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 ? ? ? 兩個人的靈魂愛情史

　　一個人的成長悟道路

? ? ? ? 底層眾生的艱辛生存境

? ? ? ? 上層貴族的嬌奢貪迷欲

　　 悟道求美者為憨

? ? ? ? 渾沌淫樂者為迷

? ? ? ? 論得哪人貴賤? 哪人高尚

　　 不過南柯一夢

　　忠奸善惡美丑?

　　是非對錯曲直?

　　暫且不辯不論?

　　做回真實自己?

　　不為眾生造業(yè)

　　便是功德圓滿

　　本一俗人? 窺得天物?

　　欲仿前人? 拙此一文

　　豈料造物主覺知?

? ? ? ? 發(fā)出一聲嗤笑??

　　霎時面紅耳赤 慚愧不已

　　我等貨色? 欲窺天意

　　取浩瀚智慧之一角

　　也敢談今論道 嘩眾取寵

　　本欲附言? 到此為止

　　? ? ? ? ? ? ? ? ? ? ? ? ? ? ? ? ? ? ? ? ? ?——2021.9

第一章

　一

　　2016年夏天的一個清晨，大概是早上8點，陳子昂和往常一樣，睡醒后，在床上繼續(xù)躺了十五分鐘。隨后起床，上半身還沒穿衣服，便去衛(wèi)生間上廁所。一聲馬桶沖水聲后，他到洗漱池前用雙手捧著清水洗了把臉，熟練地抓了塊掛在墻上的毛巾，擦拭臉上的水珠?；氐椒块g，套上了似乎永遠是那一件的白色短袖，趿拉著一雙四塊錢的紫色拖鞋，便甩門而去。

　　這時的太陽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露出刺眼的光芒，小區(qū)的行人神色匆匆，他們都在為了生活趕著去上班，而陳子昂卻似乎顯得那樣悠閑自得，與此情此景格格不入。

　　出了小區(qū)直走50米，有一家露天的早餐鋪。攤位不大，4張方形桌子，16把塑料凳子，但是每天都里里外外圍滿了人。攤位老板是一位40歲左右的中年婦女，一大早便有條不紊的忙碌著，手法嫻熟，儼然已經(jīng)是做了十多年了。

　　中年婦女遠遠便敏銳地看到陳子昂這位常客來了，還沒等他開口，已經(jīng)為他準備了三根油條和一碗豆腐腦。看到陳子昂一步步走近，老板用一口地道的河南口音熱情說到:“已經(jīng)準備好了，老熟人了再多給一根油條?！蓖瑫r端起一盤油條遞給他。

　　

? ? ? ? “謝謝…謝謝?！标愖影嚎蜌獾乇硎靖兄x，同時趕快伸手接過放著油條的盤子。

　

　　半分鐘后，老板將滿滿一碗豆腐腦端到陳子昂桌前，可能是出于善意寒暄便隨口問道:“小伙子，干什么工作嘞？”

　　看到婦女過來，陳子昂也正從口袋摸出一張10元錢，抬頭看了一眼婦女，沒有絲毫尷尬地微笑著說:“沒有工作?！?/p>

　　中年婦女頓時滿臉流露著嫌棄的神情，“咦，這么大個人了，怎么不找個工作了，你這……”

　　陳子昂看著婦女僅僅禮貌地微笑，沒有正面作答，將10元錢遞給婦女說:“不用找了，明天我還來”。婦女滿意地接過錢，隨后便回到攤位忙去了。

　　十分鐘后，陳子昂已吃完兩根半油條，滿滿的一碗豆腐腦已剩碗邊的殘渣，吃飽后便起身悠閑地往小區(qū)的方向走去。

　　小區(qū)口正前方可以看到一個巨大的牌子——廣靜里。這顯然是天津20年以上的老小區(qū)，樓和樓之間的距離很近，原本不寬的路邊停滿了車，實際空間僅容一輛車通行。

　　不知不覺陳子昂已經(jīng)走到5號樓一單元，門口躺著一只流浪貓，悠閑地曬著太陽，時而會有好心居民給它喂食。這棟樓沒有電梯，連聲控?zé)舳及l(fā)著微暗的光，有的樓層聲控?zé)羲餍圆涣?。陳子昂住最高層七層，是一套三居室的合租房。他回來的時候屋內(nèi)已經(jīng)沒有做飯洗漱的聲音了，顯然鄰居已經(jīng)去上班了。

　　他打開自己的房間門，這是一間主臥，大概20平米，但沒有獨立衛(wèi)生間。屋內(nèi)極為工整簡潔，桌上放著一臺電腦，旁邊整齊地擺著一書架書，多為哲學(xué)、宗教、心理學(xué)、人物傳記。兩個窄條形衣柜，一張寬2米的大床，床頭有一個小床頭柜，床尾還有一張可折疊的沙發(fā)，平鋪開可以睡覺，合起來可以當(dāng)做沙發(fā)。墻上掛著一個破舊不堪、布滿灰塵的老式美的空調(diào)，空調(diào)外殼在地上擺著，遙控器不能用，只能按空調(diào)上的開關(guān)，但沒辦法調(diào)溫度。

　　他那缺乏運動的瘦弱身體爬上七層，已經(jīng)熱得滿頭大汗，便去衛(wèi)生間用冷水洗了把臉，隨后回到屋內(nèi)，邊擦水邊抬頭看床頭正上方墻上貼著的一幅畫。那是一個在馬背上身穿鎧甲、手執(zhí)武器但極為饑餓疲憊的戰(zhàn)士，他看著滿地的骸骨和沒有盡頭的前方陷入沉思和抉擇，同樣極度疲憊的戰(zhàn)馬也耷拉著腦袋，周圍孤石上的禿鷹躍躍欲試，靜靜等待著一人一馬的倒下，然后飽餐一頓。陳子昂看著戰(zhàn)士無盡的苦難和痛苦抉擇陷入沉思，片刻后心里默念一句:“你著相了，你還有得選擇”。

　　二

　　此刻，北京天通苑公交車站旁擠滿了焦灼等待的上班族，個個戴著耳機，低頭看著手機，時不時抬頭瞄兩眼四周。期間不停有人把空出的縫隙插滿，高架橋上行色匆匆的男男女女和馬路上來來往往疾馳的私家車，似乎演繹著一幅忙碌的現(xiàn)代都市畫卷。

　　張美玉作為候車人群中的一員，也正在焦急不安地等待，她要趕在九點之前達到望京的公司并且成功打卡。作為“北漂”人，美玉嘗遍了所有北漂一族應(yīng)有的辛酸和坎坷。

　　此時她最急切希望的是，可以擠上下一趟即將到來的621路公交車。兩分鐘以后，她很幸運被身后一股強大的力量推進了公交車，但同時不幸的是，這趟公交車不知是空調(diào)壞了還是溫度調(diào)得不夠低，沒過多久所有人都熱的滿頭大汗，一股股汗臭味向美玉撲面而來，但她無法在無縫銜接的人群中抽出手來捂住口鼻。以她以往的經(jīng)驗，一定不能抬起手腳，一旦抬起后就沒有位置放下了。

　　此刻的她還得時時注意自己離下車車門的距離，避免因為到站卻擠不下車而遲到，她糟糕的生存處境和瀕臨奔潰的內(nèi)心狀態(tài)已經(jīng)無法再經(jīng)歷更多的坎坷了，似乎只差一粒小火星就能將她的世界徹底引爆。

　　家境極為普通的她，心里有一顆不服輸不認命的小火苗。前20年的張美玉一直生活在中國1000個貧困縣中，而自己土生土長的村子恰好又是這貧困縣中的貧困村，因此北京是她一直向往的城市，因為那是一座有魔力的都市，可以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改變自己命運。

　　正是這種信念的支持，她當(dāng)初單純地認為，只要自己離北京近一點點，再近一點點，她就會離自己夢想的生活和未來更近一步。所以大四下學(xué)期實習(xí)，她就毅然決然地踏上了北漂之路。畢業(yè)已有一年多的時間，美玉的夢想早已離她漸行漸遠，甚至被完全拋之腦后，一個個生存危機讓她無暇思考人生，思考自己那個向往的夢幻未來，她每天睜開眼睛就要思考的是——如何活下去。

第二章

　　

一

　　天津，作為一個沿海城市，歷來至關(guān)重要。隋朝時期大運河開通，唐金元明清一直是南方糧、綢北運的水陸碼頭。1860后，西方列強給天津帶來的西方思想文化，和天津本土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相結(jié)合，使天津的文化底蘊和人文氣息在兼容開放中隱隱流露著一種厚重。

　　多元文化影響下的天津夜晚雖繁華炫麗，車水馬龍，熱鬧非凡，但骨子里的厚重和底蘊讓人內(nèi)心感到和平、寧靜，這片水土更適合滋養(yǎng)人的靈魂。天津的華麗和陳子昂的狀態(tài)似乎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選擇天津的原因大概更多的是想找個地兒一個人待著，不為別的，只為有個清凈的地方思考和創(chuàng)作。

　　晚上八點，他慢條斯理地煮了一碗在他看來很滿意的晚飯，一袋他最愛吃的紅燒牛肉面，再加一顆雞蛋。在廚房盛好后，他端著面回到房間，坐在桌前打開電腦，看著一個叫“存知覺”群里的討論。

　　此在:“人，為什么都喜歡美的事物？請教一下?！?/p>

　　緣夢:“所謂美，即是符合某種客觀規(guī)律，能夠更好地適應(yīng)生存環(huán)境，具有更好的延續(xù)性。而作為一種高級生物的“人”，具有所有生物與生俱來的基因記憶，也是人生第一要務(wù)——生存繁衍。為了更好的繁衍后代，就必須尋找更優(yōu)質(zhì)的基因與之組合，這個“優(yōu)質(zhì)”就是“美”的不同屬性。不同時間段，不同環(huán)境下，物種對“美”的定義會不同。獅子以雄壯為美；織巢鳥以做窩技術(shù)好為美；人類在物質(zhì)缺乏時，以肥為美，因為那標(biāo)志著你能吃飽；人類在物質(zhì)極大豐富時，“美”隨之變得復(fù)雜多樣，帥氣是美，柔弱是美，苗條是美，風(fēng)韻窈窕是美，錢多是美，有文化是美，善良是美...... 因為當(dāng)今社會競爭優(yōu)勢多樣化，不再只是依靠健壯獲取生存資源，因此美也變得多元化。人類對異性孜孜不斷的追求，也恰恰是造物主給人的“任務(wù)”和“枷鎖”，個別個體雖可以突破，但大多數(shù)人還是得為其奮斗一生。而且無論男女老少，大多數(shù)人對年輕的異性有天然的好感，因為這代表對方在最佳生育期?！?/p>

　　緣夢:“人具有生物性、人性和社會性，也可以分為本我、自我和高我。生物性本能使人對于異性的態(tài)度是“見異思遷”，總是喜歡更加年輕漂亮的，或者帥氣有錢的，可能對于其他生物而言定義標(biāo)準不同，但其這都是為了自己本能的“享受”，這就是本我。深層次的人性就是你大腦判斷，“享受”的標(biāo)準就是更優(yōu)質(zhì)地繁衍后代，當(dāng)然還有很多人性中其他綜合因素，意識或潛意識主導(dǎo)下的判斷標(biāo)準，這便是自我。而社會性需要人們從一而終，對愛情忠貞不渝，這雖說一定程度上有助于維護社會穩(wěn)定，但它單對于個體而言是無意識狀態(tài)，是一種靈魂之戀，任何刻意在這里都顯得很蒼白。無中有，有中無，無便是有，有便是無，直達自然，這就是高我。本我是原始欲望，自我是對事物概念處理、加工、判斷后的選擇，我是“理想中的樣子”，是天國的戀情，是靈魂的交融?！?/p>

　　知行合一:“所謂社會性，同樣是為了那個更好地繁衍后代的目標(biāo)服務(wù)的。扯到愛情啥的，那個才是扯淡，中國古人更側(cè)重夫妻之道或夫妻之倫，兩個人都能做好自己位置上的角色，日子不會差。至于個人內(nèi)心那些虛幻的欲望，能當(dāng)飯吃嗎？兩個人只要不是不共戴天，就可以為了更多的利益生活到一起?！?/p>

　　……

　　陳子昂看得癡迷，一時間忘記了吃面。他來不及理會早已坨住的方便面，無法自拔地陷入了思考，“什么是美？美是由人的眼睛看到的，還是思想判斷的，亦或是它就在那兒。”

　　“如果美是由人的眼睛看到的，那是我的實體眼睛看到美的事物，還是眼睛背后的存在感知到的呢？”

　　“顯然，把眼睛挖出來看不到任何“美”的事物，只會感到疼痛。那眼睛的背后是什么讓人看到“美”呢？”

　　“人對事物感知的信息量70%-80%來自視覺，但視覺卻只能看到400-700納米之間及有限的可見光，不僅視覺，所有的感知系統(tǒng)都有先天的局限，在面對客觀事物的那一刻便“失真”了。無法感知到客觀事物，又怎么能判定為“美”呢？”

　　“那只能是不去感知。不去感知怎么能感知到“美”呢？而如果沒有“美”，我們真真切切感知到又是什么呢？無數(shù)哲學(xué)家、思想家、藝術(shù)家、文人俠客、甚至每一個老百姓追逐的又是什么呢？”

　　“既然無法判斷“美”不存在。有“美”存在，那我怎么可以不感知就能感知到“美”呢？”這一刻，陳子昂突然心頭一震，放下手中的碗筷，伸手不自覺地摘下眼鏡，從臉到眼睛到頭頂搓了兩圈:“不感知卻可以感知到美，那就是美?！?/p>

　　二

　　經(jīng)過一年多的互聯(lián)網(wǎng)職場“熏陶”，美玉對于“996”的生活狀態(tài)早已習(xí)慣，加班到晚上11∽12點也不意外，能夠正常下班居然變成了她最大的奢望。領(lǐng)導(dǎo)沒走誰都不能走已經(jīng)是職場共識，心中的熱愛和激情都被消磨為無意義的表演。顯然這個晚上美玉又要加班，從事K12教育銷售崗的她，對打電話和被拒絕早已變得麻木。

　　晚上12點，她拖著疲憊的身體趕上了最后一趟地鐵，在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唯一能使她心情平和舒適的，就是下地鐵后步行回家的那一段路程。她多么希望這條路可以一直走下去，那該有多好，這樣就不用回到1000元合租的5室9平的小黑屋，忍受那更大的煎熬和孤獨。這段小路上她總算可以戴上耳機聽聽歌，這樣可以讓她那顆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內(nèi)心享受片刻的寧靜。

　　她看著路邊燈紅酒綠的建筑和川流不息的車流，心中既羨慕又辛酸。北京之大，大到自己在這個城市中毫不起眼，北京之靜，靜到自己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吶喊也沒有回音。她肆意地呼吸著這奢侈的空氣，仿佛此刻的自己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主宰這座城市。即使是自我欺騙的安慰，也可以讓她有勇氣繼續(xù)堅持下去。

　　作為一個河北農(nóng)村的女生，她看過了祖輩父輩婦女太多的遭遇，守著一個村子，守著一個家，過著自己并不期待的生活而終此一生，沒有驚喜，沒有意外，剩下的歲月不過是在消耗時間，披著一張人皮麻木生活。

　　從上初中開始，她便內(nèi)心暗暗下定決心，自己絕不要活成這個樣子。即使生如螻蟻，也要活得精彩。她一直以來努力做到自立自強，不依靠任何人，即使是家人父母，即使是玩伴好友。一幕幕血淋淋的前車之鑒，一個個慘痛的教訓(xùn)，使她清晰且堅定地知道，誰都靠不住，自己的人生只能自己把握，自己的人生也必須把握在自己手中。

