jù)來判斷，估計不會錯。”

他激動得把那堆報告翻來覆去地看著，半天合不攏嘴。

“太好了，姐，以后我就可以和兒子一起保護你們仨了！”

“確定不是我們保護你們？”

“也行，有你在，我就安心！”

他連蹦帶跳地下了車，替她松開安全帶，一手護著車門的頂端，一手拉好外套遮下顯懷的身體，扶她慢慢踱步進屋。

臨睡前，坐在床上為她按摩雙腿的孔令麒，思忖半晌才敢抬頭。

“姐，我想開始試給他們起名，你有什么想法嗎？”

“這么快？”

“遲早都要的?！?/p>

“那你目前是怎么想的？”

“畢竟孔氏家族的后人起名，還是有點要求的，這個你看……”

“沒事，你盡管說，我們一起討論。”

“好?！?/p>

隨著天氣轉(zhuǎn)涼入秋，公司里的氣氛似乎也開始變得有些冷熱不定。

程蔓還是堅持在上班，然而第六感告訴她，周圍的人或多或少看她的眼光有了細微的變化。

這天下午風(fēng)大，孔令麒外出談事結(jié)束，順便到公司給程蔓送件衣服。

他一路上來，就聽到少數(shù)不正常的議論。

“這個就是程總的男人?！?/p>

“還挺精神的，厲害啊?！?/p>

“怪不得這么多年了突然又要孩子，換我也不舍得放手……”

被他突然回過頭有點噴火的眼睛一瞪，幾個人見勢不妙，腳底抹油了。

來到程蔓辦公室，她沒在，好像去開會了。

他坐在沙發(fā)上憤憤不平，果然擔(dān)心的還是發(fā)生了。

走廊上響起了熟悉的說話聲，他騰地站起來。

程蔓進來后，見到他有點意外。

同樣意外的，還有旁邊的聶峰。

“你怎么來了？”

“今天起風(fēng)了有點冷，給你帶件衣服。”

他上前接過她手里的文件夾。

聶峰略為尷尬地在一邊欲言又止。

程蔓瞥了他一眼：“想說什么就說?！?/p>

“這個……公司現(xiàn)在的一些情況你也知道，還是不要太張揚為好……”

孔令麒這下忍不住了，扔下文件夾，把衣服給程蔓披上。

“如果是那些愛在背后嚼舌根的人，我勸他們還是省省吧。工作上程蔓的實力有目共睹，現(xiàn)在感情生活好了也不招人待見嗎？”

“別激動，我只是善意地提醒一下?！?/p>

“謝謝你的提醒。我知道他們是怎么想的，但我們一沒做錯二沒炫耀，要是給某些各方面都過得不好的人添堵了，那我也提醒一句，沒那資本相提并論，就先去自我提升一下格局。這是我媳婦，她要是在這里受委屈，我可不會善罷甘休。”

“話我已經(jīng)撂這了，閑雜人等愛聽不聽。”

程蔓震驚不已，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與聶峰犀利對視的眼神。

聶峰無奈，只得打著圓場先行離開。

拉著程蔓在沙發(fā)上坐下，握住了她緊張發(fā)涼的手。

“姐，我都知道了。不要生氣，和他們不值得。要是最近累了，就回家休息養(yǎng)養(yǎng)身體，其他我去解決?！?/p>

“也不至于，當(dāng)初我媽鬧到公司可比這個難過多了。放心，我沒那么脆弱。”

“好，這才是我姐的樣子，我孔令麒的媳婦就是強?！?/p>

她不禁靠在他肩上，拍了拍他的腿。

“剛才你懟聶峰的樣子，真帥！”

