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老家東營，從小時候開始到現(xiàn)在，一直有“東城”和“西城”之說，而我一直住在東城。

如今東營的各地都已經(jīng)建設(shè)起來了，東西城只是作為一種歷史稱呼沿襲下來，可是在我小時候，是真的只有東城和西城。兩個城區(qū)之間，是一片無人的郊區(qū)。東城和西城，雖然是按照方位來區(qū)分的，但其實在每個東營人的心中，這兩個城區(qū)的功能是不一樣的。小的時候，也就是2000年出頭的那幾年，對于我來說，東城是居民區(qū)，西城是商業(yè)區(qū)。東城隨處可見居民小區(qū)，但是繁華的商場卻找不到幾家，而且只有一些小飯店，鮮有見到那種逼格很高的大酒樓；西城則是一片繁華的景象，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百貨大樓、商業(yè)大廈、供銷商場是當(dāng)時的三大商場，一直存活至今。而且在小的時候，如果我們想去吃肯德基，必須得去西城才行，東城直到后來才有這種知名的西式快餐店。

對于西城，我的感情是十分復(fù)雜的。它繁華，多樣，東城沒有的東西，在西城都可以買到。除了大商場以外，街邊隨處可見一些擺攤的人，比如說賣兔子的，我的第一只兔子就是在西城的街邊買的，只不過養(yǎng)了沒多久就死了；還有賣染了毛的小雞的，這個我從來沒買過，據(jù)說也活不長；還有各種各樣的玩具和首飾的，都是一些相比于商場的便宜貨。我小的時候，也沒有城管，街邊滿是這樣一種擺攤的小販，頗有一種煙火氣。

然而，在街邊的，不只是這些商販，還有很多乞丐。

如今，乞丐已經(jīng)很難見到了，這一方面得益于經(jīng)濟(jì)的發(fā)展，人們不再需要乞討就可以活下去了，另一方面也得益于移動支付的普及，大家身上都不帶錢了，自然也不會給乞丐投幣。不過據(jù)說，現(xiàn)在有的地方仍然有乞丐，不過都是用二維碼收款，這就說明乞丐至少得有一部手機(jī)，還是肉眼可見的生活水平上升。

在我剛上學(xué)那會兒，手機(jī)什么的雖然不算是奢侈品，但可不是誰都能有的。前兩年還在用BP機(jī)的大人們，仿佛一夜之間就換上了手機(jī)，不過都是極其簡單的像素屏幕，而牌子也以諾基亞和摩托羅拉為主。那個時候每個家里還都有座機(jī)，而我作為家里的小孩子，一般都是用座機(jī)和小伙伴們交流的。

那時的乞丐，顯然是用不起手機(jī)的。乞丐一般是老人或者殘疾人為主，記得那是一個冬天，我和媽媽一起去西城買東西，在大街上走著，走到商場前附近的時候，就看到一個乞丐向我們爬來。他渾身都被曬得黝黑，一只胳膊被截肢了，只有一半，在我小時候的眼中，顯得非?？植?。另外一邊的手，拿著一個搪瓷杯，抖動著手腕，可以聽見搪瓷杯里硬幣碰撞的聲音。我媽媽見到了這些乞丐，一般會拿出錢包，把一塊或者幾毛的領(lǐng)錢，放到這個人的杯子里，然后匆匆離去。有禮貌的乞丐，會給我們說一些吉祥話，然后再磕個頭，隨后就繼續(xù)爬向下一個行人。我不知道這些乞丐后來怎么樣了，是如何拿著這些錢去買東西吃的，以及晚上睡在何處。有的乞丐尚且有一件厚重但是殘破不堪的棉衣，勉強(qiáng)可以御寒，可有的也就只有一件小棉襖。不過，那時的我，對于這些乞丐是及其嫌棄的，只想著給完錢就走，避免被糾纏，至于他們接下來怎么活，那不是我要關(guān)心的事情。

