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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小說家》第二章 第十一節(jié) 第十二節(jié) 第十三節(jié) 第十四節(jié) 第十五節(jié)

2023-08-20 15:45 作者:芷含R  | 我要投稿

第二章 第十一節(jié)

時至六月中旬,青田耕平和香織已約會數(shù)次。在書店工作的香織,身為自由作家卻得兼帶兒子的耕平,自由時間都少得可憐,因此各自的工作地——多摩廣場、神樂坂及兩地的中點——二子玉川成了他們約會的好去處。兩人努力尋覓日程表上的重合間隙,一起喝喝茶,吃吃飯。耕平作風(fēng)嚴(yán)謹(jǐn),香織也并不提供可乘之機,因此兩人關(guān)系并無進展。

聊聊每日工作的煩惱,談?wù)勛罱x到的新書,不知不覺間分別時分已悄然來臨。有時牽手漫步,偶爾輕吻送別,雖年近四十卻有如高中生般的約會,其中別有一番夏風(fēng)吹背般的爽朗。

感覺沒有變淡,若有緣,定會自然地步入下一個階段吧。耕平在與香織分別后回家的電車?yán)?,對自己如此說道。

那個電話是在耕平去吃午餐的路上突然打來的。土墻延綿的神樂坂小巷,人跡罕至,是耕平最愛的散步路線。耳邊,三味線悠揚的弦音在蕩漾,石階上,即干的灑水還隱約可見。耕平定睛看了看手機的液晶屏,原來是《all秋冬》的編輯米山輝。


“咦?米山,貌似還沒到截稿日吧?!?/p>


《父與子》的最終章早已交付完畢,下一刊是隨筆還是書評似乎也已說定。

“不是跟您說稿子的事啦,現(xiàn)在給我一點點時間就行,只要一點點?!?/p>

耕平看了看手表上的日期,六月中旬小說雜志的末校工作估計都完成了吧。

“嗯,可以呀,我現(xiàn)在只是去吃個飯?!?/p>

因為小馳不愛吃魚,所以當(dāng)耕平享受單人午餐時,常常選擇日式料理。今天吃鰹魚刺身還是鹽烤青花魚呢,其實油炸竹莢魚也不錯嘛。正當(dāng)耕平為此猶豫不決的時候,米山說道:“我迫不及待地想告訴您這個消息,所以給您打了電話。青田老師,您的《空椅子》入圍第一百四十九屆直本獎啦!”

當(dāng)耕平終于決定還是吃鰹魚蘸橙醋的時候,“直本獎”三個字如同三顆重磅炸彈同時在他耳邊炸裂,震得他腦子嗡嗡作響,以至于他無法振動聲帶發(fā)出任何聲音。此時,米山接著說道:“恭喜您首次入圍?!?/p>


入圍直本獎的作品,都是從半年來日本國內(nèi)出版的小說中逐月選出的公認佳作,因此僅是入圍也代表著某種榮譽。這是耕平在出道十年、第十五本單行本發(fā)行之時,初次榮登入圍作品之列。


“稍后我會把正式文件寄給您,您看行嗎?”

米山與平日判若兩人,語氣格外鄭重而嚴(yán)肅。耕平口中干渴如久旱的田地,甚至連舌頭都無法正常活動。

“好的,那就拜托了?!?/p>

“不客氣,這全都仰賴于您,《空椅子》寫得實在太出色了。不過入圍作品尚未公開,請您一定保密?!?/p>

掛斷因沾滿汗水而滑溜溜的手機,三味線的弦音還在耳邊蕩漾,被狐貍迷住的感覺大概也不過如此吧。耕平對這突如其來的喜訊仍然將信將疑。

這份喜悅該跟誰分享呢?直本獎尚未正式收入囊中,僅作為六佳作之一入圍直本獎,這對于出版界圈外人來說意義不大,因此他并不準(zhǔn)備告訴自己的父母。最后,他決定給香織打電話。耕平雖然多次給香織發(fā)過短信,但很少打電話。

“你好,我是橫瀨?!?/p>

今天她上晚班,這時應(yīng)該還在家吧。

“我是耕平?,F(xiàn)在說話方便嗎?”

電話那頭似乎有些猶豫,一副商務(wù)接待口吻:“嗯。稍微說幾句還是可以的?!?/p>

應(yīng)該正在會客吧。雖然心存疑問,耕平仍興奮激昂地說道:“我的《空椅子》入圍直本獎啦!也就是說,成了這半年的六強之一呢?!?/p>

香織強壓住語氣中的興奮:“那真是太好了,稍后我再給您電話,祝賀您。”

香織隨即掛斷了電話,可能她正在工作中吧,莫非一個普通的書店店員也要陪出版社的發(fā)行人員共進午餐么。耕平向小巷深處門簾已褪色的小料理店走去。

橙醋的酸爽,茗荷的清涼,鰹魚的油滑,聽聞喜訊后,鰹魚刺身顯得分外美味。耕平想把這個喜訊廣而告之,“請一定保密”這五個字的分量,讓他一直沒拿起放在餐桌上的手機。正當(dāng)他吃完午餐走出神樂坂小巷時,平時在安靜中度過一天又一天的手機再次響起,發(fā)出悲鳴般的音樂聲。耕平下意識地把手機拉離耳朵幾尺:“恭喜……”

“呃,謝謝?!?/p>

“天使終于降臨了。我一直在想您也差不多該踏進直本獎的圈內(nèi)了,現(xiàn)在您寫出了這么優(yōu)秀的作品,我太感謝,太感激了。”

是《空椅子》的負責(zé)人——英俊館的岡本編輯。身為作家,能讓編輯如此感同身受,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值得高興的事了。但為什么剛確定的入圍名單,岡本就已經(jīng)知道了呢?