　　她堅信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也是自己唯一的選擇。

第三章

　　一

　　因長時間沒有見到自己的老師，陳子昂打算去北京一趟，和老師探討一下自己這段時間關(guān)于“中國人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思考和想法。

　　說起來，陳子昂和王老師還算是親戚關(guān)系，應(yīng)該叫一聲“老姨夫”。也因為這層關(guān)系，陳子昂才有幸結(jié)識。2006年，陳子昂從一個陜西山區(qū)考入了南開大學(xué)哲學(xué)專業(yè)。這也是他第一次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王老師是一位非常與眾不同的人，常人看來性格古怪，脾氣暴躁，思想離奇，不易親近。而在陳子昂看來，他是如此的博愛和善，博古通今，思緒縝密，隨性灑脫的高人，可遇而不可求，陳子昂的思維方式深受其影響。

　　陳子昂去見他時，王老師已經(jīng)查出肺癌晚期。作為癌癥患者或者說病人，在他身上體現(xiàn)出極強的“生存欲”，心態(tài)平和，積極配合，順其自然。這是陳子昂見過的病人中最像“病人”的“病人”，似乎病和自己無關(guān)，但又有關(guān)系。雖然經(jīng)過化療身體漸消瘦，但精神狀態(tài)和生活狀態(tài)沒有收到一絲影響。

　　長時間不見的寒暄后，陳子昂說:“中國幾千年的文化造就了中華民族厚重的底蘊。在我看來，儒家不僅僅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綱常倫理，更是君子之學(xué)，“有為”之學(xué)乃修齊治平，自強不息。道家老子的“無為”之學(xué)，乃是“無為無不為”，并非消極避世，是一種以柔克剛的積極生存之法。佛學(xué)自中原本土化后，更是對中國人影響深遠。不管頓悟還是漸修，佛法還是教義，都是為了讓人找到自己，成為自己?！?/p>

　　王老師:“什么是自己？”

　　陳子昂:“自己可以理解為“我”，什么是“我”？我即覺性，我覺，覺。并不是“我”覺知覺悟了，如果是“我”覺知覺悟了，那就還有一個更高的意識主體“我”的存在，而是“我”成為了“覺”，“我”是我在覺的狀態(tài)?！?/p>

　　王老師:“嗯，繼續(xù)?！?/p>

　　陳子昂:“笛卡爾認為“我思故我在”，我唯一無法懷疑的只有我正在思考這件事。究竟嗎？“我思”背后是不是還有一個意識主體“我”的存在，所以才我思，我懷疑。”

　　……

　　陳子昂:““知”并不存在，因為人的感知系統(tǒng)（眼耳鼻舌身）無法感知到真實的客觀世界，而中國人又習(xí)慣了“眼見為實”或者“實”的存在。正因為人所以為的“假知”，讓人得以生存繁衍，生生不息。但你又無法感知人所看到的“假知”又是什么?！?/p>

　　王老師:“你探討的已經(jīng)不是中國人了，而是人?！?/p>

　　陳子昂有些激動:“可我還是想說中國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被后人誤讀曲解嚴重。特別是1840年鴉片戰(zhàn)爭以后，全盤西化，中國人徹底失去了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至此中國出現(xiàn)了一批“國學(xué)”學(xué)者。什么是國學(xué)，“國將不國”之學(xué)，不中不西之學(xué)。吃齋念佛的手段沒有丟，吃齋念佛的魂都丟了。一個人丟掉本自具足的精髓找回何其之難，一個國家丟掉本自具足的精髓還能找回來嗎？”

　　他繼續(xù)哽咽地說道:“我對中國人和中國文化有一種深深地擔(dān)憂，這本該是一個多么驕傲的民族，多少古圣先賢在這片土地上揮灑血與智慧。我不得不承認，自秦商鞅變法至今，統(tǒng)治者對這套愚民政策運用地登峰造極，爐火純青。以皇帝血緣倫理關(guān)系和政治權(quán)力系統(tǒng)為核心的既得利益者都是鐮刀，而這億萬求存的百姓就是韭菜，鐮刀一方面要讓韭菜甘愿被割，一方面還要使勁磨自己的利刃，以便更快更狠地收割。這幫黑暗的魔鬼打著“光明”的旗幟，卻做著屠夫的勾當(dāng)，他們屠殺的不僅是百姓的財富和生命，更是純潔的靈魂和對自由的向往。我必須承認矛盾存在的客觀性，可幾千年了，歷史反復(fù)的教訓(xùn)還不深刻嗎？還要重復(fù)多少次慘痛的災(zāi)難，才能凈化人的本性，真的是好了傷疤忘了疼?！?/p>

　　“無論古今，無論中外，人類發(fā)展的路途中矛盾一定不可避免的存在，矛盾存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辦法解決矛盾，甚至根本看不到現(xiàn)象背后的實質(zhì)。難得這幾十年的和平，我們確實該懂得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幸福。改革開放二十多年以來，新中國在現(xiàn)代化發(fā)展的道路上可圈可點，這是中國人共同努力的結(jié)果，但同時也是危機四伏。所有韭菜沉浸在一片意淫之中，鐮刀在使勁兒地揮舞，快速發(fā)展的經(jīng)濟稀釋掉韭菜們的疼痛，還沒感到疼不是危機不存在。生于憂患，死于安樂，真正到了疼的時候又該如何自處？不為國家民族，就算為了自己，埋頭苦干的同時，也要抬頭看路吧？否則和蒙著眼拉磨的牲口有什么區(qū)別？中國人該覺醒了?！标愖影簾o奈地嘆了口氣。

　　

　　……

　　二

　　和王老師道別后，陳子昂受大學(xué)同學(xué)高洋邀請去聚聚，自從大學(xué)畢業(yè)已經(jīng)六年沒有見面了。本來三年前就應(yīng)該相見的一面，由于子昂當(dāng)時的突發(fā)情況，被整整滯后到今天。

　　陳子昂來到高洋所在的小區(qū)，據(jù)說這是三百萬北漂人的避風(fēng)港——天通苑，整個小區(qū)看上去也就長3公里，寬2公里，居然裝下了至少幾十萬人口，人口密度相當(dāng)于70個普通小區(qū)的承載量。乞討賣藝的，做小生意的，租房找房的，應(yīng)有盡有，魚龍混雜，人人神色慌張復(fù)雜，真假難辨。陳子昂不難想象長期在這樣一個生存環(huán)境下，人的生活狀態(tài)和質(zhì)量是怎樣的。

　　陳子昂剛進小區(qū)，還沒走到樓下，遠處有人正在招手示意。那是一個身高180cm左右，帶著眼鏡，身材勻稱的帥小伙兒。

　　此人正是高洋，他連忙迎上去和陳子昂握手:“子昂，多年沒見，想死兄弟了，還是這么瘦啊?！闭f罷，下意識地從右口袋準備掏煙，突然停住，好像想起來什么。于是從左口袋拿出一包還未拆包裝的中華煙，正準備拆包裝。

　　陳子昂叫停:“不用了，我不抽煙，戒了”。

　　高洋神情驚訝了一下，接著說:“那咱們上去吧，還記得當(dāng)年咱們在宿舍……”。

　　小區(qū)的樓看上去一共七八層的樣子，沒有電梯，他們上了五樓，高洋從口袋掏出鑰匙邊開門邊說:“這是一套復(fù)式，上下各住四個人，本來頂多住六個人，還有兩個房間是非法改裝的，一個是廚房改裝的，一個是主臥隔開的，有的沒窗戶，隔音特別差。反正比住地下好一些，我受不了那小黑屋的潮味兒?！?/p>

　　不知是房子里人多，還是長時間沒人打掃，陳子昂剛進門就聞到一股說不上來的味道。他接著問道:“這兒房租多少錢？”

　　“像我這個，十平每月光房租一千二百塊，水電燃氣平攤，額外還有一系列雜費也得一百多。這算好的，你要是遇到黑中介就完了，肯定被宰，只能自認倒霉。”說完，高洋從右邊口袋掏出半包黃山煙，拿出一支點上火，深深地抽了一口，憤憤不平地說道 : “我肏，北漂太他媽不容易了，這兒的人一個也不能相信。記得我剛來北京……”

　　陳子昂默不作聲，他可以想象到高洋這幾年是如何過來的。在極度高壓的環(huán)境下，要么戰(zhàn)勝它、適應(yīng)它，要么向它妥協(xié)，放棄抵抗，被生活強奸。

　　陳子昂也頓時明白了高洋的用意，他覺得靠自己的人生無望，在盡可能抓住身邊每一根救命稻草和可能的希望，顯然子昂要讓他失望了。但即使是聽他訴訴苦水，聽他吐露一下多年壓在內(nèi)心深處的無奈也好。

　　陳子昂問:“那你還繼續(xù)待在這里的意義是什么？”

　　高洋邊掐滅煙頭邊說:“出人頭地。好歹我也是南大出來的，怎么混成如今這個模樣，想想就覺得挺窩火的。再說回老家也沒有什么可干的，難道還讓我去工地搬磚蓋房子去嗎？干不出一番成績自己也覺得回去沒面子。”

　　陳子昂看了一眼高洋，語氣有些嚴肅地問道:“搬磚蓋房子不能干嗎？不也挺好嗎？難道你覺得工作有優(yōu)劣之分？”

　　高洋撓撓頭，有些羞澀地回答道:“能干是能干，但你看我哪能吃那個苦。算了，不說這些了，請你吃飯，咱們出去搓一頓……等等，我先去上個廁所”。

第四章

　　一

　　美玉難得休息一天，把積攢已久的衣服洗完后，已經(jīng)到了下午兩點。

　　作為一個北漂人，美玉內(nèi)心的孤獨不言而喻，長期緊張的工作和高壓的生存環(huán)境，讓美玉有些透不過氣來，她需要讓自己焦躁的靈魂有一絲慰藉?？吹奖逼硕剂餍叙B(yǎng)寵物陪伴自己，她也想養(yǎng)一只。思前想后自己養(yǎng)寵物的成本，她打算養(yǎng)一只倉鼠，不用過多料理，也算在這個孤獨的城市有個伴兒。

　　大概三點一刻，美玉已經(jīng)到了倉鼠店。從想法到行動，她僅用了一個小時。美玉很快挑選到了一只白黃相間毛發(fā)的小倉鼠，毛茸茸的和玩具一樣，非?？蓯邸５曛髂托牡亟o她講解養(yǎng)倉鼠的細節(jié)和注意事項，美玉也學(xué)得很認真，拿起手機邊聽邊做記錄。

　　只見十五分鐘后，美玉左手提著籠子和養(yǎng)倉鼠的用品離開店里，右手輕輕握著小倉鼠，小倉鼠也乖得像個孩子一樣躺在美玉的手中。正在回家的路上，不料發(fā)生了意外，一路乖巧的倉鼠受到路邊爆米花出爐爆炸聲的驚嚇，突然從美玉手中掙脫掉到地上，正巧被路過的陳子昂踩了一腳，小倉鼠頓時口吐鮮血，當(dāng)場喪命。

　　陳子昂聽到倉鼠的慘叫，下意識地跳了一下，神色有些慌張，看到小倉鼠的慘狀，趕忙向美玉道歉:“對不起，實在不好意思”。

　　美玉看著躺在地上的倉鼠尸體，淚水頓時聚滿了眼眶，一下坐到地上，抱著雙腿失聲痛哭。顯然，她哭的不僅僅是倉鼠的死。恰恰是倉鼠的死作為了引燃引線的一?；鹦牵阉e壓已久的情緒徹底激發(fā)出來。美玉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內(nèi)心，她像個孩子一樣嚎啕痛哭。陳子昂頓時有些不知所措，尷尬地不知說什么是好。

　　美玉哭得像個淚人，抬起頭生氣地看著子昂和高洋，沖著他倆喊道:“對不起有用嗎？對不起它能活嗎？”

　　高洋見色趕快接話:“美女，實在不好意思，我們現(xiàn)在正準備去吃飯，要不我們請你吃個飯，就當(dāng)是賠罪，吃完飯后再給你買一只一模一樣的，你看怎么樣？”

　　美玉聽后，有些不信任地說道:“身份證先拿出來，手機號多少？”陳子昂從褲兜里拿出身份證，然后在包里拿出紙筆寫下自己的手機號，一起遞給美玉，美玉接過后便拿起手機對著身份證拍照。

　　高洋看到趕忙叫起來:“哎…你咋還拍照片呀，你這……?！?/p>

　　美玉用犀利的眼神看著高洋回懟道:“怕你們跑了，沒地兒找你們啊?！?/p>

　　高洋還想為子昂爭辯，子昂攔住了高洋。

　　于是，三人來到了附近一家“木桶燒烤店”。高洋示意陳子昂和美玉坐在靠里的位置，他從前臺拿了兩份菜單遞給他們，滿臉得意地說道:“隨便點啊，今天高公子請客，管夠?！比缓罂粗烙裾f:“怎么稱呼呀？美女?！?/p>

　　“張美玉!”

　　“我叫高洋，他叫陳子昂，我們是大學(xué)同學(xué)?！备哐笫掷锬弥呀?jīng)開蓋的啤酒，隨即為他們?nèi)说股?，“這不打不相識，交個朋友，以后就算是認識了，北漂不容易，多認識個人，多個照應(yīng)?！比伺霰?。

　　高洋從見到陳子昂開始，便一直暗暗觀察著他的言行表現(xiàn)，終于趁著吃飯和他說道:“子昂，你越來越沉默寡言了，不過比起以前看著穩(wěn)重成熟了太多，讓我感覺像是一滴水進入了汪洋大海?！薄罢O，忘了問你現(xiàn)在做什么呀？”

　　“沒工作?！标愖影哼叧赃吰届o地說。

　　高洋則有一些詫異，和自己預(yù)想的差距很大，甚至可以說完全不同，“那不工作，你怎么生活呀，總不能靠家里養(yǎng)著吧?！?/p>

　　“前幾年賺了點錢，目前還夠花?！?/p>

　　“那你這不工作總不是不是個事，這老在家里待著也總得做點什么吧，不無聊嗎？”

　　“也做，平時看看書，瞎琢磨，寫點東西?！?/p>

　　“還研究哲學(xué)呀？”

　　陳子昂點點頭，“都看看，都了解了解”。

　　“那東西不管用，太虛，你看以前的哲學(xué)家不是貴族衣食無憂，就是窮困潦倒，你又何必呢，以你的能力干什么都能賺錢。那東西看多了，不食人間煙火?！甭牭疥愖影旱奶幘常藭r的高洋在敏感的內(nèi)心中找到了一絲自信和平衡感。

　　陳子昂默不作聲，繼續(xù)吃著魚豆腐串。

　　美玉看著這個討厭的家伙，覺得他在故弄玄虛，想要故意給他個下馬威，正好給自己出口氣，用冷冷的語氣問道:“那你想明白了什么？”

　　陳子昂沒有看美玉，便說道:“你想問什么？”

　　美玉停頓了三秒，想了想，說道:“比如，如何擺脫痛苦？”

　　陳子昂把視線移向美玉說:“佛說，人生本是苦難，一切生命都是苦難，一切存在都是苦難。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我們沒有一個人能夠擺脫，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陰熾盛帶來無盡的憂悲苦惱，成住壞空，給人的只有精神加肉體的雙重折磨?！?/p>

　　陳子昂倒了杯啤酒，繼續(xù)說:“苦難的根源在于我們身上的“集”，就是貪嗔癡，身口意，一切都是因為我們無明所致的業(yè)障，而想要消業(yè)就要滅度苦集，達致覺悟。我們每個人滅苦集之后，就能達到涅槃狀態(tài)，下輩子就進入大空境。而如何通過滅苦集，需要我們修持戒欲，以生正覺，三學(xué)六度八正道?！?/p>

　　美玉雖然沒有聽明白，但看著眼前這個消瘦黝黑，看上去毫無特殊之處的男人，不由暗暗生起一種敬佩。她語氣稍微柔軟地說:“說了這么多，但我還是不知道如何擺脫痛苦?！?/p>

