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我們該走了。” 我迷迷糊糊地醒來，驚異于叫醒我的竟然是受了傷的M4，她才是最應(yīng)當休息的那個人。外面已然是萬籟俱寂，連遠方的槍炮聲都蕩然無存，再加上一霎無瑕的月光，如果不是渾身上下猛火炙烤一般的疼痛，我甚至覺得這就是人死后會去的地方。 “我……睡了多久？”我睡眼惺忪地問，扎掙著坐起，開始檢查裝備。 M4極其勉強地笑了笑：“我以前也經(jīng)常這么問16姐，她總是說：沒多久?！?說罷不等我再問，她便側(cè)出身去觀察了一下，再回身時痛苦與疑惑在她臉上交織：“我們后面什么時候有尾巴了？” 一桶冰水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我瞬間就清醒了?？戳丝催€在熟睡的其他人，我壓低了聲音問道：“是敵是友？” M4疼得咬牙，剛才幅度過大的動作牽扯到了她的傷口：“看不清，但他們在向我們靠近?！?我的心立刻就涼了半截。如果不是巧合，那么這幫人一定有熱成像和夜視儀，說不準天上現(xiàn)在就有一架靜音無人機在盯著我們。打了這么久的仗，我終于體會到了處于戰(zhàn)爭天秤中翹起一端的感受：現(xiàn)在我們觀察目標靠月亮，對面靠現(xiàn)代科技，這還打個屁。 我輕輕地打開保險機，繼續(xù)低聲道：“把你的夜視儀給我?！?M4也沒說什么，緩慢但堅定地摘下了頭盔。我戴上，扳下夜視儀，世界瞬間變成一片熒綠，M4肩上的敵我識別標志一閃一閃地刺激著我的視網(wǎng)膜。稍等了片刻，我從地窖口中緩緩地探出頭去：還是那座地獄，但我們身后卻是多了四個拉開了散兵線的身影，距離大致是三百米。我心下一沉立刻低頭，幾發(fā)子彈從我頭上呼嘯而過，但我并沒有聽到槍聲。不用我說什么M4也知道大事不妙了，立刻去弄醒其他人。我則調(diào)整著呼吸：剛才我暴露的時間也就是一秒鐘左右，對面的卻能立刻捕捉到我并馬上開火，但凡我晚個兩分秒，那幾發(fā)子彈就不是破空而過了。這可是三百米啊，對面的肯定是第一梯隊的雜碎們。我算是明白了這群狗娘養(yǎng)的為什么不向M4射擊了，剛才我們和它們之間的距離太遠，它們要的是徹底的一擊必殺。那么如何在這種劣勢下逃脫呢？我的腦子瘋狂地旋轉(zhuǎn)著，但卻什么都想不出來。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暴露了位置，在這種情況下我或許可以打倒一個，AR15能舍命打倒一個，M16……暫且假設(shè)她能打倒一個吧，但剩下的那個人就沒什么指望了。這種壓迫感就像是我在和四個我對決，沒有贏的可能。媽的，老子要是有空中支援早就把對面的給揚了，還用得著在這兒和這幫孫子對槍？ 剩余的幾人陸續(xù)醒來，在得知情況后都是一臉的緊張和絕望。我打手勢讓AR15和M16靠到我身邊，等我一死馬上就補上來，老陳和秦安則準備在我們仨全倒了之后再補死剩下的，雖然這幾率低得可以忽略不計。至于M4……不負責任地說一句，她可以準備自爆了。 “你們?nèi)齻€上傳了嗎？”我問。 三個人形點了點頭。我苦笑：“真他媽的好啊，我們這些血肉之軀就沒這個啦——老陳，小秦，實在是對不住了?！笔Ｏ碌膬扇嗣婷嫦嘤U，我說這話意味著我們之中沒人能活得過半分鐘。 我解開頭盔扣帶，又做了個手勢，AR15和M16隨即繃緊了身子，老陳和秦安也作決絕狀，M4則被我們安排到了最后面。不出意外的話她應(yīng)該是最后死的那個，不過幾秒鐘的時間也無需爭了。 我弓著腰，背和屁股靠著墻，腳頂在對面的墻上，用一種很奇怪的方式凌空著。然后我以幾乎是人類極限的速度抬起身子，根本就來不及搜尋目標純粹憑著感覺和記憶開了一槍?？巯掳鈾C的同時我猛的低頭并卸力，整個人向下墜去。我的身子還沒著地，兩發(fā)子彈就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在了我戴的頭盔上。巨大的沖擊力打飛了它，但我沒死。 我賭對了。 