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懷我敬愛的老曲藝家鐘吉銓先生
注:本文于鐘吉銓先生逝世當(dāng)晚發(fā)布于新浪博客,如今新浪博客搖搖欲墜,未避免失傳,搬運至此。
今天晚上9點多,得知鐘吉銓先生病逝,享年92歲,心中不能平靜,想寫點什么。
兩周以前就知道老頭兒不好,癌癥晚期,沒想到這么快。
我是從07年開始顧曲,先去的謙祥益和天華景,后來聽說有個振北曲藝團,多方打聽才找到明月茶樓這個地方,太難找了!當(dāng)時還不怎么懂,有些曲種還聽不進去呢。伴奏的幾位弦?guī)熞膊辉趺词煜ぃ犛^眾說,這個光頭的老頭兒已經(jīng)82歲了,當(dāng)時贊嘆很了不得,這么大歲數(shù)還能天天上班呢。
后來隨著進一步地了解,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鐘吉銓,是50-60年代給駱玉笙伴奏四胡的鐘吉瑞的弟弟,排行老四,都尊稱他鐘四爺,簡稱“四爺”。其他這個稱呼按說應(yīng)該是同輩人叫的,不過呢,這個對于他來說,已經(jīng)成了一種愛稱,園子里比他年輕的演員和觀眾,甚至是我們這種小年輕,也叫他“四爺”,叫“鐘老師”反而顯得生分了。我也就跟著叫四爺了。
那時候的四爺,是那一輩在專業(yè)團體工作過的曲藝伴奏員中,仍活躍在舞臺的唯一一位,可稱魯?shù)铎`光。年輕時他曾在紅橋區(qū)曲藝團工作多年,為林紅玉、張玉昆等人伴奏京韻大鼓,為劉靜雯伴奏梅花大鼓(女,金派),還尤其擅長時調(diào)的伴奏。文革中轉(zhuǎn)業(yè)到工廠。1986年北方曲校成立,他受聘為教師,執(zhí)教長達14年,除了給學(xué)員伴奏排練、也教授四胡伴奏。
晚年他活躍在各個民營曲藝團體,與陳玉華、朱鳳霞、張雅琴、李樹盛等很多名家都長期合作過,本世紀這十多年,他一直在振北曲藝團擔(dān)任伴奏。直至2016年底還是2017年初啊,才從舞臺一線退下,結(jié)束了天天工作至90歲的神話。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明月茶樓的過道,歷來是很熱鬧的,因為有四爺在那兒坐著。伴奏員本來是有一間屋子的,別人都在那兒呆著,四爺偏不,除非冬天特別冷的時候,他基本都在過道坐著,跟老觀眾聊天。振北曲藝團有很多幼兒園老師改行過來的曲藝演員,因為她們接觸這個的時候歲數(shù)已經(jīng)比較大了,那演唱水平實在是不敢恭維,所以我也經(jīng)常去過道旁聽四爺跟老觀眾的聊天,躲避一下恐怖的演唱,聽他們的聊天,很長知識,他常會跟老觀眾聊起當(dāng)年紅橋區(qū)曲藝團演出的盛況,繪聲繪色的,宛如身臨其境。
那時候常去振北的青年觀眾,就這么幾個,去過幾次之后,每回上廁所路過四爺?shù)挠脤氉?,四爺開始主動跟我點頭打招呼,多么有親和力的老頭兒啊,弄得我還怪不好意思的,得嘞,從此以后,我也加入了主動跟他聊天的隊伍,常常請教一些邊邊角角的人物,他單凡知道的、經(jīng)歷過的,都會一一講給我。

那時候,他就已經(jīng)是一個神話了,沒想到,這個神話從我認識他開始,又延續(xù)了將近10年。90歲還在每天戰(zhàn)斗在舞臺上的曲藝工作者,絕無僅有了吧?
