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已過，晝漸短，夜?jié)u長…… 月出東山，鴉越嶺，卻無意…… 凌晨3:01，赫爾曼在自己的老窩（辦公室）打鼾，還做了個奇怪的夢: 就在不久前，他去醫(yī)院體檢，醫(yī)生給他抽了三次血，還美其名曰“買二送一”。赫爾曼想逃跑，但醫(yī)生抓著一把明晃晃的手術(shù)刀。 “砰！” 醫(yī)院的門被重重地砸響。 “誰？搶劫嗎？搶劫也不會到診所啊！”赫爾曼叫了一聲，從夢中驚醒，但這敲門聲越發(fā)急促。 “他喵了個汪的?！焙諣柭÷曋淞R著，披上衣服去開門。 “開門?！遍T外一個低沉的聲音慢條斯理地說。 “誰？我干嘛要開門？！”赫爾曼的耐心已經(jīng)耗盡。 “快開門！”門口的人也不耐煩了。 “這里沒人，你趕快走吧！我還要睡覺！再敲門就告你擾民！” “那就奇怪了，為什么蝸老板說，要我給赫爾曼先生的辦公室送咖啡呢？” “哦，原來是送咖啡的?！焙諣柭蚕肫饋碛羞@么回事:“你知道現(xiàn)在幾點了嗎？啊？！” “3:05?！? “你知道我哪天幾點訂的咖啡嗎？！” “前天下午?！遍T外的人絲毫沒有慌張與慚愧。 “凌晨三點睡覺??！你憑什么挑現(xiàn)在送？！” “你又沒告訴我?guī)c送！”門口的人終于爆發(fā)了，撤下了偽裝的嗓音，暴露出原本尖細的語調(diào)。 赫爾曼長期欺軟怕硬，現(xiàn)在知道門口是個不好惹的家伙，只能乖乖開門。 “兩杯摩卡，請付錢?！币姾諣柭_門，咖啡派送員也有所緩和。 “多少錢？”這次赫爾曼沒敢動怒。一是他被派送員給震懾了，二是他確實沒付錢。 “一杯15元，兩杯38元。” “蝸趣，兩杯還更貴？！” “是啊，蝸老板的店，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天特價。眾所周知，特價有兩種理解方式，一種是特別低的價，另一種是特別高的價，都簡稱特價?！? “我要投訴你，你個奸商！我打12315舉報你！”赫爾曼高聲叫罵。 “對不起，我不是奸商?！笨Х扰伤蛦T說，“得罪我事小，得罪蝸老板嘛，他想方設(shè)法偽造些證據(jù)，告你販毒或者謀殺，直接讓你全家獲死刑。” 蝸老板的威力，赫爾曼有所耳聞。他經(jīng)常吹噓自己的早年經(jīng)歷，包括杜月笙怎么怕自己的祖上之類。 “那，我退一杯行嗎？” “可以，退貨費246元?！? “你什么意思？！我退貨還更貴？！” “是啊，你知道為什么嗎？我凌晨三點跑你這，我就不累嗎？還有，咖啡退了不得倒掉？你以為還能送給別人嗎？處理環(huán)境要不要錢？前段時間蝸老板差點被公益訴訟了，因為他的店污染環(huán)境。我冒著給他添亂的風險退貨，多收些退貨費過分嗎？還有，我業(yè)務(wù)量是按杯算而不是按單算，退一杯就少一業(yè)務(wù)量。這樣算算，246多嗎？” 赫爾曼聽得暈頭轉(zhuǎn)向:“那我不退了，趕緊38結(jié)賬，我要回去睡覺?！? “很抱歉，38元是之前的價格，現(xiàn)在兩杯400?！? “你比黃牛還狠！”赫爾曼就差啐派送員臉上。 “誰叫你和我吵的，還說我是奸商，還變卦要退貨又不退的？時間成本就不是成本了嗎？”咖啡派送員呵斥道。 “那我退……不我買，400就400。”赫爾曼學聰明了。 “好吧，400美元。” “你有病??！”赫爾曼實在沒忍住。 對門的張大爺推開鐵門:“大晚上的吵什么?。俊? 這下，赫爾曼和派送員都愣住了。 “趕緊交400美元，我直接算1:10，4000RMB，交完我就走?！笨Х扰伤蛦T急于了事。 “我就不交！最多38?！焙諣柭鼣蒯斀罔F。 張大爺是個暴脾氣小老頭，年紀也就65周歲，不算太大。他反手拎起一根拐杖舉過頭頂:“有什么話不能早上再說嗎？再吵我就讓民警處理你們?！? 赫爾曼不依不饒:“38！38元結(jié)賬！” 派送員:“我說過4000，一分也不可能少！” “啪！”張大爺一棍敲在咖啡派送員頭上，派送員痛得滿地打滾。赫爾曼見勢不妙，立即搶走咖啡關(guān)上門。 大清早，龍牙火急火燎地跑出家門，那可不是“第一時間與新鮮見面”，老V有緊急事項通知他。 果然，剛到辦公室，老V就鐵青著臉，鮑律師也坐在一旁。龍牙心慌意亂，努力回想著這幾天自己有沒有辦錯什么事。還沒等他想起來，鮑律師先開口了:“龍牙，這些表格全是你寫的？” 龍牙認為關(guān)鍵就出在表格上，于是支支吾吾了好半天，終于擠出一句:“有一部分是。” 鮑律師也不廢話，指著一張開庭通知表:“黃浦區(qū)歸二中院管理，你全給我寫成一中院了。要不是我仔細核對，否則今天上午就跑錯地方了。如果你們是這個效率，那早知道我不幫老V打這個官司了?！? 龍牙一開始確實有點愧疚，畢竟是自己業(yè)務(wù)不精。但一想起老V的律師費要自己和其他五小只承擔，也就沒那么理虧:“鮑律師，老V，有些事我想說清楚。這個官司是老V打的，律師費應(yīng)當由老V您承擔，鮑律師愿意律師費減半固然慷慨，但是附加調(diào)教轉(zhuǎn)嫁到我們頭上不公平?！? “不公平嗎？這官司還不是為你們打的？”鮑律師吼道，“是，老V委托我，但是訴訟結(jié)果不也是為你們著想嗎？你們出點力又怎么了？給你們省錢，好心全當驢肝肺，這官司信不信我不打了？我直接跳到對面，給主辦方當訴訟代理人！” 龍牙是個厚道人，被鮑律師這么一威脅，也無語凝噎。老V看向龍牙:“這件事我事先沒說清楚，但是鮑律師說的一點不錯，現(xiàn)在他不想幫我們打官司了，你必須賠禮道歉?！? 龍牙:“我出一半律師費總行了吧，您出一半。” 鮑律師冷笑一聲:“這倒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是個正經(jīng)人，說過的話不至于不算數(shù)。我答應(yīng)只收老V一半律師費。所以，你必須道歉！” 龍牙認為受了委屈，但為了五小只，他竭力壓下怒火，咬緊牙關(guān)，向鮑律師道歉，并表示再不出錯。 鮑律師長嘆一聲:“罷了罷了，我原諒你了。年輕人思想簡單意氣用事可以理解，下不為例。官司我會繼續(xù)打，你回去吧，今天沒空和你聊天，也沒這心情?！? 龍牙還是過不去這個坎，他本來就對鮑律師的“強迫勞動”而不滿，現(xiàn)在還要向他道歉，更關(guān)鍵是老V并不幫他。有幾次，他恨不得一拳打在這個大肥豬身上，但是后來還是作罷。 天依剛剛從摩柯房間里摸了一盒費列羅，但是摩柯不允許她帶走，因為沒地方藏。今天早上的伙食一如既往的清淡，只有燉蘿卜、空心菜、茶葉蛋與一杯無糖豆奶。天依表面上愁容慘淡，內(nèi)心卻十分期待著去摩柯房間混吃混喝。這幾天，減肥糖的效果非常明顯，即使她成天暴飲暴食，體重還是直線下降。 