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沒有痛苦,不含期望,是他能夠自我選擇的東西”

文:@SingformeSING

(一)
奧薇蘭主權(quán)國的極南之地,坐落著卡迪亞教會的第三圣殿。
那被夜色包裹的天空讓人分辨不清時間的存在,正如那超出常理的,如同急速墜落的圓形天幕一般——那座神圣肅穆的潔白建筑高亮的佇立在絕對的懸崖之上,像是迎接墜落階梯的符號。
第三圣殿的信徒們跟隨主教的步伐,攀登圍繞這座城市的宏偉階梯,直至抵達(dá)頂層的大會堂,這一天是朝圣的日子,但在這群虔誠的信徒中,教師艾拉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她意識到這之中少了一個人,那抹藍(lán)色的身影不見了。她移到一旁,從手中凝聚出黑色的氣體,慢慢凝結(jié)出一只黑色的“鳥”。
“去找到你的主人?!卑p聲說道。
黑鳥以極快的速度沖了出去,飛往這片大陸的另一端。
?
失劍團(tuán) 平水部
“那么,我重新說一遍,第三圣殿仍舊歡迎你們這群半吊....啊,尚未開發(fā)出天賦之人,回到我們的懷抱。”
白色的長袍隨風(fēng)輕微的擺動,說話的人身上散發(fā)出奇異的香味,隔開了周遭因為血肉腐敗而席卷的強(qiáng)烈惡臭,身著平水部制服的男子們面面相覷,不少人的身體因為連續(xù)的救災(zāi)行動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傷處,其中一名臉上帶有可怖疤痕的男子提出了質(zhì)疑:“如果是真心想要我們回去,為什么當(dāng)初不在我們離開的時候把我們攔下?”
此話一出,立馬有聲音附和,身著長袍之人伸出了手,遠(yuǎn)方,那只黑色的鳥終于落在了它主人的手臂上,那人從長袍的袖口移出一只奇怪的提盒,若是再湊近點,就能看見那木盒上還有一枚燈泡質(zhì)地的眼珠,黑鳥重新化為霧氣回到了盒中,那人嘆了口氣:“你們在哪里呆著不都一樣廢材?快做決定吧,我還趕著回去?!?/p>
疤痕男愣?。骸笆裁??”
“我趕時間?!蹦侨巳∠露放?,湖藍(lán)色的頭發(fā)如同被風(fēng)吹起的紗霧,瓷白的肌膚與這片血腥之地隔開了距離,他不似真實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人,那模樣過于超俗,甚至一時間難以分辨他的性別,他喃喃道:“教會干嘛這樣折磨我?!?/p>
“女人?不,你是蘭斯洛特!”晃神了一瞬間,疤痕男反應(yīng)過來,這語氣他再熟悉不過,六年前他和伙伴們作為“學(xué)生”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掌握能力,本就心灰意冷,這時候有人告訴他們,第三圣殿來了一位“教師”,或許有辦法能通過那邊的術(shù)式使自己獲得能力,他們跑去求教,然而這位教師卻開始放肆嘲笑:“有這精力在作垃圾的道路上死皮賴臉的等奇跡發(fā)生,還不如趕緊離開去找點自己能做的事情?!?/p>
他們不知天高地厚妄圖用武力給他點教訓(xùn),結(jié)果是對方根本沒有出手,就被一道莫名其妙的黑影打了出去,至今疤痕男的臉上還留有幻痛,而對方則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這聲音他永遠(yuǎn)不會忘記,使他屈辱的離開教會的罪魁禍?zhǔn)?!離開教會前他偶然得知了對方的名字——蘭斯洛特。
“我知道你們不喜歡我,真讓人傷心,但沒辦法,我總得帶回去幾個?!边@句話完全是棒讀,蘭斯洛特將盒子打開了一點,從中飄出一團(tuán)“黑霧”,隨后,一匹上戴了鐵質(zhì)的頭盔的“馬”出現(xiàn)在了它們面前,馬匹渾身沒有鬃毛,反而生出不規(guī)則的鱗片,尾部像長著尖刺的蝎子尾。馬蹄猛的踏在地面,殘存的黑霧瞬間消散,與此同時,地面生出一條條裂紋,它們像是具有生命蔓延至眾人腳下,疤痕男的憤怒被恐懼沖刷,從裂紋中浮出了類似藤條的東西緊緊纏繞在他們的腿上,在被控制的一瞬間,疤痕男的靈魂像是要從身體被剝離一般痛苦,與此同時,蘭斯洛特從那盒子里拿出又一個“盒子”對準(zhǔn)了他們。