“呃,為什么你會知道呢?我還是剛聽說的?!?/p>

“噢,忘了您是第一次入圍。這從確定入圍名單的那一瞬間開始,就已經(jīng)是個公開的秘密啦。雖然要等到評審會開始前一周才能在報紙等媒體刊登出來,但實際上一個月之前就已經(jīng)確定了。”

雖身為專業(yè)作家已十載有余,但這個變幻難測的出版界,他不知道的還有很多,很多。

“所以,接下來還長著呢。據(jù)說入圍的作家們都稱這段時間非常難熬。”

新晉入圍的耕平根本不敢想象等待大獎評審的痛苦。還記得新人獎那晚,他懵懵懂懂地跑去跟朋友一起喝酒,結(jié)果從手機留言信箱里才得知大獎得主竟是自己。

“啊,是嗎?”

仔細想想,數(shù)千位作家中,有資格等待這次評審會的僅有六人。不論最終是擦肩而過還是抱得大獎歸,至少這種心路歷程對于作家來說都是難能可貴的。這時,耕平突然注意到另一個重要事實:“呃,你說知道我入圍,那你應(yīng)該也知道其他五本入圍作品吧?!?/p>

耕平故作鎮(zhèn)定地說道。岡本似乎完全沒在意他在想什么,輕松地說道:“嗯,知道啊。要不我等下傳短信給您,其實現(xiàn)在口頭告訴您也可以?!?/p>

耕平暗暗地深呼一口氣:“你現(xiàn)在告訴我吧?!?/p>

“嗯,等一下。”

電話那頭響起沙沙的紙張摩擦聲。

“首先是神山靜菜的《百花競放:名捕持棍追兇帖》,這次是她第六次入圍。”

神山靜菜是一位資歷深厚的歷史小說家,此次入圍作是一本廣受歡迎的江戶歷史小說。

“另一本歷史小說是晴海喜一郎的《若沖眼中》,第三次入圍?!?/p>

這是一本關(guān)于江戶時代畫家伊藤若沖的評傳性小說,作者晴海雖年紀(jì)輕輕,但飽讀詩書,在作家界小有名氣。

“現(xiàn)代小說有劇場原田的《夢中之夢》,和您一樣,初次入圍。”

今年上半年熱銷五十萬冊的年輕喜劇演員劇場原田的處女作。

“呃,還有野野見仁美的《張口呼吸》,第二次入圍?!?/p>

這位以丑聞性愛小說著稱的年輕作家,處女作雖是輕小說,但數(shù)本之后成功沖破瓶頸,闖入成人小說世界。耕平覺得腹背都是強敵,適才的興奮漸漸暗淡下去。

“最后一位是您的朋友,磯貝久的《藍天深處》,第四次入圍?!?/p>

耕平震驚了。初次入圍直本獎竟要和青友會的朋友磯貝久狹路相逢。那本書到底有多出色,沒有誰比他更清楚。

第二章 第十二節(jié)

整個下午,耕平始終無法靜下心來工作。許多資料等著他翻閱,四頁原稿紙的散文也即將截稿,可耕平依然心神不定,首次入圍直本獎對他的沖擊并不亞于彗星撞擊地球。

各出版社編輯的祝賀電話不時響起,好不容易決定靜心投身工作時,電話鈴就不失時宜地響起。電話那頭祝賀的話語,讓耕平找不出話題長聊卻又無法馬上說再見。畢竟他們都是衷心地為自己高興,也是這慘淡經(jīng)營的十年間一直支持自己、鼓勵自己的戰(zhàn)友,就算神經(jīng)再大條,也不能大條到突然掛斷人家電話的程度。

(這要持續(xù)整整一個月直到評審會結(jié)束么?)

耕平真想長長嘆口氣,文學(xué)獎提名的喜悅,竟?jié)u漸變味成憂郁。獲獎固然高興,只是獲獎作品只字未改,它作為小說的價值其實并無變化。強迫本身不會自發(fā)爭奪的小說相互爭奪,簡直就是造孽。


耕平無心下廚準(zhǔn)備晚餐,于是決定帶小馳去神樂坂那家他們常去的小餐館吃飯。那是一家拖家?guī)Э?、穿著T恤牛仔褲都可安然踏入的無須拘小節(jié)的小店。他點了一杯香檳,給小馳點了一杯看似紅酒的葡萄汁。


“嘿,老爸,你嘴里一直說的好消息,到底是什么呀?”

耕平故作神秘地一笑:“你猜猜。”

“我知道了,跟香織小姐進展順利,對吧。哎,老爸還是老爸,你愛怎樣就怎樣,不過我有話在先,老媽只有一個。”

小孩似乎總能輕易說中大人下懷。

“不是啦。是老爸前不久出版的新書,入圍第一百四十九屆直本獎啦。”

小馳聽到如此有名的文學(xué)獎項卻似乎沒有多大反應(yīng)。他一臉迷惑地說道:“也就是說還沒拿到那個獎對吧,那什么時候確定獲獎結(jié)果?”


