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安沒有讓羅斯瑪麗等很久。

這天很早，大概就在全科診所上班過后不久，羅斯瑪麗就在家接到了萊利護士的電話：“羅伯茨太太？你接電話就太好了，我這里發(fā)現(xiàn)了昨天半夜的一條消息，還是瑪麗安和一個地址，地址只寫了海格特公墓?！?/p>

“海格特公墓？倫敦的那個？”

“是的，沒寫別的，應(yīng)該就是那個。”

“謝謝你，萊利護士！”

羅斯瑪麗結(jié)束了通話，接著就撥通了里德探長的電話，告知了他這件事。二人商定好，立刻出發(fā)，前往海格特公墓。

羅斯瑪麗家離海格特公墓也并不遠，只有半小時公交。天氣預報說這幾天都是晴天，果然太陽不小，但溫度也并不高，還是微風拂面。海格特公墓東西兩區(qū)被一條小街分開，兩道大門相對，羅斯瑪麗不敢亂走，只站在西區(qū)大門前等，等了一個小時也不見任何動靜，倒是等來了里德探長。探長的車子停在一邊，人一臉怨氣地來到了羅斯瑪麗旁。

“上午好，太太！”里德探長面容不忿。

“出什么事了，探長？”

里德探長把羅斯瑪麗拉到人比較少的一邊，揮著手，卻不敢大聲說話叫人聽見：“本來，我已經(jīng)查到了那個工廠所屬的企業(yè)。那個企業(yè)很大，我想，這個瑪麗安會不會是這個企業(yè)的什么人，這才有這樣的能力，甚至可以繞開NHS的系統(tǒng)！結(jié)果，事實證明，我的猜想很對。今天早上，我就接到通知，說我被調(diào)去查另一起案子了！”

“什么……”羅斯瑪麗張口結(jié)舌。

“是的。我真不知道這個瑪麗安到底是什么可怕的人，能這樣手眼通天。不過，太太，請你放心，那起案子我交給了助手，我是以查那個的名義偷跑來的，我會幫助你的。海格特公墓里面我也悄悄派了屬下，一旦這個瑪麗安出現(xiàn)，我們就可以立刻逮捕她！”

“謝謝你，探長?！绷_斯瑪麗清楚，這樣會給里德探長帶來怎樣的麻煩，所以，她送出了自己真誠的感謝。而那張國家劇院的票，羅斯瑪麗沒有浪費，而是交給了照顧麗塔的朋友——自己實在是不太有心情帶麗塔看戲了。

五月雖然不是旅游旺季，但公墓門口也是人來人往，羅斯瑪麗和里德探長不知道瑪麗安會以什么方式出現(xiàn)，只能干等，同時有一搭沒一搭地搭著話，終于歸于沉默。半晌，羅斯瑪麗忽然開口：“探長，這個瑪麗安，難道在玩一個游戲？”

“游戲？”里德探長問。

“是的……她這樣遞送消息，看上去也不急著做什么，好像在玩弄我們似的……”

里德探長沒有回答——他感覺，羅斯瑪麗說的有幾分道理。只是，如果是這樣，那么抓到瑪麗安的可能性就又變小了，因為這就代表這個瑪麗安是隨機作案，根本沒什么明顯的動機。

“像老鼠和貓……”里德探長喃喃道。

二人一直等著。羅斯瑪麗的心情越來越焦慮，慢慢的，她簡直看誰都像瑪麗安，但誰都不是。一直等到公墓關(guān)門，他們都沒有等來瑪麗安。

羅斯瑪麗拖著疲憊的身子，坐公交回到了家。她實在太累了，難得暈車的她今天回家就吐了?？粗袄锬且粸S白色的東西，羅斯瑪麗發(fā)出了一聲暴躁的長嘆。她剛漱完口，就又接到了萊利護士打的電話：“羅伯茨太太？你還在海格特公墓嗎？”

