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忍【羨忘】下
? ? ? ?“今年的初雪,來的比往年都早……”
? ? ? ?十二月的天,天氣帶著涼意,如柳絮般輕盈的飛雪簌簌飛揚,漫天都是白的如玉的顏色。藍啟仁束手而立,看著落地潤萬物的冰雪,眸中映著颯颯的雪花,流露出的滿是懷念。
? ? ? ?藍忘機站在他一旁,略微抬眸,靜默觀賞。
? ? ? ?“忘機,你父母的祭日,快到了吧……”
? ? ? ?藍忘機點頭,“還有十日?!?/p>
? ? ? ?藍啟仁偏頭看向藍忘機,望著他和冰雪一般冷淡如出一轍的面龐,微微嘆了口氣,“忘機,你已經(jīng)很棒了,不用太壓抑自己……”
? ? ? ?沒有等到藍忘機的反應,藍啟仁再次看向門外,看著門前的一片雪花鋪滿的空地,腦中浮現(xiàn)出一個小小的跪坐在地上的身影,那抹小小的身影縮成一團,與現(xiàn)在的喜怒不形于色的忘機不同,那個孩子小聲的哭泣,瘦削的肩膀上落滿了鵝毛般的大雪。
? ? ? ?藍啟仁眼眶濕潤,想起還是幼小的會哭會笑的孩子,久久地跪在雪地上,不論自己的怎么勸解,都是不肯起來,一邊哭泣,一邊問著他,“父親去哪里了……我想要父親回來……我,我今日沒有犯錯……父親為何不見我……”
? ? ? 那么大的雪,小孩凍得嘴唇發(fā)紫,臉色蒼白,臉上的淚痕都要結(jié)成了冰,藍啟仁只能抱著他,安慰著他,“父親去陪你母親了,不是不回來了,你父親很想你的母親……他去尋你的母親了……”
? ? ? ?藍忘機這個孩子,出生之時,母親因為生子大出血,雖然堪堪救回一命,卻落了一場大病,他的父親愛妻心切,沒有納妾,也沒有再生子,偌大的藍氏家業(yè),單獨靠在了藍忘機一人身上。
? ? ? ?從小就是家中的嫡子,身后家族龐大而名聲在外,又有著父母親對他將來獨掌藍氏的殷切期望,他不可能與其他孩童一樣,他必須要勤奮刻苦,必須做出自己天賦聰穎的資質(zhì),必須要天生比別人堅持好學,才能不負自己的身份,不負父母對自己的諄諄教誨。?
? ? ? ?藍忘機五歲那年,母親沒有熬過那個下著大雪的冬天,徹底離開人世。從母親離世后,他的父親自此一蹶不振,酗酒成性,不過一年,在另一個下著雪的冬天,也了結(jié)了自己的生命。
? ? ? ?藍氏嫡系一輩,就此剩下了個才六歲的少年,面對著藍氏旁系血親的虎視眈眈,還有著其他仙門百家對他這個少年能力的輕微試探。
? ? ?? 才不過是六歲的孩子……
? ? ? ?藍啟仁憶起那段時光,眼眸微濕。
? ? ??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 ? ? ?從要成為藍氏家主的那一刻起,藍忘機就被迫長大,擔起自己的使命。從什么時候起,之前那個會跑會跳,稚嫩精怪的小孩,現(xiàn)如今,成為仙門百家的典范,一言一禮,談吐不凡,聲名在外,更甚有“姑蘇規(guī)矩藍忘機”諸如此類的歌謠出現(xiàn)。
? ? ? ?而他的忘機,還只是一個孩子……
? ? ? ?成長為這樣,其中心酸苦楚,難以訴諸,若是洋洋灑灑寫在紙上,必然字字泣血椎心,句句淚滿盈眶。
? ? ? ?藍啟仁胸膛處起伏間,對他說著,“可是與無羨發(fā)生了什么?無羨這幾日都未曾來找過忘機。你們兩個吵架了?”