對面的作為一等一的精銳，驕傲和技術(shù)導(dǎo)致他們的射擊必是沖著人體最致命的部位去的，從剛才的子彈軌跡中便可以見微知著。幸虧我只暴露了人中以上的部位，若是再多一點，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具尸體了。 我不知道我是否命中了，但我知道黔之驢已經(jīng)技窮了，這招不可能再使出第二次了。頭暈?zāi)垦５奈乙黄ü傻诘厣?，AR15則越過我抬槍欲射，但她剛探出半個腦袋便身子一僵，整個人軟綿綿的癱倒。現(xiàn)在也用不上M16補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AR15死了命地往回拽。對面的射擊突然變成了極其密集的點射，從精準射擊變?yōu)榱嘶鹆褐疲虻玫亟芽趬m土飛揚磚屑四濺。我的腦子還沒來得及發(fā)出任何指令身子就已經(jīng)向后縮去，手也沒忘記撿起M4借給我的頭盔。 “他媽的——你打中了？！”M16一邊對我吼了一句一邊扯下AR15的頭盔檢查傷勢，血正從她的額頭處汩汩流出，看著是鐵定沒救了，但這并不妨礙M16開始給她止血。 “不知道！”我喘著粗氣，因后怕而顫抖著大吼，“好了，現(xiàn)在完了！CTMD！全完了！” “還沒完呢！我們不還活著嗎？！”秦安吼回來。雖然他也抖得不像話，但還沒有到握不住槍的地步。 “完了就是完了！就憑你們幾個還能干些啥！”我顫顫巍巍地抬手指了指抱著幾枚手雷蜷縮在角落的M4，“學學她！現(xiàn)在槍在你們手上就是燒火棍！手雷好歹能把那幫孫子炸上天！反正都是個死，拉幾個……” M16悲憤的大吼打斷了我的長篇大論：“15沒啦！” 我們錯愕并且難以置信，而從外面飛進來的玩意兒讓我們加倍的錯愕與難以置信：兩個小圓柱體。它們看起來人畜無害，像普通的煙霧彈那樣歡脫地噴吐著煙霧，但我太熟悉那玩意兒了，那其中包含著氰化氫以及其它毫無人性可言的東西——YX型全身中毒性毒氣彈，純粹的高效與極致的恐怖，無防護人員和人形的夢魘，UTF的摯愛。 秦安愣了不到一秒，然后倒地，哀嚎并掙扎。M16和老陳的反應(yīng)還算快，立刻戴上了防毒面具，但我知道這沒用。這類毒氣經(jīng)過特殊處理后可以像芥子氣和路易氏氣那樣溶蝕人的皮膚，再吞噬人的細胞，進而腐爛人的機體，沒經(jīng)過特殊程序訓練的人根本扛不住。果然不出三秒鐘那兩人也滾在地上，發(fā)出受凌遲一般的慘叫，撕扯著自己的肌膚，摳挖著自己的眼瞼，極快速而又極痛苦地挺直或緊縮自己的肢體，匍匐，跳起，這是他倆在人世間能做的最后幾件事。而剛剛還如同挨了炮烙的秦安此時卻安靜的異常，這倒不是因為他想靜下來，而是因為他已經(jīng)死了。 我愣怔地看著。這場面我已經(jīng)看過了不下百遍，從襁褓中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兒到全副武裝的鐵血人形，沒有人能從這種毒氣中幸存。但我可以：聯(lián)合軍在設(shè)計這款毒氣彈之初便為每一個UTF隊員制定了免疫療程，那是一場長達三個月的地獄訓練，每個人都要在注射抗體疫苗后在灌滿YX型毒氣的房室中獨處十二個小時，休息六小時后再來一輪。六小時聽著是很長，但這其實是YX毒氣在極限狀態(tài)下全部能夠完全排出人體的時間——那幫雜碎希望得到最準確的數(shù)據(jù)，而我們這些最精銳的戰(zhàn)士就是實驗中的小白鼠。這同樣是UTF選拔考核中的最后一關(guān)，淘汰率（也就是死亡率）高達百分之九十八，在形成了特殊的免疫系統(tǒng)之后UTF才會正式地將你納入麾下，而被淘汰了的人便會成為傳染源，投放到最吃緊的前線上無差別地感染敵人和友軍，繼續(xù)發(fā)光發(fā)熱死而不已——這是上面用的詞，我們管這叫死不瞑目。后來這個實驗停止了，具體原因無人知曉，因此挺過了這般磨難的人只有四個——也就是說，這個世界上只有四個人擁有對付這種毒氣的抗體。 不出我所料，M16和老陳很快就停止了狂暴，猙獰地扭曲在地上，身上由毒氣造成的皮泡還在一個個地破開，靜靜地淌出淡黃色的膿血。