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

博士原本對凱爾希所派發(fā)的檢查房間任務還有些漫不經(jīng)心，直至在房間里意外看到了些堂而皇之堆砌的，那些原本屬于自己的物品。

遺失的外套，使用過的耳麥，遺棄的馬克杯，還有大量堆疊仿佛在進行筑巢行為的照片，所有物品看起來都被主人用心保養(yǎng)著，呈現(xiàn)出光鮮的色澤。

“啊，博士，你來得正好，在做什么呢？”

宛如天真無邪稚童的少年進入房間時，極為自覺地反鎖了房間大門，此刻，博士才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房間內(nèi)異常的香氣令他有些不由自主地昏昏欲睡。

博士眼皮直跳，因異香迷惑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腦袋再度耷拉下去：“我可能，想見特蕾西婭了?！?/p>

夜風拂過純?nèi)活棜獾拈L云，星辰歇息之地澄寂溫柔，剔透海浪歸潮散落時，水面呈現(xiàn)出虛渺錯位的細膩奢麗。而來自多索雷斯的少年眸光溫潤，鄭重真誠地許下承諾：

“跳下去也沒關系，我會保護好博士的！”

……

溺水的窒息感令風聲漸微。深海中的視野光影婆娑，銀月被分割成瑩亮的碎片，緊接著怪異濕膩的軟體忽然從身后徑直攬住博士的腰。

凱爾希說過水月或許想要一個錨點來固定住自己，所以他會不顧一切緊緊抓牢自己。

意識回籠時，博士迷迷糊糊地抬起眼簾，不遠處少年撐開的傘蓋上，四葉草花紋搖曳的流光綺麗如夢，而撈起他的觸須在夤夜里散發(fā)的微光，呈現(xiàn)的色調神秘旖旎。

“博士，你覺得把別人的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時是什么感覺呢？我的話，現(xiàn)在感到很溫暖，甚至忍不住為此有些顫抖?！?/p>

四目相對里，水月的話音溫和平靜：“你會害怕海洋帶來的毀滅嗎？”

“?……?倒沒有，接近毀滅的大陸被深海包圍也無可奈何吧？你愿意聽我說話，那就不可怕?！?/p>

觸手不斷摩挲側頸的麻酥讓博士幾乎睜不開眼，松垮的防護服在海水浸泡下盡數(shù)傾落。過去伊比利亞的居民曾將海月水母視為月亮對宙星思念的象征，而現(xiàn)在少年眼波里流轉的愛更加攝人心魂。

黏糊糊的觸須似是感覺到主人的心思從四面八方將他糾纏其中，而另一端被捕獲的生物卻沒有他那么好命，逐漸收攏的捕食網(wǎng)冰冷惡劣，而少年對其的殺意，在看到它對博士滲血的傷口一張一合的唇側時達到了頂點。

“它是想要傷害博士的壞東西，只有在這里把它吸收和消化……”

博士食指抵在他的唇前：“不可以殺生。它只是被血吸引而來，并沒有惡意?！?/p>

那種生物的鰓絲正不斷張合，表皮泛著不健康的濁黃，而被制止殺戮的少年神情焦慮不安，垂下頭顱的瞬間，就勢捂住了你的雙眼：“請不要看我。博士，我現(xiàn)在沒辦法面對?……?你的指責。”

無限拉長的瞬間過后，燥郁的少年只聽見一聲輕緩的呼喚。

“水月?！?/p>

少年胸口積淤的情緒因無法名正言順言訴哽在喉頭，齒間搖搖欲墜的話音，在你溫和委婉的目光注視下凝成因愛而來的疼痛，最后只化為一滴落下的淚珠。

但在融入靜寂的海洋前，便被你伸手輕輕揭去。

“水月。別怕，一切總會結束。”

模糊的漆夜里，生命如花般綻放，而洋流拂過臉頰的觸感纏綿溫暖。

“嗯，我會乖乖聽話的。因為我想一直都被博士聽見?！?/p>

意料中的回答讓睡意再度侵襲涌上，而紓解的疲憊，則令你下意識忽略了附在頸窩陰涼的觸感，放任自己被觸手禁錮著托起。

水月黏黏糊糊地靠著被觸須束縛的博士，自制力早已徹底崩盤的少年對于你的無動于衷，表現(xiàn)出純粹的驚喜與些許詭譎的興奮。

“博士這方面才像小孩子呢?！?/p>

觸須的黏液在懸空處，混雜著極淺的血纏繞上來，在得到回應的準可后，張縮纏綿地沿著縫隙一圈又一圈地貼合深入，直至博士的小腹上凸起極模糊的輪廓。

—— 那是完全屬于水月的形狀。

“我不會放過你的。”

不知過了多久，博士隱約感到有油汪汪的米香輕快地掠過鼻尖，而熟悉黏稠的體溫正順著相握的掌心攀延而來。

……?是水月在看護自己嗎？

生出道謝想法的瞬間，博士就從走馬燈般的夢中醒轉過來。

神經(jīng)末梢傳來的知覺還未擴散，博士便不假思索地轉頭望向身側，在傾瀉天光里與你十指緊扣的身影正是不久前加入羅德島的少年。

“想我了沒有，博士？”

前來探病的阿戈爾少年素來俏皮，總不吝于言辭表達方面的花樣百出，與愛上我沒有相似的諧音弄得博士無奈一笑。而他帶來的保溫袋拆封后，小籠包的熱氣便裊裊撲來。

博士的確感到由胃部傳來燒灼般的饑餓，但隱約間仍舊察覺出異常，雖然雙腿的觸感清爽干燥，但腹部陌生的疼痛正悄無聲息地提醒著，仿佛有什么正在異常的地方扎結發(fā)育。

直至想要繼續(xù)深度探究的想法，被少年溫柔的嗓音打斷：“博士昨天的提問我想了很久。”

在享用早餐時，漂亮輕盈到有些虛幻少年輕聲低語，“最開心的時候，以前的我一定會回答是得到意料外饋贈的那天，但現(xiàn)在應該是陳姐姐把我介紹到羅德島的時候吧?！?/p>

海月水母的種群生命短暫，就算精心照顧備受保護，也難以共處朝朝暮暮。

所以這也是假話。

最開心的時刻其實是昨夜，有生以來初次和最愛的人在水中共生的喜悅，甚至暫時壓退了涌動的食欲。

喜歡會令人肆意任性摒棄事物上不好的部分，但愛卻會讓人忍耐它帶來洶涌熱忱的疼痛、

正如那句未被博士聽到的告白。

“吃下同樣的東西，做著同樣的事情，我們就會漸漸變得一樣嗎？不過，博士變成什么樣都好……”

“我是你的。我都會永遠愛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