“我回家了。今天一天都沒等到瑪麗安，公墓都關(guān)門了。有新消息？”羅斯瑪麗的精神更緊張了。

“是的……這次寫的是荷蘭公園?！?/p>

“荷蘭公園？”羅斯瑪麗犯了難。荷蘭公園倒是開放的，不會到點下班。但是公園很大，她要到哪里去等呢？而且這個瑪麗安為什么要換地址？難道是為了保險起見？她晃了晃頭，謝過萊利護士，喝了半杯涼水，卻猶豫起來。

瑪麗安換地址，會不會是因為忌諱里德探長？難道她只想見自己？羅斯瑪麗覺得自己的猜測有點道理，于是，她決定先不通知探長，而是自己前往荷蘭公園。這次是坐地上鐵線路，一路直達牧羊叢站下車——她可以接著換乘，但她選擇了跑到了荷蘭公園。

羅斯瑪麗不是十幾二十幾歲的學生了，跑了十分鐘的路讓她岔了氣，但總算來到了荷蘭公園邊上。可能高端富人區(qū)都這樣子，肯辛頓區(qū)很安靜，一排排雪白的聯(lián)排公寓配著黑色的欄桿，散發(fā)著拒人千里之外的氣質(zhì)。羅斯瑪麗踩過一家人門口的紫色落花，走進了公園里面。

荷蘭公園最著名的要數(shù)中間的京都庭園，那是個日式花園，羅斯瑪麗選擇在這里等瑪麗安。一個石頭標志上寫著四個漢字，羅斯瑪麗猜那大概是這個花園的名字，前面是一面竹籬笆墻，陰冷冷的，至少以她現(xiàn)在的心境來看是這樣。

花園里是一個秀麗的小池塘，旁邊還有一條從高處而來的溪水，水流從石頭之間流下，潑灑出白色的水花。羅斯瑪麗無暇欣賞這些亞洲庭院藝術(shù)，而是坐在了一塊石頭上，等瑪麗安。三三兩兩的行人和游客慢慢地散步，不怕人的鴿子四處亂逛，偶爾被驚飛到天上去。時間又過去了很久。

已經(jīng)半夜了，一絲云彩都沒有，又是滿月，月光把整個花園都照亮了。這里只剩下了羅斯瑪麗一個人。她又累又困，而且也想吃東西喝水。她實在堅持不住，只能站起來準備回家。

“我今天在海格特公墓看見了一個中國姑娘……”

是溪水那邊的聲音！羅斯瑪麗頓時不困了，她沖到溪水邊，見到高處溪水之間的石頭上，站著一個女人，不用多說，那就是瑪麗安。她很美麗，很惹眼的美麗，也很年輕；她的長發(fā)披散著，依舊穿著一身白裙子。明亮的月光下，她站在溪水和樹木之間，仿佛希臘神話里的狄安娜，雖說衣服并不太像。

“理查在哪里！”羅斯瑪麗叫道，嗓子已經(jīng)很干澀了。

“……她給那處著名的墳墓獻上了一朵白玫瑰?！爆旣惏参⑽⑿χ?。羅斯瑪麗的耐心快速地消耗著，她重復了一遍：“理查在哪里！”

“你一定有很多問題，羅伯茨太太。我也很愿意回答你。羅伯茨醫(yī)生很安全，你問完之后，我就把他還給你，從此后再也不會打擾你們，也不會出現(xiàn)在你們一家面前。所以，你最好抓住這個機會?！?/p>

羅斯瑪麗并不相信她的承諾，但她的確有很多問題要問，第一個問題就是：“理查在哪里？”

“喏，就在荷蘭公園。”瑪麗安回答。

“你到底是什么人？”

瑪麗安揚揚頭，一種驕傲又不可一世的眼神投向了羅斯瑪麗。她的從外表到氣質(zhì)到年齡，都像個女學生，但只有這眼神，讓羅斯瑪麗產(chǎn)生一種難以觸碰的感覺。