“你想殺了我們嗎?”疤痕男癱倒在地上。
“啊?你說什么?”蘭斯洛特?fù)u搖頭,“我的馬車不能坐蠢貨在上面,會臟的,為了保證你們會回去,只能用這種方法咯?!?/p>
蘭斯洛特雙手一拋,盒子生出大嘴吞下了他們。
這地方重新歸于平靜,“馬”靜靜的立在那,蘭斯洛特拋出韁繩,他扣好“盒子”,馬朝著圣殿的方向飛馳而去。做完這一切,蘭斯洛特伸了個懶腰,走到旁邊的草叢,銀灰色頭發(fā)的小小身影蜷縮在地上,渾身布滿臟污,裙子已經(jīng)被撕爛,像是套了層破布,她的雙眼緊閉,發(fā)白的嘴唇旁有已經(jīng)干掉的血跡,在聽見有人靠近時,她將自己抱的愈發(fā)緊,似乎在防備進(jìn)一步的傷害。
這算是意外之喜,撿到了一個值得研究的東西。
“抬起頭,那些人已經(jīng)走了?!碧m斯洛特將她拉了起來,半個小時前,這群在逃去平水部后因為長時間乏味的工作而激發(fā)出內(nèi)心惡念的渣滓們將這個小孩當(dāng)成了可以供他們發(fā)泄不滿而欺辱的對象,她的眼睛因為受災(zāi)害的影響難以看清方向,在逃跑的時候恰巧撞在了蘭斯洛特的身上。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蘭斯洛特的學(xué)生了?!?/p>
?
(二)
?
布蘭奇經(jīng)常會夢見那一天。
當(dāng)回過神來,懷里已經(jīng)抱著母親裹滿黑泥的頭顱,就像爛掉發(fā)臭的藍(lán)莓,布蘭奇看著天空,那黑色的“怪物”似乎叫囂著要將自己吃干抹凈,她跪坐在地上,周圍的房屋不斷倒塌,掉落的磚塊重重的砸在地面,還有那些哀嚎的人們,嘶吼的聲音像尖銳的玻璃相互摩擦,身體的本能告訴布蘭奇“快跑”,但是灌了鉛似的腿無法動彈,被黑水襲擊的人們一個個倒下,最終一小部分的殘渣沖向了她的眼睛。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見無比清晰的世界,是人血臭味堆砌的紅墻組成的阿鼻地獄。
自從蘭斯洛特將她帶回來后已經(jīng)過了五年,這期間,當(dāng)初受傷的眼睛恢復(fù)到了能看清一些東西模糊樣子的狀態(tài),她也不再像最開始那樣戒備這位奇怪的老師,只是蘭斯洛特從未說過自己為什么把她帶回教會。
布蘭奇與他始終像隔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她完全不了解這個人。
在第三圣殿,作為蘭斯洛特的學(xué)生,她并沒有受到任何優(yōu)待。無論走到哪里,周圍人帶有偏見的視線總會像箭一樣射過來。
在布蘭奇之前,起碼是這一代中,蘭斯洛特從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收過學(xué)生,他不會拒絕一些膽大學(xué)生的請求,但對他們的教導(dǎo)更像是一種折磨,譬如直接將他們丟到怨靈叢生的地方,在上面喝著茶看他們有沒有能力活下來,除非真的快死了,否則蘭斯洛特眼皮子都不會動一下。
救上來后,還不忘嘲諷一句蠢材。
這種教育方式讓本就不討喜的他變得更加臭名昭著,加之布蘭奇是從貧民窟被撿回來的小孩,以至于她在這里處境也只比在失劍團(tuán)的廢墟中好一些。
略微低級的欺凌手段被用盡后,那些學(xué)生們就改用暗處使壞的方式,這些欺凌者一開始只是將對蘭斯洛特的討厭轉(zhuǎn)接到布蘭奇身上,到后來,他們單純的想要找個沙包發(fā)泄自己遭受的各種不滿。
當(dāng)布蘭奇剛剛學(xué)會運用死靈術(shù),就有人哄騙她一起去“練習(xí)”,可到了無比危險的地方,那群人就通通消失不見,布蘭奇只能在那些怪物的攻擊下不停逃竄,好在最后僅剩的怪物能力并不強(qiáng),布蘭奇幸運的將它引致陷阱并殺死了它。