下班時間到了，孔令麒牽著程蔓，在眾人驚訝又羨慕的注視下淡定走出了公司。

冬天的上海越發(fā)濕冷起來，日常出門也是一種不小的考驗。

在孔令麒再三請求下，程蔓改在了家里辦公，偶爾會去公司露個必要的面。

工作環(huán)境的清靜讓她身心放松不少，可是帶著兩個孩子的壓力，還是讓她有點吃不消。

所幸的是，孔令麒晚上回來還是會給她按摩腰腿，陪她聊天，和她一起感受胎動的喜悅。

一個大雨的夜晚，已經(jīng)九點多了，下午就去飯局談事的孔令麒還沒有回來。

窗外嘈雜的雨聲擾亂了程蔓望眼欲穿的心，一小時前就發(fā)信息給他了，卻始終沒有收到回復(fù)。

電話、視頻連續(xù)撥得滿屏都是，還是沒有接。

情急之下，坐立不安的程蔓撥給了黃毛，然而門外突然響起了陌生的手機鈴聲。

開門一看，一頭水的黃毛架著渾身濕透還醉得神志不清的孔令麒撞了進來。

原來今晚的客戶一直要求孔令麒把桌上的酒清空了才肯落筆合作，他堅持說家里還有人等著回去照顧不能喝了，卻還是迫于公司的發(fā)展被灌到了地上。

簽完合同送走客戶，他吵著要自己去上廁所，鬼使神差地偷溜出了酒店，最后趴在了外面光線昏暗的花壇邊，黃毛幾乎把酒店里里外外翻了個遍才發(fā)現(xiàn)他。

讓他把酒吐干凈后，倆人手忙腳亂地給他換衣服擦身子。

半天了他的臉還是通紅不減，程蔓伸手一摸，原來他發(fā)燒了。

在程蔓的催促下，黃毛趕緊打電話把家里常聯(lián)系的醫(yī)生叫了過來。

冰涼的聽診器一貼到胸口，半昏迷的他一個打挺拼命躲閃，程蔓使勁按下他的肩腿湊到耳邊喊道：

“孔令麒，你冷靜點，別亂動！”

這話真比什么都靈，他瞬間停下來了，喘著氣摸到她的手拉住不放。

掛好吊瓶開好藥，囑咐好注意事項后，醫(yī)生走了。

把黃毛也勸去休息，終于能歇會的程蔓，幾乎要哭出來。

“姐，姐，抱歉今晚回來晚了，讓你擔(dān)心……腰還疼嗎，等下我給你按按……”

他伸出去在空中亂晃的手被接住，輕輕塞回了被子里。

“不用了，你都病成這樣了，先好起來再說……”

“姐，我渴，我想喝水……”

枕頭墊起脖子，小心地把溫開水倒進他干澀的口中。

整理著額頭的濕毛巾，他還是在碎碎念著：

“姐，我病了，你離我遠點，不要傳染給你了，你身體重要……”

“行了，別說傻話，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今晚你就給我老老實實睡覺，病好再談條件！”

調(diào)好了點滴的速度，不由分說地關(guān)上燈側(cè)躺下，沒過一會她還是握著他的手慢慢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誰也沒有主動起來，還是保姆把粥做好了送到門口。

程蔓把餐盤端進屋，對著想下來的孔令麒命令：

“在那待著別動?！?/p>

“可是你……”

“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自己在家的一切，倒是你宿醉加上剛剛退燒，少折騰會?！?/p>

他只得重新閉眼縮回去，腦袋和胃里確實還是在翻滾。

程蔓過來一看，吊瓶已經(jīng)見底了，伸手再試一下他的額頭。

“來，先把針拔了，待會再量一次體溫?！?/p>

針頭取出的瞬間還是有點痛，程蔓立刻用掌心蓋上棉簽替他捂著，放好體溫計。

看著他依舊蒼白的面色，真是又氣又心疼。

“都喝成那樣了，就不能等等上車了直接回來……”

“沒有，我是真的想去給你回個電話……那個廁所好像旁邊就是酒店的側(cè)門，不小心就走過頭了……”

“姐，我錯了，讓你擔(dān)心了這么久，害你又要照顧我……”

“下不為例，幸虧昨晚沒摔傷哪里，這次情況特殊就原諒你了?！?/p>

“今天他們表現(xiàn)怎么樣，聽話嗎？”

低頭看他蹭著肚子的手，她淡淡一笑。

“還行，比你乖?！?/p>

“那我要向他們學(xué)習(xí)，不能再叫你操心了?！?/p>

“身體感覺怎么樣，還難受嗎？”