不用去考慮M4，以她的身體狀況怕不是毒氣剛進洞時就死了。于是現(xiàn)在這個小洞里就剩我一個活人了。我還在愣怔，因為我知道YX型毒氣彈是我們UTF專用的，也正因此我現(xiàn)在才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沒死在鐵血手上，卻被友軍屠戮殆盡，這是報應(yīng)嗎？我不知道，但這實在是太TMD黑色幽默了。 等我再回過神來的時候一個被防化服包裹成了鐵桶的身影鉆進了地窖，它沒有第一時間看我，而是依次給地上的軀體補槍，看來我現(xiàn)在與死人已經(jīng)是別無二致了。我看不清那防化服上的標識，但那熟悉的輪廓擊碎了我的最后一絲臆想：聯(lián)合軍只給UTF配備的高標五級防化服，專門用來對付YX毒氣的。于是我舉槍，一槍打穿了那顆頭顱，血花綻放。想必這位是很不明不白的：怎么會有生物在這種毒氣里幸存呢？然后我也補槍，半梭子子彈被一發(fā)發(fā)地釘進倒地的軀體里，現(xiàn)在倒是不用考慮彈藥問題了。而我被麻木壓抑許久的怒火也隨著一發(fā)又一發(fā)出膛的子彈像炸藥那樣爆炸了：“CNMD！友軍！CNMD！敵我識別不會看嗎傻逼！CNMD！外面不是還TM有倆嗎？！CSNMDM！給老子滾進來！一塊死?。NMD賤種！整個世界都在流血你們卻還TMD在這里和自己人打！MLGCBD！你們就TMD該下地獄！CNMD！你們是天打雷劈的督戰(zhàn)隊嗎？！還是殺千刀的劊子手？！CNMD！給老子TMD死進來！仗打到這個份上了咱們誰TM也別活了……” 我罵得痛快，混亂，甚至可以說是慷慨激昂，激昂到甚至沒有看見一顆扔進來的九連閃。當我終于瞥到它的時候那道引信已幾近燃盡——什么都晚了。 于是在一片血白和尖鳴中，我失去了意識。說實在的，我考慮過很多種死法，但因罵街而死的這種我還真是從來都沒有想過。 我的視力恢復(fù)了，但只是很小的一部分，這要歸功于正在給我療傷的人，這位正拿著一個類似紙片的東西在我的眼睛上劃來劃去，是UTF的人嗎？別，以剛才那幫雜碎的表現(xiàn)我寧愿被鐵血轟成肉渣。我想動彈但渾身乏力，想出聲卻張口無言，現(xiàn)在來個孩子都能把我開了瓢——得，這回我可真是成了魚肉了。我恨為什么當初為什么不把M4的手雷拿過來，我怕死，但我更怕疼。想到這里我死命地掙了一下，主觀感覺是力發(fā)千鈞但實際上可能就是某根指頭毫米級別的抽搐吧。 或許是察覺到了我蚊子振翅般的動作，那人開口了：“你還能動啊？真是神奇……” 一瞬間我甚至沒去思考我的聽力為什么恢復(fù)得這么快—— 戰(zhàn)術(shù)人形HK416。 404小隊。 我艸。 我用幾乎全盲的眼睛瞪著416，這是我當下能做的唯一一件事?？癖┖蛻崙况畷r填滿了我的胸膛，可那不過是無能狂怒。我拼盡全力地掙扎，可無濟于事，現(xiàn)在我就是個武功全廢的廢物。我試圖詰問，可嘴里蹦不出哪怕一個音節(jié)，只能從喉中摩擦出三兩聲支吾。 “別激動，別亂動?！盚K416放下了那個類似于紙的玩意兒，轉(zhuǎn)過頭拿起一管我從未見過的藥劑給我打上，“你現(xiàn)在可是金貴得很哪，嘖嘖，上一個這么值錢的人已經(jīng)被吊死啦?！?我張了張嘴，奇跡般地出了一個模糊的音節(jié)：“艸……” “別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在那之前……”HK416一拳狠狠地轟在了我的臉上，“我們應(yīng)該先把賬給清清?！?疼嗎？說實在的，不疼，因為我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了。我強烈懷疑416這妮子沒給我上麻醉，因為現(xiàn)在我渾身上下跟被千刀萬剮了似的，如同正在被活活剁做臊子的豬。相比之下，這可能讓我破了相的一拳確實不算什么。 躺在旁邊的三具尸體使我知道這一拳包括了416的多少憤怒，如果不是任務(wù)在身想必她早就把我崩了。但我絕不認為我做錯了什么。求生是人的本能，這沒什么不對的，即使是槍殺自己的友軍和手足。