就在怪物死亡的那一刻,有一些零碎模糊的記憶出現(xiàn)在她的腦海里,布蘭奇搞不清那是什么東西,急匆匆的離開了這個可怕的地方。
她試過和蘭斯洛特訴苦,期待著這位“老師”能夠替自己出頭,但布蘭奇很快發(fā)現(xiàn),蘭斯洛特給予的庇護(hù)只能讓她一味躲藏,他似乎并不打算動用自己的力量幫助布蘭奇教訓(xùn)別人。
同時在這一年內(nèi),為了躲避欺凌,布蘭奇整日泡在圖書館內(nèi),在這諾大的圣殿中,唯有這里是自己的“歸宿”
她承認(rèn)自己并沒有實際上的歸屬感,無論是被摧毀了的家園,還是重新收留她的第三圣殿。她開始對學(xué)習(xí)新的知識有了一種狂熱的喜愛,只有歷史和術(shù)式,才是真的能被她記住掌握的東西,蘭斯洛特從來不教她關(guān)于教會的歷史,偶爾會提兩句,但都和書本上寫的不同。
布蘭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直到被那群惡魔再度打破。
他們會毀掉布蘭奇借走的書,次數(shù)多了,布蘭奇便不敢再進(jìn)入圖書館。
她呆坐在長椅上,望著圖書館的大門,難以言喻的情緒在心中滋長。
欺凌者們知道這個自卑的受氣包不明白怎么反抗,從而來到她的面前耀武揚威。布蘭奇看不清那些人的樣貌,她也不想知道這些人究竟長什么樣,她空蕩的眼神注視著這些模糊的影子,張合的嘴里不斷飄出污言穢語,剎那間,她猛的撲向其中一人,對準(zhǔn)他扭打在一起,加害者們想拉開她,但她就和狗皮膏藥一樣不肯撒手,被盯上的欺凌者沒了囂張的氣焰,他失去力氣反抗,虛弱的求饒。
布蘭奇的臉上被抓出血跡,身上滿是青烏,她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總是會被不斷的掠奪歸屬,不明白為了什么而要忍受這一切,甚至到最后,她連為什么自己要活著都不清楚了。
一股陰寒的力量將發(fā)狂的幼獸控制住,蘭斯洛特走至她面前,他蹲下來,抱走了她,隨后,源自于靈魂的撕裂感充斥了欺凌者的身體,他嚎啕著,手不受控制的抓撓自己的身體,即便這樣也無法減輕烙印在靈魂上的苦痛。
布蘭奇醒后,唯一的想做的只有自己躲在房間看書,無論那位“大發(fā)善心”的老師怎么忽悠都不肯出去,麻木度過一段時間后,她會想起自己被毀掉的家園,蘭斯洛特見她在閱讀有關(guān)失劍團(tuán)的資料,問道:“你想回去看看嗎?”
布蘭奇點點頭,蘭斯洛特帶著她回到格拉什格爾貧民窟。
記憶引領(lǐng)她回到昔日的家園,那里沒有重新修筑其他建筑,而是種植了些樹木,布蘭奇輕輕撫摸著它們的枝干,試圖回想當(dāng)日的情形,終于,她意識到一件事,她想回來找到自己的歸屬,清楚自己像這樣渾噩的活下去是為了什么,可是那些東西早就隨著那場災(zāi)難煙消云散,唯有痛苦的記憶還能提醒自己來時的方向。
耳鳴聲貫穿她的腦海,意識逐漸剝離身體,她恍然間像是一縷孤魂,失去了自己的軀殼,數(shù)年前的災(zāi)難與一切的不幸結(jié)合在一起,她開始不明白自己為了什么而活著。
“老師,為什么我活了下來?”
“你又為什么要把我?guī)ё吣??”她終于開口問了出來。
蘭斯洛特摸了摸她的頭,他隱約有一種感受,源自于同樣空洞的內(nèi)心,它第一次與人有了輕微的共鳴。
那個問題,連他自己都不明白。
?
(三)
?
自那件事后,又過了三年。
布蘭奇看著蘭斯洛特給她帶回來花里胡哨的衣服,相比三年前他對所有人一視同仁愛答不理的態(tài)度,這種突如其來的“溫暖”使她十分頭痛。
蘭斯洛特隔一段時間就會外出半個月,但具體是去干什么,布蘭奇無從知曉。
“這種款式的受眾究竟是誰?!辈继m奇嫌棄的捻起衣服的一角,“我不會穿的,不要再帶回來了?!?/p>
多虧蘭斯洛特,布蘭奇就此討厭上鮮艷色彩的衣服,小時候她被哄騙著穿過一次,周圍的學(xué)生嘲笑了她半個月。
蘭斯洛特做出略微受傷的神態(tài):“居然拒絕的那么干脆,老師我很受傷啊?!辈继m奇將衣服整理好放回衣櫥:“這次你還是不肯說去干嘛了嗎?”
