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光幕之夏 第2章 凋零之花
第2章 凋零之花
? ? ? 一年后。
雷婭·沃爾特·舒爾布蕾赫(Leah·Walter·Schraublehre)把畫著英國國旗圖樣的電瓶車上停在路邊,摘掉有點滑稽的粉紅色的頭盔,露出一頭長長的黑色秀發(fā)。
單手夾著頭盔的少女拔掉電瓶車鑰匙,微微皺著眉頭,撈住青藍色的制服長裙,俯身檢查了一圈明顯已經(jīng)有些年頭但清洗得很干凈的電瓶車,她并不確信在路上聽到的異響到底是真實存在,還是自己的錯覺。
然而這種檢查顯然只有形式上的意義,雷婭并沒有電瓶車的相關知識,如果換成一輛大馬力燃油車,比如西塞羅公司的“跨越pro”,她還能檢查一下異響的來源,但換成這輛使用年限不明的電瓶車,她就完全抓瞎了。
輕輕地嘆了口氣的少女直起身,緊了緊肩膀上的藍色挎包,里面的重量是瑟瑟寒風中唯一能讓她稍微安心的東西。
明明從歷法上來說,九月一日只是秋天的第一天,但光幕市的秋天總是來得非常早。
應該帶著那條舊圍巾出門的。
收起這些胡思亂想,少女一手提著粉紅色的小鴨子頭盔,一手領著挎包,走過一米半寬的人行道和三節(jié)向下的樓梯,輕輕地推開了一道紅色油漆有些剝落的木門。
“早上好,雷婭!”
沖她打招呼的是有著一頭粉色頭發(fā)的少女,披著比頭發(fā)顏色更紅一點的寬大夾克外套,白色的制服襯衫一半塞在比頭發(fā)顏色淡一點的百褶裙里,另一半衣襟則倔強地露在外面。
她微笑著,露出自己那顆小虎牙,站在花店的柜臺后面,單手托著下巴,另一只手百無聊賴地翻弄著柜臺上外殼裂了一個微小縫隙的平板,左腳別在右腳后面,腳尖有節(jié)奏地點擊著地面,一副充滿活力閑不住的樣子。
“早上好,露易莎?!?/p>
雷婭將頭盔掛在門邊的衣帽鉤上,小鴨子嘴唇的帽檐在慣性的作用下鐘擺一般輕輕地撞擊了幾下磚石的墻壁,黑色長直發(fā)的少女徑直走到花店角落的壁爐邊,伸出雙手,眉頭在熱量傳來的瞬間舒展,被幸福和滿足的表情徹底取代。
“真有那么冷?夏天才剛過完?!狈郯l(fā)少女,露易莎,有點好奇,身體前探,看著為了取暖已經(jīng)在幾秒鐘內從站姿變成蹲姿的雷婭。
“要不然你去送貨?”雷婭沒有回頭,貪婪地汲取著電熱壁爐的熱量,“今天應該爆單了吧。”
“……嗯,爆了?!?/p>
似乎是雷婭無意間的話語觸動了什么,原本帶著點愉悅和小開心的露易莎愣了一下,混雜著淡淡悲傷的無奈神情一閃而過,“祭掃用的花,已經(jīng)全部都定出去了?!?/p>
“我們自用的留好了嗎?”
“留了,尤莉爾在半個月前就搬到地下室里精心照料了?!?/p>
“那就好?!崩讒I睜開眼睛,表情從愜意變?yōu)榱俗屓俗矫煌傅钠降驀烂C,她站起身,“幫忙裝下貨?”
“嗯。”露易莎直起身,從柜臺后走出,抱起旁邊一個巨大的紙箱,透過敞開的紙箱口,能看到裝著一束包裝精美的康乃馨的盒子。
突然,露易莎停下動作,“要不然,我和你一起去?”