“呃,那要一個月后開一個評審會,才能從六本入圍作品中選出一本作為獲獎作品。有時會有兩本同時獲獎,而有時一本都沒有。”


小馳不愧是作家的兒子,他抬起眼皮望著耕平,問道:“拿了那個獎,書就能大賣了么?”

“嗯,雖然我不是很清楚,但說不定能馬上加印十萬本吧。”

話雖說得輕松,但要實現(xiàn)并不輕松?!犊找巫印烦醢娌牌咔?,若果真能一口氣加印十四倍之多的話……耕平正為這種渺茫的可能性心蕩神馳,忽然像意識到什么似的慌忙打?。骸澳貌荒玫玫竭€不知道呢,老爸初次入圍估計很難吧。不過能入圍對一個作家來說也是一種榮譽嘛,來,小馳,干杯!”

“嗯,干杯。祝你一舉奪得大獎!這樣我們的房貸就還得清了,對吧,老爸?!?/p>

耕平苦笑著碰了杯,心里卻像打翻了五味瓶。他警告自己,再也不要在孩子面前抱怨房貸沒還清,再也不要提及書不暢銷之類的話題。

深夜零點左右,一貫是香織發(fā)來晚安短信的時間。耕平坐在書房,靜靜地望著那本早已破舊不堪的刊載有自己處女作的小說雜志時,手機奏響了美妙的和弦,是香織打來的。

“白天非常抱歉,我那時正和別人在一起,所以語氣才那么見外。”

突如其來的道歉讓耕平不知所措,白天的事他早已不記得了。

“其實聽到你入圍,我高興得都要跳起來了。這樣的話,我們書店就會大量訂購你和磯貝先生的書啦?!?/p>

香織是文藝書專柜的負責(zé)人,每屆直本獎公布前夕都會預(yù)先訂購最可能獲獎的作品。

“呃,謝謝。但我還是初次入圍,能夠入圍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p>

這話雖有幾分客氣,但卻道出了耕平大半心聲。不想他忽然話鋒一轉(zhuǎn),問出了一個他本無意知道的問題:“你白天見的那個人,是工作上的朋友么,感覺你那時候的語氣挺客套的?!?/p>

電話那頭的香織似乎屏住了呼吸,微妙地沉默幾秒后,她說道:“是啊,我當(dāng)時都沒意識到,不好意思讓你擔(dān)心了。不過得知你入圍直本獎,是我近來最高興的事情了呢?!?/p>

這種奇妙的歡快語調(diào),一點也不像香織。耕平也曾試圖迎合,但似乎終難合拍,幾分鐘暗淡無趣的通話后,香織說起明天得上早班,于是掛斷了電話。耕平心牽著幾縷不平靜,出神地望著夜色中的書架。

不出一分鐘,手機又響了。它今天也累壞了吧。

“嘿,是我。還沒睡吧,趕緊來索芭蕾!”

青友會的老友、歷史小說家片平新之助渾厚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讓我給你敬杯酒嘛,大家很快就到齊啦。等你和磯貝來了,我們就開一瓶十萬的香檳。哇,今晚真是可喜可賀啊,我們青友會居然入圍了兩個。聽好了啊,趕緊來!”

耕平還沒來得及說上半句,電話馬上就被他掛斷了。不過,要給這個特殊的日子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銀座的俱樂部的確是不二之選。耕平拿起鑰匙和錢包,躡手躡腳地朝玄關(guān)走去。

午夜十二點半,耕平打車來到銀座,此時索芭蕾已臨近關(guān)店時間,客人寥寥可數(shù)。

“歡迎光臨,青田老師,有沒有偶爾想起我們這個小店呢?”

椿笑容滿面地出門迎接。耕平這才想起,這個月來除了偶爾發(fā)發(fā)短信,還真是好久不見了。

“喲,來啦,來啦!”

新之助拍了拍身旁的沙發(fā),示意耕平坐下。戀愛小說家山崎瑪莉亞、商業(yè)小說家大貫正明、傳統(tǒng)悲劇小說家江良利俊彥、科幻小說家長谷川愛、鷹派小說家花房健嗣悉數(shù)都在,只有磯貝久尚未露面。突然,耕平身后響起一個厚重的開門聲。花房拍手道:“噢,另一位主角出場啦。椿小姐,開香檳!記在新之助的賬上就行啦,要深粉色的哦。”

椿笑著向吧臺后的服務(wù)生點了一瓶香檳。

“青田老師,恭喜您?!?/p>

磯貝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fā)舊的簡單T恤,向耕平伸出右手。耕平和他握手道:“也恭喜你第四次入圍。《藍天深處》寫得真不錯?!?/p>

耕平已記不清,他到底花了多少個晝夜,只為把那個因之深陷泥潭的自己拯救上來。作家之間的互評,往往只有簡單的只字片語。雖然其中蘊含著心照不宣的沉重分量,但那簡單清淡的言語確實讓人心情愉快。

“你們就別在那里互喊助威啦,過來坐,來干杯啦!”

