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坦尼爾不喜歡被打擾。
? ? ??在他畫畫或是陪伴愛麗絲時，他不想被外人打攪。每到這種時候，好像他生活的意義就只剩下了這兩者，多了誰都顯得贅余。

? ? ???而他除開必要的行為，可支配的時間只分兩種——畫畫與陪伴愛麗絲。

? ? ???但，如果那個闖入者是對立，他又對此無可奈何。

? ? ? ? 就像現(xiàn)在。

? ? ???被推開的門后出現(xiàn)了黑衣少女的冷漠的臉。當(dāng)與對立那飽含怒意的雙眼對上時，他又一次退開了。

? ? ? ?雖然在過去保護(hù)愛麗絲的時光里，他早已習(xí)慣對任何同情回以冰冷的強硬?？擅鎸谏纳倥麑嵲谧霾坏较駥ζ渌四菢永淠?。哪怕他知道，這種情感毫無意義。

? ? ? ?對立沒有絲毫停留，完全無視了坦尼爾，來到愛麗絲的床邊。坦尼爾看著這個曾是自己與妹妹最親密的朋友——或許現(xiàn)在依然是，他的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苦澀。

? ? ? ?我對于她而言，是否就如我眼中的【外人】呢？

? ? ? ?……想這些干什么？

? ? ? ?他唯獨厭惡自己這一點。這是他僅有的軟弱。

? ? ? ?“打擾了……”執(zhí)意跟來的光小心翼翼踏進(jìn)病房，怯生生地看了坦尼爾一眼——他那副生人勿近的表情令她望而卻步。

? ? ? ? 自從見過忘卻，光逐漸能感知到一些奇怪的東西了。剛剛在出租車上，她不敢觸碰對立的身體，因為她感受到有一種奇異的……味道？它從對立的身上擴散到小空間的每個角落，令她無比舒暢。

? ? ? ?那是微弱卻是令人安心、帶著溫暖人心的甜味?？傊@種感覺持續(xù)從對立身上傳來，讓光不禁上癮般貪婪地呼吸著，仿佛空氣里都有那種她渴求的味道。

? ? ? ?而坦尼爾……他有另一種味道，令光不適到害怕靠近他——要形容的話，像是花香被異味掩埋……

? ? ? ?是花朵腐爛的味道。

? ? ? ?坦尼爾注意到了光，像是記起午后時她在對立身邊，什么也沒說。顯然，他還是沒有在意光是誰。他的世界里似乎不需要其他人。

? ? ? ?“啊，我不要緊的。倒是這位……對立，不向我介紹一下嗎？”

? ? ? ?愛麗絲虛弱地支起身子，和煦暖陽般的笑容讓緊張不安的光感到安心了些。她鼓起勇氣走近了愛麗絲，在對立的牽線下，她們交換了彼此的姓名。

? ? ? ?“謝謝你，光，你以后也會來看我嗎？”愛麗絲握住了光的手輕聲問她，而光認(rèn)真地點頭，握緊了那只冰冷到?jīng)]剩幾分生機的手。

? ? ???她的身上又是另一種味道了。清淡的花香，透著些許微風(fēng)的涼爽，就像春日里捧一株繡球，在原野上安逸地漫步。

? ? ? ?該說……是種很溫柔的味道吧。

? ? ? ?可下一瞬，光意識到了——這份溫柔在現(xiàn)實面前顯得如此酸澀。

? ? ? ?看著愛麗絲的模樣，光心里少有地泛起了為他人而生的悲傷。雖然路上對立也簡單解釋過，愛麗絲是“重癥體質(zhì)”；但親眼看到后，光才明白這情況到底有多嚴(yán)重。

? ? ? ?愛麗絲的雙腿太過纖細(xì)，甚至可能無法支撐起她的身體;她全身的皮膚都蒼白到令人不安，仿佛徹底失去了血色;那瘦弱的身軀過于單薄，只占了床面四分之一的面積，顯得病床都太空曠。輸液管將冰涼的液體打入她的血管，而她小小的身子微微蜷縮，仿佛這個世界無時無刻不在把同樣冰冷的觸感塞進(jìn)她的腦子——

? ? ? ?肯定很疼吧。無論是身體，還是內(nèi)心。光想。

? ? ? ?可愛麗絲依然在笑。她的微笑融化在那柔軟的眼神之中。在黯淡的病房里，她眼中依然有太陽般的燦爛。好像只要能見到你，她對活下去的努力就是有意義的。

? ? ? ?為什么會這樣呢？

? ? ? ?光第一次明白，原來對于某些人，活下去是件如此痛苦的事。

? ? ? ?她又靠近了愛麗絲一點。

? ? ? ?真像一朵還未開放的月季，是一種該被呵護(hù)的美。

? ? ? ?那雙眼睛里有著某種令人向往的光芒……光總覺得，這個少女不該躺在這里。

? ? ? ?適合她那頭瀑布般絢爛金發(fā)的，應(yīng)當(dāng)是灑滿街道的陽光、不染纖塵的蒼穹、連綿不絕的山脈與來自遠(yuǎn)方的輕風(fēng)。她應(yīng)該奔跑在繁華與自然間，自由親吻她的腳踝，讓她眼中的光芒與幻想中的旅行成為永遠(yuǎn)……

