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跑諾獎多年，他活成了自由的樣子
村上春樹73歲了。這聽起來有些令人恍惚，一代又一代的讀者從他的小說開始愛上文學，村上本人在讀者心中的形象和他小說中的中年男子或多或少有一些重合。后來村上成為了一大批文青的生活導(dǎo)師。一本《當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么》讓許多人開始長跑，探索更健康的生活方式。他的收藏品、閱讀偏好也令許多人津津樂道。
在步入老年后，村上開始回憶過去。他在日本雜志《Popeye》上開設(shè)專欄，寫108件對他有特別意義的T-shirt。這個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文藝老年”用這些稀奇古怪的衣服告訴你，他的松弛感從哪里來。
?作者 | 西武
?編輯?| 王亞奇
論松弛感，作家里大概沒人能贏得過村上春樹。
跑步、聽爵士樂、開酒館、養(yǎng)很多只貓……他的愛好和小說，早已成為了當代都市生活、小資情調(diào)的代名詞。在專欄、隨筆中，村上春樹用輕松、幽默的口吻將日常中經(jīng)歷的大事小事一一寫下，拼湊出一幅鮮活的浮生畫像。
《當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么》讓村上春樹愛跑步一事變得盡人皆知，但他愛收集T恤這一愛好則鮮有人知。
“在不經(jīng)意間收集各種各樣的物品，似乎成了我人生的主題之一。多到永遠聽不完的LP唱片、今后恐怕不會重讀的書本、雜亂無章的剪報、短到放不進鉛筆頭的削筆器......”
他的衣柜里，躺著近200件T恤。它們來自世界各地，組成了一個微型博物館。這座“博物館”被搬到了紙上后，先是在雜志《POPEYE》上以專欄的形式出現(xiàn)，后結(jié)集成了《村上T》這一本書。
字里行間，村上春樹還是他自得其樂的樣子。無論中年，還是老年，他仍保持從容與有趣。當人們年年揶揄他陪跑諾獎時，他繼續(xù)寫小說、寫專欄、上電臺，玩物，卻不喪志。
一件T恤，一個故事
你永遠想象不到村上春樹會有什么奇怪的T恤。
他的衣柜像是生活的微縮公園，又是一個通往嬉皮時尚世界的兔子洞。啤酒、唱片、小說封面、汽車，這些主題T-shirt成為了一窺村上春樹日常的鏡子。
比如唱片。半個世紀以來，村上春樹每到一個國家，他都一定會去當?shù)氐某昵魄?，花上一個小時翻找唱片?！肮馐嵌⒅I回來的唱片， 聞聞它們的味道，我都覺得幸福。”
如此癡迷唱片的他，衣柜里至少有4件印著唱片的T恤。其中一件灰色T恤，只單單印著一張黑色唱片，但村上春樹也如數(shù)家珍一般，不吝拿出來和讀者們分享。
比如大海。1980年代，30多歲的村上春樹迷上了沖浪，在日本藤澤市、美國夏威夷的海邊，整日踏著長板度日，就像北野武電影《那年夏天，寧靜的?！?/strong>的畫面一樣。在哈納雷小鎮(zhèn)的海灘上，人們“在海灘上躺上一整天，呆呆地望著海浪或云彩，也完全不會膩煩”。
衣柜里的那三件印著沖浪文化的T-shirt，幫他封存了那些關(guān)于海浪、夕陽和啤酒的夏天。
比如書籍。文藝生活占據(jù)了這些T恤主題的大部分。這是愛書之人對于書籍的愛的延伸。在火奴魯魯古著店里，村上春樹淘到了一件印著“Got Books？（來本書怎么樣）”的T恤，調(diào)皮而不失趣味。
他的小說《舞！舞！舞！》《挪威的森林》等書，還有與東京廣播公司合作的村上電臺，也出現(xiàn)在了T恤上。一位年輕人讀完了《奇鳥行狀錄》后，自己設(shè)計了一件T恤送給村上春樹本人，完成了一次心意滿滿的追星之旅。
其中最為有趣的一件T恤，上面印著“KEEP CALM AND READ MURAKAMI”（保持冷靜，閱讀村上），還有一只站在被翻開的書本前的貓。
這件由一家西班牙出版社設(shè)計的T恤，村上春樹害羞地不敢將它穿出門，但卻不忘借此提醒讀者：“人生在世，出于某些原因心浮氣躁、心神不定的時候，坐下來勤奮讀書到底是一件好事?！?/span>
在鏡子的另一面，是從日常中出逃的世界，這些T恤上頻繁出現(xiàn)的蜥蜴、奇鳥、意義不明的字。