青友會唯一一個直本獎獲得者——山崎瑪莉亞說道。漫著氣泡的粉色香檳傳到每個人手中。香檳真有那么甘甜嗎?

“椿,再開一瓶粉的!耕平,那本書要加印了吧,不管怎么說,現(xiàn)在可是直本獎入圍作品的天下啊?!?/p>

新之助劈頭第一句,問的不是小說的內(nèi)容,竟是新書的銷路。他大概已經(jīng)醉暈頭了吧。

“呃,跟以往一樣,八字還沒一撇呢?!?/p>

于是,新之助轉(zhuǎn)向磯貝:“小久你的呢?”

年紀(jì)尚輕的磯貝久瞥了耕平一眼,說道:“大概……二十版左右吧。”

鷹派小說家和歷史小說家齊聲嘆息道:“什么啊,這是?!?/p>

新之助舉起空酒杯,對椿說道:“再來一杯!再版了二十次,還入圍了直本獎。椿,第二瓶給我算在小久頭上,我是絕對不會再請這小子的客了?!?/p>

磯貝久笑著撓撓頭,喝起手里的粉色香檳來。

第二章 第十三節(jié)

“二十版啊……”

不知不覺中,青田耕平嘆了口氣。初版后再無加印的《空椅子》和人氣作品《藍天深處》竟同時入圍同一個文學(xué)獎。這就是文學(xué)獎的不可思議之處。人氣暢銷和其他評價體系并行不悖,在這個商業(yè)和數(shù)字就是王道的世界,這還是挺讓人振奮的。

“喂,別一張苦瓜臉啦。等拿到直本獎,給這個家伙點顏色瞧瞧,我絕對挺你到底!”

和耕平一樣樸素?zé)o華也不叫座的鷹派小說家花房健嗣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這次最有希望的應(yīng)該是第六次入圍的神山靜菜和第四次入圍的磯貝,直本獎的話,累計入圍次數(shù)還是有很大影響的?!?/p>


其實看看此前的結(jié)果就不難知道,摘得大獎的作家?guī)缀醵疾皇浅醮稳雵?,且平均入圍次?shù)都達到三至四次。戀愛小說家山崎瑪莉亞穿著一襲風(fēng)騷得絲毫不亞于銀座女招待的深V連衣裙,坦然顯露傲人乳溝的癖好似乎已超越年齡,所向披靡。

“以往的話,我們還可以賭一賭,但這次小久和耕平雙雙入圍,賭不了嘍!”

不愧是一年兩度的出版界盛事。每一次,青友會的作家們總是興致高昂地猜測它到底花落誰家。雖是打賭,賭上的頂多也就是索芭蕾的酒錢,但這群職業(yè)作家卻玩得津津有味。

“怎么等呀?”

或許是醉了吧,歷史小說家片平新之助突然大聲說道。耕平完全摸不著頭腦:“等?等什么?”

醉意醺醺、眼神迷離的山崎瑪莉亞濕潤著眼說道:“啊?你原來不知道啊。就是等待直本獎評審會結(jié)果的儀式,一般會叫上責(zé)編,在某個店里喝點小酒,等待結(jié)果公布。入圍者多的話,甚至有三四十位大出版社的編輯們到場呢,只是不但花時間,氣氛還奇奇怪怪的,特別是落選的一瞬間……哎,其實也有作家一個人在家等結(jié)果的,不過大概是少數(shù)吧?!?/p>


耕平眼前浮現(xiàn)出編輯們一張張懇切期待的臉龐。十年的初版生涯中,責(zé)編們一個個離他而去,只剩下現(xiàn)在的三個,就算全都叫上也極為冷清吧。他決定問問磯貝。


“磯貝,那你是怎樣等的呢?”

長著大學(xué)生般幼稚臉孔的小說家靦腆地說道:“我不愛熱鬧,所以多半只叫上入圍作的責(zé)編,找一個包廂,安安靜靜地等。”

磯貝久忽地笑起來:“結(jié)果呢,三次接連落選,還被評審們說來說去。哎,入圍直本獎不容易啊?!?/p>

入個圍就激動得小鹿亂撞的耕平這才漸漸明白此事的嚴(yán)重性。就像廟會里,比起一旁冷嘲熱諷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來,坐在左搖右晃的轎子里的人何止辛苦十倍。

除耕平和磯貝久之外的所有青友會成員一致決定,就在索芭蕾等待大獎揭曉。不論他們兩人誰得獎,都要過來參加慶功會,如果兩人都落選,就直接華麗麗地舉行安慰會。不管得獎還是落選,在直本獎揭曉之夜喝到東方出現(xiàn)魚肚白似乎在眾多入圍者心里已成為定例。

接下來的三周是如何度過的,耕平現(xiàn)在已印象模糊,他只記得的確如往常一樣趕在截稿之前寫好了稿子,因為小說雜志的連載頁上已印滿了密密麻麻的鉛字。每天給小馳準(zhǔn)備好早餐,隔天把衣物籃里的臟衣服丟進自動洗衣機。但這一切仿佛夏天黎明時的夢境一般淺淡,不真實。更無奈的是,雖然極力想集中精神投入眼前的工作,但心卻早已飛到九霄云外。因此,他很少去想文學(xué)獎的事。只是突然想起時,心便會不自覺地開始彷徨。評審會那天,自己將會如何度過呢,結(jié)果會如何呢,和磯貝久雙雙獲獎的可能性也不是絕對沒有吧,記者招待會、電視臺采訪的時候該說點什么呢,把獲獎懷表拿給小馳看的話,他會是什么表情呢,一個不叫座的作家如黑馬般騰空出世,至少能贏得幾分尊重吧。