? ? ? ? 可她卻躺在這里，床邊的輪椅無聲地宣告了殘酷結(jié)局。

? ? ? ? 光竟覺得自己眼角有些濕潤。即便這應(yīng)該是她們第一次見面，可某種聲音在她心底吶喊——不該是這樣的。躺在這里的……本不該是她。

? ? ? ?這是第一個讓她想要流淚的人。她覺得自己本該認(rèn)識、本該記得她的，她是……她是……
向往自由的靈魂被困在動彈不得的軀殼中，如果這是命運的玩笑，那它也太沒品了。
愛麗絲沒有注意到光的反常，而此刻的對立也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金發(fā)少女身上。光不動聲色地抹掉了眼淚，只有坦尼爾注意到了這些。

? ? ? ? 愛麗絲看向?qū)α⒌难劬Γp輕抬起手:

? ? ? ? “對立……”
? ? ? ? “嗯？我在聽。”對立溫柔地握住愛麗絲的手，就像過去無數(shù)次那樣。

??? ? ? “沒什么，就是……那朵花怎么樣了？”

? ? ? ? 那是一朵純白的曼珠沙華，對立也不知道這朵花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她身邊的，并且從未凋零。

? ? ? ? 從記事開始，這朵花就是對立最重要的陪伴者。無論遭遇什么，看到它都能讓對立的心情好轉(zhuǎn)。雖然偶爾也會覺得很奇怪，但對立相信這朵花是給自己的一份祝福。

? ? ? ? “那個啊，它還在實驗室里。咲彌老師叫我下周一去她實驗室拿資料，順便把那朵花帶回去，她好像已經(jīng)有些結(jié)果了?！睂α⒆趷埯惤z的床邊，而愛麗絲閉上眼睛靠在對立的胸口，像是在感受她的心跳。不久，她睜開了眼，笑容顯得她很有精神。

? ? ?? “嗯……我想再看看它。之前我們約好去海邊的，到時候也帶上它吧？你不是說它會永遠(yuǎn)開放嗎？”

? ? ? ?“那你要快點好起來了?！睂α⑤笭栆恍Α？磥韾埯惤z的情況比她預(yù)想的好，還挺精神，至少不像上次的急性肺炎，愛麗絲在救護(hù)車到來之前就失去了意識。

? ? ? ?好在她沒看過坦尼爾藏起來的診斷結(jié)果。在少女們都露出笑顏時，只有坦尼爾沉默地握緊了拳頭。

? ? ? ?這場荒誕的幕間戲也該結(jié)束了。他想。

? ? ??愛麗絲向?qū)α⒏鎰e，由坦尼爾送她們離開。光有些不舍，不過對立考慮到愛麗絲有些疲憊，還是讓她多休息會兒比較好。在門關(guān)上的瞬間，坦尼爾和對立嘴角的笑容同時消失，某種冰冷的氣氛再次復(fù)蘇。

? ? ? 他們什么都沒說，沉默幾乎凝成了實體。直到樓梯前的拐角，對立對坦尼爾的耐心降到了最點。正在她即將爆發(fā)時，坦尼爾先動了。

? ?? “對立，”坦尼爾突然叫住了對立，“去海邊的事……”

? ? ? 他的聲音像是被什么東西吞掉了，遲遲不見后文，等得對立心煩。

? ? ? ?“什么？”對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顯然還在生他的氣。光緊張地拉住對立的衣角，生怕剛才進(jìn)入病房時的一幕重演。

? ? ? ?坦尼爾似乎想說些什么，最后卻只是搖搖頭。

? ? ? ?“就是……到時候麻煩你多照看下愛麗絲。跟你們一塊兒的話，我沒法一直在她身邊?！?/p>

? ? ? ?他沒說實話。對立看出了這一點，但她也清楚，無論她怎么說，坦尼爾都不會承認(rèn)，更不會坦白。

? ? ? ?吃過教訓(xùn)的她也什么都沒說，一言不發(fā)地走下階梯。光猶豫地看了坦尼爾一眼，最終輕聲說了聲“再見”，跟上了對立的步伐。

? ? ? ?坦尼爾聽著她們的腳步聲遠(yuǎn)去，在確認(rèn)兩人已經(jīng)走出這棟樓后，他走向了上樓的階梯。

? ? ? ?住院部的病房只到第四層，第五層主要存放著被淘汰的醫(yī)療器械。除非特殊情況進(jìn)行通電，否則這一層連燈都不會亮。

? ? ? ?坦尼爾熟練地走在黑暗中，他已經(jīng)無數(shù)次來過這里，為了和今日相同的目的。他一直走到黑暗的盡頭，推開了那扇沒有標(biāo)識的門。一個長著黑角的少女正在燈光下伏案疾書。仿佛早有預(yù)料，她在坦尼爾開口之前拒絕了他:

? ? ? ?“回去吧，你妹妹的事……我很抱歉，但再來一次的話，能不能救她我不知道，你一定會死?！?/p>

? ? ? ?“謝謝，不過我也快爛完了。我想讓她活下去，無論代價是什么?！?/p>

? ? ? ?坦尼爾并不理會對方的冷淡，徑直走到桌前，正視那對奇異的眸子。兮婭看向他，黑色的眼白襯映出暗金色的瞳孔，其間閃爍著詭異的光芒，透露出些許憐憫。坦尼爾忍住涌入腦海的昏厥感，輕聲說:

? ? ? ?“再幫我一次吧，兮婭。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