除了純色T恤外，村上春樹最愛穿的便是各種印著巨大字母的T恤。最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一件，上面寫著“DMND”。他搜尋了好幾個可能性，例如是某家公司、某個樂隊簡稱，或者是“Damned”的縮寫，但都沒有最終答案，只好不了了之。
“鏡子”正反面的割裂感，是《村上T》帶來的第一感受。
采訪時，村上春樹被問道：那么多T恤中，最喜歡哪一件？他像是早已預(yù)料到會有這個問題出現(xiàn)，心中早已有了答案。那是一件帶給他創(chuàng)作靈感的T恤，上面印著“'Tony'Takitana”。買下它之后，村上春樹才寫出了短篇小說《托尼瀑谷》，講述了一個叫做瀑谷省三郎的男子孤獨、寂寥的一生。
把一件T恤“變成”一篇小說，這是獨屬于村上春樹的浪漫與奇想。
除西裝、爵士樂、啤酒外，還有脫發(fā)和贅肉
相比T恤，村上春樹衣柜里的西裝，少得用一只手就能數(shù)出來。
18歲時，村上春樹穿上了人生中第一套西裝，Van Jacket灰色人字呢套裝，搭配白色襯衫、黑色針織領(lǐng)帶，儼然一副大人模樣。但當他穿上自己期待已久的西裝時，卻覺得自己還不夠成熟，無法駕馭它。
再次穿上西裝已經(jīng)是5年后的婚禮現(xiàn)場，橄欖綠色的三件套，相當協(xié)調(diào)?！翱串敃r照的相片，頭發(fā)長長的，身體比現(xiàn)在瘦得多，臉上可以窺出某種類似毅然決然的東西?！?3歲時的村上春樹，臉上洋溢著年輕人的精氣神。
由于沒去公司上班，而是經(jīng)營著咖啡館“Peter Cat”，西裝變得與村上春樹無緣。直至29歲后，為了出席文學雜志《群像》新人獎的頒獎儀式，他才又穿上西裝。
本是高興的事，結(jié)果他被一家出版社的部長劈頭蓋臉地罵了一句：“你的小說是相當有問題的。啊，加油吧！”惹得村上春樹滿頭疑惑：“既然給了獎——就算給得很勉強——那么至少表面上也該客氣一點嘛！”
步入中年后，大多時候，村上春樹的西裝依然在衣柜里吃灰。西裝所代表的成人世界，藏滿了規(guī)則與名利，而這正是村上春樹生活中所遠離的。
身為社恐，他喜歡的事物都可以一人獨自享受，包括跑步、爵士樂、旅行等?！拔沂莻€秉性孤獨的人，我不喜歡團體、學校、文化圈?！贝迳洗簶洳粌H在國外的聚會上會感到緊張，什么都吃不下，回到日本，他也沒有一個作家朋友，為的就是和人保持距離。
在村上春樹的書房里，擺放著近一萬張唱片。他還陸續(xù)養(yǎng)了好幾只貓，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貓奴。借著這些愛好的流行符號意義，除作家身份外，村上春樹活成了這個時代的生活偶像。
只是，村上春樹也有中年危機。雖說他很少特地談?wù)撝心隊顟B(tài)，但從諸多隨筆中，打撈出他那些細碎的念叨、埋怨，也能組成一幅人在而立之年后的煩惱圖景。
“作家要是長出贅肉的話，就完蛋了?！?982年，村上春樹33歲，剛成為職業(yè)小說家?！拔沂紫戎泵娴膯栴}，卻是如何保持身體健康?！庇捎陂L時間伏案寫作，他的體力逐漸下降，體重逐漸上升，甚至抽煙抽過了頭，“手指熏成了黃色，渾身上下都發(fā)散出煙味”。
贅肉還是跑到了村上春樹的身上。身高一米六八的他，眼里的理想體重是58公斤，卻在36歲時胖到了66公斤?！叭说街心?，最傷腦筋的就是稍不留神便腦滿腸肥?！痹僖踩贿M29碼褲子的村上春樹如臨大敵，開始減肥、跑步，格外關(guān)注體重秤上的數(shù)字。
每天，村上春樹都會出門跑步，同時決定，“太陽升起來的時候起床，天色變暗了便盡早就寢”。村上戒了煙，生活逐漸步入健康的正軌。還寫出了被文學青年們奉為“跑步圣經(jīng)”的《當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么》。
但中年的煩惱無處不在，悄然而至。除發(fā)福外，脫發(fā)也是一大敵人。30多歲時，有一段時間，由于寫作方面的眾多瑣事煩擾，村上春樹的頭發(fā)變得相當稀疏，站在鏡子面前都可以看見頭皮了。頭發(fā)每天飛速脫落，導(dǎo)致浴缸的排水孔都被堵住了。
