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梓琳的回憶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思來想去,總覺得悲哀。時不我待,總是這樣無奈。 思明洲,東南華濱,是圈中的一塊商埠。一間產房哭響連連,又是一個新的生命。母親忍痛剖腹,血染滿了母女的肌膚,老阿嫲又激動又傷心,幸是母女平安。 小女兒長得很可愛,很像母親,眼睛靈動,小嘴可人,膚白似雪,容貌玲瓏,仿佛天生麗質,或許長大后,是個美人,家人都很喜歡她 小女兒似乎生來多劫,嬰兒重量不夠,而母親尚在昏迷,需要更多的喂養(yǎng)照顧。自此,便是晝夜不息的喂奶,哄睡。時而嚎哭,時而安眠。老阿嫲也力不從心,而母親身體虧虛,多憔悴。 思明洲是個福地還是個禍源?江梓琳,她只不過是個孩子,正直純真的年紀,然而更多和她一樣的孩子們,也無法預料在這個地方發(fā)生的事。 2008年,江梓琳三歲了,也是在這一年,母親為她取命芳名,梓琳。梓,可入藥,建筑,雕版,寓意成才。琳,美玉,寓意花容美玉。美好的祝愿也抵不過名字的俗氣,有時候是個壓力。 那年正是多事之秋,夷艦近犯海疆,西南地震動蕩,還伴隨接二連三的犯罪,更是危在旦夕。江梓琳還小,她正在老阿嫲家中,享受童年,小羊哥哥姐姐,陪伴了她的童年。小喜的聰慧,小美的溫柔,小懶的可愛讓她很安心。 樂景最襯哀情,美好最留不住。她懷想過去,總是嘆息。思緒如織,亂了思緒。 在老阿嫲家中,她生活安穩(wěn),歲載歡心。阿嫲總喜歡削蘋果,煮好吃的飯菜,給她品味,而她也喜歡阿嫲,總是把飯吃得很干凈,小巧玲瓏的孩子卻那么能吃,她很健康,安全。 老家的天,廣闊而悠美,空曠的院子里,蟲鳴草茵,清風如絮。臨近黃昏時,陽光和煦,云朵紅艷,好似浩海連波,夕陽如星,閃亮天空。夜幕降臨時,玉光清柔,霜星瑩瑩,飄來云紗霧幔,辰月嬋娟,夜色朦朧。 溫柔的夜色之下,阿嫲都抱著她哄睡,輕輕拍打的她的背,把她摟在懷里,唱著:好好睡,一年大一寸,兩年大三寸,三年大五寸。而孩子呢,總能夠安然睡去,睡得很甜。 此情此景,悅目心怡。卻也再見不到了,只留下了幾筆留憶。 江梓琳總是想在阿嫲身邊,不想回母親家中,因為回去了便要上學,對于一個懵懂的孩子來說,一加一都是未知的,而她的母親,一心望女成鳳。而阿嫲,卻總是那么溫柔地待她。因此,一到放假,她總是迫不及待的來找阿嫲。每次見到,一口一個阿嫲叫得不停,惹人喜愛。 十多年后,2023年,江梓琳也到了含苞待放的年華。她也長大了,勉強是成人了。六月,她的宿命也要被判定。書桌前,她總是心煩意亂。提起筆,滿桌的書卷,白紙黑字的亂七八糟,鬢發(fā)亂蓬蓬的披在肩上,遮在面前。頭發(fā)的汗水,與眼角的淚水糊在一起,趴在桌上哭泣。 她想起了許多事,許多和阿嫲在一起的舊事,想起了許多和小羊們開心的日子。五月來得很快,或者說,快到月底了,而她,已經沒有心力了。 她突然好羨慕小羊們,羨慕他們,可以自由自在的踢球玩耍,羨慕他們可以團結友愛的生活,更羨慕他們,不用受盡委屈,衣食無憂。她羨慕小羊們無拘無束的日子。 她想起了和阿嫲的點點滴滴,想起了每一次吃飯,每一次哄睡,每一次出游,每一個故事。她看著阿嫲的遺照,痛不欲生,只留下了撕心裂肺的哭聲,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思明洲里,殘酷的階級競爭還在繼續(xù),學校里,學子們發(fā)了瘋一般,手不釋卷地苦讀做題。老師呢,也在絮絮叨叨地講題,又或是操場宣誓演講,搞得好似戰(zhàn)爭動員,人人都神經衰弱。 江梓琳不屑于此,她不喜歡考學,也不喜歡為了謀取生存而學,她還有些清高,然而現(xiàn)實不容許她這般清高,還是要爭,頭破血流,適者生存。 書卷濕透了,心也傷透了,傷心不止。她一直有這個念頭,若是未出生,或許不用受此磨難。家里需要她找到穩(wěn)定的工作,需要她發(fā)財富貴,以便鞏固小資家庭。然而她不是天生奇才,并非博學多識,她只是個孩子,孩子而已。 考學的壓力,一步步壓垮了她,摧殘了她的身心。天生麗質的她,額頭和臉頰,都長了許多皮炎疹子,發(fā)髻也粗糙磨手,雪白的皮膚也變得油暗,還有高度近視,以及睡眠不夠留下的黑眼圈。還有營養(yǎng)不良,形態(tài)傴僂,身材干癟,好像飽經滄桑。卻也無人關懷,黯然傷心。 思明洲很大,花草繁艷,高樓林立,濱海風景,羞花玉樹,更是滿花衢。亦有名勝珍饈,客來客往。卻與江梓琳無關,她不在乎,也厭惡這浮華的人間,因為她是負重前行的,卻是岌岌可危的不幸人,不是風流客,美人卿。 繁華三千,對于一個為了實現(xiàn)階級躍遷早已心力交瘁的學子來說,遙不可及。 不知多久,她終于還是起了身,釀釀蹌蹌的走進衛(wèi)生間,捂著腹,面色難堪,椅子上留下了血印,與桌上的書卷一樣,盡是痛楚,訴不盡。 天色向晚,她癱在床上,深深思量,惆悵無眠。高樓的聳立阻礙了月夜的流光,夜色灰漫,暗淡寥落,一片清寂,只有她的呼吸。 她失去了最好的年華,用來從事毫無意義地考學;她失去了健康,用來肩負考學的壓力,月經失調;她失去了容貌,為考學的課時所消磨;她失去了自己的至親,老阿嫲,還沒來得及盡孝…… 她一無所有了。至于母親,母親也不懂她,只覺得她叛逆,矯情。 競爭還在繼續(xù),而她,仿佛老了三十歲,好似年過不惑,渾渾噩噩的,不知為了什么,活著,沒意思。有什么意思? 當晚,她拖著病體,只身離去,漫漫游離在思明洲的湖畔,城市的風,燥熱無比,塵煙般污濁,昏橙的路燈,照不了昏暗的行路,污穢的湖水散發(fā)著臭氣,只有一個行人在走。 她摸著橋邊的圍欄,凝水而思,身無外物,踽踽孤人。 一陣水花噴薄,好似食人花般,恐怖而腥穢,安靜地生吞了一個生命,死也不吐出來。 明早,思明洲的日報播出了大新聞,心理學家聞后又要發(fā)聲了,至于學生,誰管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