想到這里我竟感覺我的身子輕快了些，精神也有所振奮。這會令人發(fā)指嗎？我不知道。 “憑一己之力干掉404的三個人，從未有過。但你——”416深吸了一口氣，“真是難以置信。你靠的是什么？動物的本能？禽獸的殘暴？那個殘缺不全成了云圖數(shù)據(jù)的AR小隊？還是你那兩個流了一地的同僚？” “僚”字和416的拳頭同時砸到了我的臉上，但這次我感受到了些許疼痛，與疼痛同時傳遞到我腦中的是軀體回流中的力量。于是我咧了咧嘴，吞吞吐吐：“我、想、都有、吧。” 416肉眼可見的氣結(jié)，然后又是一拳。我歪頭避過并抓住她的手，一把奪下她腰間的手槍，腰上使勁，反身將她騎在身下，打開保險，照著她的耳旁就是一槍，那聲音一定傳了很遠：“別動——是誰要我的命？我什么時候這么值錢了？” 416掙扎，不解，憤怒：“這不可能！你為什么……你憑什么！？” “是我在問你，回答我的問題?！蔽覍尶陧斏狭怂暮竽X，“我只問一遍。” “你不會開槍的，單憑你一個人是出不去的?！?16冷靜下來的速度倒是很快。 我輕笑，一槍打掉了她的左耳：“這一槍是看在45的份上?，F(xiàn)在，回答我的問題?！?“CNM！你個畜生！”416扭動得像一條被沖上岸拼死掙扎的魚，我克制了一下才沒有削掉她的另一只耳朵：“說不？說了我們活，不說你死?！?“羅德島！TMD！她們給的要求是見到你，不論死活！” “所以你們就進行了無差別攻擊？人擋殺人，佛擋殺佛？連自己的友軍和同僚都斬盡殺絕？” “怎么？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好吧。那你怎么跟她們聯(lián)系？” “你的代號是“旞”！聯(lián)絡(luò)方式是三顆綠色信號彈，每顆間隔十八秒！你TM放開……” “代我向老陳和秦安問好?！?“什么？” 她也不用再疑問了，我一槍掀飛了她的后腦。真的是，早這么說不就行了，非得浪費我一顆子彈。 我從新鮮的尸體上起身，搜刮，找到了那三顆信號彈。旁邊就是尸體的槍。我定好了表，將信號彈推進榴彈倉膛，扣下扳機，信號彈尖叫著躍空。它確實是特制的，在達到最高點時它的亮度足以讓整座城的人看見。如果羅德島的那幫人有無人機的話，她們能看得更清楚。 十八秒對現(xiàn)在的我而言很漫長，于是我觀察了一下周遭，順便看看還有沒有可用的物資。 然后我怔住——不是因為厚如屏障的大霧。 海科主題公園。 我曾駐扎過的陣地。 在我發(fā)呆的時候十八秒已然過去，我茫然地打出了第二顆信號彈。與此同時我感到了一陣強烈的心悸，立馬向前撲出。利箭破空的炸裂聲灌入我的耳朵，而我脖子上的血痕則讓我明白了一切。于是我臉死貼著地，雙手握槍高舉過頭，投降了——鐵血或聯(lián)合軍中沒有哪支部隊大規(guī)模裝備了弓弩，所以我賭了一把，賭對我發(fā)動襲擊的是羅德島的武裝干員。當然，這只是猜測，如若我被一箭穿心那只能說是合情合理，我也能夠死不瞑目了。 我手上的槍被人拿走了，動作算不上粗暴，至少他們沒用槍托之類的東西打?qū)⑵涞揭贿叀Ｄ硞€家伙將我雙手反綁，手法很專業(yè)，估計是個老練的斥候。他的同僚則開始搜我的身，連襠部都沒放過。好的，看來我賭對了，這幫家伙應(yīng)該就是羅德島的。于是我輕聲道：“各位，現(xiàn)在我能抬頭了嗎？” “你是誰？”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聲音很小卻渾厚有力，讓我覺得詫異的是他的語氣中并沒有多少詫異。 “你們是不是在找‘旞’？” 我立刻被人拉了起來。首先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個身材高大、面覆防毒面罩、手持弓箭的人，應(yīng)該就是他射出了那枚差點使我腦漿崩裂的箭。他身后是一位頭戴奔尼帽、略顯瘦削、背負消音步槍的干員，讓我驚奇的是他腰間的箭囊，看來他使用的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槍。環(huán)顧四周，加上正在給我搜身的、長得跟堵墻似的壯漢和身后將我松綁的小個子，我沒再看見其他人。 “不應(yīng)該由你發(fā)信號的?！笔殖止娜怂剖秦煿钟炙剖且苫蟮卣f道。 我朝旁邊的四具尸體努了努嘴：“閣下的視力不是很好啊?！?那四人齊齊看去，又馬上將目光聚焦于我。那個手持弓箭的人開口，語氣中滿是狐疑：“發(fā)生了大變故啊?！?我苦笑，看來他發(fā)現(xiàn)了尸體那不正常的新鮮：“本來不用走到這一步的——我說，你們不會因此而殺了我吧？” “那取決于你。我們得到的命令是把你帶回去，至于是活人還是尸體……凱爾希醫(yī)生沒有作硬性要求?！笔褂媚前烟厥獠綐尩母蓡T接過話茬。 “我個人希望是活的?！苯o我松綁的小個子說話了，出乎我的意料，她是個女生。 “醫(yī)者仁心啊，TOUCH。他現(xiàn)在可算是個累贅?！闭f話的是那個壯漢，他把對我的不信任寫在了臉上。 “是因為我看著殘了嗎？那么，給我件能使的玩意兒。”我心下暗笑，他們有些以貌取人了。 使槍的皺了皺眉：“我們都沒有帶備用的武器。” 真是無奈。我只好從尸體上拔出了把刀，無論是大小、重量還是手型都不適合我。我轉(zhuǎn)了兩下，背對他們輕聲道：“我從來沒有用過這把刀?！?然后我手腕用力，一刀打向那個用弓的干員。那位閃身避過，但刀背在他的額頭上還是輕點了一下。那刀嵌進地里，我去撿拾的時候順手拿了地上的一柄短斧，保養(yǎng)得不錯，很鋒利，看起來它屬于某位不走運的特勤隊員。 隔著面具我都能感受到用弓的人的震驚：“你真的從來沒有用過這刀？” 我聳了聳肩算是表示肯定。使槍的附耳跟用弓的說了句什么，然后對我點了點頭：“SCOUT?！?“STORMEYE?！庇霉娜嘶謴?fù)了平靜，跟我握了握手。 “SHARP。小子，你剛才那刀最好不是蒙的?！甭犉饋韷褲h對我還是持懷疑態(tài)度。沒事，他早晚會認可我的。 “TOUCH。你需要治療嗎？”看起來這位是個隨行的醫(yī)生，她讓我感到了久違的溫暖。 “嗯，多謝了。”我當然需要治療，現(xiàn)在我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地方是不疼的。 TOUCH用她那根類似法杖的東西對著我揮了一下，一股綠色的細小顆粒包裹了我。然后我的表層傷口自己開始了愈合，那是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并且沒有任何痛楚，甚至軟組織也在有序地自我重組。我張大了嘴：羅德島的醫(yī)療水平領(lǐng)先世界五十年這我是知道的，但親身體驗和道聽途說卻是天差地別。我現(xiàn)在更加不理解聯(lián)合軍為什么要花大價錢和格里芬合作了，和羅德島合作很明顯更有利可圖啊。 “你的驚訝寫在臉上了。沒見過吧？”SHARP用看鄉(xiāng)巴佬的眼神看著我，那說不上是嘲弄或倨傲，而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自豪。 “這是什么？魔法嗎？”我下意識地感慨了一句，TOUCH的臉色卻暗了一瞬，低聲道：“這不是什么魔法，這是疾病……好了，你的外傷沒有什么問題了，但內(nèi)臟和骨骼還需要進一步治療。”她迅速地轉(zhuǎn)換了話題，我也沒再問下去，但這話卻在我的心里留下了一個重重的問號。 “TOUCH，現(xiàn)在沒有時間給他進一步療傷，我們只有八十五分鐘了?！盨TORMEYE說這話的時候SCOUT已經(jīng)開步走出我們的視野了，看來他就是小隊的斥候。 “就來?！盩OUCH遞給了我一小罐形狀稀奇的藥，“若是骨骼疼痛難忍，或是感覺器官衰竭，一次一片，可以緩解?！?我點頭致意，走進隊伍中，跟在SHARP后面。他看了我一眼，卻是沒有再責怪的意思——畢竟我耽擱了他們那么長的時間。 我們再也沒有說話。 但我很想說話，很想問問現(xiàn)在到底是個什么情況，但就眼下而言還是閉嘴的好。SHARP向前行進的時候完全沒有聲音，你很難想象這是一個體重至少一百公斤的壯漢做到的。感謝上蒼，這霧越來越厚了，除非敵人有大型熱成像儀，那么他們是發(fā)現(xiàn)不了我們的。