“呦，真的稀疏了！喂，讓我看一下，都見頭皮了?！迸匀说膽蛑o，簡直讓村上春樹頭頂冒火，苦悶卻又無處排遣。他知道，由于脫發(fā)不伴隨具體的痛感，幾乎沒有人會對這類人抱有惻隱之心。村上春樹只好開始亡羊補牢，改變發(fā)型，拼命用護發(fā)儀擠按摩頭皮，好稍加延緩禿頂命運的到來。
幸運的是，從煩惱瑣事中跳出來后，僅兩三個月的時間，村上春樹的頭發(fā)又長回來了。一次脫發(fā)危機讓他決定：“打算不對雞毛蒜皮的小事耿耿于懷、不超負荷工作，從從容容地過日子?！?/strong>
鮮有人知的還有，身為自由職業(yè)的小說家，村上春樹憑借長篇小說處女作《且聽風吟》在文壇嶄露頭角，未能大紅大紫之前，也會在出租屋中為不及時的稿酬而發(fā)愁。
有慶幸的樂趣，也有閃現(xiàn)的麻煩，如同他癡迷的唱片一般，村上春樹的中年有明亮的A面，也有帶著陰霾的B面，兩面一同嵌成了生活的全貌。
老年：談?wù)撍劳雠c回眸過去
今年，村上春樹73歲了。
這是一個不真實的事實。他留給人們的印象，永遠是一個活在中年里的人，雖沒有活力滿滿，卻也平和，不失生氣，擺弄著自己的玩意，自娛自樂。
日常里，村上春樹的老年生活就像中年的延長。健康的體魄使得他遠離病痛，得以繼續(xù)跑步、聽爵士樂、喝啤酒，寫作。2017年，村上春樹發(fā)表了長篇小說新作《刺殺騎士團長》。這更是證明了，即使步入老年，他仍用筆尖引領(lǐng)全球閱讀狂潮。
身為小說家，著作等身后，村上春樹也開始更多地談?wù)搶懽鬟@回事。在自傳《我的職業(yè)是小說家》中，他談到了剛進入文學界時的光景，以及成名一事。讓人感觸最深的是，村上春樹形容寫作是“徹底的個人體力勞動”，寫長篇小說更是需要“與時間成為朋友”。
[日] 村上春樹 著，施小煒 譯新經(jīng)典文化 | 南海出版公司，2017-1
每天，村上春樹規(guī)定自己寫出10頁稿紙，每頁400字，一天就產(chǎn)出4000字。像上班打卡一樣，他要求自己寫作必須規(guī)律。這是他喜歡的方式，像工廠車間的工人，而非一位放浪形骸的藝術(shù)家。
寫完《刺殺騎士團長》后，2017年，村上春樹與日本作家川上未映子進行了四次對談，內(nèi)容結(jié)集成了《貓頭鷹在黃昏起飛》一書。耳順之年后，村上春樹被問及如何看待死亡，他只說自己從未對此深想過。相比考慮死去，他更希望能在活著時盡可能地好好活下去。
“只要能寫就寫小說?！闭勗掗g，村上春樹發(fā)表了“活到死、寫到死”的宣言。有趣的是，當川上未映子問他是否會在死后設(shè)立“村上春樹獎”時，毫無興趣的村上春樹立馬給出了答案：“NO！”
這不是村上春樹第一次談?wù)撍劳?。在中年時，他用一種輕盈的態(tài)度戲謔死亡?！堕L壽也......》一文中，他坦言，在早死與長壽之間，自己會選擇后者，但又害怕自己老年的肖像沒有年輕時的照片好看。
村上春樹害怕拍照，更害怕自己死后，留下的遺照是疲憊的老年模樣。
老年的村上春樹，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平和。在同時代的文化名人，諸如北野武們炮轟日本老齡化社會等諸多問題時，村上春樹則更多地思考私人、家庭生活，其中也不乏沉重與傷痛。
《棄貓：當我談起父親時》中，他揭開了家族歷史的傷疤。
父親村上千秋曾是日軍的一員，見證了許多血腥、殘暴的歷史。二戰(zhàn)后，村上千秋每天早飯前都要在家中念經(jīng)，一念就是好一會兒。這個習慣，自村上春樹記事起就從未中斷過一天。
“你在為誰誦經(jīng)？”
“是為了死在之前那場戰(zhàn)爭中的人們。為了死在戰(zhàn)場上的友軍，和當時敵對的中國人?！?/span>
幾十年后，村上春樹決定打撈，說出這段塵封的記憶。“這是屬于不得不寫的東西，所以，我拼了命地把它寫了出來?！苯柚稐壺垺芬晃?，村上春樹反常地拋出一個沉重的問題：當個體被時代洪流裹挾，如何自保，又如何贖罪？
沉重之外，大部分時間里，他還是那個喜歡打趣的村上春樹，開玩笑說自己可能會被世人遺忘：“在悄然避離世人的時間里，沒準淪為傳說，被大家忘得一干二凈?！?/span>
但如此有趣又松弛的村上春樹，始終會被人們記得。
作者丨西武
編輯丨王亞奇
校對?|?楊潮
今?日 話?題
你最喜歡村上春樹哪一本書？
喜歡這篇文章，請讓我們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