　　陳子昂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所以你無明?！薄胺鸾淘谥性就粱?，不斷開宗立派，形成各自修行佛法的路徑和方便法門。禪宗一脈相傳，達摩在達摩洞坐禪入定，神光侍立在亭外求法。這時天將大雪，淹沒了神光的雙膝，神光仍雙手合十，一動不動。第二天早上達摩開定后，見神光依舊跪在雪地里，就問他：“你跪在雪地里干什么?”神光回答：“求師父傳授真法?！边_摩說：“要我傳法給你，除非天降紅雪?！鄙窆饨庖?，抽出戒刀，砍去了自己的左臂，鮮血頓時染紅了白雪。達摩心動，遂把衣缽法器傳于神光，作為傳法的憑證，賜法號“慧可”?；劭啥U定七年始終心不安定，直到斷臂求法，頓時大悟，有此等決心和智慧何事不成？”

　　子昂講得盡興，美玉和高洋聽得入神，一時間大家竟都忘記了吃飯。美玉隱隱感覺此刻的子昂和之前看到的子昂不一樣，她敏銳的覺察到此刻的他眼中有光。

　　子昂意猶未盡，繼續(xù)說道:“什么是佛？得大自在、得般若智慧的人就是佛。明心見性說白了就是能夠剝離一切我、一切相，成為真正的自己?！?/p>

　　美玉看著子昂真誠地說:“子昂，那佛教豈不是可以普度眾生了？”那兩個字不由地脫口而出。

　　子昂喝了一口酒，說道:“如今的佛教一脈衰敗之勢已是定局，他們連自己都救不了，你認為能救你嗎？佛教的菩薩、佛經(jīng)、佛堂、和尚等等都在，唯獨缺了佛學(xué)的靈魂。”

　　美玉頓時心領(lǐng)神會，看著眼前這個男子，如同從未見過人一樣，感覺子昂是那么地與眾不同，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的神情舉止，便感覺當(dāng)下的內(nèi)心是如此地踏實與和平。

　　二

　　轉(zhuǎn)眼兩個小時過去了，酒足串飽，高洋獨自去前臺結(jié)了賬，子昂和美玉在門口等候，然后三人按照約定，一起到下午美玉去的寵物店買了一只一模一樣的倉鼠。

　　此刻的美玉在意的并不是倉鼠，而是陳子昂，倉鼠的緣分結(jié)束，意味他們之間的緣分也將按下終止鍵。想到這里，美玉的心頭一顫，感覺原本抓住了些什么，頓時又要失去了。

　　美玉懷著忐忑而又無法抑制內(nèi)心的沖動，問道:“子昂，你什么時候走呀？”還有一句“我什么時候還能再見到你？你還單身嗎？”欲言又止。

　　子昂:“晚上就走?！?/p>

　　高洋聽到后趕忙插上一句:“呦呦呦，都子昂子昂的叫上了，呵呵。子昂，要不今天在我這兒擠擠，明天再走吧?！?/p>

　　美玉頓時有些羞澀地側(cè)轉(zhuǎn)了頭，但內(nèi)心又不知如何挽留，以后見面的機會恐怕是十分渺茫了。

　　三人出了寵物店門口，子昂把倉鼠籠遞給美玉，剛要脫口而出“再見”二字。美玉突然打斷了他，“就這么給我了，用你們佛學(xué)的思想，殺了一只倉鼠是不是做了一次惡業(yè)啊？是不是得做一次善業(yè)抵消呀？”

　　子昂非常真誠地說道:“是是是，非常抱歉?！?/p>

　　美玉看著上鉤了，趕忙說:“那給你一個機會，送我這個小女生回家吧，也算是種了一次善業(yè)?！?/p>

　　子昂心理暗暗回應(yīng):“小丫頭，不錯呀?！?/p>

　　美玉看子昂沒有回復(fù)，便有些冷冷地說道:“哎，為難就算了！”

　　子昂趕忙微笑著說道:“沒有沒有，種善業(yè)呀?！?/p>

　　在北京混跡多年，察言觀色的能力高洋最為在行，趕快拍了拍子昂的肩膀，依依不舍地說道:“好兄弟，實在舍不得和你分開呀，今天看到你真的像見到親人了，好久心里沒有這么痛快了?！薄皝?，抱一下”，說罷，兩人抱在一起。

　　高洋看著子昂和美玉，后退兩步說:“走了?！?/p>

　　這時，子昂一臉嚴肅地說了一句:“高洋，沒事多看看書，逛逛寺院，讓自己沉淀沉淀?！标愖影核坪蹼[隱預(yù)知到了高洋之后的不幸，才進行臨別的善導(dǎo)。

　　高洋笑著說:“放心，我會的，注意安全，到家了跟我說一聲”。擺擺右手，表示再見。

　　子昂揮手示意。

　　目送高洋后，美玉輕跳在子昂面前說:“這兒離我家也就十幾分鐘，咱們步行我過去吧?！?/p>

　　子昂:“好”。

　　可能是出于子昂的內(nèi)心深不可測，美玉斜看著子昂試探性地拉長聲音問道:“你…怎么看待女人？”

　　子昂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神情，看了美玉一眼，回答道:“我對女性沒有任何貶低，我反而覺得女人是這個世界最偉大的生物。生物一路演化至今，從海洋里的魚類體外產(chǎn)卵受精，到兩棲動物鳥類生蛋孵化，到哺乳動物體內(nèi)懷胎生育，再到人類，特指女人，需要體內(nèi)懷胎9-10個月，經(jīng)歷分娩痛苦，這不算完，還要承擔(dān)數(shù)十年如一日養(yǎng)育子代的工作，實屬不易?！?/p>

　　美玉有些失望地說:“那女人不就只是一個繁衍工具了嗎？”

　　子昂看著美玉說道:“一切物種都是以生存繁衍為第一目標(biāo)的，這是刻在基因里的東西。無法永生，只能退而求其次復(fù)制自己了。其他的一切屬性都是生存和繁衍的附加屬性?！薄澳阏f女人偉不偉大？”

　　美玉:“偉大，嘻嘻，我也要做一個偉大的女人。”

　　……

　　不知不覺，二人已經(jīng)到美玉家樓下。子昂把倉鼠籠遞給美玉，又要脫口而出“再見”二字。美玉再次打斷了他:“上去坐坐吧，我請你喝咖啡?！?/p>

　　美玉強忍著內(nèi)心的矛盾，既無力改變事實，又無法心有不舍，只能冒著可能被子昂誤解或留下不好印象的風(fēng)險，再次邀請加挽留了兩次。

　　子昂都委婉地拒絕道:“不了，我還得趕火車…”

　　美玉看到邀請無望，馬上就要永別了，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一下?lián)淙胱影簯阎校o緊抱住他說:“我知道你要走，就再陪我一會好嗎？”

　　子昂一時語塞，沒有拒絕，也沒有說話，跟著美玉上了五層。這是一個快有20年的老公寓，三室都是女生住，顯得干凈許多。美玉打開房門，映入子昂眼前的是一個10平米左右的小屋，但房間布置得極為精致和溫馨，給人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美玉主動開口介紹 : “我大四下學(xué)期就來了北京，這一年多時間一直就住的這個房子。每個月房租加水電雜費下來一共得1500，雖然小了點，但住的還算舒適?！薄澳愕任乙幌拢胰崴o你沏咖啡?！?/p>

　　子昂:“好?！彼h(huán)顧房間四周，被墻上掛著一張美玉的相片吸引住眼球。相片中的美玉在初陽的照耀下，顯得格外魅力。那是一種骨子里透著的和諧美，一種“一覽眾山小”的自信美。

　　美玉回到房間看到子昂看得入神，說道:“那是我用了十幾個小時登上泰山拍的與日出的合影，那時候正是十月份，晚上的泰山特別冷，而且伴隨著強勁的風(fēng)，我們和好多人在山上的廁所里度過一宿，只為拍這張照片?！薄澳阋矚g就送給你了。”

　　子昂笑著擺擺手:“我可不敢奪人所愛?！?/p>

　　“這有什么呀，我留了底片，改天我再洗一張?！泵烙襁呎f邊瞬時把相框從墻上摘下來打開，然后在相片背面寫下了四個字“請記住我”，寫好后裝回相框，送到子昂手上。

　　子昂接過相框，看著美玉說:“謝謝”。

　　喝完咖啡，美玉送子昂到樓下，目送他離開自己的視線。直到看不見，不爭氣的淚水在眼眶內(nèi)打轉(zhuǎn)，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法自拔地愛上了這個男人。

　　三

　　子昂回到住所，已經(jīng)是晚上12點。進門換了身寬松的衣服，洗完澡倚靠在床上，拿起美玉送的相框，回想一整天的所見所聞所感，想了許久。

　　“一個個鮮活的靈魂在痛苦中苦苦掙扎，月薪三千如何，年薪百萬又如何？不過是解決了小問題，繼續(xù)迎接大挑戰(zhàn)。實現(xiàn)了小目標(biāo)，繼續(xù)迎接大欲望。執(zhí)吶，如同抓著一杯開水，寧可燙傷也不愿意放手，因為失去的感覺不好受，“我”感覺“我”失去了。人不停地往前奔跑，不知道追尋什么，只知道我要追尋。抓到一堆玻璃渣子，刺得傷痕累累，下一次遇到了還是回去抓，只是下一次可能變成火了?！弊影罕P腿而坐，一個小時后，內(nèi)心發(fā)問，“你，能告訴我，如何拯救這些苦難的靈魂？如何讓億萬苦難的同胞找到你，成為你？”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知道的話，怎么還會問這個問題，我直接就去做了?！?/p>

　　“你知道的?！?/p>

　　“我知道？我就去做?！弊影罕犻_眼，頓時豁然開朗。

第五章

　　一

　　此后的三個月時間里，子昂在美玉的世界里消失了，美玉似乎是做了一場真實而又美好的夢。可她醒過來，越是想要忘記，越是刻骨銘心，如同千萬只螞蟻在她的心頭來回爬動，這種強烈的愛意比起北京的孤獨有過之而無不及。

　　對子昂的思念已經(jīng)影響到她的正常工作和生活，即使走在那條唯一能讓她靈魂得到歸屬的回家之路，內(nèi)心深處也依舊是翻江倒海，一顆猛烈跳動的心無處安放。她太想再見子昂一面，哪怕僅僅見一面，也是她最大的奢望。

　　美玉在煎熬中魂不守舍，雙眼無光，即使面對自己最愛吃的紅燒肉也提不起食欲，身心日漸憔悴。有一天她突然想起來，子昂曾經(jīng)有留給自己他的手機號，便趕快去翻找，把家里翻了個底兒朝天，好在沒有丟，總算是找到了。

　　她趕忙坐在床上，忐忑不安卻又小心翼翼地撥通子昂的電話，試探性地問道:“喂，子昂嗎，我是美玉，你還記得我嗎？”

　　子昂聽到后有一絲詫異，趕忙禮貌地回復(fù):“你好你好，有什么事嗎？”

　　美玉略顯尷尬又不吐不快地問道:“我…中秋節(jié)休息，想…去天津玩，你…可以給我當(dāng)導(dǎo)游嗎？”

　　子昂委婉含蓄地說道:“實在不好意思，天津的大多地方其實我也沒有去過，要讓你失望了。”

　　美玉生怕自己的邀請和希望落空，趕快可憐巴巴地追問:“那你可以陪我去玩嗎？一天也行，天津我不認識別的人?！?/p>

　? ? “稍等，我看一下時間安排?！笔牒笞影夯貜?fù):“沒問題，可以的?！?/p>

　　美玉的喜悅之情儼然已經(jīng)不能自掩:“好呀好呀，那我們……”

　　二

　　九月中旬的一天早上九點，此時的子昂正在進行每日必做功課——禪坐，“噔噔噔”，有人在敲門…“噔噔噔”

　　“稍等，馬上。”子昂緩緩從床上坐起來，下床穿上拖鞋，趕忙前去開門。

　　“美玉？你不是十一點才到嗎？我還準備一會兒去接你呢，你就直接過來了?！彪m然有些驚訝，但看到美玉提著行李箱，子昂趕快伸手去接。

　　美玉俏皮地說道:“嘻嘻，就是想給你個驚喜，意不意外。”

? ? ? ? “請進，請進?！弊影荷扉_右手臂和手掌，指著屋內(nèi)的方向。

　　

　　美玉走進門，頓時感覺到大廳的燈光微暗，有種說不上來的陰暗和不適。子昂轉(zhuǎn)動門把手打開自己的房間門，美玉走進后有些詫異，子昂的生活居然簡樸到基本上沒有任何多余的東西，屋內(nèi)干凈整潔，明亮和諧，和剛進門的環(huán)境截然不同。

　　“坐…隨便坐。”子昂從桌子下方拉出了唯一一把椅子，神情示意美玉，然后自己拿著水壺轉(zhuǎn)身去接水。

　　美玉看到自己的相框在子昂的床頭柜上倒扣著，便俯下身把相框后面的支架支撐起來擺放好。她向左上方抬頭一看，是一幅戰(zhàn)士的畫，可以看到畫中憔悴的戰(zhàn)士和疲憊的馬。

　　看到子昂回來，美玉不解地問道:“這幅畫什么意思呢？”

　　子昂邊插電熱水邊說道:“尋找自己，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在尋找自己?！?/p>

　　美玉聽到這個回答更加困惑:“我不就在這兒嗎？還需要尋找什么？”

　　子昂站起身對美玉說:“北漂生活那么苦那么累，你在尋找什么？”

　　美玉思考片刻:“我去北京就是為了自立自強，我希望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p>

　　子昂接著問:“你想要什么樣的生活？”

　　美玉認真回答:“不為吃穿發(fā)愁，可以有空閑的時間精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愛自己要愛的人?！?/p>

　　子昂反問道:“你現(xiàn)在餓著了嗎，凍著了嗎？你現(xiàn)在時間又自由嗎？”

　　美玉撇撇嘴說道:“那到餓不著凍不著，時間嘛…我基本上除了上班就是吃飯睡覺，連思考自己想要的那個未來的時間都沒有。但是，人總是要有夢想的呀，如果沒有夢想，那人生還有什么意義？”

　　子昂笑著問:“那你覺得我有夢想嗎？”

　　美玉想想說:“嗯…沒有看懂，但我覺得你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和我之前見過的人都不一樣?！?/p>

　　子昂微笑著，默不作答。片刻后，說了一句，“你應(yīng)該發(fā)自內(nèi)心地問問自己，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美玉突然被這句話觸動到，一下?lián)涞阶影簯牙?“我只知道此刻我最想要的是你的擁抱，抱著你感覺真幸福，好像全世界都不存在了，只有你和我?！?/p>

　　子昂做了一次長呼吸說:“如你這般智慧的女孩兒，世間也不常有。”說罷，把美玉抱入懷中。

　　兩人四目深情相視，不由地親吻著對方的嘴唇和臉頰。這一刻，仿佛時空已不存在，兩個靈魂定格在這狹小的房間內(nèi)，只能感受到噗通噗通的心跳。

　　美玉趴在子昂的耳邊，輕輕吻了一下他厚長的耳垂，“說真的，我到現(xiàn)在還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如果是夢，我多希望這個夢一直做下去，永遠不醒來。你的愛太奢侈，我不敢奢求太久，只希望能夠和你有一段美好的回憶?！?/p>

　　子昂深情地看著美玉:“你的愛也一樣奢侈，一樣珍貴?！?/p>

　　子昂起身說:“還沒吃早飯吧？”