出了摩柯的房間，天依走到門口，樓下快遞到了。今年夏天，是有史以來最熱的一段時間，即使小區(qū)到快遞箱只有100m，天依也早已大汗淋漓。在快遞柜，她遇見了郁郁寡歡的龍牙。 “龍牙哥，怎么了？好像有點不高興。”天依的關(guān)切讓迷失在絕望谷龍牙總算找到了一縷慰藉。 “沒事，小問題而已。”龍牙打算把這件徹底埋在心里。 “那龍牙哥抱我回去吧?！碧煲廊鰦傻?。 “行啊?！饼堁酪话驯鹛煲溃拖裉煲辣е爝f那樣。無論如何，二者的重量全部壓在龍牙身上。 “誒，你還真輕了，減肥果然有效果。阿綾她們把你調(diào)教的不錯嘛?！? “是啊，過不了多久，我就恢復(fù)常態(tài)了?！碧煲纼?nèi)心十分得意，因為這個秘密全世界只有他和摩柯知道，正如龍牙的秘密也只有他/老V/鮑律師知曉。 危，赫爾曼危。說到底，這件事赫爾曼不算太過分，主要責任是張大爺與咖啡派送員。但既然時間因赫爾曼而起，事發(fā)地又在赫爾曼家中，況且赫爾曼是蝸牛先生厭惡的客戶而派送員是自己的員工，赫爾曼的境遇就十分艱難了。偉大的小說家狄更斯有本著作名為《艱難時世》，赫爾曼沒看過，但聽說過。他認定自己的處境比小說里的主人公更慘。 接受訊問中，張大爺承認拐棍是自己的，也是自己拿出門比劃以威脅赫爾曼與派送員的，但人是赫爾曼毆打的。派送員因為傷勢嚴重陷入昏迷，正在ICU躺著，不能接受詢問。赫爾曼自然是實話實說，指控張大爺打人，順帶舉報派送員亂收費。但是案發(fā)現(xiàn)場是老舊小區(qū)，樓道并未安裝監(jiān)控。 根據(jù)現(xiàn)場痕跡，咖啡派送員被人從身后用鈍器擊打頭部，致顱腦損傷昏迷，至少是重傷?？陀^來說，不少證據(jù)對赫爾曼有利。例如，張大爺身高1.79m，咖啡派送員(男)只有1.55m，而赫爾曼就是個刺猬，不超過50cm。另外，張大爺家出門方向與擊打派送員方向相同，而赫爾曼只有繞到對面搶過拐杖并搶占制高點，才有可能打中派送員頭部。 然而，張大爺也不是好惹的。他在01年嚴打期間犯過事，把經(jīng)常欺負和言語刺激自己的同事萬某下毒謀害了。本來殺人償命必死無疑，后來，剛博士畢業(yè)的鮑律師著重從案發(fā)起因上辯護，終于成功讓老張撿回一條命，二審改判死緩，前年才從監(jiān)獄放出來。熟知審訊過程的張大爺知道證據(jù)的重要性，也知道如何對自己制造有利條件。面對現(xiàn)場對自己不利的證據(jù)，老張頭不緊不慢地解釋:“的確，拐杖是我的。但是，我當時很困，放下拐杖就準備回去。結(jié)果刺猬繞過小矮人(派送員)，撿起拐杖威脅他。兩人對峙了兩分鐘，后來刺猬就去搶咖啡。派送員趴下去與刺猬爭執(zhí)，刺猬順勢在他腦袋上打了一棍，把他打昏了?！? 張大爺?shù)墓┦龌卮鹆嗣恳粋€疑點，這下輪到赫爾曼緊張了。都說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赫爾曼也心虛，畢竟自己零元購了兩杯摩卡，而且其中一杯還下肚了。他倒是期盼派送員死了，這樣沒人會追究自己搶走摩卡的事。但面對警方的詢問，赫爾曼無法指出張大爺話語中的破綻，所以洗脫嫌疑為時尚早。而蝸牛先生的態(tài)度更是雪上加霜，他公開把赫爾曼作為嫌疑目標，并列舉了至少十項赫爾曼與自家店發(fā)生沖突的證據(jù)。 