“還有點反胃……”

“等下量完體溫，把這杯蜂蜜水喝了?！?/p>

“好。”

冬去春來，難得的一個晴天，孔令麒陪著裹得嚴嚴實實的程蔓在院子里曬太陽。

倆人中間的桌面上不再是酒杯，取而代之的是牛奶和堅果。

藍牙音響里放著孔令麒新彈的兒童歌曲，聽得程蔓心里也暖融融的。

她轉(zhuǎn)頭瞧了一眼還在忙著剝殼的他，敲了敲桌子。

“好了，吃不了那么多，先停下來吧，你的手指可珍貴著呢，自己要懂得保養(yǎng)?！?/p>

完成手上最后一顆，他拍掉沾上的碎屑，把碗稍微向她那邊挪挪。

“姐，今天這太陽真的不錯，感覺出來以后，整個世界都充滿了希望?！?/p>

“是啊，心情也變得好多了?！?/p>

“怎么了，最近有不開心嗎？”

“有你這個人工小太陽天天曬著，我還怕不開心嗎？”

她笑著張嘴接下了他遞過來的一顆核桃。

“小東西，陪我去花園走走吧。”

“遵命?！?/p>

他繞到她身邊半蹲下，慢慢扶著她的腰，讓她攀住自己的肩膀站起來。

為她戴正毛線帽，整理好圍巾，小心托著已經(jīng)沉甸甸的肚子邁開了步伐。

她把手伸進挨著他的大衣兜里，里面還有一個暖烘烘的蛋型取暖器。

“姐，是不是下個月就到預(yù)產(chǎn)期了？”

“對啊?！?/p>

“不知道他們誰先出來呢？”

“你希望誰先出來？”

“都可以，我希望的是你們仨一起平平安安地出來，一個也不能少……”

產(chǎn)房外，田爽抱著馬春梅的胳膊在緊張地望著，不停地問道：

“姥姥，你說我媽要多久才能把弟弟妹妹生下來?。俊?/p>

“這個還真不知道，不過二胎都不會很慢的，姥姥當(dāng)年生到你媽就沒那么費勁。她一向做事都很效率的，別太擔(dān)心了……”

“可這不止是一個孩子，她懷孕已經(jīng)很辛苦了，我怕……”

“給她和自己一點信心啊，這不是才剛剛進去嘛……”

另一邊的椅子上，孔令麒早已冷汗直流。

仿佛在忙活的不是程蔓，而是他自己。

緊閉的雙眼不敢睜開，腦海里反復(fù)閃動著當(dāng)年母親重病被推進去便是永別的回憶……

不要想這個，不會的，程蔓會帶著孩子們一起平安出來，她可是女超人……

頭痛得只能靠在冷冰冰的墻壁上自我催眠，田爽過來詢問，他只是不斷在念叨想一個人安靜一會。

跳躍不定的思緒中，他又不由自主想起了潛意識里的那個他……

寒冷的冬夜陰雨綿綿，一條無人的小巷里，剛剛加完班的蘇文謙騎著自行車從那頭拐進來。

平時經(jīng)常走的大路最近在鋪地磚，泥巴挖得滿街都是，他只能改走小道回家。

在經(jīng)過一個路燈都幾乎照不到的地方，一枚閃著銀光的暗器突然飛來，沖破雨水的阻力，直接射入了他脖子上的動脈。

一瞬間，他就從車上栽倒在地，頸部頓時井噴如注。

又一枚暗器襲來，沒入了他的喉嚨，還在掙扎的身體漸漸弱了下去。

遠處一棟廢棄的高樓上，一個黑影迅速清理干凈剛才的落腳點，消失在朦朧的夜色中。

公安局狙擊教官被殺的消息霎時驚動了半個松江，全城都開始戒嚴追捕兇手。

池鐵城當(dāng)晚沒有回家，而是提前暫離了這個城市。

十天前，他已經(jīng)領(lǐng)好上次的工資辭職了。

除了留給杜鵑必要的武器和錢，和他有關(guān)的一切物品都銷毀帶走了。

出門動手前，他只是口頭囑咐了杜鵑照顧好自己，沒敢留書信，因為他知道杜鵑肯定不舍得燒掉，這次說什么都不能給公安留線索。

“鵑姐，我這次出去，如果一個月以后還沒有回來，也沒有聯(lián)系你，就不要等了。”