　　美玉:“嗯嗯，早上著急見到你，沒來得及吃，再說一想到要見到你便不覺得餓了?！?/p>

　　子昂:“哦？那這頓是不是也可以省了?！?/p>

　　美玉輕輕拍了一下子昂的胸口:“你討厭?！?/p>

第六章

　　一

　　美玉回京后馬不停蹄地操持著租房的事，經(jīng)過一周的詳細挑選對比，美玉整租了一套大點的房子，一居室30平左右，另有一廚一衛(wèi)，不過足夠自己和子昂的同居生活。

　　子昂頭枕在美玉身上，美玉用溫暖的手輕撫著他的頭發(fā)、額頭、臉頰和嘴唇?！耙院缶陀晌襾眇B(yǎng)你了。”

　　“好啊，好養(yǎng)活，有口吃的就行。”

? ? ? ? ……

　　

　　美玉問道:“子昂，我有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想問問你?！?/p>

　　子昂轉(zhuǎn)過頭看著美玉:“關(guān)于我的？”

　　美玉好奇的問:“嗯，你的夢想是什么？”

　　子昂:“要說夢想，并不準確?！霸浮闭?，源于心，簡單說，就是心之本來。我有一個愿，我希望盡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讓中國人真正地成為自己?！?/p>

　　美玉繼續(xù)問道:“那個自己是靈魂嗎？”

　　子昂:“你叫什么都行。靈魂、佛、上帝、道、物自體…”

　　美玉:“無形無相，去哪兒找呢？用什么方法找呢？”

　　子昂:“在人心中，如何找不重要，重要的是到那兒?！?/p>

　　美玉:“找不到路怎么能到那兒呢？”

　　子昂:“直接到那兒，它就在那兒?！?/p>

　　美玉似懂非懂，有疑惑又不知從何問起。

　　子昂看著滿臉疑惑的美玉，真誠地說道:“你是一塊真正的玉，沒有瑕疵的玉，至真至善至美的玉，你遲早會到那兒，到了你就知道了?！?/p>

　　二

　　子昂為自己的愿努力了整整十年。緣起于高二課后的一個傍晚，他和自己形影不離的高中同學(xué)劉飛談天說地，談到了夢。

　　子昂問道:“你覺得你此刻是活在夢里，還是現(xiàn)實中？”

　　劉飛看著天上飄著的幾片白云和飛機留下的一道尾跡水汽，長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說道:“現(xiàn)實中吧，不然為什么我們會感覺到這個世界那么真實？”劉飛和子昂一樣，酷愛歷史，子昂一直以為他將會是一個詩人或者作家，大有古代詩人的風(fēng)范，時常能謅幾首小詩，沒想到這小子本科學(xué)了歷史專業(yè)，進行枯燥的明清歷史考證研究，研究生還要繼續(xù)學(xué)歷史。雖然艱辛，或許這就是他的終極追求和宿命吧。

　　子昂卻說:“我覺得不一定，這個世界或者時空是一直變化的，我們會經(jīng)歷生老病死，或許在夢的世界里人能夠永生呢？”

　　“也許吧?！眲w無意繼續(xù)討論下去，想來這次追問到此為止了。但“它”似乎在冥冥之中指引著子昂方向，賜予了子昂一場偉大的疾病——肺結(jié)核，讓他能夠把這個終極問題繼續(xù)追問下去。

　　越是災(zāi)難和苦痛，越對一個人是機會，是“它”在試圖與每個人的身心靈連接。子昂在面對現(xiàn)實疾病帶來的恐懼、藥物副作用的折磨和同病房病友瀕死掙扎的刺激，突然像是打開了“天眼”，受到神啟一般，開始追問那個終極——我是誰，從此便一發(fā)不可收拾，他選擇哲學(xué)專業(yè)的目的也是為了追尋“我是誰”。

　　子昂終于在23歲第一次找到了“我”，找到了“它”。有一天在地鐵上，子昂朦朧間看到一個滿頭白發(fā)滿臉白須的老頭，便疑惑地問道:“老頭，你是誰呀？”

　　老頭笑著回答:“我是你呀。”

　　子昂更加疑惑，以為老頭玩弄他，說道:“怎么可能，我這么年輕，你這么老，我怎么可能是你？”

　　老頭哈哈大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

　　子昂看著老頭，心里默默在想:“對呀，我怎么知道“我不是他”？”怎么有兩個“我”，“我是誰”？”

　　老頭似乎讀懂了他內(nèi)心的聲音，便回答道:“何止兩個，“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用深邃的眼神看著子昂:“我本就是你”。

　　子昂突然頓悟，開心地叫道:“它是我?！?/p>

　　這時子昂被地鐵報站聲音驚醒，原來是自己做了一個夢，但那個夢卻如此真實?！八俏?，它就在那兒，需要我去尋找，不，我要去成為“它”。”

　　一

　　十月的北京，秋風(fēng)瑟瑟，已經(jīng)能感受到陣陣寒意。五點半的清晨天微亮，依稀可以看到街旁掃地阿姨的身影，她們穿著厚厚的工服開始工作，在路燈的映射下，還能看到呼出的熱氣若隱若現(xiàn)。炸油條賣包子的小商販緊張地忙碌著，就算是比這更冷更惡劣的天氣，他們也要按時起來張羅著，為了維持生計，扛起一家老小的重擔(dān)，也是沒辦法的事。

　　這時子昂已經(jīng)晨跑了三公里，滿頭都是汗水，背心也濕透了。和在攤位上凍得直搓手的大爺形成鮮明的對比，似乎他們是處在兩個季節(jié)。

　　子昂回到家，美玉已經(jīng)起床在為他準備愛心早餐，那是用一盆面粉、雞蛋和些許黃蘿卜絲加水?dāng)嚢柙谝黄鸬拿婧?，美玉舀起一勺倒在電餅鐺上，然后用木鏟從中間向四周將面糊攤均勻，合上電餅鐺蓋上下加熱。電飯鍋里煮的是大米小米粥，美玉還放了一些紅棗和枸杞，米粥的香味已經(jīng)彌散到整個廚房。

　　美玉聽到子昂的聲音，趕忙手中的鏟子，輕輕跳到子昂身前，踮起腳尖，身體微向前傾，半瞇著眼，額頭靠近子昂的鼻尖，顯然是要向他索要一個清晨的吻。

　　子昂牽起美玉的雙手，輕吻了下她的額頭，然后用手指向電餅鐺的方向，示意美玉當(dāng)心餅糊了。美玉轉(zhuǎn)身去看餅，子昂將右手插入褲兜，會心一笑。

　　兩人早上沒有說過一句話，卻舉手投足間散發(fā)著濃濃的愛意，人世間最大的幸福似乎也莫過于此了吧。

　　子昂回到房間，他打開電腦放出了約翰·牛頓的《Amazing Grance》。屋內(nèi)寂靜無聲，悠揚的薩克斯曲調(diào)在整個房間上空游蕩。子昂仿佛真切地看到了牛頓·約翰在為罪惡的奴隸貿(mào)易撕心裂肺地吶喊，在用他的詩樂救贖一個個充滿苦難和恐懼的靈魂，同時也在為他自己曾經(jīng)的過錯向上帝懺悔贖罪。子昂的眼淚不由地在眼眶內(nèi)打轉(zhuǎn)，一時間已是淚流滿面。

　　此刻的美玉早已在門口靜靜地佇立多時，顯然她也被這悠揚的靈魂之曲震撼，無法自拔。曲子結(jié)束，她的內(nèi)心依舊久久不能平靜。她還是第一次聽到如此這般天籟之音，那似乎是一個沒有苦難、靈魂永存的世界，不由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地感嘆:“原來，人還可以這樣活著?！?/p>

　　沉浸在樂曲中的子昂轉(zhuǎn)頭看著美玉，說:“是啊，還有那么多的人活在苦難之中而不自知，他們并不知道還有一個極樂世界，沒有痛苦，沒有苦難，充滿了祥和與大愛，那是一片人間凈土?！?/p>

　　美玉好奇地問道:“這是一首什么曲子？我仿佛一下置身于天國，沒有時間，沒有痛苦，沒有煩惱，只有深邃的寂靜和沒有一絲漣漪的平和?！?/p>

　　子昂長吐一口氣，回答美玉:“英國一位牧師叫約翰·牛頓的《Amazing Grance》?！?/p>

　　美玉不禁再次感嘆道:“他得有怎樣傳奇的經(jīng)歷才能寫出這樣的曲子?！?/p>

　　子昂坐在椅子上耐心地給美玉說:“牛頓出生在倫敦，11歲時便跟隨父親出海，和多數(shù)水手一樣，在吃喝嫖賭的環(huán)境中養(yǎng)成一身惡習(xí)，牛頓比起周圍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后來因為從事販賣奴隸生意失敗，自己反而被淪為奴隸。父親知道后散盡家財將他贖回，不料牛頓在回途中遇到巨大的風(fēng)浪，經(jīng)歷了九死一生，終于活了下來。從此牛頓大徹大悟，皈依基督。他在八十三歲離世之前，為自己寫了這樣的墓志銘：“牛頓·約翰，生長英倫，離經(jīng)叛道，罪惡沉淪，放逐非洲，身經(jīng)大劫，蒙主恩佑，履險如夷，且膺圣職，年八十三，辭世安息?！?/p>

　　美玉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沒有說話，比起牛頓，她愈發(fā)地感覺到子昂內(nèi)心的深不可測，一個年紀輕輕的人到底是擁有過怎樣非常的經(jīng)歷和靈魂的凈化，才能思想和修養(yǎng)如此厚重。她也愈發(fā)迫切地想要走進子昂的內(nèi)心世界，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強大的力量不斷吸引著自己去探索。

　　“先吃飯吧。”

　　“好?！?/p>

　　子昂陪美玉一起去廚房端出米粥和攤餅，簡單的飯菜，卻散發(fā)著濃濃的香味，可能心境不一樣的緣故，即使吃野菜窩窩頭也美味無比。

　　美玉擔(dān)心地囑咐子昂:“小心燙…”

　　二

　　晚上九點一刻，看到美玉還沒有發(fā)下班消息，他知道美玉又加班了。子昂穿上一件黑色的呢絨外套，拿了一件粉色的羽絨服出門了。晚上的北京依舊寒風(fēng)凜冽，刺骨的狂風(fēng)欲將所有人吞噬，冷得叫人直打哆嗦。

　　十點半，美玉剛從公司門口出來，便看到子昂正在樓下等她。她撲向子昂，一下跳到子昂身上，用雙手抱緊子昂的脖子。俏皮地靠到子昂耳邊說:“你看今晚的表現(xiàn)這么好，我要犒勞犒勞你，帶你去吃火鍋吧！”

　　子昂邊輕拍兩下美玉的后背邊說:“好啊，快把衣服穿上，別感冒了?！泵烙褶D(zhuǎn)過身，背對子昂，伸出胳膊，一股小孩子的樣子。子昂為她穿上羽絨服，順便給她戴上帶有一圈白色羽絨毛的帽子。美玉用左手挎著子昂的胳膊，帶他跑了幾步，說:“出發(fā)坐地鐵去嘍……”

　　他們來到一家叫“金閣”的火鍋店，店面不算大，但生意火爆，服務(wù)員帶他們來到二層落座。

　　美玉先開口說話:“明天我休息，正好今天晚上可以好好放松一下，明天帶你去個地方?！?/p>

　　子昂微笑著問:“什么地方呀？”

　　美玉一臉壞笑著說:“秘密，明天你就知道了。”

　　子昂:“好好，聽你安排?！?/p>

　　服務(wù)員拿來菜單，美玉特意為子昂點了素菜，又要了一大扎酸梅湯:“我能問一下…你為什么不吃肉嗎？”

　　子昂說:“個人飲食習(xí)慣吧。我從小挑食，天然對肉抵觸，我總覺得肉吃著非常惡心。后來看了點佛學(xué)的東西，索性給自己找個借口，就不造身業(yè)了。”

　　美玉繼續(xù)問道:“那你覺得殺生的屠夫和獵人死后會下地獄嗎？”然后為子昂和自己倒?jié)M酸梅湯。

　　子昂想了想，說:“這得看你如何去定義地獄。什么是地獄？沒有修成正果，證得涅槃的人都要歷經(jīng)生老病死，六道輪回之苦。天堂乃“極樂世界”，明心見性之人的世界，不生不滅，不垢不凈。此時此刻有多少人正在水深火熱、痛苦絕望中徘徊，對他們而言，當(dāng)下的人間即是地獄?！?/p>

　　美玉一時間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便說:“屠夫和獵人要是內(nèi)心光明，那他們就不在地獄之中；若是內(nèi)心黑暗邪惡，不用等到死后，當(dāng)下便是地獄?！?/p>

　　子昂繼續(xù)說:“再往深點思考一下，心學(xué)大師王陽明晚年總結(jié)了四句教，“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备嬖V世人本該一元世界，卻要無奈要辯證二元看待，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二元善惡說不清辯不明，更做不到。于是大家都糊涂著，糊涂著它就不存在了嗎？惡是什么？惡是善缺失的體現(xiàn)?！?/p>

　　美玉表示認同:“所以王陽明的本意是讓人回歸本心，這應(yīng)該就是你說的尋找真正的自己吧。”

　　子昂點了點頭……

　　美玉被子昂的這一段所震撼，舉起杯子說:“說得好，越來越無法按捺地崇拜你了…干了這杯，兄弟…”

第七章

　　一

　　十月的北京，秋風(fēng)瑟瑟，已經(jīng)能感受到陣陣寒意。五點半的清晨天微亮，依稀可以看到街旁掃地阿姨的身影，她們穿著厚厚的工服開始工作，在路燈的映射下，還能看到呼出的熱氣若隱若現(xiàn)。炸油條賣包子的小商販緊張地忙碌著，就算是比這更冷更惡劣的天氣，他們也要按時起來張羅著，為了維持生計，扛起一家老小的重擔(dān)，也是沒辦法的事。

　　這時子昂已經(jīng)晨跑了三公里，滿頭都是汗水，背心也濕透了。和在攤位上凍得直搓手的大爺形成鮮明的對比，似乎他們是處在兩個季節(jié)。

　　子昂回到家，美玉已經(jīng)起床在為他準備愛心早餐，那是用一盆面粉、雞蛋和些許黃蘿卜絲加水?dāng)嚢柙谝黄鸬拿婧?，美玉舀起一勺倒在電餅鐺上，然后用木鏟從中間向四周將面糊攤均勻，合上電餅鐺蓋上下加熱。電飯鍋里煮的是大米小米粥，美玉還放了一些紅棗和枸杞，米粥的香味已經(jīng)彌散到整個廚房。

　　美玉聽到子昂的聲音，趕忙手中的鏟子，輕輕跳到子昂身前，踮起腳尖，身體微向前傾，半瞇著眼，額頭靠近子昂的鼻尖，顯然是要向他索要一個清晨的吻。

　　子昂牽起美玉的雙手，輕吻了下她的額頭，然后用手指向電餅鐺的方向，示意美玉當(dāng)心餅糊了。美玉轉(zhuǎn)身去看餅，子昂將右手插入褲兜，會心一笑。

　　兩人早上沒有說過一句話，卻舉手投足間散發(fā)著濃濃的愛意，人世間最大的幸福似乎也莫過于此了吧。

　　子昂回到房間，他打開電腦放出了約翰·牛頓的《Amazing Grance》。屋內(nèi)寂靜無聲，悠揚的薩克斯曲調(diào)在整個房間上空游蕩。子昂仿佛真切地看到了牛頓·約翰在為罪惡的奴隸貿(mào)易撕心裂肺地吶喊，在用他的詩樂救贖一個個充滿苦難和恐懼的靈魂，同時也在為他自己曾經(jīng)的過錯向上帝懺悔贖罪。子昂的眼淚不由地在眼眶內(nèi)打轉(zhuǎn)，一時間已是淚流滿面。