作家的想象力此時大展拳腳,支配著想當(dāng)然的癡望滿腦子無止無盡地空轉(zhuǎn)。雖然臥室里開著透涼的冷氣,可耕平的腦里、身體里彌漫的熱氣讓他無法靜心入睡。不單只文學(xué)獎,其實所有獎項都是一場悲喜劇,只有當(dāng)自己站上舞臺那一刻,才知道嘲笑他人的淺薄和孩子氣是多么可笑。

一夜無眠。

睜開眼,已是天明。青田耕平嘆了口氣,就如自著中所寫,自己并無大器之才。的確,獲得直本獎的作品擁有入選小學(xué)語文課本的特權(quán),社會知名度也不同凡響,但十年前,自己僅是出于對小說的熱愛才走進這個世界的,并無半點野心。而現(xiàn)在呢,初次入圍就如此得意忘形,這還是那個自己么?

耕平從凌亂不堪的床上坐起,對自己的庸俗厭惡不已。步入文壇前,他曾認為只有德才兼?zhèn)洹⑷烁窀呱械娜瞬排洚?dāng)作家,看來并非如此。小說家就是一群普通人。他自嘲著掀開被窩,拖著一雙因睡眠不足而搖晃不穩(wěn)的腿向廚房走去。

等待大獎揭曉的日子里,耕平仍努力維持著與香織的關(guān)系。但也正是從這時開始,兩人約會的氣氛卻如夏日的天空般開始漸漸微妙起來。

耕平越來越難以揣測香織赴約的心情。微醉的回家路上,想牽起她的手她卻婉轉(zhuǎn)逃開,想吻吻她的臉?biāo)齾s低頭回避,被她突然拒于千里之外的態(tài)度冷淡疏遠的次數(shù)也與日俱增。

可有時她又莫名其妙地?zé)崆椋谏駱粉啻蠼稚贤蝗划?dāng)眾索吻,在吧臺邊小鳥依人般溫柔依偎。這些舉動讓耕平很高興,但有時也手足無措,無所適從。

和年輕女人戀愛,難道真的這么不穩(wěn)定么?耕平一邊拿出鑰匙開門,一邊自言自語道。身為作家,年收入和同齡的上班族并無兩樣,不僅未來的生活沒保障,還帶著一個剛上小學(xué)五年級卻神氣十足的孩子?;蛟S正是因為這些嚴(yán)峻的事實,她猶豫了、遲疑了吧。一個中年喪妻的男人或許并非理想的交往對象。但是,被一個年輕聰慧充滿魅力的女人折騰得疲于應(yīng)對的耕平,不知為何,竟從心里感到一種難以言傳的愉悅。

小說的世界里,作者就是上帝,可現(xiàn)實生活中那個萬能的上帝并不存在,戀愛中更是如此。那個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戀愛甜蜜,也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分手痛苦的山崎瑪莉亞,耕平記得她曾說過:“沒有哪個女作家可以無條件獲得幸福。”

耕平曾懷疑過這話的真實性,但現(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這句話用在一般女人身上同樣成立。

“沒有哪個年輕女人可以無條件獲得幸福?!?/p>

把瑪莉亞的話如此置換一番,或許可以寫進某個短篇,畢竟短篇只需一個主題或是一句提綱挈領(lǐng)的話便足夠。耕平終究只能做個徹頭徹尾的老好人,如此缺乏魄力和自信,不單在創(chuàng)作中,連戀愛時也暴露無遺。

他現(xiàn)在回想起來,要是當(dāng)初早些弄清香織的真實想法就好了。那樣的話,就不至于在初次入圍直本獎的評審會前一晚,讓自己的心情跌落深谷了。

青田耕平在浮躁喧騰的心情中一邊勉強應(yīng)付著手中的工作,一邊糾結(jié)著與年輕女書店店員戀愛,就在他不知不覺間,夏天已悄然而至。距離七月十五日的直本獎評審會,僅剩短短一周時間了。

第二章 第十四節(jié)

“請問是青田耕平先生嗎?您好,我是朝風(fēng)報社文藝部的日比野謙一?!?/p>

這是在直本獎評審會當(dāng)周的星期一,耕平清早開機后接到的第一通電話。直本獎評審會定于星期五舉行。

“是的,你好。”

這突然而至的電話,是來干什么呢?報刊連載小說框限甚少,是文壇大家或暢銷作家的專屬陣地,稿費也高出小說雜志兩三倍。當(dāng)然,也從沒向耕平約過稿。耕平正滿心期待,不料這位文藝部記者輕描淡寫地說道:“我就開門見山吧,直本獎評審會召開在即,想跟您做個事前采訪?!?/p>


“呃……好的?!?/p>


這哪里是連載小說的約談!雖有些失望,但轉(zhuǎn)念一想,全國性報紙的采訪從天而降,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嘛。大牌文學(xué)獎果然不同凡響。記者駕輕就熟地問道:“您看評審會前一天,也就是周四的下午一點行嗎?”