四爺除了在曲藝知識上讓我受益很多之外,更在人生態(tài)度上給我?guī)碛绊懀v過他的人生信條,十六個字:沒皮沒臉沒心沒肺沒羞沒臊沒囊沒氣,這種與世無爭的豁達心態(tài),也是成就了他超長壽命以及超長藝術(shù)生命的訣竅。他的長壽與他持續(xù)地工作本來就是有緊密關(guān)系的,他拿工作就當(dāng)做一種保健方式,肉體壽命保障著他的藝術(shù)生命的延長,藝術(shù)生命又翻過來促進著他肉體壽命的延續(xù)。話說回來,這也讓我不禁感嘆,才退休不到2年,他果然就離開了我們。
說說四爺?shù)乃囆g(shù)。談藝術(shù),咱不專業(yè),就推薦一些段子吧。
一、林紅玉 京韻大鼓《鬧江州》、《博望坡》(靜場版)
四爺曾為女鼓王林紅玉長期伴奏過,這是很光榮的經(jīng)歷,他跟我講過,1960年前后,林老已經(jīng)很少演出了,有演出的時候,一般是他或張文華(就是閻秋霞錄像里彈琵琶那位長得特別黑的人)給林老拉胡琴。其中這個《博望坡》,我找到的時候,拿給他聽,他很高興,說是1961年林老跟他合作在河北省電臺錄制的,一批錄了很多段,目前還只出來了這么一段,音效很好。
二、張玉昆 京韻大鼓《槍挑小梁王》
張玉昆的風(fēng)格跟林老就不一樣了,是類似小嵐云的那種高門大嗓。這段節(jié)目曾經(jīng)被選送參加1962年首屆“津門曲薈”。
三、陳玉華 京韻大鼓《白帝城》
如果說伴奏方面,四爺是神話,那演唱方面,陳玉華就是神話了,她是京津兩地活躍在業(yè)務(wù)演出舞臺上的最后一位京韻大鼓老藝人,1930年出生的她,直至2003年還堅持參加業(yè)務(wù)演出。這段《白帝城》我特別喜歡,這大約是2000年前后,不知道哪位熱心觀眾在園子里錄下來的,唱得節(jié)奏比較慢,但是并不覺得拖沓,四爺拉的四胡也對這個段子的氣氛起到了很好的烘托,不同人唱同一個段子,給人帶來的感覺不一樣,如果說侯月秋唱《白帝城》是“慘”,陳玉華的給我感覺是“悲壯”。四爺在這段里有一個顫音,非常令我著魔,在第一番“酒后茶余談今古”后邊,您聽就知道了,特別好聽。
四、花云寶 梅花大鼓《黛玉悲秋》
這段背景大家都很熟悉了,文革中轉(zhuǎn)業(yè)到工廠的花云寶,晚年的唯一一次登臺,在1985年。張雅琴老師在講座中也提到過這次演出的背景,她太多年不唱了,為了湊齊四個“寶”,做了很大的思想工作以及排練,才促成了這次登臺,特約原紅橋區(qū)曲藝團的王文奎、鐘吉銓擔(dān)任伴奏。這段錄音,因為花云寶20年沒唱,身體也不好,嗓子也不好,大家能聽出來,尺寸很慢,調(diào)門很低,嗓子還有點兒啞,狀態(tài)可以說并不好,但是韻味非常濃厚,觀眾也非常熱烈,這跟四爺?shù)耐锨槐U{(diào)是分不開的。
以上幾段都是都是電臺保留下來的錄音,我的喜馬拉雅上都能聽到。
五、張雅琴、儲秀云? 梅花大鼓《寶玉探病》
這個好像是2012年,張雅琴收儲秀云為徒不久吧,過什么節(jié)忘了,師父帶著徒弟演了一場,大火!四爺這時候已經(jīng)86歲了,這場老頭兒發(fā)揮得也很好,到“怯合”的一節(jié),臺上大聲唱,臺下小聲哼,臺上臺下形成了一組美妙的合聲,加上不絕于耳的掌聲與喝彩聲,讓我好像置身于我所未曾經(jīng)歷過的90年代的那個民營曲藝團體演出市場的高峰期。(這段是我自己錄制的視頻,在我優(yōu)酷上)