? ? ? ?魏無羨那個孩子,藍啟仁想著,忘機父母離世,身邊沒有朋友,整天冷著小臉,也只有魏無羨,笑嘻嘻地愿意和忘機說話,就算忘機不理,依舊小嘴不停,小胖手拉著他的小肉手,活生生的像是一個小太陽。
? ? ? ?就這樣十年如一日,兩個小孩子長大,忘機越發(fā)有了宗主的風范,也愈加冷漠無情,素白漂亮的臉蛋上,沒有個什么情緒。也就是在魏無羨面前,尚且還保留著一絲絲的人氣兒,就那點人氣兒,讓藍啟仁覺得,忘機還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不是頂天立地的一族之主。
? ? ? ?提起魏無羨,藍忘機總算有了點反應,他微微搖著頭,眸光中露出的迷茫和無措,在他臉上,那么顯而易見。
? ? ? ?藍啟仁:“忘機?”??
? ? ? ?藍忘機回過神來,眼眸微動,抓著自己的袖口,他說道,“魏嬰對我說,他分化成為坤澤,想我娶他?!?/p>
? ? ? ?藍啟仁:“忘機可是不愿?”?
? ? ? ?藍忘機蜷起手指,心下忐忑,還是將實話說了出來,“我分化成了坤澤?!?/p>
? ? ? ?“坤澤?”藍啟仁凝眉,目光炯炯地盯著藍忘機,看到他點頭確認。藍忘機上前一步開口,“雖是坤澤,但我不會影響到我藍氏宗主的地位,我也沒有告訴過其他人,我依舊是宗主的不二人選,這一點,誰都無法改變?!?/p>
? ? ? ?藍忘機挺直著背部,聲音落地,堅決清冷。他一直都很清楚,他擔負著的,從來都不是自己如何,而是父母留給他的藍氏,他會守著姑蘇藍氏,秉承著父母的希望,成為他們的驕傲,登上藍氏宗主之位。
? ? ? ?藍啟仁聽出他的意思,倒也沒有在意這個,只是問道,“忘機分化為坤澤……那時,可是想到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嗎?”
? ? ? ? ……藍忘機怔然,手心無力地松開。
? ? ? ?想到了什么?……
? ? ? ?想到了很多……
? ? ? ?他經(jīng)受分化的痛苦時,縮在墻角,難受地抱著自己,迷迷糊糊地想著,要是魏嬰在他身邊就好了,魏嬰肯定見不得他成了這樣,說不準就要哭鼻子了。
? ? ? ?可要是魏嬰在他身邊,自己這個難看的樣子都會被他看到,魏嬰不會在意,可是他不想要自己這副樣子被他看到,思及間,又有著一絲的慶幸,也幸好,魏嬰沒有在。
? ? ? ?他想著,自己的父親,那么優(yōu)秀的乾元,容貌無雙,自己的母親,溫柔賢惠,傾城百家的絕色坤澤,兩人日久生情,恩愛非常,鶼鰈情深,有著一段人人都曾艷羨過的乾坤之戀。
? ? ? 他想,他其實一點都不恨他的父親拋棄自己,留他一人面對著無知未來,在他淺淺的有限回憶中,父母待他是極好的,他很羨慕他的父母,羨慕他們對對方的情深似海,至于為何羨慕,自己卻是不太清楚。
? ? ? ?他又想著,魏嬰不久之后也就要分化了……魏嬰,他的青梅竹馬,溫和愛笑的一身浪漫極其優(yōu)秀的絕色公子,背后有蓮花塢江氏的撐腰,阿姐是金氏嫡子的正妻,還有著姑蘇藍氏的支持,又備受著當今仙督的青睞……
? ? ? ?魏嬰……會分化成乾元……
? ? ? ?魏嬰叫他娶妻時要過了魏嬰的眼,那若是魏嬰將來娶妻,他將來的妻子……藍忘機將頭靠在墻角,雙眼迷離,輕輕恍惚。魏嬰的妻子,也要過了自己的眼才可……??