“我也有點想去?!笨粗蹲〉睦讒I,露易莎重復了一遍。
“我們說好的,每年輪流?!崩讒I搖搖頭,“今年情況不明,可能是最危險的,還是我去吧?!?/p>
“明年可以,”窗外路人的身影吸引了雷婭的目光,黑發(fā)的少女停頓了一下,繼續(xù)說,“也許明年我們可以一起去,帶上尤莉爾,就像他們一樣?!?/p>
“好吧。”露易莎輕輕舒了一口氣,將手里的盒子交給雷婭。
身高略高一點的雷婭抱起來沒有露易莎那么吃力,她調整了一下重心,甚至還騰出右手拍了拍露易莎的肩膀,“好好看家。”
“別忘了我才是房東?!甭兑咨p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早點回來,今晚我下廚?!?/p>
“那我會考慮在外面過夜,房東?!?/p>
雷婭抱著箱子,頭也不回地甩了甩手,順勢抄起衣帽鉤上的頭盔扣在頭上,在叮叮當當?shù)拈T鈴聲中走出了花店。
雷婭已經(jīng)重復過無數(shù)遍接下來的事情,將箱子放在電瓶車的后座上,用繩子捆扎好,然后坐上已經(jīng)只剩下巴掌大的前座,將挎包放在兩腿間的踏板上,插入鑰匙,但是要在擰動電門前確定自己已經(jīng)系好了粉色小鴨子頭盔的帶子,否則經(jīng)過那個時常有交警守株待兔的十字路口的時候會像上個月一樣吃到一個價值42美元的罰單。
那就虧大了。
對行人來說微涼的秋風,會因為逐漸轉動的電門而變得刺骨,熟悉的街道中穿行的雷婭的心頭緩緩地暈開一種奇怪的情感,一種她不確定是想要還是不想要的情感。
終于,在一個紅綠燈的路口,這種情感到達了巔峰,因為那個瞬間,她看到了對面高聳入云建筑外墻的廣告,那是一部即將上映的電影的宣傳廣告,上面寫著“這個世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是啊,這個世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呢?
大概是,人類文明就要滅絕了吧。
雷婭微微抬頭,透過因為有些磨損而不太清晰的頭盔面罩,目光落在了遠處的天際線上的一抹如同極光一樣微微抖動著的光芒上。
那道光幕,將地球分為了兩個世界。
?
現(xiàn)實世界,也就是雷婭出生的那個世界的歷史中,五年前,一枚隕石落在了舊金山灣,這枚直徑五百公里的,沒有被任何天文機構觀測到的隕石帶來的災難是毀滅性的,幾乎整個加州都變成了一個隕石坑,而隨后到來的海嘯和全球氣候劇變在短短一年內就殺死了地球上一多半的人口。
然而這僅僅是個開始,數(shù)個月后,還掙扎在海嘯災難中的人類發(fā)現(xiàn),在原本舊金山外海向太平洋一千海里左右的地方,出現(xiàn)了一座城市。
顯然,這不是什么自然現(xiàn)象,樂觀的人認為這是來自另一個維度的交流,悲觀的人則解讀為一場入侵,但不論怎么看,人類都想辦法派遣特工穿越了光幕,來到了這里。
光幕市,這里的人這樣稱呼這座城市,這里的人仿佛生活在另一個平行世界——在“本地人”的認知中,這里是2048年的地球,而光幕市則是這個平行世界人類技術的杰作——這座由聯(lián)合國安理會實際修建和控制的人造浮島城市,是“地球上第一座屬于全人類的城市”,設計目的是試驗人造海上都市的技術,以及用來調節(jié)氣候的“光幕”的運作狀況,為殖民火星做準備。
即使沒有“潛伏特工”這一身份,雷婭也很難融入這個平行世界,在她年幼的時候,哪怕沒有恐怖的隕石墜落,真正的人類社會也絕對算不上和諧,準確地說,人類掙扎在地緣沖突,階級沖突和經(jīng)濟危機中,是絕對不可能有什么“浮島都市”和“火星殖民技術論證”的。
即使是用最刻薄的眼光評判,光幕市這個平行世界的“人類未來”也是充滿光明的,至少比起雷婭童年時的那個人類文明來說。
但這一切終究是虛幻的,盡管從技術層面來說,雷婭對光幕市,外星人之類的東西都知之甚少,但如果說一年前她還會被這座虛擬的仙境所迷惑的話,那一年前發(fā)生的事情,則讓她意識到也許她寧可選擇真實的荒漠。
聯(lián)合國家安全與存續(xù)理事會直屬,聯(lián)合抵抗指揮部,內部行動局‘石墨烯’第一大隊‘堇青石’所屬第三行動小組特工。
這是雷婭的番號,盡管整整一年,她都沒有再對任何人說起這個番號,但這不意味著她忘記了自己的來處與使命。