“欠你和孩子的，我池鐵城下輩子第一時間一定加倍奉還！”

“鐵城，再給我一分鐘行嗎？”

“臨走前，讓我再看看你，再和孩子說說話吧……”

看著已經(jīng)哭紅眼的她，他忍住心里的酸楚蹲在她面前，臉貼在了肚子上輕輕說著：

“兒子，爸這次是真的不能等你出來了，你要是聽到了，就答應(yīng)我，別讓你媽太難受。”

“如果我能回來，不管過多少天、多少年，都會找到你們團聚在一起過日子。好嗎？”

隔著衣服感受到了里面輕微的踢動，倆人都驚到了。

他站起來，替她擦著眼淚。

“那就先這樣了，時機不等人。放心，我會在完全確定能出手的情況下做干凈?！?/p>

從杜鵑身上摸出了那塊懷表，塞進她手里。

“記住，這個要想留，就必須藏得萬無一失，藏不住就干脆毀掉。不要心軟大意，我們都有過血的教訓(xùn)，我不允許你們當(dāng)中任何一個人走在我前面！答應(yīng)我！”

他忽然嚴厲的聲音也夾了幾分哽咽。

“我答應(yīng)你，會馬上處理這塊懷表，保證自己和孩子的安全，等你回來……”

望著他背上皮箱吞沒在黑暗中的身影，杜鵑強忍悲痛再次小心打開了懷表，發(fā)現(xiàn)里面卷了一張小紙條。

“兒子大名附背面，閱完即毀，勿誤，愛你。

池鐵城”

公安局連續(xù)追查了三天，然而案件毫無進展。

他們甚至找不到作案的兇器，只知道是某種尖銳物體，還加了劇毒，人只要沾上了無藥可救，還會在短時間內(nèi)從內(nèi)到外迅速腐爛掉。

所以蘇文謙的尸體沒在醫(yī)院停放多久，就只能匆匆舉行了追悼會，安排火化了。

其實那些暗器，不過是最普通的冰鏢。

在池鐵城反復(fù)雕琢打磨下呈流線型的螺旋狀，凹槽里還可以盛放毒藥，以防萬一凍在內(nèi)部的劑量失效。

擊中并迅速融化消失在熱乎乎的血液里，再加上現(xiàn)場泥水的掩護，可以說是設(shè)計得完美無缺。

半年前一直耿耿于懷在那場綁架決斗中的殺人誅心，總算是了結(jié)了。

秦紫舒母女倆又過起家里無頂梁柱的悲催日子，秦雪哭得都快崩潰了。

沒想到生父和養(yǎng)父，都在轉(zhuǎn)眼間徹底離自己而去。

自己這輩子真的不能擁有名正言順的父愛嗎？

沒過多久，秦鶴年也在一次外出買報紙的路上，失足踏到松動的井蓋，一命歸西。

南京街邊，一個頭發(fā)半白胡子拉碴的擦鞋工，正在為一名衣冠楚楚的顧客服務(wù)。

“一切都辦妥了？”

“對，那老家伙可算解決了。你終于可以交差了?！?/p>

“還交什么差，都三年了才完成，不把我家法伺候就不錯了?！?/p>

“那你接下來怎么打算？”

