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的源頭：渾厚輝煌的先秦文學

中國是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也是傳承千年文化的文學大國。從《詩經(jīng)》到《楚辭》，從《尚書》到《左傳》，先秦文學在中國文學的朦朧時期便大放異彩，大大影響著中國古代文學史的發(fā)展演化，也塑造著中華民族的道德觀念與民族性格。因此，研究中國古代文學史，就繞不開也不可能繞開先秦文學。先秦文學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的地位，不言而喻。

先秦文學形式多樣，差異較大，這主要源于歷時性和共時性兩方面因素的影響。從歷時性因素上講，先秦文學是中國古代文學史上歷經(jīng)時間最長的階段，這個時段跨越了從原始社會，到奴隸社會，再到封建社會的諸多社會制度。馬克思主義認為：文學是社會生活在作家中的能動反應。因此，客觀社會環(huán)境巨大而漫長的變遷，必然影響著先秦文學的歷時性的差異；從共時性因素上講，先秦文學時段開展了多個文化領域上的起承轉合，各種具有地方特色的區(qū)域性文學爭相涌現(xiàn)，并且呈現(xiàn)出從神到人與人神交織的發(fā)展軌跡與態(tài)勢。

接下來，我將從先秦文學的各個階段逐一論述其發(fā)展情況與特征。

（一）史前時代的上古神話

上古神話是人類童年時期產(chǎn)生的早期文學作品。盡管它有著相當程度的不成熟性，但它對后世文學的深刻影響卻是不可否認的。神話，本質(zhì)上講，就是原始人類在生存壓力下，用簡單幼稚的思維去認識現(xiàn)實世界的主觀反應和描述。這個時期的文明尚處于原始社會階段，社會生產(chǎn)力與十分底下，加之認知水平的限制，人處于自然的支配之下，因而表現(xiàn)出人順從自然，畏懼自然的社會心理，呈現(xiàn)出“萬物有靈”的世界觀。

先民們尚不能理解諸如做夢、出神、幻想、疾病和死亡等自然現(xiàn)象。在群體意識的作用下，先民們產(chǎn)生了諸如“靈魂”“幽靈”“陰魂”等概念，進而發(fā)展出有濃厚唯心主義色彩地身二元論觀念。先民們也沒有將自身與自然完全分離開，樸素地把人自身作為衡量世間萬物的標準，認為自然與人一樣擁有“靈魂”——這就是諸如山神、河神、雨神、雷神等“自然神”產(chǎn)生的原因。

上古神話產(chǎn)生于文字尚未出現(xiàn)的史前時期，通過口口相傳的形式流傳后世，至商周時期才得以記載于書面。同時因為遭受到“神話歷史化”和化用改動等等不利影響，上古神話趨于零散化、多元化，未能形成如希臘神話般完整清晰的神話體系，實屬遺憾?，F(xiàn)今保存上古神話較為豐富的著作有《山海經(jīng)》《楚辭·天問》《淮南子》等，在《詩經(jīng)》《左傳》《呂氏春秋》等著作中也有零星的上古神話記錄。其中《山海經(jīng)》是今見唯一一部較多涉及上古神話的著作。

雖然上古神話零散而未成體系，且分散記錄于后世的著作中，但它仍存在一定程度上的故事性與連貫性，可以一窺當時的時代特色。較為著名的神話故事包括：盤古開天地、夸父追日、女媧造人補天、后羿射日、嫦娥奔月等故事。這些故事中，有的屬于“自然力的人格化”的神話類型，如夸父追日、精衛(wèi)填海，這類故事蘊含著一定的自然原理與人力抗天的因素；有的屬于“英雄神格化”的神話類型，如后羿射日，大禹治水，這類故事則體現(xiàn)著強烈的人類與自然抗爭的主題，也蘊含著早期階級社會等級觀、天下觀等一些社會觀念。

從文學形式上講，上古神話具有鮮明的浪漫主義色彩，具體表現(xiàn)在超現(xiàn)實的故事與情節(jié)、離奇的描寫與境界、大膽的夸張與想象，這與原始社會的社會存在、社會觀念存在密不可分的關系。在那個時期，先民們用淳樸的語言，如實的講述他們所想象并相信的故事，無意間為后世留下了如此令人震撼的神話藝術——確實如馬克思所說的“作為永不復返的階段而顯示出永久的魅力”了。