“哈哈,我說過,去四處游歷?!?/p>
他的謊言敷衍至極。
三年里,她和這位老師變得更加親近,也摸清楚了對方的性格和習(xí)慣,為了讓二人不那么臭名昭著,她學(xué)會將自己偽裝成另一種性格,有布蘭奇在社交場上沖鋒,蘭斯洛特甚至失去了嘲諷人的樂趣。
但在這種親近的外表下,布蘭奇明白他還藏著些秘密,譬如現(xiàn)在。
蘭斯洛特的神情不自覺的透露出疲憊,沒撐到一分鐘,他就回房間休息去了,通常會直接睡一天。
布蘭奇抓起斗篷,溜出房間。
與以前不同,這次他出去的頻率更多,休息的時間肯定更久,也讓布蘭奇得以放心的跑出去,她憑借記憶一路摸索到一道陰暗的石板小徑,隨后再拐兩個彎,布蘭奇摸索著墻上的石塊,其中一塊有明顯的松動,以前總會在這邊跟丟,因為她記得蘭斯洛特用了些奇怪的術(shù)式打開它,這次她光是找到了那石塊,機(jī)關(guān)就啟動了。
地下的石板開始后移,一道向下的階梯露了出來,布蘭奇心中一顫,她隱約感覺到一股危險的氣息。
試探性的踏了下去,刺骨的寒風(fēng)滲透進(jìn)她的裙擺。
一切順利的有些詭異,但不管怎么說,機(jī)會相當(dāng)難得,布蘭奇不可能放棄。
階梯兩旁的墻壁安置了壁燈,一路向下,她甚至能聽見細(xì)微怪異的嚎叫聲,石階向下延伸的終點是一扇大門,似乎是感應(yīng)到布蘭奇的到來,伴隨著一聲悶響,大門緩緩開啟。
門那邊過于黑了,好在平日布蘭奇也不完全依靠視力行動,她略微有些躡手躡腳的探索這個房間,“十...十一...十二個籠子?”布蘭奇清點著這里的物品,“底下還殘留著法陣的氣息?!?/p>
能夠確認(rèn)這些幾乎只能仰仗觸覺,至于聽覺,她能聽見水滴下落的聲音愈發(fā)逼近,濃烈的惡臭開始抑制不住自己蔓延,進(jìn)門前詭異的嚎叫又出現(xiàn)了,甚至一股滾熱的鼻息,噴在布蘭奇的后背上。
她不敢動彈,連平緩呼吸都顯得十分困難,那恐怖的存在正確認(rèn)自己的氣味,布蘭奇猜想,盡管抱著敵意,但這東西遲遲沒有動手,應(yīng)該是因為她身上有蘭斯洛特的氣味。
這樣耗下去不是辦法,布蘭奇嘗試探出一只腳,怪物立即發(fā)出刺耳的嘶吼。布蘭奇撒腿就跑,可這就是徒勞,怪物的體型巨大,一只像人手的爪子抓起布蘭奇的身子,她顧不了太多,一口咬在那只手上,那味道像混合了各種腐壞的垃圾般令人作嘔。
手略微松動,布蘭奇趁勢摔了出去,她看不清前面的路,但能聞到熟悉的香氣,怪物的暴動沒有因此停止,它因為自己被咬變得更加狂躁,怪物怒吼著伸出另一只蛇尾觸手,纏繞在布蘭奇的腿上。
“哎,夠了,停下吧。”
蘭斯洛特的聲音傳來,怪物暴怒的情緒逐漸穩(wěn)定下來,那只觸手緩緩收了回去,蘭斯洛特扶拿出盒子,怪物化作黑霧被收了回去,隨后他扶起絆倒在地的布蘭奇:“我們的布蘭奇真是膽子大,都意識到這門里不對勁了,還敢往里面去,現(xiàn)在你知道這里有什么了,可以消停了吧?”
“它對你的氣息有反應(yīng)?!辈继m奇吃疼的捂住手臂受傷的地方,“而且既然你放我來,就說明這些表面的東西,還不是真相。”
“就這樣不好嗎?”蘭斯洛特很不解,語氣也變得有些生硬,“你總會和我分開,去探尋我的事情有什么意義?”