“那是我的事了，多謝關(guān)心?！?/p>

顧客付錢后離開，他擦了把汗，把破烏氈帽扣回頭頂，背起家什拄著拐歪歪斜斜地走了。

好景不長，一次內(nèi)部發(fā)來的電報，讓池鐵城瞬間覺得五雷轟頂。

保密局少數(shù)還在松江潛伏的黨羽，發(fā)現(xiàn)了他和杜鵑的關(guān)系。

雖然杜鵑已經(jīng)脫離了原組織很多年，但畢竟身份尚未正式解密，又是日本人，總裁要求倆人隨時聽從安排，共同去到對岸接受政審。

一字一句讀完這份譯電，池鐵城心如刀絞。

日本人這個身份，對他而言，已經(jīng)不想再去計較了。

重要的是，杜鵑不是當(dāng)年的秦紫舒，她的問題牽連到太多人和事，僅從時間線來追溯就已經(jīng)夠嗆。

況且自己怎么說得清楚，他們在一起只是純粹的兩情相悅？

恐怕這一去，是再也回不來了。

那孩子，怎么辦？

一個月還剩下兩天了，要不要去找她？

思前想后了半晌，他還是悄悄給杜鵑寄了封密信。

在和保密局多次周旋后，總裁暫時同意了他們等孩子出生再去。

但是為了母子倆的安全，他還不能馬上回松江。

殘酷的時刻，終究還是到了。

不光是他們，連梅晚香都要走。

孩子，究竟帶不帶？

抱著熟睡的兒子站在松江福利院門口，池鐵城久久無法釋懷。

孩子繼續(xù)跟著他們，只會在沒有陽光的彈丸之地長大，最終再次成為黨派爭斗的棋子。

倘若賭一把，留在這里接受赤色教育，讓他生在新時代，長在紅旗下，沒準(zhǔn)以后會是一個不再冷血壓抑的棟梁之才。

撕去父母被迫給予的不合理標(biāo)簽，認認真真從頭做自己，也許對他來說更好。

見四下無人，他一狠心，立馬把兒子放下，扭頭就走。

老遠還能聽見陣陣哭聲，他在暗處攥緊了拳頭。

直到看見里面的工作人員出來抱進去，才邁著沉重的步子悵然離開。

出發(fā)的前一天晚上，池鐵城做了一個淡黃色的舒芙蕾，和杜鵑梅晚香一起分享。

難得的紅酒又擺上了桌，只是今夜分外血涌。

三人幾乎全程沉默，一點點咀嚼著最后的晚餐，表情一致的黯然凝重。

吃完之后，各自沐浴更衣，上床休息。

第二天清晨，負責(zé)押送他們的人來敲門。

半天過去了，屋里仍然一片死寂。

砸開門進去一看，一切似乎都安靜得過于詭異。

兩個房間里，梅晚香與他們倆，均已離去多時。

池鐵城牽著杜鵑的手，彼此相依靜臥。

倆人冰冷的身體上各有一封信。

“請轉(zhuǎn)告總裁：池鐵城已完成三年前交給水母組的秦鶴年刺殺任務(wù)，多年如一日對黨國始終絕對效忠，天地可鑒。

此次召回已使我的忠心受到嚴重質(zhì)疑，只能以這種絕對的方式證明我的清白。

今后只想與家人安居故土，不愿承受骨肉分離。

池鐵城”

杜鵑的信：

“當(dāng)我是佐藤千夏時，我有義務(wù)從始至終陪伴自己的丈夫；而我是杜鵑時，我認定了他是我的知心愛人，一生一世都要在一起。

我不再涉足政治信仰，也不再參與任何行動。他就是我今后的依靠，我愿意與他同生共死，無怨無悔。

杜鵑”

現(xiàn)場同樣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有曾經(jīng)聽聞過池鐵城在內(nèi)部流傳多年驚人戰(zhàn)績的特務(wù)，也不禁唏噓不已。

個人與立場的輝煌，如今都在風(fēng)中無情逝去，化為了歷史車輪下傾軋的塵土。

三年后。

上了初中的秦雪，陪著下班的秦紫舒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個還掛著鼻涕的小臟孩從岔路口閃出，撞得母女倆差點摔倒。

身后捂著臉罵罵咧咧的小販追過來揪住了他的后脖領(lǐng)，吼著要他賠自己的包子。

沒想到這小家伙脾氣挺倔，猛地一扯衣服，半塊布片瞬間撕破在小販?zhǔn)掷铩?/p>

當(dāng)著眾人的面，他一口將包子塞進了口中。

小販不依不饒要掰開他的嘴，卻被他揚起的一道寒光亮瞎了眼。

那是一把金屬質(zhì)地的彈弓，皮筋拉滿到隨時可以擊穿一切目標(biāo)。

小販顯然吃過虧，松手捂著臉后退兩步，但仍然堅持要賠償。

秦紫舒看不下去了，自掏腰包替他解了圍，將小販打發(fā)走了。

小臟孩不服氣地整理著破爛的上衣，抹了一把鼻涕剛要撤，卻被秦紫舒攔住了。

見他下意識拉起彈弓，她也害怕得連連后退。

秦雪擋在中間，也掏出了自己的彈弓。

“別以為就你有武器！”