身后的STORMEYE和TOUCH已然隱入塵霧，我看不見除了SHARP以外的哪怕任何一個人，想必他也是一樣。但我不知為何很是安心，比有個特勤隊員在我身邊都安心，這種感覺是我從來沒有過的。如果我能活著出去，我一定要問問他這是為什么。 我像在地道中那樣殺死屬于我的一切聲音，繼續(xù)前進。 SHARP突然就不動了，極為迅速地伏身據(jù)盾拔刀，動作之快連我也只能看個大概。我知道情況不對，將手中的短斧調(diào)了個個兒，左手持斧右手握刀，準備隨時上去干他娘。 往常遇到這種事情，我的隊友只需給我一個眼神即可，但現(xiàn)在……不得不說我和他們之間的默契還是個問題。于是我開口：“什么情況？” “SCOUT發(fā)現(xiàn)了一隊落單的維安軍，在我們正前方七十米，人數(shù)十一，裝備有步槍和機槍。”SHARP的話很是讓我詫異，于是我將這份疑慮說了出來：“與我們何干？” “他們帶著一百多號人，其中大半是孩子?！盨HARP說“孩子”這個詞的時候明顯地頓了一下。 我在一瞬間就明白了他，以及整個小隊的人想要做什么，并且我清楚地知道這件事有多么愚蠢。于是我平靜地憤怒：“你們瘋了?！?SHARP看向我，聲音又變成了靜置的池水：“給個理由。” 他戴著墨鏡，但即便這樣我都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他竟然一點兒也不憤怒，甚至還帶著一點悲憫和憐惜，這讓我加倍的憤怒。我稍稍提高了聲調(diào)，如果不是在如此極端的情況下我一定會吼出來的：“你們這是在送死。如果是特勤隊員，十一個維安軍根本就不算盤菜。但我們現(xiàn)在是什么裝備水平？你指望憑我們五個——四個就能干躺下它們？其中還有兩個只能近身肉搏的？還有那些老百姓，你能保證他們不出一聲？退一萬步講，就算是救下了他們，咱們怎么安置他們？只管救不管活？” SHARP平靜地看著我行將爆炸的憤怒，開口：“說完了？” 我在一瞬間起了殺心，因為他們分明是在把自個兒把死路上逼：“……這些難道還TM不夠嗎？那幫維安軍中但凡有一個開了火，咱們一行人全都得暴露。到時候不光是那些平民，連我們也……” 我言語未畢身后卻突然飄來了TOUCH的聲音，那差點讓我一斧頭砍過去：“SCOUT和STORMEYE已經(jīng)占據(jù)了有利地形，我們得快些就位了——‘旞’，你說的都很對，我們的時間也確實所剩無幾，但有些事情不是也不能用你所代表的那種價值觀來看待的?！闭f完不等我再反駁，她便消失在了霧中。 “你聽到她說的了，向前推進五十米，找個有利于突擊的位置，要快。聽到三箭破空的聲音就沖——小子，你有點太現(xiàn)實了。”SCOUT扔下一句足以氣死我的話，也融入了濃霧之中。 我半蹲著，一時間竟忘了反應(yīng)。 “你太現(xiàn)實了。”這句話從未有人對我說過，我也從未用這句話來評價我所認識的任何一個人， 戰(zhàn)場是我的產(chǎn)房、我的家鄉(xiāng)、以后還會成為我的墓場。我從小便被塑造成一個戰(zhàn)士，不為其它，只為戰(zhàn)爭。我是旁人眼中萬里挑一的純粹士兵，是眾人仰慕的軍中驕子，是十惡不赦的人渣、惡棍以及雜種。我從未被人描述為“現(xiàn)實”，因為連我自己都認為這理所應(yīng)當。我被塑造成這樣是為了生存，我也為了那種生存而無所不用其極，但實際上我所做的一切都讓我離我想要的那種生存越來越遠。我一直不解的是既然我生下來就必須要成為機器，那為何又要給這臺機器賦予人的感情？ 我的憤怒轉(zhuǎn)為了迷惑：SHARP啊，你看著比我至少大一輪，是什么讓你認為我現(xiàn)實的？難道你有理想嗎？難道你還在堅守理想嗎…… 想到這里我愣怔了。這個詞使我如突遭電擊，因為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于是我不再迷惑，剩下的只有深深的不屑：別鬧了。這不可能的。我曾經(jīng)試過，很多人都曾試過，但最后都無一例外的都向現(xiàn)實卑躬屈膝了。你、你的小隊、甚至是整個羅德島，都毫無例外。