就是這樣,她才會覺得蘭斯洛特從來沒有真的把她當(dāng)成親近的人。
他是一個對布蘭奇來說很好的老師,盡心教授知識,會帶禮物給她,布蘭奇想做的事情,他幾乎不會阻攔,不過分的要求也會答應(yīng),但是他從來不會分享有關(guān)自己的事情,浮于表面的事情做的越好,布蘭奇越是不安。
他是在完成一種任務(wù),有老師該有的樣子,教授完她這任務(wù)就結(jié)束了,布蘭奇忐忑的將眼前的人當(dāng)成自己的依靠,但她明白蘭斯洛特從未有真情實感的時候,她也并非他真正的“學(xué)生”更不是“家人”
“我要搞清楚,無論是什么?!辈继m奇堅定的回答道。
蘭斯洛特的眸子暗了下去:“是嗎?我還以為會和你相處的更久一些?!?/p>
他揮手將這個房間照亮,布蘭奇終于看清了這里的陳設(shè),同時,她終于明白了惡臭的來源——那并非剛剛的怪物產(chǎn)生的氣味,而是殘缺的法陣周圍,和那十二個籠中出現(xiàn)的腐肉。
蘭斯洛特靠在門邊:“一些沒什么價值的怪物,研究完了就會被我殺掉,但這之前一直很干凈,應(yīng)該是有人忘了打掃?!?/p>
布蘭奇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蘭斯洛特又掏出那個盒子:“至于這個,是我收納怪物的東西?!?/p>
“還..還有呢?”
“就是我要帶你去的地方了?!碧m斯洛特轉(zhuǎn)過身,示意她跟上。
?
(四)
?
不清楚這是哪位權(quán)貴的府邸,布蘭奇這輩子都沒見過如此奢華的房間,金銀財寶如同隨處可見的石子散落在地上,中央的毛絨床上睡著一位肥頭大耳的中年男性。
他意識到有人進(jìn)來,龐大肥膩的身軀蠕動著強(qiáng)迫自己起來,臉部的褶子一層層的幾乎將眼睛蓋住,勉強(qiáng)認(rèn)清眼前人是蘭斯洛特后,他激動的扯出嘶啞的嗓音:“啊,蘭斯洛特,你終于來幫我更換身體了嗎?”
他匍匐著前進(jìn),布蘭奇看清了他離開被子的身體——那人沒有“腿”,他像一只蠕蟲爬行著前進(jìn),從被窩里衍生出的肥大尾部和毛蟲一樣。
蘭斯洛特冷漠的盯著他,像看失去價值的垃圾:“我不建議您再次進(jìn)行術(shù)式,運氣總有一天是會耗盡的?!?/p>
“不,你可以做到的!”男子堅定的否認(rèn)蘭斯洛特的想法,“你已經(jīng)成功一次了不是嗎?你還需要什么?我們提供給了你那么多實驗品,如果不夠,那么還有這里一半的財寶!你拿去,只用再讓我感受年輕的身體?!?/p>
布蘭奇感到害怕,眼前男人的神情近乎癲狂,他拽住蘭斯洛特白色的衣袍,如同望見救世主般懇切,蘭斯洛特扯開衣擺:“那么你決定了。”
“哈哈哈,對,我這就讓那個人過來。”男人摸出衣服中的鈴鐺,伴隨著搖鈴聲,幾名仆從推著一位衣衫破爛的年輕乞丐走上前來,他低著頭,雜亂的長發(fā)擋住臉,不好分辨眼中神情,在經(jīng)過蘭斯洛特時,乞丐抬頭看了一眼。
敏銳的目光察覺到了隱藏在這之下的異樣,但蘭斯洛特選擇緘口不言。
“我們還需要去哪里?”男子興奮道,蘭斯洛特?fù)u搖頭:“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p>
布蘭奇站在一旁,她有些惡心,男子垂涎的看著乞丐的肉體,他肥厚的手掌抓住乞丐:“我準(zhǔn)備好了?!?/p>
蘭斯洛特閉上眼睛,男子和乞丐的眼球突然開始翻白,布蘭奇感應(yīng)到一股強(qiáng)大的,她無法理解的死靈術(shù)載著魂橋正在涌動,二人的靈魂被蘭斯洛特剝離且雙方的魂橋竟然朝向了彼此,可男子的靈魂顯得急躁,而乞丐始終抗拒靈魂與其接觸,原本由術(shù)式牽引的一切開始崩壞,乞丐的肉體開始腐化,他殘留的理智撲向權(quán)貴,瘋狂的撕咬他,權(quán)貴被剝離的靈魂扭曲著想要沖進(jìn)乞丐的肉體里,蘭斯洛特睜開眼睛,漠然的看著這幅場面。
他已經(jīng)看了不知道多少次。
“殺了,殺了我!”權(quán)貴的靈魂與乞丐的靈魂爭相擠進(jìn)乞丐的肉體中,肉體正在異變,痛苦的哀嚎透過靈魂傳遞給了在場唯二懂得死靈術(shù)的人,那股怨念實在太強(qiáng)大,與巋然不動的蘭斯洛特相比,布蘭奇顯得十分難受,她被那呼喚引導(dǎo)向前,無法控制的雙手對準(zhǔn)那兩個扭打的靈魂,迸發(fā)出死靈術(shù)。
微弱的力量并不能解決掉異變的身體,但足以使這地方變得更加混亂,乞丐的肉體已經(jīng)徹底變成新的蠕蟲怪物,它吸收著催動靈魂的能量,逐漸膨脹,最終伴隨著血肉橫飛到房間的各個角落以及二人的身體上。
“好痛!”布蘭奇捂住腦袋,她跪倒在地上,莫名的圖景毫無征兆的席卷進(jìn)她的腦海,她先是看見無數(shù)的人奉上珠寶對著蘭斯洛特祈求,再然后是剛剛那個蠕蟲般的權(quán)貴,最后是乞丐,他眼睜睜的看著身邊的人為了錢將自己送去當(dāng)實驗品。
那時候乞丐看向蘭斯洛特的眼神只有厭惡。
“這些是什么?”布蘭奇無措的望向冷漠過頭的老師,蘭斯洛特蹲下,輕輕幫她擦去臉上的血污:“真相?!?/p>
“我看見了他們,我還看見了你的以前,你用同樣的辦法將他改換了身體,從一個半死不活的老人變成蠕蟲男人,許多人用珍寶向你祈求,我還看見很多的人,最后都變成..”布蘭奇有些說不下去了,“老師,你一直都在重復(fù)這種事情嗎?”