　　此刻的美玉早已在門口靜靜地佇立多時，顯然她也被這悠揚的靈魂之曲震撼，無法自拔。曲子結(jié)束，她的內(nèi)心依舊久久不能平靜。她還是第一次聽到如此這般天籟之音，那似乎是一個沒有苦難、靈魂永存的世界，不由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地感嘆:“原來，人還可以這樣活著?！?/p>

　　沉浸在樂曲中的子昂轉(zhuǎn)頭看著美玉，說:“是啊，還有那么多的人活在苦難之中而不自知，他們并不知道還有一個極樂世界，沒有痛苦，沒有苦難，充滿了祥和與大愛，那是一片人間凈土?！?/p>

　　美玉好奇地問道:“這是一首什么曲子？我仿佛一下置身于天國，沒有時間，沒有痛苦，沒有煩惱，只有深邃的寂靜和沒有一絲漣漪的平和?！?/p>

　　子昂長吐一口氣，回答美玉:“英國一位牧師叫約翰·牛頓的《Amazing Grance》?！?/p>

　　美玉不禁再次感嘆道:“他得有怎樣傳奇的經(jīng)歷才能寫出這樣的曲子?！?/p>

　　子昂坐在椅子上耐心地給美玉說:“牛頓出生在倫敦，11歲時便跟隨父親出海，和多數(shù)水手一樣，在吃喝嫖賭的環(huán)境中養(yǎng)成一身惡習(xí)，牛頓比起周圍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后來因為從事販賣奴隸生意失敗，自己反而被淪為奴隸。父親知道后散盡家財將他贖回，不料牛頓在回途中遇到巨大的風(fēng)浪，經(jīng)歷了九死一生，終于活了下來。從此牛頓大徹大悟，皈依基督。他在八十三歲離世之前，為自己寫了這樣的墓志銘：“牛頓·約翰，生長英倫，離經(jīng)叛道，罪惡沉淪，放逐非洲，身經(jīng)大劫，蒙主恩佑，履險如夷，且膺圣職，年八十三，辭世安息。”

　　美玉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沒有說話，比起牛頓，她愈發(fā)地感覺到子昂內(nèi)心的深不可測，一個年紀輕輕的人到底是擁有過怎樣非常的經(jīng)歷和靈魂的凈化，才能思想和修養(yǎng)如此厚重。她也愈發(fā)迫切地想要走進子昂的內(nèi)心世界，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強大的力量不斷吸引著自己去探索。

　　“先吃飯吧?！?/p>

　　“好?！?/p>

　　子昂陪美玉一起去廚房端出米粥和攤餅，簡單的飯菜，卻散發(fā)著濃濃的香味，可能心境不一樣的緣故，即使吃野菜窩窩頭也美味無比。

　　美玉擔(dān)心地囑咐子昂:“小心燙…”

　　二

　　晚上九點一刻，看到美玉還沒有發(fā)下班消息，他知道美玉又加班了。子昂穿上一件黑色的呢絨外套，拿了一件粉色的羽絨服出門了。晚上的北京依舊寒風(fēng)凜冽，刺骨的狂風(fēng)欲將所有人吞噬，冷得叫人直打哆嗦。

　　十點半，美玉剛從公司門口出來，便看到子昂正在樓下等她。她撲向子昂，一下跳到子昂身上，用雙手抱緊子昂的脖子。俏皮地靠到子昂耳邊說:“你看今晚的表現(xiàn)這么好，我要犒勞犒勞你，帶你去吃火鍋吧！”

　　子昂邊輕拍兩下美玉的后背邊說:“好啊，快把衣服穿上，別感冒了?！泵烙褶D(zhuǎn)過身，背對子昂，伸出胳膊，一股小孩子的樣子。子昂為她穿上羽絨服，順便給她戴上帶有一圈白色羽絨毛的帽子。美玉用左手挎著子昂的胳膊，帶他跑了幾步，說:“出發(fā)坐地鐵去嘍……”

　　他們來到一家叫“金閣”的火鍋店，店面不算大，但生意火爆，服務(wù)員帶他們來到二層落座。

　　美玉先開口說話:“明天我休息，正好今天晚上可以好好放松一下，明天帶你去個地方。”

　　子昂微笑著問:“什么地方呀？”

　　美玉一臉壞笑著說:“秘密，明天你就知道了?！?/p>

　　子昂:“好好，聽你安排?！?/p>

　　服務(wù)員拿來菜單，美玉特意為子昂點了素菜，又要了一大扎酸梅湯:“我能問一下…你為什么不吃肉嗎？”

　　子昂說:“個人飲食習(xí)慣吧。我從小挑食，天然對肉抵觸，我總覺得肉吃著非常惡心。后來看了點佛學(xué)的東西，索性給自己找個借口，就不造身業(yè)了。”

　　美玉繼續(xù)問道:“那你覺得殺生的屠夫和獵人死后會下地獄嗎？”然后為子昂和自己倒?jié)M酸梅湯。

　　子昂想了想，說:“這得看你如何去定義地獄。什么是地獄？沒有修成正果，證得涅槃的人都要歷經(jīng)生老病死，六道輪回之苦。天堂乃“極樂世界”，明心見性之人的世界，不生不滅，不垢不凈。此時此刻有多少人正在水深火熱、痛苦絕望中徘徊，對他們而言，當(dāng)下的人間即是地獄?！?/p>

　　美玉一時間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便說:“屠夫和獵人要是內(nèi)心光明，那他們就不在地獄之中；若是內(nèi)心黑暗邪惡，不用等到死后，當(dāng)下便是地獄?！?/p>

　　子昂繼續(xù)說:“再往深點思考一下，心學(xué)大師王陽明晚年總結(jié)了四句教，“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告訴世人本該一元世界，卻要無奈要辯證二元看待，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二元善惡說不清辯不明，更做不到。于是大家都糊涂著，糊涂著它就不存在了嗎？惡是什么？惡是善缺失的體現(xiàn)?！?/p>

　　美玉表示認同:“所以王陽明的本意是讓人回歸本心，這應(yīng)該就是你說的尋找真正的自己吧?！?/p>

　　子昂點了點頭……

　　美玉被子昂的這一段所震撼，舉起杯子說:“說得好，越來越無法按捺地崇拜你了…干了這杯，兄弟…”

第八章

　　一

　　第二天早上八點，美玉帶子昂來到了“雍和宮”門口，此時正是清晨的第一波游客，卻已經(jīng)排了長長的隊。

　　子昂一路給美玉當(dāng)起了導(dǎo)游，給美玉介紹道:“雍和宮作為“龍潛之地”曾居住過雍正、乾隆兩位皇帝，清朝中后期至今也一直是佛教規(guī)格最高的圣地，香火鼎盛，前來參觀膜拜的人絡(luò)繹不絕。雍和宮由三座精致的牌坊和五進宏偉的大殿組成。從飛檐斗拱的東西牌坊到古色古香東、西順山樓，共有殿宇千余間。寺院建筑布局完整，規(guī)制合乎梵宇伽藍。寺院前端矗立牌坊，昭泰門前鋪設(shè)輦道，顯盡皇家敕建氣勢。前部有七座建筑：昭泰門、鐘樓、鼓樓、雍和門、雍和宮、講經(jīng)殿、密宗殿。后部各殿逐級升高，象征佛陀世界的莊嚴吉祥。而大經(jīng)堂法輪殿頂?shù)摹耙淮笏男　蔽遄厥教齑?，深含佛教“須彌山”被四大部洲簇擁環(huán)繞的寓意。講經(jīng)殿、密宗殿、時輪殿和藥師殿“四大扎倉”的設(shè)立，標(biāo)志著雍和宮是座藏傳佛教的完整學(xué)府。最高建筑萬佛閣及樓內(nèi)聳立著的巨大“邁達拉佛”，寓意著“當(dāng)來下生佛”與“兜率天宮”的圣境景象?！?/p>

　　子昂看著殿前中央的“三世佛”和兩側(cè)眾多佛像，不禁生起一股敬意。和周圍虔誠的信徒一樣，子昂點了三支香，雙手輕輕合十，手肘自然彎曲，雙眼下垂，目光注視合掌的指尖，凝聚心神，排除雜念，三拜諸佛。

　　美玉在旁靜靜看著，跟隨子昂的樣子雙手合十，排除雜念，三拜修佛。美玉滿臉疑惑，卻遲遲沒有說出，可能她覺得在如此莊嚴的佛教圣地說有些不合時宜。

　　一個小時后，他們雍和宮出來，還沒等美玉開口，子昂便說:“你一定想問我，為什么我要拜佛像，既然佛性本性自空，燒香拜佛不就執(zhí)相了嗎？”

　　美玉滿臉疑惑，連連點頭:“是的，我不明白。我本來以為我明白了，但剛才似乎又不明白了?！?/p>

　　子昂對美玉說:“有人拜佛是為了升官發(fā)財，有人拜佛是為了護佑平安，家庭和樂，有人拜佛是正善法修善緣，我拜佛只為心安，別無他求。拜佛不是目的，享受那一刻的寧靜才是目的。”

　　美玉明白起來，接著問道:“雍和宮香火如此鼎盛，很多人都說特別靈。你覺得虔誠地拜佛，真的能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嗎？”

　　子昂停下腳步，用那深邃的眼神嚴肅地看著美玉:“如果他們不虔誠地拜佛，一顆無處安放的心又該何去何從？拜佛好歹能讓他們上躥下跳如烈火焚燒的心有些許平和和安定。雖然看似是有些本末倒置的善巧，但也不失為佛教的功德?！?/p>

　　美玉接下來的一路沉默不語，看著路邊熙熙攘攘的車流和人群，她的內(nèi)心似乎比往常平和了許多。

　　二

　　三個多月的時間，小倉鼠已經(jīng)長大了許多，籠子內(nèi)的跑步機已經(jīng)無法再玩了。美玉耐心地引導(dǎo)小倉鼠洗澡，然后梳理它的毛發(fā)，清潔籠子內(nèi)的異物和異味，重新鋪上木屑和棉屑，如同是在精心呵護一個剛出生寶寶，嫻熟的操作流程顯然已經(jīng)讓她適應(yīng)。

　　偌大的北京，有了倉鼠和子昂的陪伴，美玉的世界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也有了繼續(xù)奮斗下去的無盡力量和信念。

　　美玉走進屋內(nèi)，子昂正一邊有條不紊地擺弄著紫砂茶具，一邊在看“存知覺”群里的消息。自從和子昂相識，除了他的大學(xué)同學(xué)高洋，他還從沒見過他還有別的朋友。

　　子昂性格孤僻，不合群，總是習(xí)慣了一個人待著，就算是大學(xué)同學(xué)高洋，也不難看出來平時幾乎沒有太多交集。當(dāng)今這個浮躁的社會，物質(zhì)世界極為豐富，但人的生存成本極高，能耐得住內(nèi)心的欲望和孤獨的人還真不太多見。

　　子昂看到美玉走到身邊，給她倒了一杯茶，說:“金駿眉，嘗嘗，這個季節(jié)喝最合適。”

　　美玉接過這杯清茶，聞了聞，淡淡的香氣撲面而來，小酌一口:“真香，有種置身于大自然的感覺?！蹦X海中浮現(xiàn)出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和諧恬靜畫面。

　　子昂:“不錯兒，有悟性……”

　　美玉笑著說道:“沾您的佛光，子昂，你有朋友嗎？”

　　“看你如何定義“朋友”這個概念。有過幾面之緣的算朋友嗎？你內(nèi)心認為自己可以算得上是某個人的朋友，而對方卻不這么認為，算朋友嗎？兩個人在一起時親密無間，無話不談，相隔兩地后卻幾乎失去了往來，還算朋友嗎？還是為了對方可以付出自己最寶貴的東西，甚至是生命，來維護彼此的信仰算是朋友？”

　　子昂喝了一口茶，繼續(xù)說:“如果“朋友”是認可某些共同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我不否認有朋友；如果“朋友”是認可彼此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且把它作為彼此的信仰來捍衛(wèi)，我想我還沒有找到這樣的朋友。還得有一個重要的前提，在不斷流變分化的世界里，這兩個彼此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得始終保持同頻?！?/p>

　　美玉附和道:“那應(yīng)該就是偉大的友誼，伯牙子期那種。”

　　子昂說:“如果早出生幾百年，我大概率會有這樣的朋友。如今大家都很忙，自己做自己的事，誰也別妨礙誰，挺好。我不否認，如今也有，可尋找這樣的朋友成本太高，可遇不可求。”

　　美玉不解:“那一個人不無聊孤獨嗎？我深深體驗過那種一個人的孤獨?！?/p>

　　子昂笑著說:“在這個喧鬧浮躁的社會中，一個人能擁有屬于自己的寂靜，是上天賦予何等奢侈的恩賜，怎么會感覺孤獨呢？”

第九章

　　一

　　轉(zhuǎn)眼就快過年了，美玉平時忙碌的工作使她無暇顧及父母，過年總算有時間回家看看，她也已經(jīng)一年沒和父母見面了。但她轉(zhuǎn)念一想，又舍不得子昂一個人在北京，內(nèi)心很是糾結(jié)。

　　子昂顯然已經(jīng)聽到美玉內(nèi)心的聲音:“早點買票吧，過年是回家高峰期，票賣的快?！?/p>

　　美玉從背后抱著子昂，右臉緊貼著子昂的后背，撒嬌中夾雜著濃濃的不舍:“我舍不得和你分開，哪怕一刻也不想和你分開，一想到要與你分別，我的內(nèi)心似乎陷入了黑暗，不在陽光明媚，無法辨別前進的方向和要去的終點?！?/p>

　　臨行前一天下午，美玉特意從超市為子昂買了一大包便于儲存的食物和一大箱紅燒牛肉面，把家里的冰箱塞的滿滿的，再三事無巨細地叮囑，生怕子昂照顧不好自己，把自己餓瘦了。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子昂送美玉來到北京站。刺骨的寒風(fēng)都擋不住人們急切的內(nèi)心和步伐，北京站已是人山人海，擁擠不堪。在中國這個傳統(tǒng)節(jié)日里，他們外在拼搏一年，受盡太多辛酸和委屈，就是在等這一刻，希望早點和家人團聚。

　　美玉讓子昂站在北京站廣場中央，特意為他拍了一張照片，這樣就可以在想他的時候看看這張照片。然后內(nèi)心悄悄地安慰自己，“一周而已，一周很快就過去了”。分別前，美玉踮起腳吻了子昂一下，拉起行李箱向入站口走去。

　　“注意安全，到家打電話報個平安。”

　　“好，放心吧?！?/p>

　　進站前她回頭看著目送的子昂，心里愈發(fā)不舍，眼淚頓時要奪眶而出。

　　子昂站在原地向她揮揮手，直到美玉消失在自己的視線才轉(zhuǎn)身離去…

　　七個小時的轉(zhuǎn)站換乘，美玉在村口看到已經(jīng)等候多時的一位中年婦女，大概一米六左右，穿著一身紅綠相間的呢絨襖，頭箍鮮紅色的圍巾，穿著一雙辨不清顏色的棉鞋，雙手鉆進兩個呢絨襖袖子里，凍得滿臉通紅。

　　“媽”，美玉看到母親，趕快抱在一起，離上次擁抱已經(jīng)一年，美玉明顯感到母親白發(fā)多了不少白發(fā)，多了不少皺紋。

　　美玉母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鄉(xiāng)村婦女，18歲便從四川遠嫁北方，而和美玉父親的三十年的婚姻并沒有給她帶來不幸福。生活的艱辛瑣碎，農(nóng)村的鄉(xiāng)風(fēng)劣俗和幾十年的不堪過往，早已把一個人的希望和信念磨平，她已經(jīng)徹底徹底失去了掙脫“牢籠”獲得“自由”的力量。一直支撐著她在這個家里繼續(xù)下去的是對三個女兒的期盼和早已血肉模糊結(jié)痂麻木的內(nèi)心，可能她一年已來盼的就是這幾天。