? ? ? ?可是,那般驕傲,受盡了世家寵愛的公子,那是何等的坤澤,才會配得上他,才能配得上魏嬰?……
? ? ? ? ……一念可升天堂,一念亦可墮入地獄。
? ? ? ?最后他腦海中浮現(xiàn)出的,都是魏無羨的相貌。
? ? ? ?是一念之間。
? ? ? ?牡丹香味四溢,盈滿了整個屋內(nèi),香氣撲鼻而清新脫俗……卻不是猛烈雍容的乾元牡丹,而是溫柔憐人的坤澤牡丹……是絕冠了百花的花朵,帶著坤澤的天生柔媚,在屋內(nèi)炸裂開來。
? ? ? ?藍忘機驀然握緊了拳頭,雙眉猛地皺起,他看向藍啟仁,一時不知如何開口。藍啟仁見他這幅難以啟齒的樣子,心下了然三分。
? ? ? ?別人不知道藍忘機對魏無羨的情感,魏無羨自己也不清楚藍忘機究竟心中有沒有他,更甚至是,藍忘機本身也不清楚自己對魏無羨是什么感情。
? ? ? ?藍啟仁問他,“忘機可是聽說過一句話,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 ? ? ?他的忘機,自父母離世,封閉情感,冷心冷情,有著姑蘇藍氏繼承,怎許忘機像魏無羨一樣快意無憂。
? ? ? ?從小看著藍忘機長大,藍啟仁是最了解他情感怎樣表達出來。
? ? ? ?藍忘機偶爾對魏無羨的笑意,看似平淡簡單,但是,已經(jīng)是藍忘機所有情緒的表達。成長十年,長大之中,他學會了怎樣獨掌藍氏公務(wù),學會了藍氏三千家規(guī)的繁冗禮節(jié),學會了如何成為一宗之主,學會了怎樣隱藏和忍耐情緒。
? ? ? ?他學會了很多,卻從未有人教過他,如何喜歡一個人。
? ? ? ?藍忘機不會,身體只能用笨拙的回應,流露出對魏無羨的歡喜。
? ? ? ?“他的愛意弱小,卻是他能展現(xiàn)的全部?!?/p>
? ? ? ?藍啟仁走向藍忘機身邊,看著藍忘機衣領(lǐng)處熨的平平整整,沒有一絲褶皺,順滑如玉,如同藍忘機本該擁有的一生。
? ? ???藍啟仁拍了拍他的肩膀,“忘機這么好的一個孩子,為了藍氏,已經(jīng)付出了多少年?”
? ? ? ?“……”藍忘機搖頭。
? ? ? ?“算上今日,總共十一年。”藍啟仁走向內(nèi)屋,寬大的衣袖垂落在兩側(cè),他四處打量著屋內(nèi)擺設(shè),緩緩開口,“忘機若是沒有所謂的這些負擔,也會是如同無羨那般的少年郎,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一舉一動,代表藍氏,如履薄冰,戰(zhàn)戰(zhàn)兢兢?!?/p>
? ? ? ?藍忘機:“先生……”
? ? ? ?藍啟仁:“我們忘機命太苦,我希望他為自己活一次,而不是藍氏?!彼]上雙眼,“我這把老骨頭雖說不能活多少年,讓你沒有壓力,快快活活幾年,尚可可以做到?!?/p>
? ? ? ?“忘機……本不是你承受的承受了。你要先愛自己,再愛藍氏?!?/p>
? ? ? ?藍啟仁寥寥幾語,聲音蒼老渾濁。
? ? ? ?屋外依舊是雪花飄揚,自天邊落下,冷冽晶瑩。
? ? ? ?……
? ? ? ?藍忘機來蓮花塢尋魏無羨時,江澄將他帶到魏無羨屋外,對他說道,“你自己叫他吧,他這幾日總是把自己關(guān)在房內(nèi),怎么叫都叫不出來,飯也不吃,我沒辦法。”
? ? ? ?藍忘機點頭,“多謝江公子?!?/p>
? ? ? ?江澄:“別謝我,謝謝魏無羨吧……”他低著頭,嘀咕了一聲,“要不是因為魏無羨,你連蓮花塢的門都進不來……”
? ? ? ?藍忘機:“……”
? ? ? ?江澄離開后,藍忘機才走到房屋門前,猶豫半天,伸出手敲了敲門,“魏嬰……”
? ? ? ?等了半晌,只是聽到屋內(nèi)傳來幾聲急切走動的聲音,而后驀然停止,恢復平靜,藍忘機微微疑惑,又敲了幾下,“魏嬰?……”
? ? ? ?這一次,話音剛落,緊閉的房門被打開,魏無羨愣愣地看著在他門前的藍忘機,像是失了語音,喉嚨微動,說不出話來。
? ? ? ?藍忘機的手躲在袖口中,緊張地搓著。
? ? ? ?對視半天,魏無羨讓他進了屋內(nèi)。
? ? ? ?像是平常一樣,魏無羨坐到桌前,拿起毛筆,書寫著什么。藍忘機站在屋內(nèi),魏無羨沒有開口對他說話,他亦不知如何開口,房間內(nèi)有兩個人的身影,卻沉默的像是空無一人。
? ? ? ?寫了一會兒,魏無羨才抬起頭,深深地注視著藍忘機,像是自嘲,像是諷刺,輕輕地笑著,“藍湛,你來如何?”