“嗯?!碧m斯洛特回答的很輕松,布蘭奇第一次覺得他陌生,“你可以離開,作為我的學(xué)生,我也愿意幫你在瀕死之際交換靈魂,放心,這個岔子是我故意出的,不會讓你也像這樣‘砰’的一聲就消失了?!?/p>
布蘭奇那聲“砰”被嚇得顫了一下,她頭搖的像撥浪鼓,蘭斯洛特站了起來:“你的選擇呢?”
遲遲沒有回應(yīng),死一般的寂靜穿梭在二人之中,蘭斯洛特轉(zhuǎn)身:“其實也不一定難選?!?/p>
“我不要?!?/p>
微弱的聲音給予了回應(yīng)。
蘭斯洛特的腳步停了下來,他回頭看向顫顫巍巍站起的布蘭奇:“你還是不要勉強(qiáng)自己了?!?/p>
“我好不容易搞清楚你究竟在做什么事情,你就要把我嚇走,是啊,我真的怕得要死,這一點瞞不過你,我不清楚你為什么要把我?guī)Щ貋恚赡苁且驗槲夷承┑胤街档醚芯堪?,可把我?guī)Щ貋硪埠?,以為自己像個好老師也好,你一直都故意忽視別人對你的情感,理所應(yīng)當(dāng)認(rèn)為所有人最后都會離你而去,把自己藏的嚴(yán)嚴(yán)實實,讓人怎么理解你啊老師!”布蘭奇吼著,“我也是自私鬼,我怕又和以前一樣,所有歸屬最終都會離我而去,我擅自把你當(dāng)成家人,盡管最終我也會死去,但起碼現(xiàn)在,能不能收留我一下?不要把我丟掉?!?/p>
蘭斯洛特啞口無言,布蘭奇與許多人的影子不出所料地重合在一起。
他們相似而又與她分離,一瞬間,久遠(yuǎn)的記憶重新被他想起。
?
(五)
?
他成功的很早,某一刻,身體就不再隨著年齡衰老了。
他很是自傲,總以為這世間的一切都被自己了解透徹了,但年輕的靈魂從不明白什么是衰老,也不懂死亡的恐懼,在最好的朋友死在面前時,他突然感到慌張。
他不明白好友臨死前釋懷的微笑,或許是對病痛停止的釋然,或許是這一輩子功成名就,他急切的朝那靈魂招手,希望他回來,但靈魂拒絕了他的請求。
第二次,他開始重新審視生與死,這讓他在死靈術(shù)上出現(xiàn)巨大的突破,他意識到自己掌握了靈魂交換的能力,并為此感到欣喜若狂,于是在新的伙伴祈求讓她的愛人與自己置換的時候,他答應(yīng)了下來,那份專注也同樣忽略了另一個人抗拒的眼神。
術(shù)式失敗了,一頭混合了許多殘肢,如同蜘蛛一般的怪物出現(xiàn)在蘭斯洛特眼前,他崩潰的將自己關(guān)入圣殿,直到一位權(quán)貴的到來。
他并不想真的幫助這位作惡多端的權(quán)貴,但他仍然有份丑惡的期待,他想讓這名權(quán)貴體驗變成怪物的痛苦,卻沒料想權(quán)貴所帶來的孤兒早就失去對世界的期待。
死靈術(shù)成功了,盡管是以權(quán)貴的新身體的微弱異變和錯亂的記憶告終,但他沒有死去,也沒有成為怪物,他愣愣的看著這一切,緊接著涌入更多癡迷之人,他們捧著珍寶,奉蘭斯洛特為救世主,他茫然的看著眼前的道路,思考為什么會成功,又為何會失敗,最終轉(zhuǎn)變成一種瘋狂的偏執(zhí)——他不再在意向他而來之人的生命,他只需要看見成功。
那最完美的成功,最完整的靈魂交換。
為此,在這一條路上,他忘記了許多人,他不斷的和自己說著:畢竟在生命的長河中,這些都只是渺小的過客。
他忘記了當(dāng)初為什么要研究這類術(shù)式,只是機(jī)械的重復(fù)著制造一個又一個怪物。
那些渺小的影子,聚集在布蘭奇身上。
?