　　回到家，父親正在喂羊，這幾天下雪了，先不出去放羊了。美玉小心翼翼地叫了聲:“爸爸”，然而并沒有得到回復(fù)。

　　在這個大家族里，父親雖然性格暴躁，沉默寡言，但從來是說一不二，一大家族人都很敬畏父親。爺爺奶奶走得早，父親是兄弟姊妹八人中唯一可以擔(dān)責(zé)拍板的人，雖然有時有些蠻狠不講理，但卻實實在在為這個家族付出。

　　大年三十，一大家子幾十口人聚在一起著實熱鬧，可美玉的心卻不在家里，早已飄到了一千公里的之外的北京。此刻她深深地感受到愛到一個人骨髓的滋味兒，自己最喜歡吃的燒豬蹄和紅燒肉都不香了，她看著眼前的一桌葷菜，想到子昂在北京一個人肯定照顧不好自己，頓時也失去了胃口。

　　美玉離開熱鬧的餐桌，回到自己房間，一個人靜靜地待著，看著子昂的照片一時間入了神，竟仿佛又和子昂在一起吃著素菜談天說地。家人們的歡聲笑語又把她從夢幻帶回現(xiàn)實，她拿起手機給子昂撥通了電話:“親愛的，想你了，沒有比想你更重要的事了……”

　　子昂略顯內(nèi)斂地回復(fù):“乖，好好和家人團聚團聚，我很好……”。子昂一直以來都想找個合適的契機讓美玉多看看書，正好機會來了?！皩α耍迷诩疫@幾天，我推薦你看一下一位猶太作家尤瓦爾.赫拉利的《人類簡史》?！?/p>

　　美玉沒有猶豫地說道:“好呀，歷史書嗎，明天我就去書店買。”

　　子昂回答說:“在我看來，赫拉利倒更像是一個哲學(xué)家，他在用歷史的視角追問哲學(xué)問題。”

　　二

　　大年初一一大早，美玉便去鎮(zhèn)里跑了七家書店，總算買到了赫拉利的《人類簡史》。美玉拿到手后便迫不及待地看了起來，如饑似渴地沉浸其中，仿佛她在以一個“上帝”視角，用兩天一夜的時間，正在走過從宇宙大爆炸到人類一路演化幾十億年的歷程。這個時空場沒有了子昂，沒有了父母親人，沒有了夢想和拼搏，有的只是一種無形無相無法言說的震撼感受。

　　看完最后一頁，美玉感覺自己的認知世界徹底崩塌，她在內(nèi)心默默地說出三句話:“智人原來如此渺小，智人原來如此偉大，智人原來如此可憐”。她合上書久久不能平靜，盡管身體已然疲憊，意識已然不清晰，但靈魂仍在思索和追問。

　　她內(nèi)心在不斷追問自己:“我是誰？人類存在的意義是什么？人類該如何存在？”她抱著書在半睡半醒中，仿佛看到了上百號智人正在圍攻一只猛犸象。“天吶，這是何等的智慧，應(yīng)該是造物主有意偏袒這群處于絕境的可憐的人吧，為他們打開了“潘多拉魔盒”，釋放出了相信的能力……”

　　美玉不知睡了多久，起來已是大年初三晚上了，她趕快拿起手機手機給子昂撥通電話:“子昂，我現(xiàn)在非常認可你說的，赫拉利是一位哲學(xué)家。他在努力告訴世人，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可能將要到哪里去？”“人類乃至一切物種的世界都是自然自發(fā)演化的結(jié)果。智人和一切物種最大的區(qū)別就是擁有“講故事”的虛構(gòu)能力并且能讓人人相信，這是“造物主”賦予的美。我想“造物主”一定是至真至善至美的存在，不然怎么會賜予人“講故事”的能力。整個人類世界，大到政治、經(jīng)濟、文化、宗教，小到企業(yè)、家庭、個人，無一不是在講故事，整個人類世界就是一個故事的世界。我直到現(xiàn)在也無法用理智相信這是一個故事的世界，這太不可思議了……”

　　子昂聽后，聽著電話那頭那個充滿智慧的聲音，著實感動:“替你高興，你正走上了成為自己的路途。從此刻開始，你已經(jīng)不是過去的你了，你是當(dāng)下的你。”

　　美玉:“當(dāng)下的我？”

　　子昂:“是的，當(dāng)下的你。我想你已經(jīng)感受到一種極致的喜悅，佛家叫“法喜”，猶如有一股洪荒之力在你的身體流動，迸發(fā)出強大的力量和不竭的靈感。記住這種“心流”狀態(tài)?！?/p>

第十章

　　一

　　大年初四的北京下了厚厚的雪，路上的行人明顯少了很多，雪后的銀裝世界格外寧靜，雖然透著絲絲涼意，但空氣非常清新，在北京有這般新鮮的空氣也是件奢侈的事情。

　　子昂晨跑完，在冰箱拿了兩塊面包和一瓶奶，回到房間，挑選了一本梭羅的《瓦爾登湖》，隨意翻到一頁，上面寫著:“我愿意深深地扎入生活，吮盡生活的骨髓，過得扎實，簡單，把一切不屬于生活的內(nèi)容剔除得干凈利落，把生活逼到絕處，用最基本的形式，簡單，簡單，再簡單。”

　　子昂突然被梭羅的這句話觸動，陷入沉思:“什么是生活？對于普通人來說，生活是擁有，擁有才能逃離苦痛和孤獨，所以導(dǎo)致一個惡性循環(huán)，欲望無止盡，痛苦無止盡；對于藝術(shù)家來說，生活是美，而最簡潔、最簡單、最單一的事物最美，可以美得一塵不染，沒有一絲瑕疵，那是靈魂的自在和精神的享受。無論是一個種地的農(nóng)民、打鐵的匠人，還是一個學(xué)者、一個藝人，都可以創(chuàng)造藝術(shù)，創(chuàng)造美，他們可以為了一件事終身奮斗的“匠人精神”本就是美。”

　　在一片寂靜中電話鈴聲突然響起，響了兩聲后，子昂才從沉思中回到現(xiàn)實，他走到床邊拿起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了高洋的聲音。原來，沒有回家過年的不僅是子昂，還有大學(xué)同學(xué)高洋。

　　二人碰面后進了一家叫“四季面館”的飯店，半年時間沒有見面，高洋的生存狀態(tài)依舊沒有氣色，反而增添了些許惆悵和滄桑。他一句話也沒有說，點了一支煙側(cè)著頭靜靜地抽著。

　　幾分鐘后，高洋終于開口了:“北京這么大，難道真的就差我一個嗎？大學(xué)畢業(yè)整整六年了，北漂也整整六年了，可我如今依舊是一無所有。子昂，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救世主，看到有苦難的人被生活毒打這么久，也該開開眼了吧?！?/p>

　　子昂聽著高洋略微顫抖的聲音，抬起頭平靜地問道:“發(fā)生了什么？”

　　高洋情緒激動地說:“我失業(yè)了，被公司優(yōu)化了?！薄白影海夹?，我說句心里話。在公司這三年，我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即使不是我自己分內(nèi)的工作，能做的我都順便做了。我也覺得沒什么，作為一個職場人，為公司盡自己的的微薄之力也挺好。雖然我心里有一些小自私，希望自己的努力和付出可以被領(lǐng)導(dǎo)看見、肯定，但我卻是實實在在干事的。只要領(lǐng)導(dǎo)一句話，即使加班到晚上一兩點，我也沒有抱怨過一句。我相信只要自己肯努力，就一定會有回報。結(jié)果，回報卻是，領(lǐng)導(dǎo)覺得我付出的一切都是應(yīng)該的，愈發(fā)使勁兒給我派工作，累到我一身職業(yè)病，坐著都能睡著。我費勁心思討好領(lǐng)導(dǎo)，使出渾身解數(shù)和同事打成一片，結(jié)果被優(yōu)化后，他們沒有一個人來關(guān)心我。反而和我僅有兩面之緣的一位同事特意關(guān)心地問候我，了解情況后熱心地要幫助我找工作，這個世界是多么的諷刺。我非常想當(dāng)面問他們一句，“一個活生生的人從你們身邊消失了，你們沒有一絲詫異嗎？連一句問候都沒有嗎？在你們眼中的世界就是這么冷漠、自私和麻木黑暗嗎？……””

　　子昂靜靜地察覺著高洋一步步情緒高漲，聽著高洋訴說著自己不堪的經(jīng)歷，他看到高洋眼中甚至聚滿了委屈的淚水，即將要噴涌而出。此刻，他能夠感同身受地理解眼前同學(xué)的委屈和無奈。

　　靜靜地看了高洋幾秒后，子昂開始說話:“人類社會發(fā)展到今天，都是自然發(fā)生的進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不管政治、經(jīng)濟、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出現(xiàn)了一個困境——“內(nèi)卷”。其實從采集狩獵到農(nóng)業(yè)文明，從奴隸社會到封建社會就已經(jīng)在這個“道”上了。1930年，凱恩斯在論文《我們后代的經(jīng)濟前景》中提出了個著名的猜測，“生活在2030年的人會比1930年的人富裕八倍，因此那時我們每周只需工作15個小時，然后發(fā)愁如何打發(fā)我們的時間?！卑蠢韥碚f，人類在21世紀物質(zhì)條件極大的豐富，應(yīng)該是幾百萬年來最幸福的時代，21世紀人應(yīng)該只需要上幾個小時班就可以實現(xiàn)生存自由。但事實卻恰恰相反，物質(zhì)條件的極大豐富，刺激著社會向更加多元、更加豐富的方向發(fā)展，然后舊事物的新組合不斷形成主流意識，大家都上了這趟似乎是通向幸福的列車，結(jié)果上了車以后卻發(fā)現(xiàn)被“騙”了。人為了獲取“升級版”的物質(zhì)條件，需要付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企業(yè)為了生存競爭，需要不斷創(chuàng)新把新產(chǎn)品新理念變成主流意識，于是就越來越卷，大家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和理想狀態(tài)背道而馳的時候想停卻停不下來?！?/p>

　　高洋情緒得到了些許平靜，疑惑地問:“既然趨勢無法改變，那還有辦法嗎？”

　　子昂說:“對于個人來說，應(yīng)該努力脫離主流意識，才能認識到事物的本質(zhì)，否則只能越來越苦，越陷越深。人類截止到今天，一切社會屬性的產(chǎn)物都是為了生存，生存無非是衣食住行，繁衍后代。在個體生存得到保障的前提下，努力把自己的基因延續(xù)下去，這是一切物種的本能。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高洋似乎感覺明白了:“工作賺錢其實就是為了換取生存條件，吃海底撈肯德基和吃饅頭咸菜別無二致；結(jié)婚彩禮、房車買房，甚至刻在基因里愛情的能力，不過也是為了更好地繁衍下一代?！钡皖^想想又提出了疑問:“那也不能脫離社會，也不現(xiàn)實，目前的我該如何自處呢？”

　　“專注當(dāng)下，實事求是，把當(dāng)下的事兒做好了，自然會有“救世主”給你帶來好運。當(dāng)今很多人都已經(jīng)不會獨立思考了，把主流意識不加判別的安裝到自己的大腦上，成為自己的價值觀指導(dǎo)自己的生活，這種價值觀如同“枷鎖”深刻影響著他們的思維方式以及命運。接收了大量不知真?zhèn)蔚男畔?，想要靠這堆信息構(gòu)建自己的認知體系，來獲得那所謂的成功，你覺得可能嗎？不是“造物主”瘋了，就是這群人瘋了。傻傻地十年磨一劍的“匠人精神”被“聰明”的當(dāng)代人譏笑，殊不知正是這個小“聰明”讓他們離大“智慧”越來越遠。”

　　高洋似懂非懂，感覺說得有道理，但又在心里不能完全接受。他的價值觀早以被主流意識所掌控多年，雖然勤懇，但不著其“道”。他六年都等不了，哪能傻傻幾十年如一日的堅持。

　　二

　　轉(zhuǎn)眼煎熬的一周過去了，初六中午，美玉坐上了回北京的火車，她的內(nèi)心自然是不能平靜，這種內(nèi)心的波瀾是幸福的激動。幾個小時的車程，在美玉這里感覺像歷經(jīng)了春夏秋冬一般漫長。

　　從北京站出來，美玉踮起腳環(huán)顧四周人群，迫不及待地搜尋著子昂的身影。穿越密密麻麻的人群“迷宮”后，美玉看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孔，依舊是那樣的平和，那種如上帝俯視眾生般的包容，沒有絲毫多余情緒的流露，似乎一切存在在他面前都石沉大海，不起一絲漣漪。他的內(nèi)心是如此的深邃，仿佛沒有什么事情能讓他情緒波動。越是深不可測，越是勾起美玉的好奇和敬意，越是對他愛的無法自拔。

　　美玉跑了幾步，丟下行李，躍到子昂面前，踮起腳緊緊地抱住他。撲到子昂懷里的那一刻，她那顆懸著的的心總算安定下來，她輕輕閉上眼睛，聞著子昂的味道，享受著這一刻的寧靜。

　　回到家，美玉看到了醒目的一幕，墻上掛著一個靶子，靶子上的鏢扎著正中心的一張紙，紙上寫著一個詞——“自由”。

　　美玉想來想去，十分費解，不禁問道:“自由是人類追求的終極目標(biāo)，你怎么看？”

　　子昂冷冷地笑了笑:“自由在人類物質(zhì)世界是多大的騙局，根本不存在。物質(zhì)世界的人追逐得越拼，只會讓自己越來越不自由，不管你指的是哪方面的自由。說句多數(shù)人不愛聽的話，中國自古以來都不自由，根本不存在過自由，奴隸社會根本沒有人權(quán)，農(nóng)業(yè)社會時期則是中央集權(quán)君主專制制度。可以說，二十四史皆為秦史，而秦國橫掃六國，統(tǒng)一天下，根源在于商鞅變法。商鞅變法中包含著法家一套極為系統(tǒng)精致的愚民政策，被后事歷朝歷代延用。隋唐興起的“科舉制”便也是君王為培養(yǎng)一批聽話好用的有識之士的產(chǎn)物。多數(shù)人沒文化，有文化的也都網(wǎng)羅在皇帝身邊，想暴亂也難。農(nóng)民養(yǎng)育著國家，結(jié)果是貴族吃的滿嘴是油，過著奢靡的生活，底層百姓生存在水深火熱之中，稍有天災(zāi)戰(zhàn)事，尸橫遍野。這是政治的不自由。”

　　“中國是一個以血緣關(guān)系為紐帶的社會，因此中國傳統(tǒng)文化特別注重“孝”，“百善孝為先”，子對父的孝自然演化出臣對君的忠。生物的本能便是生存繁衍，而人卻非要在繁衍上加“道德”二字，因此父母對子女的愛變得有條件，“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養(yǎng)兒防老”變成了不講理的流行品種——交易。既然成了交易，那就不難出現(xiàn)一系列看似離經(jīng)叛道，出人意料的鬧劇，子女不買賬。如今父母對子女的“望子成龍”正在變成新一輪的交易，這是文化的不自由。”

　　子昂長嘆一聲:“何止政治文化，經(jīng)濟更不自由。不知中國人從什么時候開始，居然對商人——所謂成功企業(yè)家的追逐到一種癡迷狂熱的程度，將其視為自己畢生的理想目標(biāo)和精神導(dǎo)師。我不禁感到震撼，人居然可以是非不分到這種程度，何其可悲。不要說商人創(chuàng)造了多大的社會價值，多大的就業(yè)勞動力，解決多少人的溫飽，都是表象。當(dāng)今哪一個企業(yè)的發(fā)展不是以剝削員工和營銷消費者發(fā)展起來的，哪一個企業(yè)不是踩在勞動者和消費者的肩膀上站起來的，哪一次消費行為不是在所謂的主流意識的影響下完成的？不過是把商鞅的政策套用到企業(yè)中罷了。你必須客觀地承認一個企業(yè)和產(chǎn)品的不完美，而不是盲目相信一個被包裝出來的企業(yè)領(lǐng)袖和產(chǎn)品的完美假象。中國在20世紀90年代末便出現(xiàn)了產(chǎn)能過?，F(xiàn)象，高速發(fā)展十幾年卻沒有爆發(fā)大的危機，別說用社會主義制度的優(yōu)越性這種意識形態(tài)的障眼法，來騙自己不存在經(jīng)濟危機。經(jīng)濟危機必然存在，這是經(jīng)濟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只不過是多次成功轉(zhuǎn)嫁到農(nóng)村和農(nóng)民身上罷了?！?/p>