（二）夏商時期的巫祝文學

夏商時期是中華文明從原始社會進入奴隸制社會的重要時期，同時也是王權統(tǒng)治實行的早期階段。這個階段帶有明顯的從原始部落社會向集權社會轉變的痕跡。社會的變革，文明的成長同樣體現(xiàn)在文化上，其中較為重要的兩個表現(xiàn)，便是巫風的盛行與文字的產(chǎn)生。夏商時期巫風盛行可以得到諸多文獻的證明：如“惟殷先人，有冊有典”（《尚書·多士》），如“爾卜爾筮，體無咎言”（《氓》）——上至國家制度，下至民間習俗，巫風占卜都是相當重要且不可缺少的儀式。商代文字的產(chǎn)生及運用則更是文明發(fā)展的重大表現(xiàn)：殷商甲骨系統(tǒng)文字的形成標志著中國歷史進入有文可考的信史階段，也意味著真正意義上的書面文學正式誕生。

殷商時期的文學與祭歌巫舞和卜筮占斷呈現(xiàn)出共生的狀態(tài)，這也意味著現(xiàn)代意義上的純文學在那個時代尚未誕生。遺憾的是殷商巫歌未能流傳后世，盡管如此，我們?nèi)匀荒軓闹T如《九歌》《商頌》等后世作品中推測出這個時期巫祝文學的樣式與特征：祖先崇拜、卜筮占斷、歌舞相伴、尚武尚威......這種文學形式天然具有其獨特性和功用性。

商周交替之際產(chǎn)生的卦爻則是巫祝文學另一重要的組成部分。雖然《易經(jīng)》中的卦爻辭創(chuàng)制并使用于周初，但其中大部分卻產(chǎn)生與先周時期與殷商之交。巫祝文學留下的主要書面作品便是這種卦爻辭，具有巨大的文化價值和研究價值。

（三）西周時代的各類文學

周人代商入主中原，開啟了中華歷史的新篇章?！靶“钪堋闭鞣按蟀钜蟆钡臍v史變故給予周人深刻的啟發(fā)，現(xiàn)實統(tǒng)治的政治需求也在促使周人采取更加務實的態(tài)度進行改革。于是，在周初變革的歷史背景之下，傳統(tǒng)而悠久的原始信仰及關于人神關系的認知在悄然間發(fā)生著巨大而深刻的改變，這種變化自然會影響著西周文學的內(nèi)容，當然也會反過來在文學中體現(xiàn)——如周人用“天命觀”改造“祖帝崇拜”，相應的在《尚書》中便有周統(tǒng)治者與商統(tǒng)治者的對比；再如商人看重虔誠祭祀而周人難得誠心祭祀，《尚書》和《禮記》中便有如實的記載。

文字發(fā)明之后，文學作為一種語言藝術，終于能依賴文字記錄而流傳久遠。西周書面文學主要包括《周易》中的“卦爻辭”和《尚書》中的殷周之文。他們都以散文文字為主，擁有一定的文學性，都屬于中國歷史上最早的書面文學。

①．《周易》

《周易》成書于商末周初，是一部由古老筮書、六十四卦符號及富有描述性文字的卦辭爻辭組成的特殊的文學作品。這種卦辭爻辭除了包含有對應卦象爻位之外的語句，還援引了當時的歌謠、諺語、傳說和故事，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當時的社會狀況，具有印證歷史事件、獲悉社會生活情況、探知民風民俗等等作用。

②．《尚書》

如果說《周易》之散文性乃至文學性尚且不足，那么《尚書》則是商周時期真正形成文章體制的文學著作?！渡袝返奈恼露酁槭饭偎洠哂惺种匾恼J知價值——不僅可以從中或直接或間接了解上古時期的重大事件，還能了解到殷周之際尤其是西周時期的政治理念與社會觀念。并且，《尚書》中的文字著重于記敘，且多為記言。這樣的文字不僅使文章所記人物言辭逼真、復有畫面感和場景感，還富有感情和理趣，有時還注重講理與議論，體現(xiàn)了相當程度的說理藝術與文學藝術。

③．其它著作

此外，西周文學深受周代禮樂的影響，也對禮樂制度的建立起到了積極作用。周滅商，促使周人以殷亡為戒，并且揭示出維系天下四方、穩(wěn)定政治秩序的統(tǒng)治的需求。周人建立起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等級秩序，推行大規(guī)模的分封制，用宗法制度加以規(guī)范和維持，而這種血緣等級秩序在社會生活和文化禮儀中的表現(xiàn)便是禮樂制度，《清廟》《象》《禮》等都是直接反應禮樂制度的作品。