(六)
?
艾拉面對異常消沉的蘭斯洛特,有些不太好開口。
她緊握著手中的東西,試探性的走了過去。
“蘭斯洛特老師,你怎么了?”艾拉關(guān)切的問道,蘭斯洛特趴在桌子上,沒來由的問了句:“我是不是不太會帶孩子?”
如果是指把布蘭奇氣走的那件事,以及以前對布蘭奇的教育模式,艾拉只能選擇默認(rèn),蘭斯洛特嘆了口氣:“算了,你找我什么事情?”
“是這樣的,我的妹妹。”艾拉拿出一張小的相片,“我想請你幫幫忙,作為我一直以來幫你聯(lián)絡(luò)那些權(quán)貴的酬勞?!?/p>
蘭斯洛特沉默的看著那張照片,被野獸重創(chuàng)的身體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艾拉補充道:“她只是個普通人,就算能救回來,也不太可能清醒了,求求你了蘭斯洛特,我知道你幫助了很多人,這一次你也一定可以救她的,對嗎?”
“你沒有真的看過那個術(shù)式,不一定真的能救到她...”蘭斯洛特輕聲說,艾拉急切地打斷他的話:“我只有她這一個家人,也是我唯一的希望,蘭斯洛特,那些權(quán)貴可以,難道我們就不行嗎?我知道那些權(quán)貴給了你很多東西,我也可以給你!”
又是這樣的話,他聽了太多遍,各式各樣的理由都只為讓他這怪物的制造者去傳遞虛假的希望。
就這樣一次又一次的被推著走。
“好?!碧m斯洛特?zé)o力的應(yīng)下,“你,準(zhǔn)備讓誰去接管她的靈魂?”
艾拉欣喜的說道:“我在聯(lián)系的權(quán)貴那買下了一個“實驗品”,身體健康,且一直在被洗腦,絕對萬無一失?!?/p>
?
布蘭奇回到圣殿的時候,并沒有發(fā)現(xiàn)蘭斯洛特的蹤跡。
不安的感覺促使她心跳加快,那天沒有得到回應(yīng)而被氣走后,這種感覺就愈發(fā)強(qiáng)烈,她四處尋找蘭斯洛特的蹤影,最后被告知他和艾拉去了其他地方。
她大致清楚艾拉的一些事情,她是蘭斯洛特除自己外在圣殿接觸時間最長的一個人,說不上善良,但對自己的學(xué)生和朋友十分友好,至于她的妹妹,更是捧到心尖上,只是她一直不會和蘭斯洛特共同行動,結(jié)合之前的事情,布蘭奇急忙奔向他們?nèi)サ牡胤健?/p>
實驗品站在女孩的病床前,這里沒有外人,艾拉將這間病房單獨包了下來。
她看著身體嚴(yán)重受損的女孩,不知為何感到恐懼,那些人告訴她,自己的使命只有為買下她的人做出奉獻(xiàn),但是求生的本能沖破了思想上的禁錮,蘭斯洛特強(qiáng)硬的將她的靈魂抽了出來,實驗品無法反抗,只能仍由蘭斯洛特支配,直到目前,一切都沒有出現(xiàn)變故,艾拉希冀的望向妹妹,而蘭斯洛特卻突然感到眩暈。
那時候他也認(rèn)為會成功,這感覺一模一樣,但是怪物的幻影浮現(xiàn)在他眼前,他們不斷嘶吼,痛斥蘭斯洛特的行徑,他的心病從未消失,每一次都不肯放過他,在每次他迫切希望成功的時候,總會有更深的絕望等待他。
病床的女孩呻吟著,艾拉心急如焚,蘭斯洛特已經(jīng)沒有辦法掌握現(xiàn)在的情況了,女孩的靈魂被抽離出來,兩個靈魂嘯叫著,蘭斯洛特拼命想要重新回到正軌,但更強(qiáng)烈的恐懼包裹住他同樣脆弱的精神。
布蘭奇沖進(jìn)門內(nèi),就看見哀嚎的靈魂和接近崩潰的蘭斯洛特。
“姐姐!救我!”女孩的靈魂哭吼著,幾乎同一瞬間,肉體異變成功,一只殘翼的黑鳥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嘯叫的靈魂不見了,艾拉不可置信的問:“瑪琳?”