“好的。”

“那地點呢?”

耕平提議在神樂坂那家圓木小屋風(fēng)格的咖啡店見面,在那里,他曾多次約見過各社編輯。突然,被文藝部記者毫不猶豫掛斷的電話又響了起來。

“在您百忙之中冒昧來電,真是抱歉。我是每晝報社文化部的新井枝里子。”

百忙?一件事也沒忙。這段日子熱火朝天的直本獎事件,要忙的事都被擱在一隅自生自滅,一陣不快油然而生:“是直本獎的事前采訪么?!?/p>


“嗯,是的。”


耕平答應(yīng)了聲“好的”,把采訪約在了周四下午,同一家咖啡店。這樣,兩件麻煩事就可一并解決了。初次入圍的耕平這才猛然發(fā)現(xiàn),直本獎竟如此令人勞心勞神。

每晝報社的電話掛斷后,耕平漫不經(jīng)心地翻閱著未刊載自己新作的小說雜志,等待下一通電話的到來。興起時,他甚至把這些小說劃分為三六九等,據(jù)說這種讀書法十分有利于精神健康,不過若自己的作品登載其中,恐怕就該另當(dāng)別論了。發(fā)現(xiàn)嶄露頭角的新興后輩時會情不自禁地為他們加油鼓勁,讀到同齡作家的杰作時內(nèi)心卻飽受煎熬。作品的世界雖浩瀚無涯,作家的內(nèi)心卻狹隘有界。

十五分鐘后讀切報社文藝部的記者打來電話時,耕平已徹底冷靜下來。冷靜地約好采訪的時間、地點,冷靜地寫在暫代日程本的日歷上。朝風(fēng)報社下午一點、每晝報社下午兩點半、讀切報社下午四點。全國三大報社緊鑼密鼓地依次排列在桌頭的臺式日歷上,儼然暢銷作家密密麻麻的日程安排。

如此無謂的紛擾何時才是盡頭呢,往日悠然的工作心境又該如何重拾呢,在另一種意義上,耕平急切盼望著直本獎評審會的那天早日到來。

如同在燒紅的平底鍋上“嗞嗞”煎烤著的日子,一點一點從指縫中溜走,每天卻似乎比一周還要漫長。直本獎主辦方——文化秋冬的編輯米山輝打來電話,是那個周二的下午。微胖的責(zé)編開口第一句話就是:“絕密情報!據(jù)說吉岡老師對您的書大加贊賞噢?!?/p>

吉岡誠一是一位已擔(dān)任直本獎評委近二十年的泰斗級人物,讓人如臨其境的高黏度性愛小說是其鮮明特色。

“哈?吉岡先生哪……”

完全在意料之外?!犊找巫印氛宫F(xiàn)的是對亡妻淚盡海枯的悲傷,完全沒有任何性愛場面。以戀愛為主題卻沒有性愛情節(jié),居然沒被指責(zé)不夠震撼人心?

“雖然我這邊還在試探評委們的態(tài)度,不過您應(yīng)該沒問題,我們文藝振興會里,您的《空椅子》就像一匹黑馬,漸漸舒展開拳腳了。”

罪孽深重的流言啊。對米山責(zé)編而言,此話或許輕輕妥妥,卻讓耕平內(nèi)心動搖不已。他早已認定,初次入圍恐怕是無緣大獎的。

“呃,謝謝。不過得獎得看時運呢?!?/p>

雖說如此,但耕平清楚其實并非如此。得獎并非全因好運,而是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的積累和入圍作品優(yōu)劣的綜合實力較量。作家這種職業(yè)哪有僅靠運氣就能如魚得水般輕而易舉。

“還有呢,中央電視臺來電說要給您做個采訪,說是直本獎評審會實時連線系列節(jié)目的一部分,還說要專門設(shè)一個鏡頭,全程跟蹤拍攝……”

已經(jīng)被那些全國性報刊折騰得叫苦不堪了,居然還來個全國性電視臺。這種狂熱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耕平的底線。

“呃,你是說等待評審結(jié)果期間,鏡頭一直對著我么?得獎了倒還好,沒得獎怎么辦呢?”

米山也謙恭道:“那樣的確有點難辦,我當(dāng)時覺得可能對新書的宣傳有好處,所以……不過我們又沒欠他們電視臺的人情,這個事情最終還得您說了算?!?/p>

耕平想象著自己一本正經(jīng)的表情出現(xiàn)在電視屏幕上的樣子,落敗的慘狀也定會在全國觀眾面前一展無余吧。這太丟人了,估計往后只能宅居家中,無顏再在神樂坂大街閑游亂逛了。

“不好意思,你幫我推了吧。要這樣的話,還不如一早不要入這個圍呢。”

細想一下,直本獎也好,芥山獎也好,都僅是文化秋冬這個出版社單獨主辦的文學(xué)獎而已,可不單只作家、編輯,連所有媒體都被它折騰得團團轉(zhuǎn)。米山的嗓音似乎帶著些許哀求:“青田老師,您千萬別這么說,您是《all秋冬》能登堂入室的作家里面為數(shù)不多的幸存者啊,我們都萬分期盼您凱旋而歸呢。”