六、朱鳳霞 慢板老鴛鴦?wù){(diào)《風(fēng)吹鐵馬》
四爺擅長時調(diào)的伴奏,尤其是老鴛鴦?wù){(diào)。朱鳳霞老太太不同于王毓寶、魏毓環(huán)等人,她是專門擅長老鴛鴦?wù){(diào)演唱的藝人。《風(fēng)吹鐵馬》是老鴛鴦?wù){(diào)最知名的一個曲目了,王毓寶曾經(jīng)錄過音,配過像。四爺?shù)淖詈笠淮蔚桥_,也是伴奏老鴛鴦?wù){(diào),是2017年底,為天津文藝廣播編輯、主持人小四的個人展示專場伴奏,也是這段《風(fēng)吹鐵馬》。(這段是電臺保留的90年代實況錄音,我的喜馬拉雅上可以聽到)
七、張子青 二六板老鴛鴦?wù){(diào)《十二月采茶》
張子青是個老票友,60年代初提倡挖掘傳統(tǒng),天津曲協(xié)搞過多次時調(diào)專場演出,包括62年的津門曲薈中的時調(diào)專場,請到了退休的老藝人、專業(yè)團體的在職演員與票友們薈萃一堂,演出了很多瀕危的曲調(diào)和曲目,這些演出中,有很多場次都是由鐘吉銓先生擔(dān)任伴奏(大家可以查第一屆津門曲薈時調(diào)專場的節(jié)目單),說明那時候四爺已經(jīng)是時調(diào)伴奏的專家了。這些演出中只留下來了幾段錄音,這是其中的一段。
八、李婉珠? 慢板老鴛鴦?wù){(diào)《風(fēng)吹鐵馬》、《尼姑思凡》、《尼姑自嘆》;二六板老鴛鴦?wù){(diào)《風(fēng)吹動》、《秦香蓮》
我親眼看四爺展示老鴛鴦?wù){(diào)的伴奏功力,都是在振北曲藝團看他為李婉珠伴奏。李婉珠是一位單弦和時調(diào)的業(yè)余演員,時調(diào)方面師承魏毓環(huán),除靠山調(diào)之外,也特別擅長老鴛鴦?wù){(diào)的演唱,在四爺?shù)妮o佐下,她挖掘上演了很多冷門的曲目。四爺退休以后,李婉珠的老鴛鴦?wù){(diào)沒有得力的伴奏,怕是也無法施展了,實在可惜。我所列的五段,都是我這幾年看李婉珠與四爺合作演出在現(xiàn)場錄制的視頻,尤其是后兩段二六板老鴛鴦?wù){(diào),是2015年留下了兩段返場視頻,特別值得一提,之前看李婉珠返場二六板時,四爺伴奏特別給力,很多花點,讓人嘆為觀止,就想錄下來留個資料,那天我?guī)Я虽浵竦臋C器,我跟李婉珠老師以及四爺說,今兒返場唱二六板吧,我想錄下來留個資料。結(jié)果呢,一般返場二六板,一般就唱兩番,那天,返場兩段二六板,一段《風(fēng)吹動》、一段《秦香蓮》,都是四番的整段,四爺那天看我在臺底下錄像,拉的也特別賣力氣,花點兒綻放之處,觀眾叫好聲不絕于耳,有熱情觀眾還給四爺單獨上了花籃。留下了這么兩段我至今覺得非常滿意的視頻。
就寫這么多吧,快到夜里12點鐘了,趁著現(xiàn)在還沒跨入新的一天,把這篇文章發(fā)出去。獻給已走入極樂世界的我敬愛的四爺——鐘吉銓老先生。
附:2022年3月我在B站上制作的鐘吉銓先生伴奏的曲藝作品選集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qZ4y1z7Ay?spm_id_from=333.337.search-card.all.cli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