殘翼黑鳥凄涼的應(yīng)了一聲,化作黑霧回到蘭斯洛特的盒子中,另一具不幸的尸體則是分裂成肉塊,殘忍的記錄剛剛發(fā)生的一切。
“為什么?明明最開始都是正常的?!卑澏兜淖呦蛱m斯洛特,“……喂?你說話啊,你知道大多數(shù)人怎么評價你的嗎?你是權(quán)貴們的一條狗,只為他們服務(wù),他們不知道你在做這種事情,而我選擇了幫助你,因為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明明成功過,就算那并不完美,可為什么瑪琳就不行?”
他不知道,蘭斯洛特給不了任何人回應(yīng),艾拉哭著,隨即又癲狂的大笑:“我居然真的以為你是神,是救世主。”
她猛沖向蘭斯洛特,卻被一個影子撞開,布蘭奇擋在蘭斯洛特面前,警惕著眼前的人下一步行動,未曾想,艾拉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我差點忘了,你死不了,多可悲,又多可恨啊。”
她刺向自己,鮮血四濺。
那些哀嚎和嘯叫在蘭斯洛特的耳邊更甚,眼前的世界于意識中崩塌瓦解,剩下的只有永無止境的黑暗,他不斷墜落,卻又要拼命推動自己向前,那些目光像絲線般纏繞著四肢,不斷的將他拉扯。
“停下吧,老師?!?/p>
一個溫暖的身軀緊緊抱住他,蘭斯洛特仍看不清那是誰,只能憑著本能說:“我又失敗了?!?/p>
“嗯?!?/p>
“我還需要更多的實驗品,它總有一天會成功的。”蘭斯洛特像著魔一樣喃喃自語,他似乎幻聽到了許多附和的聲音,這些聲音從以前到現(xiàn)在,從未變過。
“嗯。”
如此不規(guī)則的音符。
脆弱的線將他拉扯到不遠(yuǎn)前,余光下是一個看著自己家園消失的女孩,他也不清楚眼前的存在,或者說,他此前懼怕想這些事情。
渺小的存在們,他們或許性格迥異,但同樣脆弱不堪,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所有人都離開他后,蘭斯洛特看淡了人性,也不再愿意向任何人交付真心。
他孤獨的行走著,只為一個目標(biāo)而活,但當(dāng)他有那么一瞬間清醒時,他突然發(fā)現(xiàn)那個目標(biāo)已經(jīng)不再是原來的樣子,它承載厚望,不能停止,而他還要一直活下去,直至成為“神”,寫作被極情縱欲的工具。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蘭斯洛特的學(xué)生了?!?/p>
小小的手猶豫的伸向他,在得到回應(yīng)的那刻,原本只剩空洞和痛苦的眼睛看見了希望,蘭斯洛特在那時候愣住了,這份存粹的希望不在意他究竟是誰,對那個小孩來說,蘭斯洛特?zé)o意識的舉動,是最成功的救贖——它沒有痛苦,不含期望,是蘭斯洛特能夠自我選擇的東西。
他將艾拉的尸體化作一團(tuán)黑霧,收入盒子,拍拍肩上的灰塵,掉在了布蘭奇的頭頂。
“你呢,你為什么還要跟著我?”
“讓我們的蘭斯洛特老師跌下神座?!蹦菑臉O矮處貼著他的袍子傳上耳旁的聲音,微弱卻堅執(zhí),好似救贖。
蘭斯洛特緊扣前方的雙眼終于挪動了,過去他有意避開她的變化,甚至?xí){悶自己為什么在扮演好老師的游戲中做一些多余的事情,直到現(xiàn)在他才意識到,可能更早之前,他就已經(jīng)將她視作家人,但自己總是忽視這樣的情感,無論是對自己的,還是對她的。
如今她揭開了蘭斯洛特的愿望,不擇手段的成功,但在成功之后,他會結(jié)束長久的痛苦,只是他從未真正的為了自己活過,他還在生與死間逗留。
“我現(xiàn)在是什么樣的?”
“——真是一個,可悲的男人吶?!?br>
“你這家伙?!?/p>
兩個同樣破碎又迷茫的人聚集在了一起,明明是扮演過家家的游戲,卻互相將對方當(dāng)成自己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