“你這樣說,我很為難吶。這獎又不是說拿就拿得到的,再說了,下次入圍還不知道是猴年馬月呢。”

米山認真起來,用手輕捂住話筒,含混不清地說道:“據(jù)說,只要拿了直本獎,一輩子就能賺兩億日元?!?/p>

“……”

耕平無言以對。兩億日元,他只有在彩票中才敢想一想。

“當(dāng)然這得拿了獎之后繼續(xù)寫作,不過拿獎后的稿費、演講的出場費就完全不能跟拿獎前同日而語了。”

十年間初版后再無加印的耕平從沒想過,文學(xué)獎之中居然暗藏有這般玄機。如此說來,評審會之夜,豈不就是彩票抽獎大會么?只是彩票大獎的中獎幾率為幾百萬分之一,而直本獎卻有六分之一的機會,而且自己的名字將被永遠印在一本又一本的語文教科書上。這就是文學(xué)的至高榮譽反饋而來的現(xiàn)實利益。煩惱纏身的耕平心情不甚暢快:“米山,我終于知道直本獎為什么可以引起如此騷動了。我和那個世界太格格不入了,簡直快要精神錯亂了。評審會那天再見吧?!?/p>

和《空椅子》的出版方英俊館的編輯一樣,米山也被委派為直本獎聯(lián)系人。

“好吧。期待您的好消息?!?/p>

耕平無聲地嘆了口氣,掛斷了讓他疲憊不已的電話。

隨后,他坐到客廳的沙發(fā)上,不覺竟睡了半個小時?;蛟S是全國性報刊、電視臺的采訪請求和直本獎的經(jīng)濟效益對他刺激太大了吧。不管怎么說,《空椅子》只是一本初版僅七千冊的小說。被滲出的汗水?dāng)_醒的耕平,走到廚房喝下一大杯礦泉水。

耕平眼角的余光忽然感覺到有什么光亮在一明一滅,定睛一看,原來是放在桌上的手機。他打開屏幕,是香織節(jié)奏不定的短信。

我有很重要的話要跟你說。

正是直本獎熱潮之中,

我知道你很忙,

但是你可以為我勻出周四晚上的時間嗎?

竭誠祝你凱旋而歸。

為什么所有人都齊齊送上祝福呢?可耕平能做的,只有等待而已。四十年來他第一次體會到,等待竟如此令人疲憊。

第二章 第十五節(jié)

“說實話,您入圍直本獎太讓我意外了。您執(zhí)筆已經(jīng)有十年了吧?!?/p>

朝風(fēng)報社文藝部的記者一邊說,一邊翻開記事本。嬉皮派的長發(fā)燙著卷,似乎文藝部記者總散發(fā)著一種獨特的氣質(zhì)。自稱日比野的記者說道:“我讀完六本入圍作品,覺得這次直本獎非您的《空椅子》莫屬?!?/p>

“呃,這個……這……”

高興是高興,可受到如此稱贊還是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是好。


“上屆直本獎你猜中了嗎?”


文藝部記者自信滿滿:“對啊,我當(dāng)時就猜了《貓爪酒店》。而且前三屆的,我都猜中了呢。”

耕平暗自提醒自己,不要得意忘形,至少兩年前這個記者就猜錯過。日比野又毫不在乎地說道:“最重要的是文章不錯。如今的作家,哎,雖然我沒有資格說三道四,感覺真的大不如前了。不過您的文章端正工整,精于韻律,那富于都市氣質(zhì)又不失細膩的感覺,在如今的男作家中極為少見,這是您最大的魅力所在?!?/p>

對于華麗夸張的場面或犯罪描寫,耕平只能舉白旗,丑聞或慘狀的描寫他更無從起筆。受到飽讀小說的文藝部記者如此稱贊,他的心情不由得放松下來:“其他入圍作怎樣呢?我只讀了磯貝的。”

報社記者雙手抱在胸前。白色灰泥粉刷的墻壁和潔凈無塵的木質(zhì)地板,讓人仿佛置身于頗有情調(diào)的山中小屋,只是窗外蔥郁的道旁櫸樹被暑氣折騰得耷拉著枝條,無精打采。

“那也是一部不錯的作品。磯貝先生的人氣和經(jīng)歷都無可挑剔,但這部作品中有一些幻想成分,有的評委對此極為厭惡,因為近代現(xiàn)實主義仍是直本獎判定優(yōu)劣的主要基準(zhǔn)。所以磯貝先生有點懸哪?!?/p>

“呃,是么。”


耕平不知該再說點什么。磯貝久是自己青友會的朋友,他的才能已在出版界公認不諱。但是,他也是同自己競爭直本獎的對手。


“因此,循規(guī)蹈矩的《空椅子》便得以脫穎而出。我的看法就是這樣。”

耕平真想長長地嘆口氣。什么叫循規(guī)蹈矩?這在耕平的字典里,就是陳詞濫調(diào)。

“其他四部作品在我看來都不在獲獎范圍之內(nèi)。青田老師,絕好的機會啊。”

“呃,謝謝?!?/p>

事前采訪就是這么回事么。直本獎?wù)媸强植馈=酉聛磉€得應(yīng)付兩場呢。

“我還想請教幾個關(guān)于《空椅子》的問題。”