企業(yè)、政界、宗教、黑道，是哪個或者哪幾個都不重要——瑪麗安是個手眼通天的人，瑪麗安能做到她想要的一切，這就足夠了。

“好吧……你為什么要綁架理查？”

“就像那個觀察墳墓前雕像的姑娘一樣，羅伯茨太太。”瑪麗安自然地笑道，“我觀察著羅伯茨醫(yī)生。我很喜歡他?！?/p>

“那……你為什么要放了他？”羅斯瑪麗鬼使神差間問了這句話。

“你應(yīng)該感到高興，羅伯茨太太。他其實很無趣，對你也很忠誠。不管我說什么他都沒什么回應(yīng)，或者回應(yīng)不太讓我喜歡。實話告訴你，因為全科醫(yī)生不是家庭醫(yī)生，讓他來見我都廢了好大的功夫。我在系統(tǒng)里找到了一個他的老患者的信息，費了點口舌，編了點故事，他才肯來。我不喜歡無趣的人……我決定換一個人了?！爆旣惏猜柭柤?。

“理查這輩子大概都不會再相信這種話了?！绷_斯瑪麗憤憤地說。

“也許吧?？此欠裣裢獗硪粯訙厝嵊指呱辛??！爆旣惏部┛┬χ?。

“白天你為什么沒有出現(xiàn)？”

“看你是自己來的，想必你已經(jīng)猜到答案了，羅伯茨太太?！爆旣惏苍幟氐卣f。

看來的確是里德探長的緣故，羅斯瑪麗想。她沒有問題了——瑪麗安的手段？她神通廣大；動機？她以此為趣。所有的疑問都能從此得到解釋。

“我問完了。把理查還給我。”

“確定問完了？那我走了。不過……”瑪麗安的音量提高了一些，“羅伯茨醫(yī)生，羅伯茨太太，你們倆聽好。我有個條件——你們兩個不能對這件事反應(yīng)過激。請好好地、安靜地過你們之前的生活。否則，我會重新拜訪的。除此之外，我保證，你們永遠也不會見到我了?！?/p>

說完，她指了指身側(cè)的一片樹林，之后輕盈地跳下了溪流間的石頭，迅速消失在了遠處的黑暗里。

羅斯瑪麗幾乎是被彈出去似的沖向了那篇林子，找到了被綁著的、塞住了嘴巴的醫(yī)生。她慌亂地解開了醫(yī)生的束縛，羅伯茨醫(yī)生張著嘴喘起了粗氣。

羅斯瑪麗這時才感受到了身上的一身冷汗。她倒在丈夫懷里，抱著他，幾乎是哭著嚷：“理查！理查！理查……”

“我沒事，羅斯瑪麗，沒關(guān)系……”羅伯茨醫(yī)生依舊驚魂未定，但還是安慰著妻子。羅斯瑪麗直起身，仔細打量著羅伯茨醫(yī)生：“沒有受傷？沒有吧？”

“沒有，沒有……瑪麗安沒有動粗，她看上去就是個普通的女白領(lǐng)似的。不過，她的話真的很多……我不想聽都不行。但誰想到她那樣子的人會是這種罪犯……她想讓我做背叛你的事情，休想。”羅伯茨醫(yī)生微笑著，雖然有些勉力。看到醫(yī)生溫柔的笑，羅斯瑪麗心里的疲憊就被掃除了。羅伯茨醫(yī)生的微笑的確是件寶物，難怪瑪麗安會一見傾心。她靠著醫(yī)生，給里德探長發(fā)了短信，簡要地說了說情況，約他如有必要的話，明天白天再詳談。羅斯瑪麗本想再詳細問情況，想想還是算了，先回家，回家再說。

于是夫婦兩個互相攙扶著站起身，慢慢走出了荷蘭公園。

月光和冷意彌漫在肯辛頓。羅斯瑪麗抬頭看去——月亮那白意森森的光暈似乎都大了一圈，她感到街道上似乎都潛藏著一種靜靜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