你們只是暫時的，沒有人能逃脫這該死的周期律。你認為我現(xiàn)實？好，看來你還沒有認清這場無謂的戰(zhàn)爭，那就讓我來證明你那所謂的理想有多么愚蠢。 我起身，向前撲去，扎進無邊無垠的霧氣中。 這個世界上總是有一些為了生存毫無底線的人，而他們的集合體便是維安軍。 維安軍的人數(shù)穩(wěn)定在五千五百萬到六千萬之間，這數(shù)量換作人形便是鐵血工造十年的產(chǎn)量。他們有著精良的裝備、整齊的軍裝、強大的后勤、高昂的士氣——鐵血的征兵宣傳如是說，但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維安軍。我所見到的維安軍的裝備是繳獲的，軍裝是自備的，后勤是沒有的，士氣是靠剽掠、奸淫以及屠殺維持的。對于維安軍，我們和鐵血有著一致的定位，那便是耗材。進攻時他們沖在最前，撤退時他們頂在最后——別把這當作勇敢，你被槍頂著也會這么做的，況且他們的攻勢是最容易瓦解的，他們的防御也是最快崩潰的。問為何即便這樣維安軍的人數(shù)依然多得驚人，我想是掌握他人生死的權(quán)力吧——這世上沒有幾個人能拒絕這種權(quán)力的。鐵血攻下的土地由他們鎮(zhèn)守，那些沒殺干完的平民便成了他們的薪酬。吃干抹凈是他們的信條和不變的志向，在吸干平民的最后一滴血之前他們絕不會停止貪婪的進食。鐵血所掠之處皆為廢墟，而維安軍將廢墟化作十八層地獄——不，地獄絕沒有他們殘酷。 我伏在半堵泥墻后面，聽著正在將這里變成地獄的人肆無忌憚地屠殺，聽著婦女和孩子絕望的驚聲尖叫，聽著機槍子彈打進人體發(fā)出的可怕悶響，聽著因換彈而漸息的槍聲，聽著三道箭矢爆開空氣刺進敵人胸膛的聲音。 我一躍而出，從一潭死水到驚濤駭浪根本沒有轉(zhuǎn)換過程。 我看不見其他人，但三個凝滯了的維安軍讓我再次感到了那種不可言明的安全感。四十米的距離也就是三秒鐘的事，在這期間機槍手下意識的想要調(diào)轉(zhuǎn)槍口，但一根利箭瞬間便貫穿了他的頭盔，帶走了整個腦門。我從側(cè)面突入，一斧頭敲碎了一個雜碎的腦袋，反手一刀給右手邊的畜牲自下巴而天靈蓋來了個通透，掄出斧子削爛另一個敵人的面門的同時拔出刀子，向前劃過左邊偽軍的咽喉順帶取下斧頭，大力一揮劈開最后一個頭顱——他的主人驚嚇得甚至忘記卡上手中的彈匣。我沒看見剩下的兩個是怎么死的，但我想SHARP一定干得很漂亮，除了肌體與金屬碰撞的響動和鮮血噴至地上的怪聲，連慘叫都沒有。 “身手不錯。”SHARP從霧中淡出，“我轉(zhuǎn)過身來的時候你已經(jīng)完事了，還想幫你來著?！?我拭去刀和斧頭上還很是溫暖的鮮血：“過獎?！?“四秒五條人命，我在哥倫比亞作戰(zhàn)十余年也沒見過此等身手——真是厲害啊。”SHARP不很驚異也沒有多么艷羨，“我們救下來六個人?！彼种噶酥蛤樵谑阎袔讉€發(fā)抖的身形，TOUCH正在給他們療傷。 我禁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不少啊，一個重迫擊炮小組的人數(shù)呢?！?SHARP卻低聲地憤怒了：“請你放尊重點，對待生命不應(yīng)是這種態(tài)度。” 我依然在笑，笑他的幼稚、天真以及不切實際：“對人命本該就是這種態(tài)度。你們救了什么？六個走都走不動的累贅。想想你們浪費的時間，再思考思考如何安頓這六個人，多么的得不償失。快宰了那六個罷，反正他們也鐵定活不過今天了?？吹侥切┣邢聛淼娜梭w部件和糜爛不堪的私處了嗎？給他們個痛快是你們的仁慈，他們一定會感激涕零不知所言的?！?SHARP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他現(xiàn)在出離的憤怒了：“只要我們救下來哪怕一個人，那就不是浪費時間?！?我很高興找到了讓他憤怒的事情，于是喜上眉梢：“這就是浪費時間。聽著SHARP，我很佩服你們，也很喜歡與你們共事，但你們是在送死?！比缓笪艺?，“別以為維安軍沒有單兵定位系統(tǒng)，在我倆放這些臭屁的時候幾百號偽軍可能已經(jīng)在向這邊趕來，而你們不可能帶著平民甩開他們。