“小雪，別惹事！”

秦紫舒按住秦雪，蹲下來撿起地上的破布。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穿得這么破舊，你家里人呢？”

“要你管，還給我！”

小臟孩奪過破布轉(zhuǎn)身欲走，一個牌子突然從他身上掉落。

秦雪眼疾手快，趕緊撿起來。

“池禹斌，1950年4月17日生，父母因工作雙亡，望好心人施恩養(yǎng)育成才，來生定重謝?！?/p>

這是……誰的孩子？

秦紫舒看得瞠目結(jié)舌，再低頭端詳小臟孩的眉眼。

那相貌神情，活脫脫就是一個翻版的池鐵城！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顧小臟孩咄咄逼人的叫嚷，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顫抖著聲音問：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我沒有爸爸！”

“那這牌子誰給你的，上面的字是誰留的？”

“我爸爸給我的！”

“他叫什么名字？現(xiàn)在在哪？”

“我不知道他在哪，這彈弓是他留給我的！”

那個彈弓是用廢舊槍管的零件做的，掉了不少漆，但是質(zhì)量很好。

秦紫舒翻過印著福利院名稱的牌子背面一看，已經(jīng)磨得起毛的紙上，依稀還能看到那個熟悉的名字。

父親：池鐵城

也就是說，三年前他沒有死，還留下了一個兒子，并把他托付給了福利院。

可是現(xiàn)在，是真的陰陽兩隔了。

這是上天的安排嗎，讓他的兒子也意外與自己相遇。

究竟是這輩子未盡的緣分，還是難逃的劫數(shù)？

見秦紫舒眼眶泛紅，秦雪也覺察到了什么。

“媽，他是……”

“小雪，他……他是你弟弟……”

話音剛落，兩個孩子都呆了。

小臟孩仰著花貓臉，盯著無法理解眼前狀況的秦雪也有點懵圈，嘴里卻不自覺地喊了出來：

“姐姐……”

“誰是你姐姐，我不認識你！”

他邊喊邊向秦雪撲上去。

“姐姐，讓我看一下你的彈弓！”

“你放開我，離我遠點……”

“姐……”

“姐，姐！”

孔令麒一陣驚呼，從夢里嚇醒。

正在這時，產(chǎn)房里也響起了程蔓的喊聲。

馬春梅和田爽都著急地貼在門上朝里看著，居然沒有注意到他。

他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擠在中間也使勁往里瞧，然而除了那個時斷時續(xù)的哭叫，什么也看不見。

馬春梅把他拉到一旁問：“小孔，剛才怎么睡著了啊，是不是昨晚沒睡好？”

“不是，我……”