　　子昂繼續(xù)說:“人類社會，甚至一切物種之間的本質(zhì)就是競爭，在有限的生存空間和生存資源下，人越多競爭越激烈。中國這片土地9%的耕地，20%的淡水資源只能養(yǎng)7%的人口，而中國養(yǎng)了20%，就注定是人踩人。政治、經(jīng)濟、文化只不過是人類社會不同層面的體現(xiàn)，如同天通苑那密密麻麻的北漂人，他們的生存空間和生存資源是如此惡劣，精神上甚至不如二環(huán)別墅里一只貓自由自在，簡直是人間煉獄?！?/p>

　　美玉想起來了自己的種種經(jīng)歷，不由點頭認同。

第十一章

　　一

　　轉(zhuǎn)眼又是三個月的朝夕陪伴，美玉雖然每天過著每天早出晚歸的生活，但內(nèi)心的愛已經(jīng)把所有孤獨驅(qū)趕在外，無邊的孤獨似乎絲毫不能入侵她的心靈。

　　晚上十一點，美玉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沒有洗漱便躺在床上睡著了。不知是子昂看著美玉日漸消瘦的身體心疼不已，還是他覺知到美玉離找到自己的軌道還差那么一點點，總之他一改往日順其自然的“無為”態(tài)度，嘗試有意引導(dǎo)美玉去尋找自己。

　　美玉躺在床上打了個盹兒，已經(jīng)四十分鐘過去了。她睜開依舊疲憊的雙眼，覺察到剛才似乎是子昂為自己脫了鞋，蓋上被子。美玉坐起身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將目光移向桌前的子昂。她下床輕輕地走到子昂身后，看到子昂正在看自己寫的北漂日記。

　　半分鐘后，美玉說:“孤獨的時候，寫作是我最好的緩解方式，至少能享受片刻的安寧?！?/p>

　　子昂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日記邊和美玉說:“寫得挺好，正好我想跟你聊聊。”

　　美玉感覺有點驚訝，支吾一句:“聊什么呢？”

　　子昂轉(zhuǎn)身和美玉對視:“如果你從這家公司辭職后，你還可以做什么？”

　　美玉認真地想了想:“嗯…我應(yīng)該得再繼續(xù)找下一家公司，下一份工作。”

　　子昂繼續(xù)問:“你工作的目的是為了什么？”

　　美玉回答:“目前我想的是，為自己和家人能獲得更好的物質(zhì)基礎(chǔ)，從而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過自己想過的人生?！?/p>

　　子昂微笑著看著美玉:“你覺得你的目標(biāo)可以實現(xiàn)嗎？”

　　美玉從來沒這么想過，聽到子昂這么一問，似乎突然有些明白:“不能，今年我的目標(biāo)是月薪5000元，明年可能就變成8000元了，我就始終在追逐目標(biāo)的路上，卻沒有停下來真正為自己的最終目標(biāo)而活。”

　　即使子昂并不確定這樣的建議是對是錯，但他還是終于忍不住開口了:“我建議你，只是建議，現(xiàn)在辭職，騰出精力，把你的經(jīng)歷寫一本小說，以你的文字功底，我認為不會是一件很困難的事。給自己兩年時間進行學(xué)習(xí)和創(chuàng)作，依靠上班實現(xiàn)你想要的人生代價太高，失敗的幾率太大。”

　　美玉先是詫異了一下，沉思了一會兒，然后半開玩笑半自信地跟子昂說:“這是我一直敢想不敢做的事，正好我也攢了點錢，即使不工作也能維持一段時間，大不了失敗了我再回去上班?！泵烙裾f完后內(nèi)心繼續(xù)陷入思考，即使自己依舊認為這樣失敗的概率會更大，但她依然堅定甚至有些盲目地選擇相信子昂，即使失敗，自己也不會后悔。

　　由于內(nèi)心的不確定性，美玉還是想問問子昂:“你怎么確定我可以寫出一部暢銷小說呢？”

　　子昂回答道:“我并沒有100%的把握，失敗的風(fēng)險肯定是有的，但我相信以你的資質(zhì)和悟性可以做到。歷久不衰的曠世之作一定是基于作者對生活、對生命的深刻感悟，真實地流露，一部好的作品一定不是空中樓閣。即使是平淡無奇的語言也可以表達最真實的情感，讓讀者通過文字走進作者締造的精神世界，文字是有能量的。你具備文字表達基礎(chǔ)、生活真實體驗和超乎一般的悟性，所以你寫小說比打工達成目標(biāo)的概率會更大，不管是物質(zhì)目標(biāo)，還是精神狀態(tài)。”

　　美玉顯得有些不自信:“可我還是一點靈感都沒有，沒有那種想要表達的渴望?！?/p>

　　子昂用父親般慈愛的眼神看著美玉的求助:“當(dāng)你找到它，成為它的時候，你就可以寫出來了?！?/p>

　　二

　　即使內(nèi)心仍然七上八下，但美玉愿意選擇相信子昂，并且她清晰地清楚失敗的代價是自己可以承受的，那就做吧。美玉聽從了子昂的建議，一周后成功離職。

　　接下來的三個月里，美玉只做了一件事——看書。美玉很快就找到了讀《人類簡史》時的奇妙狀態(tài)，靈感噴涌，極度愉悅，那是一種比肉體的性愛更為快樂的體驗。每當(dāng)靈感涌現(xiàn)的時候，美玉趕快把靈感記錄下來，生怕錯過丟失，她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這種“福流”狀態(tài)下的文思如此精彩絕倫，回過頭看仿佛不是自己寫出來的內(nèi)容。

　　受子昂的影響，美玉也跟著子昂每天早晚各一次禪坐，子昂教美玉通過禪坐的方式如何感知自己的身體，撫慰自己的情緒，提升自己的睡眠質(zhì)量和精神狀態(tài)。但美玉一直無法進入狀態(tài)，在家里沒有效果，他們?nèi)チ斯珗@，公園沒有效果，他們?nèi)チ松缴?，但無論在哪兒，美玉的“小心臟”始終撲通撲通直跳。

　　直到有一天，美玉和子昂一起騎車回家時，突然有一輛騎車從美玉聲旁飛馳而過，她差點被那輛車撞到。當(dāng)她怒火沖天，想要表達不滿時，她突然察覺到了自己的情緒，此刻的自己在生氣。美玉頓時就在想，自己可不可以不生氣呢，于是她換了一種視角重新思考，可能車主因為一些著急的事才開這么快的。這時她選擇了第二種視角，心情得到平復(fù)。

　　這件事讓美玉感觸很深，人的腦海中每天有幾萬個念頭，每當(dāng)產(chǎn)生不好的念頭時，如果人可以控制念頭繼續(xù)將事態(tài)惡化下去，那不就可以沒有煩惱了嗎？

　　經(jīng)過長期的練習(xí)，美玉終于找到了一套方法論，每當(dāng)覺察到不好的念頭萌生時，馬上停止繼續(xù)順著念頭想下去，轉(zhuǎn)而換一種相反的視角重新看待眼前的問題，然后欣然地選擇接受第二種視角。

　　美玉繼續(xù)追問和思索，如果選擇第二種視角，那還是在“覺察”的層面，背后還有一個“我”在思考，如何才能到“開悟”的狀態(tài)呢？任她苦思冥想，也沒有找到答案。

　　有一次，美玉在廚房做菜，摘菜、洗菜、切菜、炒菜…這一套流程她實踐了太多次了，卻沒有一次和這次一般。她覺知到自己成處于一種難以形容的喜悅之中，這種狀態(tài)讓她猛然想起，竟然和自己看書時的狀態(tài)一模一樣。頓時美玉覺得不可思議，自己什么也沒有想，只是單純地去做和往常一樣的一道菜，但感觸卻完全不同。

　　她迫不及待地去房間給子昂分享自己剛才的狀態(tài)，子昂聽后對美玉說:““覺”便是“悟”，當(dāng)你不再刻意時候，你就在“悟”中了。如同我們剛開始騎自行車，即使手腳并用，全神貫注，依然避免不了磕磕碰碰，一旦學(xué)會了騎車，我們居然可以邊思考問題邊騎車。對于騎車這件事，我們已經(jīng)覺悟了?！?/p>

　　美玉頓時茅塞頓開:“當(dāng)“我”不再刻意追求“它”的時候，“它”便已經(jīng)成為“我”?！?/p>

第十二章

　　一

　　九月初的一個中午，子昂和美玉在街頭悠閑地散步。北京道路兩旁的樹葉已是大片黃中夾著些許的綠，空中飄舞著片片枯黃色的葉子，它們悠然地躺在街道上、汽車上，仿佛一個個婀娜多姿的舞者，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即將坦然落幕。

　　他們聊得忘乎所以，不知不覺來到一個小公園，在長椅上坐下，絲絲冷風(fēng)吹過，略感涼意。美玉呆呆地觀察著旁邊的子昂，他始終穿的是一件純白色沒有任何圖案的圓領(lǐng)短袖，配著一條黑色的褲子。從自己第一次見他便是這樣一身行頭，似乎物質(zhì)世界的一切名牌衣裝穿在他身上都顯得畫蛇添足。消瘦的身軀，甚至有些駝背，如果放在人群中看著應(yīng)該毫不起眼，沒有人會察覺，但一幅全框的黑色眼鏡后面無法掩藏那雙有光的眼睛，純凈而平和，看著格外地有力量，炯炯有神。

　　美玉靠在子昂肩頭說:“半年時間過去了，我還是無法踏出第一步，構(gòu)思出來的故事卻始終平平無奇，連我自己也無法打動，你覺得我真的行嗎？”

　　子昂非常真誠地對美玉說:“你可以的，不管好差，先寫出來，沒有人可以第一次寫就是暢銷書，甚至?xí)缡乐?，得允許它有更多種可能。你只是缺少一定的契機和沉淀……越是刻意，越無法觸達那個真諦，順其自然就好?！?/p>

　　美玉情緒些許低落地說:“嗯嗯，一個人需要經(jīng)歷什么樣的事，才能流淌出深刻真實的作品，我看過一些經(jīng)典作品，也被它們所震撼地淚流滿面，但當(dāng)自己拿起筆時，那種泉思卻戛然而止?！?/p>

　　子昂把美玉摟入懷中，指著遠方草地上嬉戲的孩子，說道:“臨在當(dāng)下，感受這大千世界，一草一木、一喜一悲、一顰一笑，和萬事萬物融為一體，你要成為它。牛頓何為能創(chuàng)作出《Amazing Grance》？是他對自己過去的罪行深刻反思，對苦難的人深切同情，以他人苦為己苦，以他人樂為己樂，他和那些苦難的奴隸身心狀態(tài)合二為一，甚至可以說他余生唯一的事就是為解救苦難的人而活。”

　　美玉若有所思，表示認同……

　　二

　　子昂從小就體質(zhì)偏瘦，加上遺傳缺鐵性貧血，他一直沒有過多在意自己的身體狀況。最近一段時間他出現(xiàn)食欲下降，頭暈惡心的現(xiàn)象，他以為自己是中暑感冒了，去藥店買了藿香正氣液，服用幾天后仍不見效。

　　晚上子昂正在屋內(nèi)看書，突然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趕忙跑去衛(wèi)生間，一口鮮血嘔了出來，他用手往嘴里送了一口水，漱漱口吐出來血水，然后用清水洗了一把臉，他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出問題了。

　　美玉在門口輕聲敲門問候:“子昂，你怎么啦？”

　　子昂若無其事地打開衛(wèi)生間的門，笑著對美玉說:“沒事，挺好的，晚上的菜太咸了?！泵烙裼行┮苫髤s也沒有察覺出異樣，繼續(xù)回去看書，子昂看著仍在桌前忙碌的美玉，他會心一笑，同時內(nèi)心隱隱伴隨著對美玉的擔(dān)憂。

　　第二天子昂便找托詞瞞著美玉，獨自一人來到北京大學(xué)腫瘤醫(yī)院做了全面檢查，一周后他去拿檢查結(jié)果，看著確診病例單并沒有讓自己感到意外——胃癌晚期。子昂看著眼前的結(jié)果，沒有絲毫情緒上的波動，他仔細詢問著醫(yī)生自己的病情以及后續(xù)的治療情況。

　　子昂冷靜地問醫(yī)生:“大夫，我還有多少時間？您但說無妨?！?/p>

　　醫(yī)生長嘆一聲回答:“大概一年，最多不超過兩年。你已經(jīng)是Ⅳ期了，胃穿透黏膜，已經(jīng)進入到脂肪層，接下來就是擴散全身……”

　　“好的，謝謝大夫?！?/p>

第十三章

　　1.

　　子昂在回家的公交車上心情沉重，思緒萬千，他多想把時間暫隔在這趟公交車。多年來，他迫于是家中獨子的壓力，一直克制自己出家的念頭，此刻這種念頭愈發(fā)強烈。

　　子昂悄悄打開房門，路過廚房，發(fā)現(xiàn)美玉正在做飯。這時，美玉也看了一眼子昂說:“今天我給自己做了可樂雞翅，還特意給做了一份好吃的，馬上就好，你肯定喜歡?！?/p>

　　子昂看著在廚房忙碌的美玉，抑制自己的思緒，說道:“好?！?/p>

　　大概十分鐘之后，美玉端來了一碗香氣騰騰的西紅柿炒雞蛋面。子昂接過碗筷，嘗了一口，然后就開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旁邊的美玉看得驚呆了。

　　不一會兒一碗面已經(jīng)下肚，子昂這才開始說:“這是我這么多年見過的最好吃的西紅柿炒雞蛋面，沒有之一，我嘗到了家鄉(xiāng)的味道。從小到大，我最喜歡吃的就是家鄉(xiāng)的西紅柿炒雞蛋面。這些年我每去一座城市，都要吃一碗當(dāng)?shù)氐奈骷t柿炒雞蛋面，但始終不是家鄉(xiāng)的味道。為了這碗面，我特意回老家吃了一次，但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家鄉(xiāng)的西紅柿炒雞蛋面也不是我記憶中的味道。西紅柿還是西紅柿，雞蛋也還是雞蛋，面依舊是面，但吃面的人心境變了。今天的這碗西紅柿炒雞蛋面，讓我找到了自己。”

　　美玉坐在子昂旁邊，一只手拖著下巴，看著子昂說:“那我以后天天做給你吃好不好，我還要……”

　　子昂打斷了美玉的話:“我們分手吧！”

　　屋內(nèi)瞬時安靜了，只能聽見窗外開始了狂風(fēng)暴雨、電閃雷鳴，似乎上天也在為這段感情的破裂伴奏。

　　美玉非常詫異，整個人呆住了，幾秒鐘后，情緒瞬間無法受自己控制，不爭氣的眼淚仿佛比窗外的瓢潑大雨還要無法抑制:“為什么呀？”

　　子昂轉(zhuǎn)頭看著窗外，冷冷地說:“對不起，我已經(jīng)決定要出家了，遠離紅塵世俗。我不習(xí)慣過家長里短的生活，這也是我多年的夙愿，常伴青燈古佛，才能讓我的內(nèi)心更加平和?！闭f罷，便站起身來，甩門而去……

　　此時，美玉的內(nèi)心如晴天霹靂，所有的愛恨情仇、喜樂苦悲一鍋燴，再也無法控制，她趴在床上嚎啕大哭。這么多年來的北漂辛酸和對子昂的愛，都在這個晚上全部傾瀉而出。不知過了多久，淚流干了，聲音沙啞了，只有內(nèi)心如刀絞般的痛無處釋放。

　　子昂在漫過膝蓋的雨水走了十幾分鐘才走出小區(qū)，他找了一家酒店入住。這一夜，子昂一夜未能入睡，他表情凝重，可以看得出，假裝冷靜的外表下，無法掩藏內(nèi)心的起伏。對于早已把自己生死看淡的子昂，他此刻最擔(dān)心的是美玉。即使他清楚地知道美玉此刻的悲痛有多強烈，內(nèi)心有多崩潰，但他依舊堅信，這樣對美玉、對自己都是最好的結(jié)局，這是他一路苦思后找到的最好方式。

　　2.