并不是所有的乞丐都是這樣看路人的心情的，也有一些選擇主動出擊的。他們見到了路人，便爬了過去，如果路人給錢還自罷了，如果不給錢，便拽著路人的衣服，或者是抱著路人的大腿，不讓他們走。直到這些人實在沒辦法，捏著鼻子往乞丐的搪瓷杯里扔下幾枚鋼镚，這些乞丐才松開手。

而在當(dāng)時，乞討的人除了中老年人和殘疾人以外，還有一些來自外地走投無路的人。他們往往會在白紙上寫上自己的遭遇，然后在前面擺上一個搪瓷杯，請求路人的施舍，直到現(xiàn)在這種類型的乞討都還有。比如說是被騙到這里來花光了所有的錢的，或者是來到本地錢被偷了，亦或是來這里打工遇到黑心老板跑路一類的。因為是外地人，所以在本地連個可以接濟(jì)的親戚都沒有，只好在此乞討。

以上所說，不過是落單的乞丐。在當(dāng)時，有比這些落單乞丐還要恐怖的存在，那就是乞丐公司。乞丐公司只是我們的一個稱呼，當(dāng)時的東營人，只要是去逛過街的，都會對這個詞有所耳聞。它不是具體指哪個有名有姓的公司，而是指一種有組織的乞討活動。而乞丐公司中參與乞討的人，都是一些孩子，跟當(dāng)時的我差不多大，甚至可能比我們還大，在繁華街區(qū)的街頭巷尾隨處可見，他們的臉上是一種臟兮兮的黑色，穿著有些臟的衣服，見到有可能有錢的人，就跑過去，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你，一只手手心向上伸出來，另一只手則晃著搪瓷杯，向路人要錢。不過，這些小乞丐可比上面說的那些乞丐惡心多了，因為這些小乞丐來路不明，也許是被拐來當(dāng)?shù)氐膬和?，還是哪里來的孤兒，畢竟如果他們有正常的父母，誰會忍心讓孩子一個人出來乞討呢，至少也得是父母陪著一起。這些兒童似乎是被背后的大人們牢牢操縱者，每天必須乞討一定的數(shù)額，否則就會遭到嚴(yán)厲的懲罰，總之，對于他們來說，乞討是一種工作，如果有人給錢也就算了，如果不給則會死纏爛打，一直尾隨著你，拽著你的衣服，雖然什么也不說，但是極難甩掉。一般我和父母見到這些人，都會躲著走，如果躲閃不及，被這些人纏上，基本也就是趕緊給點零錢了事。我曾經(jīng)在街邊看到過一個看起來還算有錢的婦女，被這樣的小乞丐纏上，怎么也不肯放手，氣得她趕緊叫了一輛出租車，使勁把小男孩的手甩開，關(guān)上車門揚長而去。

過了幾年，等我上了中學(xué)之后，再去西城的時候，當(dāng)年的乞丐公司基本已經(jīng)不見蹤影，街邊也很少見到乞討的人了。人們走在大街上，談?wù)撝裉斓囊?guī)劃，或是談情說愛，而乞丐公司也基本就成為了這些人嘴上的談資。沒有人關(guān)心那些孩子究竟是怎么來的，現(xiàn)在去哪了，也沒有人關(guān)心這些小乞丐究竟是為何而消失了，一切似乎都化成了浮云一般的往事，如煙般散去了。一旦看不見了，也不會有人去關(guān)心最底層的人生活究竟幾何，這些人是死在了不為人知的角落，亦或是在高樓大廈的陰影下茍且偷生，都不是街道上的帥哥靚女們所關(guān)心的。

時至今日，乞丐公司在我們家鄉(xiāng)早已經(jīng)消失了十幾年，也許再也不會有孩子會被拉出來從事如此沒有尊嚴(yán)的活動了，但那些當(dāng)年在乞丐公司的小乞丐們，如今也都已經(jīng)長大成人，他們會帶著這段悲慘的童年記憶，一直活下去。而他們的存在，也成為了那段歷史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