要是換做只憑自由心證而非事實證據(jù)即可定罪的陪審團，赫爾曼入獄服刑極有可能板上釘釘，因為蝸老板的指控傾向性過于明顯，而且赫爾曼的名譽也不怎么好(但是至少好過張大爺）。 中午飯點到了，樂正綾精心為天依準備了豪華大餐:“一只陽澄湖大閘蟹——的一條蟹腿”，外加青瓜炒蛋和一碗白飯。這倒也算是開葷了。天依暗自嘲笑阿綾的枉費心機，一面裝作津津有味地吸吮那條來之不易的蟹腿?！靶妨蚨还舶祟D飯。”她小聲嘟囔著。 摩柯為了表忠心，刻意叮囑天依:“蟹腿不要吃太久，多吃蔬菜，青瓜都吃完。吃不完也行，晚上繼續(xù)吃，不炒新菜。” “餓了可以看看菜譜解悶。”言和沒安好心，扔給她一本《法餐大全》。 “貓都比我吃的好?！碧煲辣г怪?，身旁的橘貓咀嚼著脆脆飯，享受著附贈的按摩(刺撓)服務(wù)。 “快吃了，吃完飯給你洗個澡。”墨清弦輕拍橘貓。 給橘貓洗澡確實滑稽。要知道，多數(shù)橘貓都是實心的，泡在桶里不會縮水，墨清弦的也不例外。洗完后還得送入烤箱，烘干20分鐘，比照顧小孩還復(fù)雜。好在墨清弦足夠有耐心，否則僅憑三分鐘熱度極易促成流浪貓的產(chǎn)生。 樂正綾最近迷上了考古和墓葬發(fā)掘。前段時間漢文帝的墓葬出土，她還興奮了好段時間。最近一周，她又“盯上了”南京的古墓葬，包括孫權(quán)墓和明孝陵。而天依更關(guān)心的是南京鹽水鴨和板鴨，這些比古人的墳?zāi)垢鼘嶋H、更美味。 一天之中氣溫最高的時候，鮑律師又出庭了。這次他代表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出庭，參與一起故意傷害案。被告叫高樹根，僅因家庭瑣事就把妻子即原告人江女士毆傷，經(jīng)鑒定為輕傷二級。江女士原本患有精神分裂癥，經(jīng)過這次傷害，病情愈發(fā)嚴重。鮑律師的日志里記載了最近艱難的談話。 下午，鮑律師庭前會見江女士。起初一切正常，鮑律師知道對方身心俱傷，所以盡可能放低姿態(tài)。通過對話，他知道江女士非但不諒解丈夫，而且計劃離婚。老鮑表示支持江女士的決定，但說明離婚訴訟要另案起訴。這時，江女士就有些情緒激動，說法院的通知上寫著要讓她斷子絕孫，還說她是潘金蓮。鮑律師請她出示通知，上面明確寫著案件名稱與開庭時間，根本不存在“斷子絕孫”和“潘金蓮”。然后江女士情緒更加激動，說老公一直發(fā)賭球信息，但鮑律師明確表示現(xiàn)在原告正在看守所羈押，不可能接觸手機。江女士不相信，執(zhí)意出示手機，原來都是些廣告信息，而且沒有一條與足球相關(guān)。 鮑律師很擔心原告的精神狀況，就打算獨自出庭，但江女士不同意，表示要在法庭上提出離婚，如果離不成就去貴陽摸狗。律師很無語，但又不好責備她，于是好言相勸讓她去醫(yī)院開藥。但是這又不對了，因為江女士不認為自己患有精神分裂癥(精神分裂癥不自知)，還說之前去醫(yī)院，醫(yī)生都勸她回家找老婆。 鮑律師聯(lián)系了江女士正在本市上大學的兒子，讓他請假陪母親看病，訴訟案件由自己全權(quán)負責。臨走前，他在一瓶藥上貼上便簽條，上面赫然寫道:“給龍牙，轉(zhuǎn)給摩柯”，再將藥瓶放在公文包的拉鏈夾層里。隨后，他整了整衣冠和領(lǐng)帶，出庭應(yīng)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