　　第二天早上八點，美玉依稀在半睡半醒中醒來，她無意間看到手機地圖上的搜索記錄——北京站。她知道子昂要離開北京了，那是她給子昂買的手機，當(dāng)時是用自己的手機號登錄的，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種力量要讓她去找子昂。

　　美玉趕快簡單收拾一番，打車去了北京站。她嬌小的身軀穿過人群，突然遠遠看到了正在排隊檢票進站的子昂：“子昂…陳子昂…子昂…”

　　子昂聽到美玉的聲音，轉(zhuǎn)頭看到那張熟悉而憔悴不堪的面容，沒有說話。

　　美玉強忍著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問子昂:“陳子昂，請你告訴我，什么是愛？”

　　子昂沉默幾秒，看著美玉說道:“它就是愛?！?/p>

　　美玉流著淚嘶啞地問:“它在哪兒？”

　　子昂看著美玉說:“在你心里?！闭f罷，轉(zhuǎn)頭向進站口走去。

　　美玉看著子昂的身影漸漸離開自己的視線，不禁感到天崩地裂，日月無光，眼前一片黑暗，暈倒在地。

　　等她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原來是車站警務(wù)人員為她叫了救護車。這時醫(yī)生來到病房，緩緩走到她身邊說:“姑娘，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你只是精神過度緊張產(chǎn)生的休克，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2.

　　上了火車的子昂，依舊面色平靜，只是看上去臉色比以往蒼白了許多，可能是昨晚的暴雨讓他的身體更加虛弱了。此刻，他平和的外表下，那顆心早已悲痛欲絕，感覺要窒息過去。他走到衛(wèi)生間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發(fā)現(xiàn)一夜之間居然生出很多白發(fā)，盡管多么克制，他眼中無法控制地流出了眼淚，突然間胃部一陣劇烈陣痛，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子昂在鏡子前久久佇立:“原本我以為痛到極致的口吐鮮血、滿頭白發(fā)、昏厥休克只是文學(xué)作品中夸張的描寫。直到當(dāng)下，我才只真正明白，無論對哲學(xué)何等的追問極致，對宗教思想何等的大徹大悟，我終究是人。沒有痛苦到極致，是沒有愛到極致?！?/p>

　　伴隨著沖水的聲音，子昂走出洗手間，回到座位上，靜靜地看著窗外，他內(nèi)心堅定地對美玉說:“丫頭，你會找到它的。”

　　子昂向左前方看去，一個中年男人正在抱著一本《圣經(jīng)》在讀，他側(cè)著身子看到《新約·馬太福音》中有這樣一段話:“你們要進窄門。因為引到滅亡、那門是寬的、路是大的、進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著的人也少?！?/p>

　　子昂轉(zhuǎn)頭看著窗外，陷入思考:人是喜歡盲從群體的物種，這是在一路演化過程中的基因?qū)傩?，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知性和感性讓人恐懼孤獨、恐懼不確定性、習(xí)慣隨大眾，因為那是數(shù)十萬甚至數(shù)百萬年前成本最低的選擇，一個人舒適地待著也不如一群人糟糕地活著，因為說不定哪一刻自己會成為野獸的晚餐……

　　這個世界對少數(shù)掌握“真理”實質(zhì)的人是不公平的，因為“真理”往往是那樣違背多數(shù)人的心意和認知，易學(xué)、易用、易傳播的“流行品種”便成了主流思想、主流文化。對“真理”的定義權(quán)也往往掌握在多數(shù)人手中，只有自己的“主流文化”給多數(shù)人帶來災(zāi)難時，他們才愿意相信少數(shù)人的“真理”。這是多么滑稽。

　　多數(shù)人走的“寬門”，進去的人越多，自然會出現(xiàn)熵增，越趨于擁擠、動亂與無序；當(dāng)今的快餐文化、“繁華”的物質(zhì)世界和極度扭曲的主流價值觀，讓多數(shù)人注定會待在寬門，等待滅亡，想要逃離寬門，進入“窄門”的機會越來越渺茫，這是一個時代的不幸，也是人類的不幸。

　　電影《黑客帝國》中完整地演示了這個驚悚的思想過程：人類被放在一個盛滿液體的器皿中，身體上被插滿各種管子，為電腦系統(tǒng)輸送生物能量。而人類大腦，則在接受電腦系統(tǒng)的各種刺激信號。依靠這些信號，每個人生活在一個虛擬幻景中。大部分人類很開心，因為他們過上了永恒的“幸福生活”。而如今人類世界正在變?yōu)楝F(xiàn)實版“黑客帝國”。

　　站在“窄門”的人注定會被多數(shù)人遺棄和忽視，我并不認為哪種就高尚，哪種就低賤，選擇不同罷了，即使這個選擇可能是無意識的選擇，但又如何，如果沒有現(xiàn)實版“黑客帝國”，人就不活在那虛無之中嗎？

　　人類的前途末路就在這即將到來的5G時代，人們可能非常幸運，能夠見證人類這個物種的消亡或者繁茂。說到底，人還是一堆細胞，一堆基本粒子的高端復(fù)雜組合態(tài)。道德、精神、思想、愉悅、痛苦……不過是一層淺淺的漣漪，更深層還是為了活著。

第十四章

　　1.

　　“旅客們，列車前方到站——石樓站，前方到站時間八點十五分……”稀稀拉拉的人群中，只有子昂從座位起身準備下車。

　　晚上九點，子昂已經(jīng)走到家門口，摁了兩聲門鈴，半分鐘后一位中年男人開門了，大概55歲左右，體型微胖，平頭，看著胡須已經(jīng)多日未打理，褲腰間系著一根紅色的粗繩，繩穗兒露出一截清晰可見。

　　子昂看到眼前的中年男人，趕忙叫了一聲:“爸爸。”

　　父親詫異地看著三年沒見的兒子，一時間竟手足無措，更不知道說什么好，:“嗷…對…趕快進來吧，進進……別管門了，我來。”

　　“好。您身體挺好的吧。”子昂回頭看了一眼正在關(guān)門父親。

　　“挺好的，平時連感冒都沒有……”

　　走進客廳，看到母親正在沙發(fā)上坐著納鞋墊兒，伴隨著父親的聲音:“看誰回來了!”

　　母親轉(zhuǎn)頭一看，也非常詫異，平時異常能說的母親一時間竟也語塞，但很快反應(yīng)過來:“兒子回來啦，趕快坐，你說你回來怎么也不打個電話，我好讓你爸提前買點肉，給你包點餃子……”

　　子昂看著眼前的母親，三年不見蒼老了許多，多了不少皺紋和白發(fā)，一向要強的母親也被歲月磨平了棱角，看著更為平和沉穩(wěn)。子昂趕忙說:“不用了，我在車上都吃了，別再麻煩了。”

　　“不麻煩，麻煩啥呀?！蹦赣H接著邊父親使眼色邊說:“你趕快去買幾斤肉餡兒，正好咱們也沾兒子的光，吃頓餃子。”

　　子昂聽罷，不好推辭，便也欣然答應(yīng)，“行，那我和爸一起去吧，一會兒回來咱們一起包，我還是負責(zé)搟皮兒?！?/p>

　　母親笑著說:“行行行，記得你小時候呀，每次我做好飯都要爭搶著干活，這搟餃子皮兒的手藝算是被你練出師了……快去吧，我也去準備面和餡兒?！?/p>

　　“好，媽。”

　　子昂和父親出來一路沒有過多的話，父親是個地道的農(nóng)民，嘴笨拙，講不出什么大道理，甚至連關(guān)心兒子的話講不出，從小對子昂的溝通和教育也非常欠缺，但不可否認，雖然語言上從未表達，但他無疑是這個家里最疼愛這個兒子的人，他一直在用自己的行動默默地為兒子、為這個家付出。

　　子昂用家鄉(xiāng)話對父親說:“爸爸，再干兩年干不動了，就找個輕快點的活做吧?！?/p>

　　父親趕忙接話:“那不行呀，你還沒娶媳婦兒呢，我的壓力還大著呢！”

　　子昂笑笑，轉(zhuǎn)頭看向父親:“爸爸，你照顧好自己就行，兒子以后得人生可以自己過好，你們二老能照顧好自己，平平安安的就行?！?/p>

　　……

　　2.

　　半個小時后，子昂和父親一起回來了。子昂還特意買了一些花生瓜子和水果，花生瓜子是父親最喜歡吃的，子昂親手洗了兩個桃遞給父母。

　　母親邊攪拌肉餡兒，邊跟子昂說:“今后有什么打算呀?”

　　子昂搟著餃子皮兒，深思了幾秒，抬頭看著父母說:“還沒定下來，可能去南方?！?/p>

　　母親一直以來最擔(dān)心的就是兒子的終身大事:“你說你一個人漂泊在外，也沒有成家，三年沒有回家了，我和你爸爸都……?！?/p>

　　子昂只是默默地邊聽著，快速地搟著餃子皮兒，并沒有接話。他內(nèi)心深切地知道，自己的言行思想，在父母眼里看來多么地不可理解。他們二老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兒子性格倔強，他們的話兒子是聽不進去的。

　　一場并不算愉快和順暢的交談在吃餃子的氛圍下驅(qū)散，畢竟子昂幾年沒有回家了，他們并不想聊得不歡而散。相比無休止的爭吵，他們更希望和兒子享受這短暫的相聚。

　　在子昂的心里，同時最放不下的人就是健在的父母，但他更不愿意讓父母知道自己的近況，他寧可被父母誤解不忠不孝，也不愿父母為了他操碎了心，熬干了血，子昂只想讓父母的余生是為他們自己而活。

第十五章

　　1.

　　三天一眨眼就過去了，一大早，子昂便和二老道別，還遞給母親一張銀行卡說:“爸媽，這是一張20萬的銀行卡，密碼是我的生日，你們留著，別舍不得花，好好照顧好自己?！?/p>

　　母親邊說邊把銀行卡遞往子昂口袋里放:“那不行啊，你留著，出門在外不容易，比我們更需要?！?/p>

　　子昂緊緊握住母親的雙手，突然感覺母親常年衲鞋墊兒的手上全是老繭，他知道母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實現(xiàn)自己的婚姻夢，但很可惜不能實現(xiàn)了:“媽，我有，夠用，你們放心吧?！闭f罷，子昂抱住母親。

　　父母一路跟送著子昂，足足有一公里，子昂回頭跟父母說:“爸媽，回去吧，有時間我一定抽時間回來看二老?！?/p>

　　父母連連點頭:“好，兒子，主意安全?！蹦赣H已忍不住留下了眼淚。

　　子昂最后回頭看了父母一眼，那一凝望痛苦而深刻，他清楚地知道這很有可能是見父母的最后一面。

　　父母目送子昂漸行漸遠，直至子昂的身影消失，二老依舊戀戀不舍地待在原地。

　　2.

　　安排妥當(dāng)兩科自己最放不下的事，子昂踏上了去洛陽白馬寺的路途，來圓自己最后一個夢——出家。

　　二十個小時車程后，子昂來到白馬寺，山門外的墻上寫著八個大字:“莊嚴國土 利樂有情”，子昂不禁心升敬意，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子昂來到側(cè)院，一位掃地小和尚看到他，上前說:“施主，這里游客禁止參觀?！?/p>

　　子昂趕忙解釋道:“小師傅，我不是來參觀的，我找你們方丈，麻煩通報一聲。”

　　五分鐘后，小師傅出來了:“施主，方丈正在操持法事，暫時不便見客，請施主改天再來吧。”

　　子昂:“麻煩小師傅跟方丈說一聲，我為求道而來，心比二祖?！?/p>

　　十分鐘后，小師傅出來:“施主，方丈正在操持法事，暫時不太方便，請施主隨我來，先稍候片刻。”

　　一個小時后，只見樂印法事笑面相迎:“請問施主要求什么道？”

　　子昂說:“明心見性，見性成佛之道?！?/p>

　　法師笑著說:“世上本無此道?！?/p>

　　子昂想起來山門的八個字，便說:“求莊嚴國土，利樂有情之道?！?/p>

　　法師笑著說:“道在心中，何道可求？”

　　子昂站起身來，跪在法師面前:“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凈其意，弟子愿用余生踐行?！?/p>

　　法師:“我沒有看到?！?/p>

　　子昂:“我的生命還有最多兩年的時間?！?/p>

　　法師心領(lǐng)神會，一把攙起子昂，說到:“年輕人，我看到了，留下吧?！?/p>

第十六章

　　

　　痛到極致的美玉在朦朧間，仿佛看到了子昂在和自己說話:“我建議你，只是建議，現(xiàn)在辭職，騰出精力，把你的經(jīng)歷寫成一本小說，以你的文字功底，我認為不會是一件很困難的事。給自己兩年時間進行學(xué)習(xí)和創(chuàng)作，依靠上班實現(xiàn)你想要的人生代價太高，失敗的幾率太大?！?/p>

　　這一幕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召喚，如有神助，美玉立刻清醒過來，她要完成自己和子昂的期望，把這本小說寫出來。

　　這一寫，美玉便從此一發(fā)不可收，停不下來，一行兩行，一頁兩頁，一章兩章……以前她覺得寫作跟擠牙膏一樣困難，此刻她發(fā)覺寫作像泉水般噴涌一般，想停都停不下來。

　　每天早上8點起床，凌晨2點睡覺，極度的興奮和喜悅讓她忘記了身體的痛苦，這可能是就是愛的力量。注意力無法集中時就沖冷水澡，吃的也極為簡單，時常用泡面對付一下。

　

　　經(jīng)過兩個月的日日夜夜，美玉人生中第一本小說誕生。描述的正是她和子昂一段夢幻般的天國之戀，她從一個只知埋頭向前、橫沖直撞的北漂人，成長為找到自己的使命和道路，成為自己的人。

　　半年后美玉的小說通過青年大眾出版社發(fā)表，一時風(fēng)靡全國，短短三個月就已售出30萬冊。一年后小說改編拍成電影《天國之戀》，成為百萬北漂人迷茫時的“圣經(jīng)”，成為無數(shù)情侶修行中的指南。

　　美玉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命運居然按子昂的劇本演奏。她對子昂完全沒有恨意，更多的是美好的回憶和深深的思念。面對著聚光燈的華麗人生，她望而止步，從此不出現(xiàn)在大眾娛樂眼前，一個人躲起來任由思緒碰撞。

　　此刻的美玉不由感嘆，可能這就是人生吧，嘗遍世間酸甜苦辣，終得涅槃?wù)Ｗ影撼删土怂?，她不負子昂一片苦心，成為了真正的自己?/p>

　　美玉突然想起了在北京站和子昂訣別時，哭著和子昂的對話:

　　“告訴我，什么是愛？”

　　“它就是愛?！?/p>

　　“它在哪兒？”

　　“在你心里?！?/p>

　　美玉抱著手中的倉鼠，恍然大悟，原來“它”一直都在，我并沒有失去什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