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橙】重圓(六)
6.
早上五點,葉修拉開了臥室里的窗簾,大把的晨光涌進屋里,雖然不強,卻也讓他不自覺地瞇了瞇眼。
昨晚一場大雨讓小區(qū)的地面上落紅一片,早起工作的清潔工正拿著大掃帚一下一下地清掃。石磚上,暗色的水漬隨著溫度的升高開始漸漸褪去,露出干爽的車道和人行道。
清明節(jié)這天難得會有這么好的天氣。
葉修側(cè)身,任陽光從他身后竄到更里面的位置,落在了床上還蜷縮著熟睡的人的身上。他走過去,把人帶著被子一起抱緊,低音在她綿長的呼吸里散開,"沐橙,該起床了。"
上午八點,兩人一起在b市機場的快餐店里吃完了早飯,登機牌就放在手邊,一人一張,上面印著的目的地卻不是同一座城市。
今年的清明,正趕上葉修被公司派去國外出差,因此只有蘇沐橙一個人回h市給蘇沐秋掃墓。
她還記得葉修剛接到消息時難得有些不淡定得去和葉秋軟磨硬泡,反倒是她笑著說沒關(guān)系,讓他安心工作早點回來。
"到了之后別忘了給我電話。"
"嗯,一下飛機就打。"
"多披件衣服再去南山,別著涼了。"
"知道了。"
"要是不想回來太早,就去興欣住幾天。"
"好。"
葉修一路叮囑著把蘇沐橙送上了飛機,眼見人快從視線里走出去了還能抓緊時間隔著一條不短的人龍朝她揮兩下手。
這又不是他第一次送她了,搞得還真跟初戀一樣,轉(zhuǎn)身往另一個登機口走的葉修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好笑,可誰讓掛念自己老婆是每個男人的權(quán)利呢。
一踏上故鄉(xiāng)的土地,h市特有的綿密空氣瞬間就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蘇沐橙深吸一口氣,恍惚間覺得自己仿佛從未離開過這里。
她理了理頭發(fā),坐上一輛早早停在機場外等客的出租車,司機一口帶著濃濃地方音的普通話:"姑娘去哪兒???"她微微一笑,用方言報上了南山公墓的地名。
出租車窗外的景物開始倒退,仿若回放的膠片,一切似乎都沒有變,干凈整潔的長條街道,斗折蛇行的通城運河,時光仿佛是靜止了的。
可也有很多事情是在漫長的時間里改變了的,比如現(xiàn)在她再不需要隨身攜帶著笨重的大墨鏡偽裝出行,榮耀依然在蓬勃發(fā)展,奮戰(zhàn)在其中的選手卻早就換了一批又一批,人們更容易記住的總是仍在當打的年輕血液,曾經(jīng)輝煌過得就讓它們靜靜停留在記憶深處的封匣中,成為光明未來誕生前的厚重路基。
比如興欣戰(zhàn)隊的第一批成員除了老板都在退役后的幾年里先后離開了這座城市,他們當初本就是為了榮耀冠軍的理想和號召而從天南海北聚到一起,如今結(jié)束了作為職業(yè)選手的這段路,自然要在新的起點上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每個叛逆的孩子都會慢慢長大,晝夜顛倒的喧囂青春終要歸為晨起暮落的柴米油鹽,但幸好大家都在這段不長不短的路上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樣。
這幾年,因為很多人有意識地選擇了錯峰掃墓,所以在清明節(jié)當天,墓園里的人反倒是不如以前那樣多了。
蘇沐橙讓車子停在自己每年都會光顧的花店外,熟門熟路地在鋪了滿眼的黃白菊花中抱起一束有些扎眼的橘色,老板說那是孔雀草,本來叫太陽花,可惜被向日葵搶了名字。
她抱著花默默地沿石路往陵園里走,走過一排一排的圓區(qū),走到寫有蘇沐秋名字的墓碑前。
石碑看起來已經(jīng)有些舊了,還因為雨季的關(guān)系沾上了斑斑的塵土,蘇沐橙伸手在碑上鑲嵌相片的位置處抹了幾下,擦掉了蒙在上面的灰塵,照片霎時清晰了起來,露出了少年從容自信的笑臉。
蘇沐橙把花擺上去,輕輕地說了一聲,"哥哥,我來看你了。"
返程的機票在下午起飛,蘇沐橙離開南山時時間還早,她沒有像葉修說的那樣去興欣多做叨擾,在超市里隨便買了點飲料面包,就一個人背著包步行去了西湖。
小時候,蘇沐秋常常在春天的周末里帶她來湖邊散步,半大的少年緊緊牽著她的手,一邊走一邊講起那些她還不太能聽懂的游戲話題。
大一點時,葉修來了,在他正式入住他們家里的那天下午,兄妹兩個獻寶一樣地把景區(qū)里開放的花兒和佇立的尖塔指給他看。她一手拉著一個,蹦蹦跳跳地聽著兩個男生沒什么營養(yǎng)的斗嘴扯皮,卻覺得再幸福也不過如此了。
今天,她一個人走上了斷橋,一眼望見湖面平靜,波瀾不驚。河邊的柳絮飄飛,有些落了水,還漂在水面上。身邊多是牽著孩子外出游玩的父母,一路上打打鬧鬧,留下了很多歡笑。
也許人終究要學會像這湖水一樣冷靜隱忍,可在漫長的時光里有時卻也盼望著一縷陽光的溫暖。
她聽見手機在口袋里震動的聲音,葉修的短信停在屏幕中央,把鎖屏的那張婚紗照模糊成了白色的背景。
我們一直在努力前行,想要踏遍人生的軌跡,到頭來或許最大的收獲也不過是到達終點時的無愧于心。不過只要抬頭看看這沿途的美麗風景,便會覺得一路的辛苦跋涉都是值得的。
蘇沐橙動動手指劃開鎖屏,撥了一個電話出去。
哥哥你放心,現(xiàn)在的我真的非常幸福了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