? ? ? ?藍忘機深吸了口氣,耳朵微微發(fā)紅,面色卻是白凈如常,他輕聲開口,“就是……問一問,娶你的事情還作數(shù)嗎……”
? ? ? ?魏無羨盯著藍忘機泛紅的耳朵,像是看到了什么驚天大事,他微微搖頭,喃喃自語,“又做夢了……還以為藍湛真來了……”
? ? ? ?既是夢境,魏無羨便隨性了許多,放肆開來,沒有回答藍忘機的話語,而是靠在椅子上,對著夢境中人訴苦,權(quán)當慰藉。
? ? ? ?“藍湛,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我對于你,卑微至極,無可奈何,明知你不似常人,卻硬是咬了牙的想粘在你身上,然后,遍體鱗傷,迷失自我……”
? ? ? ?“……”
? ? ? ?他倚在桌前,單手撐著額頭,自言自語,“前幾日我還去找溫情,看看我還能不能成為乾元,她劈頭蓋臉給我一頓訓斥,說我得了什么失心瘋……”
? ? ? ?“可是藍湛是坤澤,我就想著,能不能變回去乾元,這樣我就能娶藍湛了……才不是她說的什么病癥……”
? ? ? ?“但是溫情說不能,她沒有辦法,我也沒有辦法……”
? ? ? ?比無能為力更可怕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 ? ? ?“……”
? ? ? ?魏無羨站起身來,徐徐地走到藍忘機身邊,在藍忘機干凈卻無措的眼神中,抱住他,將他的衣領(lǐng)拽開,他看著藍忘機暴露在空氣中的腺體,說著,“我后來想,是中庸也是極好的……中庸也可以娶藍湛的?!?/p>
? ? ? ?“溫情說,切除腺體之后,我就可以成為中庸,藍湛,我……”
? ? ? ?“魏嬰,”藍忘機靜靜地聽著他的話,回抱住魏無羨,雙手交叉放在他的背部,摸著他披散落地的長發(fā),“魏嬰,坤澤就好?!?/p>
? ? ? ?“……”
? ? ? ?……如夢初醒,恍然大悟,他徹底驚醒。
? ? ? ?魏無羨將他的衣領(lǐng)整理好,“現(xiàn)在的你,不是夢?對嗎……”他睫羽輕眨,低聲詢問。
? ? ? ?“不是,我是真的藍湛?!?/p>
? ? ? ?“藍湛……”
? ? ? ?“魏嬰,我來娶你?!?/p>
? ? ? ?……
? ? ? ?難忍難忍,緣何情深。
? ? ? ?“所以愿意忍受藥浴之苦,轉(zhuǎn)化成坤澤,為求他不受世人詬病,依舊是雅正端持,沒有半分污點的世家公子?!?/p>
? ? ? ?“所以愿意放縱自由一回,不為藍氏,追尋內(nèi)心,只為自己,為得魏嬰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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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啦~完結(jié)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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