他一時半會和丈母娘怎么說得清楚，感覺屋里程蔓掙扎的樣子不停在他面前出現(xiàn)，恨不得馬上沖進去像平時一樣陪著她。

一道門，兩重坎。

剛才的夢再次勾起了他的恐懼，池鐵城的結(jié)局雖然不是很出乎意料，但是兩個人同時赴死，難道是想用另一種方式，告訴他一切意味著今世生命的雙向輪回？

不管是什么明示暗喻，他現(xiàn)在只求程蔓也能撐過這個鬼門關(guān)。

有事沒事已經(jīng)習(xí)慣黏著孔令麒的程蔓，現(xiàn)在獨自在里面戰(zhàn)斗，心里還真是不太有把握。

考慮到她高齡，又是兩個孩子，孔令麒想讓她改剖腹。

可她不愿意，堅持要順。

他無奈了，在送她進產(chǎn)房前安慰了很久。

“如果堅持不下去，別勉強，聽醫(yī)生的該換就換?！?/p>

“記住，一切沒有結(jié)束前，你才是最重要的人，要好好地出來?！?/p>

現(xiàn)在疼得接近虛脫了，還沒完成一半。

她后悔的欲望越來越強，好想讓他進來托著自己的腰，拉著她的手，一遍遍說著聽不厭的溫柔話，帶領(lǐng)自己一起沖過終點。

額上的汗被擦了一次又一次，眼前籠罩的黑霧久久不散。

她感覺自己的力氣快用盡了，嗓子也失了聲，只能咬住嘴唇拼命把叫喊咽下去。

肚子里的躁動不安，讓她不禁猜起這如此鬧騰的到底是誰，是不是那個和他一樣喜歡停不下來的小男孩？

走廊上的孔令麒，聽不到程蔓的聲音，反而越發(fā)焦慮。

盡管他明白喊叫才是浪費體力的表現(xiàn)，可好歹看不見還能聽得到，現(xiàn)在只能用心靈去感受了。

汗水都滴在他頂著下巴的手背了，也顧不上擦，渾身僵硬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終于響起了幾聲嬰兒的啼哭，讓在場的人都為之一顫。

出來了一個，姐，好樣的！

孔令麒抬起袖子胡亂劃拉了兩把臉，繼續(xù)在心里為程蔓祈福。

當(dāng)又一陣啼哭傳來，孔令麒再也忍不住了，和撲過來的田爽相擁而泣。

馬春梅也在不停地抹著眼淚。

“生了就好，生了就好，蔓子不容易啊……她不知道怎么樣了……”

不一會，護士抱著兩個孩子出來賀喜了。

“恭喜家屬，母子三人都平安，女孩是老大。”

孔令麒匆匆看了一眼兩個孩子，趕緊抓住護士問：

“她呢？她怎么樣了，有沒有事……”

“因為兩個孩子順產(chǎn)比較麻煩，產(chǎn)婦體力消耗很大，現(xiàn)在還在補充體液。不過你們放心，她沒有什么大礙，等晚點她恢復(fù)一些，就可以去看了。”

“好的，謝謝……”

癱坐在椅子上的孔令麒，心里的一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想起兩個孩子的尺寸，不知道這一路過來她多受罪，他不由得把幾乎遺忘在角落里的保溫桶緊緊抱在懷里。

程蔓被推出來的時候還在昏睡，臉色比他那天發(fā)燒還要慘白，濕漉漉的頭發(fā)粘得亂七八糟。

從產(chǎn)房護送她回到病房，孔令麒一直牽著她的手不肯放下。

包括在用熱毛巾給她擦洗后，也握住手指輕輕揉著。

仍然沉浸在狀態(tài)中的程蔓，恍惚中有時還使勁捏他的手，但是他痛到牙齒發(fā)抖也沒吭聲，甚至沒有反抗。

因為他知道，她在那個時候有多無助，多希望能有一個懂自己的人一起熬著。

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呆在她身邊，能讓她有勇氣面對一切，也是非常重要的。

田爽來招呼孔令麒換班去吃飯，他搖搖頭，說要等程蔓醒了一起吃。

“如果她明天才醒呢？你也不吃嗎？”

“她睡到明天我也可以陪她一起睡過去，我現(xiàn)在只希望她自然醒來，告訴我一切都好?！?/p>

他指指桌面的保溫桶：“這個能不能幫我拿去熱一下？”

田爽提過東西答應(yīng)著出去了，孔令麒盯著床頭的點滴和輕微閃動的顯示屏，又看看臉色開始好轉(zhuǎn)的程蔓，替她攏了攏耳邊的頭發(fā)，把她已經(jīng)穩(wěn)定的脈搏抱在了手心。

夜深了，孔令麒也伏在床邊睡著了。

田爽和馬春梅坐在對面的小床旁，看著兩個孩子在低聲交流。

程蔓沉寂多時的手指動了一下。

她悠悠睜眼，看到埋在身邊的腦袋，很自然地去觸碰他的耳朵。

熟悉的感覺一下子把他喚醒了，趕緊抬頭揉揉眼睛，接住了她還不太有力的手。

“姐，你終于醒了！”