接下來便是耕平駕輕就熟的作者訪問時間。其實,對于數(shù)月前出版成書的小說,耕平已無話想說,因為該說的都寫進了書里,但作者訪問對于書的宣傳來說至關(guān)重要。耕平將一半心思漫然晃蕩在夏日的神樂坂大街上,另一半則熟練地回答著記者們總愛提的問題。

當(dāng)晚十點將過,耕平早早把小馳哄睡,在神樂坂街頭約見了香織。好久沒有像這樣兩人單獨約會了,他心房的一角隱藏著一個異樣的期待,現(xiàn)在差不多是和香織有更進一步發(fā)展的時候了。

她這樣在評審會前夜特地跑到神樂坂,說無論如何想見一面,即便是真的和她發(fā)生點什么,也并不稀奇吧。在那個經(jīng)常光顧的意式餐廳,在那個經(jīng)常預(yù)定的靠窗座位,兩人相對而坐。正前方的舞臺上,一位盲人歌手正高亢地演唱男高音歌劇。耕平故作鎮(zhèn)定,點了一瓶五位數(shù)的香檳。

“不好意思,這么晚……”

她一定是下了班回家特地換了衣服才來的吧。那條從沒見她穿過的藍白條紋夏裙,不但顏色精神,且無袖,寬領(lǐng)低胸,露在外面的兩條手臂和胸口,在柔和的燈光下閃耀著迷人的光澤。淡淡的妝容,一定也花了不少心思吧。毫不夸張地說,今晚的香織,是相識以來最迷人的香織。

“呃,沒有啦。三家報社的連番轟炸讓我神經(jīng)緊繃一下午了,這樣跟你喝喝酒倒挺放松的。你不是有話跟我說嗎?”

耕平拿起冰桶中的香檳,正要給香織倒酒,忽然覺得自己仿佛別國的紳士一般謙恭有禮。也正是這時,他突然發(fā)現(xiàn)香織握著酒杯的手竟在陣陣顫抖。

“你怎么了?緊張嗎?”

或許今晚真的有那種期待吧。男人的心,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年輕的書店店員放下酒杯,突然低下頭:“耕平,對不起?!?/p>

她說完抬起頭,眼睛紅紅的。耕平拿著香檳瓶的手懸在半空,仿佛時間凝固了一般。難道自己做錯了什么?

“對不起?什么對不起?你想說什么呢……”

眼淚滿眼眶打轉(zhuǎn),香織卻拼命強撐著,不讓它們流下來:“錯的是我。我有未婚夫了,九月份就要舉行婚禮,卻還對你……”

未婚夫?婚禮?完全不明其意。耕平放下香檳瓶,一口氣喝光了杯里的香檳。這么昂貴的香檳,竟只有酸味,非得投訴不可。

香織毫不回避地看著耕平,繼續(xù)說道:“我可能是有點婚前恐懼癥吧,心里一直迷惘著,就是他了么?要跟他結(jié)婚么?那時你正好來我們書店開簽名會,真的,我就像見到了王子一樣興奮,一直覺得你像個天外之人一樣遙不可及,可你卻溫柔地跟我說話,還幾次三番約我見面。這段日子我真的非常高興,每天都像做夢一般美妙?!?/p>

耕平忽然覺得什么東西從他胸口慢慢逃離開去,心中那朵還未等得及盛開的花朵只得含恨枯萎。

“但是,對你的喜歡一天天增長,我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對不起,雖然明天是對你意義非凡的評審會,我也不得不說出這些話。全都是我的錯?!?/p>

香織又一次低下了頭。強忍許久的淚水終于沖破眼眶流了下來。耕平掙扎著坐起身,作最后的頑抗:“那就不要和那個人結(jié)婚了,跟我交往吧?!?/p>

香織哭著微笑道:“他父親得了重病,醫(yī)生說最多只能活半年了。上周六,我和他一起去醫(yī)院看他父親,他父親握著我的手,流著淚對我說,‘兒子我就交給你了,雖然我很遺憾看不到孫子長什么樣,但我還是可以安心地把兒子交給你的?!晌也⒉蝗缢氲哪敲春??!?/p>

書店店員再也強忍不住內(nèi)心的感情,哭了起來。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香織嘴角強露一絲微笑,說道:“其實我真的很厚顏無恥。我說‘嗯,我會努力讓他幸福的,您就放心吧?!词箷r間倒流,我想我也會這樣回答。所以,我不能再跟你見面,不能再對你想入非非……”

香織擦干眼淚,抬起頭來:“雖然他不像你一樣生活在如此華麗的世界,也不會讓我怦然心動,但他絕不是壞人。我今生最后的戀愛,將在今晚,在這家餐廳畫下句點?!?/p>

“這樣,你真的覺得好嗎?”

書店店員認真地點點頭,笑了:“我仍然是青田耕平的忠實讀者,會一直讀你的書,買你的書。明天努力吧,我會在心里為你加油鼓勁的。”

耕平微笑著掩飾胸口劃開的傷洞:“我只能說非常遺憾。我可以邀請你陪我喝完這瓶酒嗎?”

“嗯。耕平,對不起?!?/p>

這晚,耕平把香織送進地鐵,獨自走進半坡上的一家酒吧,一直喝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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