你們不熟悉地形，不知道敵方兵力部署，只會是無頭的蒼蠅和甕里的王八，一點點地被他們玩死。等你們躺在地上，喘著最后幾口氣，看著自己舍命救下來的百姓卑躬屈膝地交出自己的全部身家再被折磨致死，你們就不是被打死的了，是后悔死的——或是氣死的，總之是不得好死?！?SHARP沉默了，看來他逐漸明白了我所說的是實情。我趁熱打鐵：“你們的任務(wù)是把我送出去對不對？就算不論死活也你們也得活著把我?guī)Щ厝ゲ皇牵磕銈兊猛瓿蛇@個任務(wù)，你知道的。我這條爛命倒是不值一文，但你覺得那六個廢物和你們相比，哪個更珍貴？你們以后還可以解救成千上萬的平民，但幾個賤民能做什么？他們今天必死，哪方神明也留不住。所以別磨嘰了，趕緊殺了他們了事走人?！?SHARP還在沉默，TOUCH走了過來，一臉愁苦：“那六個人暫時沒問題了，但他們不想跟我們走?！?我輕拍了一下巴掌：“我說什么來著？SHARP，我知道你下不去手，只要你點頭，我很快就能結(jié)束，他們不會有任何痛苦的。” “在你動手之前，你會死。”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伴著一把刀架在我的脖頸上。 我嘆氣：“STORMEYE，別這樣。論近戰(zhàn)，你們都不是我的對手，我一個能干掉你們?nèi)慷粋趾痢！?“我知道，所以現(xiàn)在SCOUT正瞄著你的腦門芯?！盨TORMEYE的刀緊了半分，我的脖子上出現(xiàn)了一道不深的血痕。 我抬手奪下了他的刀，向前滾去，一支箭擦著我的后背飛過，直插入地。我起身，回頭，低聲破口大罵：“CNM來真的??！” 又一支箭掠過我的頭皮，帶走了我的數(shù)根頭發(fā)。我堅信若是再動一下我就成死人了，于是我僵直不動并氣急敗壞：“好……好……好！真是好極了！一群碩果僅存的蠢貨！想想你們的任務(wù)！若是我死了也能完成的話她凱爾希為什么不等局勢穩(wěn)定之后隨便派個人來？！你們這幫白癡！我很重要！至少對她很重要！你們要是耽誤了可有你們好看的——對不起TOUCH，我不是說你?！?那三人面面相覷，然后TOUCH遲疑地開了口：“其實，凱爾希醫(yī)生的意思是，你作為一個實驗樣本很有用。如果你死了，你攜帶的VX型毒氣抗體可能就會失效。但那也無關(guān)緊要，畢竟你異于常人的身體素質(zhì)也是一個理想的研究對象——無意冒犯，但這是實情?！?我知道她說這番話是為了什么，于是不屑：“就算是樣本，也不至于用一個精銳小隊來執(zhí)行這種自殺性質(zhì)的任務(wù)吧？你們的激將法不怎么高明啊?！?“是的，你確實不值得?！盨TORMEYE冷語，“但這是博士附加的命令，如若不然，你的死活無關(guān)緊要。” 我不管他的攻擊，抓住要點并疑惑：“博士？你們的那個博士？” “博士說一個為特勤隊員不值得冒險，但若是為朋友他卻愿意冒這個險?！盨TORMEYE繼續(xù)說，“想來博士和你一定很熟吧。但博士這回卻看走了眼，交了你這么個朋友?！?我嗤之以鼻：“我不認識你們那所謂的博士。至于朋友我倒曾經(jīng)有幾個，但現(xiàn)在都抹在……” “博士說他曾給他最好的朋友講過一個不可能實現(xiàn)的夢，但他最好的朋友對此不屑一顧。他為此心灰意冷了好長一段時間，但現(xiàn)在他正努力地朝著那個夢邁進?！?SHARP唐突的話語雖然并未點出那位博士的姓名，但一個名字卻如炮彈般瞬間轟垮了我的心理防線。一切都不必疑惑了，一切都明了了，一切都能解釋上來了。頂尖的戰(zhàn)力、不改的志向、堅守的理想、可笑的幼稚、愚蠢的天真、怪異的純粹……之前種種反常的、令人疑惑不解的、絕不可能出現(xiàn)在我身上的行為舉止，至此都有了答案。 我的面前出現(xiàn)了一個瘦削的青年，挺著胸膛直著脊梁，正大踏步地向前邁進。我很熟悉他，我不認識他。我只比他大一個月，但現(xiàn)在我已垂垂老矣，他卻風華正茂。 他真年輕。媽的，他真的好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