田爽倆人也聞聲趕來，看著他們又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程蔓疲憊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微笑。

“讓你們擔(dān)心了，我沒事了，就是有點累……”

“沒事就好，要不要吃點東西？”

“我想看看寶寶……”

“在呢，都在呢，來，這是姐姐，這是弟弟……”

孔令麒調(diào)整著床板小心地斜過去一個角度，讓她比較輕松地看到了兩個孩子。

她滿意地躺回來，孔令麒端了杯水湊上前。

“姐，喝點水吧，你嘴唇都起皮了?！?/p>

剛想答應(yīng)的她，卻注意到了他手背上的幾道紅痕。

“你手怎么了？”

“哦，沒事，自己撓的……”

她頓時眼淚就下來了。

“是不是傷口還很疼，要叫醫(yī)生嗎？”

這個時候了，還裝傻嗎？

她的淚流在了他擦拭的指間，也忍不住輕撫著那些痕跡。

“對不起，你今天一定很擔(dān)心吧……”

“只要你沒事，孩子也沒事，擔(dān)心也是值得的?！?/p>

“姐，真的辛苦了，謝謝你！”

他靠在她身邊，掌心柔和地摩挲著她尚未恢復(fù)的腰腹。

她也像往常一樣，慢慢梳理著他頭頂?shù)能洶l(fā)。

田爽和馬春梅回去休息了，孔令麒盛了一碗熱粥，一口一口晾著喂程蔓吃下。

“怎么樣，孩子都出生了，該把起名的想法告訴我了吧？”

“好的。按照孔氏家族的輩分排列呢，我的下一輩是‘德’?！?/p>

“這是個不錯的字。那你打算取什么名呢？”

“嗯……兒子我打算叫孔德程，女兒叫孔德馨?！?/p>

“說說理由?！?/p>

“兩個名字連起來就是‘孔德程馨’，本意是兼有孔程兩家的高尚品德與才華氣質(zhì)。還有一層意思就是‘孔得程心’，意味著他們是我孔令麒成功俘獲了你程蔓芳心后的愛情結(jié)晶?！?/p>

“單獨談兩個孩子的名字呢，‘德程’可以理解為將來會具有美好品德的遠大前程；‘德馨’也出自《陋室銘》的那句‘惟吾德馨’，算是期待著孩子未來的品德素養(yǎng)都是優(yōu)秀的吧?！?/p>

他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一邊給程蔓認真講解。

“姐，你覺得可以嗎？”

程蔓半天沒有反應(yīng)。

他頓感不妙，抬頭看去，不知道什么時候，她已經(jīng)紅了眼眶。

拿過他手中的筆，在兩個名字下面簽下了“已批準(zhǔn) 程蔓”。

他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也揮筆在后面補上了一句“臣領(lǐng)旨 孔令麒”。

抱過兩個孩子在眼前輪流欣賞，倆人互相依偎著幸福地笑了。

三年后。

剛剛從水天相接的地方升起來的旭日，在波光粼粼的浪花中灑滿了金燦燦的蜜糖。

田爽再次拉著白獅和麒麟兩只風(fēng)箏，在沙灘上逆風(fēng)奔跑。

程蔓牽著手持風(fēng)車的孔德馨，和她一起撿著腳下零星分布的貝殼。

后面的孔令麒，肩上馱著戴同款墨鏡的孔德程在一蹦一跳，不安分的小手把他的發(fā)頂擺弄成了一顆巨大的雞窩頭。

漲潮了，一陣陣拍打著巖石與岸邊的濤鳴，與一家五口此起彼伏的歡聲笑語，合奏成了一曲充滿愛與希望的嶄新樂章。

（全合集完，愿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無論前世今生，均能攜手相伴到老。）

（補充說明：

“池禹斌”的名字含義：

可理解為治水的大禹也能駕馭住這潭可載舟亦覆舟的動蕩深池；斌則有文武雙全的意思。

綜合解讀，是池鐵城希望兒子將來能少一些魯莽沖動的脾氣，多幾分智慧識人的悟性，像自己一樣能文能武，終成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