新安理會,也就是聯(lián)合國家安全與存續(xù)理事會向光幕市派出了許多的滲透人員,有些是以隱藏,監(jiān)視竊取為目的的潛伏間諜,被稱作“情報人員”,而另一些,就是她們這些經(jīng)過挑選的,年齡在14-18歲之間的少女。
在一系列的特殊訓練后,她們分批來到這座城市,偽裝成在某所學校就讀的高中生,而實際任務則是要承擔最為兇險的“戰(zhàn)斗外勤”工作的特工。
然后,整個光幕市的情報網(wǎng)絡,和絕大多數(shù)石墨烯特工,就在一年前,在一場巨大的失敗中埋骨于此。
雷婭到最后也不知道,隊長口中的“人類和異文明的最終決戰(zhàn)”到底是什么,她只知道,隊長和其他三個隊員,還有無數(shù)和她一樣懷著“拯救人類”熱血使命的女孩,都死在了這里。
時至今日,一年過去,留給她的除了無數(shù)的謎團,只有身上的三個差點奪走她生命的彈孔。
沒有聯(lián)絡,沒有增援,沒有新的指令,甚至,雷婭不得不懷疑,光幕外面的人類文明,是否還真的存在。
大概只有這初秋的凜冽寒風,是兩個世界唯一的相同之處吧。
沒等雷婭心中的悲傷蔓延開來,就在她完成了今天的第十七個鮮花投送訂單,堪堪拐過街角的時候,胯下的小電瓶車突然用一陣詭異的異響打斷了她的回憶。
雷婭飛快地剎車,然后順勢拐進了路邊的一個汽車停車位,幾乎只用了半秒鐘少女就確認異響既不是自己的想象,也沒有因為減速而變小的雷婭用一個對于普通女高中生來說過于敏捷的動作抄起腳下的挎包跳出了電瓶車。
沒有任何遲疑,雷婭的下一個動作就是試圖抄起電瓶車后座裝著鮮花貨物的貨箱,在通過手背感受到了飛快升高的坐墊溫度后,沒有任何猶豫,少女右手一甩,一道寒光閃過,固定貨箱的捆扎帶就整齊地斷開。
于是就在雷婭抱起箱子的同時,一縷火苗從電瓶車坐墊下面冒了出來。
由于過度使用,這輛小電車的鋰電池終于走到了壽命的盡頭,并且,它決定以這種轟轟烈烈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的同時也把這輛小電車拉去陪葬。
盡管在瞬間就將損失降到了最低,但雷婭看著突然躥起的火苗,卻只能抱著貨箱,站在原地。
鋰電池的火是滅不掉的,就算能,她手頭也沒有滅火器。
她也不能報火警,因為特殊的身份,她必須盡量避免和這些有官方背景的機構接觸。
似乎,在這一刻,她所有能做的,都只有靜靜地看著這輛車燒成灰燼,或是在那之前,為了避免陷入麻煩,逃之夭夭。
但她沒能挪開腳步。
比起特工,任務,身份,使命這一系列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東西,此時此刻,她的腦海中卻只有一個想法。
這是尤莉爾,在一片血海中被自己救出來的同僚,那個如同自己小妹妹一樣的少女,親手從垃圾場撿來,修好,無比珍愛的小電車。
卻被她弄壞了。
巨大的愧疚,無力和痛苦沖破已經(jīng)被回憶滲透得千瘡百孔的心房,如同洪水一樣淹沒了雷婭,黑發(fā)的少女木然地站在路邊,感受著鋰電池燃燒的火焰的熱浪。
她沒有哭,只是想要怒吼,張開嘴卻又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她閉上眼睛,卻依然能看到那如同詛咒一般的光幕。
甚至,沒來由的,她想要邁開腳步,走入那團火焰之中。
再然后,一陣突如其來白色的煙霧,就覆蓋了周圍的空間。
雷婭花了幾秒才意識到,那是滅火器的聲音,反應過來的她將沉重的挎包挽在手上,抱著貨箱快步繞到一邊。
然后她就看到,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女,提著一個小小的便攜式滅火器對著熊熊燃燒的電瓶車奮力地噴灑著。
她有著一頭金色的長發(fā),但俏皮地在左側扎成一個側馬尾,穿著淡黃色的學生襯衫和橙黃色的無袖毛衣,淡藍色的外套隨性地扎在腰間,隨著動作微微甩動著。
從樓宇的縫隙中投射過來的午后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給她的身影鑲上一層淡淡的金邊。
一年前,“盜火者”計劃失敗,人類在光幕市的特工網(wǎng)絡損失超過80%,已經(jīng)基本癱瘓。
一年后,在同樣的街頭,雷婭·舒爾布蕾赫遇到了另一個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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