（四）春秋戰(zhàn)國的各類文學

誕生于西周初期的改革的宗法政治和禮樂文化是中國乃至世界范圍內(nèi)的文明奇跡，但這種基于奴隸制經(jīng)濟的上層建筑終究經(jīng)不住生產(chǎn)力發(fā)展的沖擊。春秋戰(zhàn)國時期鐵犁牛耕的推廣推動了生產(chǎn)力的快速發(fā)展，封建土地私有制的出現(xiàn)與推廣也使得井田制度日趨瓦解——經(jīng)濟基礎的巨大變動自然會引發(fā)上層建筑的劇烈震動，傳統(tǒng)的等級森嚴的宗法血緣政治與禮樂制度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破壞?！岸Y崩樂壞”的春秋戰(zhàn)國時期如約而至。春秋戰(zhàn)國時期也是百家爭鳴的思想大解放時期，這個時期的文學亦然呈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繁榮局面。

1.《詩經(jīng)》
??原有社會風俗的破壞、道德水平的下滑是春秋時期社會變革的表現(xiàn)之一，這能在記錄各國風氣、反饋各地教化的詩歌文學中體現(xiàn)?！对娊?jīng)》便是這類文學著作中最具代表性的一部。
???《詩經(jīng)》是在周代禮樂文化影響中產(chǎn)生的中國古代第一首詩歌總集。它既集結了周代禮樂文化與其影響，又對后世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產(chǎn)生了重大深遠的影響，是中國文學史乃至中國文化史上里程碑式的巨著。《詩經(jīng)》可以分為《風》《雅》《頌》三大類：“風”即歌調(diào)樂調(diào)，特指具有地方特色的音樂曲調(diào)，包含“十五國風”，也是具有反映天下各邦的社會風氣性質(zhì)的一類詩歌；“雅”包括“大雅”“小雅”，是王畿地區(qū)的官方音樂，被視為“正音”，也是代表著王宮樂曲的一類詩歌；“頌”乃“三頌”，借作“容”，本有舞容之意，這里特指配舞樂曲，也是具有上述特征的一類詩歌。
???《詩經(jīng)》內(nèi)容豐富，詩歌主題豐富多樣，廣泛涉及社會生活，具有前所未有的、濃厚的人文主義色彩?！对娊?jīng)》諸篇，大致可以歸類為以下七種類型：《周頌》中的祭祖詩、《大雅》中的周族“史詩”、農(nóng)事牧狩詩、典禮宴飲詩、怨刺詩與諷刺詩、戰(zhàn)爭徭役詩和思婦詩、《國風》中的婚戀詩?！对娊?jīng)》諸篇類型、主題豐富多樣，差異顯著，即使是同一種類型下的詩歌，彼此間也存在著較大的不同——這種不同體現(xiàn)在詩歌風格、感情色彩、人物形象、敘事情節(jié)、文章結構、藝術手法等等方面——這說明《詩經(jīng)》諸篇已具有后世成熟詩歌的輪廓與雛形。
???《詩經(jīng)》中藝術表現(xiàn)手法的運用也趨向穩(wěn)定成熟，主要的藝術表現(xiàn)手法包括“賦”“比”“興”三種。簡而言之：賦，即記敘，是“敷陳其事而直言之也”。比，即譬喻。是“以彼物比此物也”。興，即引發(fā)，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這三種手法以“賦”為基礎，相互結合，與“叢喻”“通感”等技巧相聯(lián)系，共同呈現(xiàn)出《詩經(jīng)》中紛雜多樣的詩歌藝術，深刻影響著后世文學的發(fā)展。

2.《左傳》《春秋》及歷史散文

《左傳》是一部歷史著作，也是一部長篇記敘性質(zhì)的散文著作?！蹲髠鳌啡Q《春秋左氏傳》，相傳是由左丘所著，是為孔子所著《春秋》的釋本。《左丘》以及《春秋》，是以魯國十二位國君在位年次為線索的，逐年介紹周王朝、魯國以及其他諸侯國之事的編年體史書?？鬃又洞呵铩分v究所謂的“春秋筆法”，用字精簡且考究，只具有史綱史目的性質(zhì)?！蹲髠鳌穭t為《春秋》的解經(jīng)之作，記述相對完整。

《左傳》及《春秋》皆為編年體史書，從文體上講基本符合史書的書寫格式。同時，《左傳》及《春秋》還具有相當?shù)纳⑽男?，注重人物語言和行為動作的記述，相比先秦的諸多文學作品而言，《左傳》及《春秋》具有更強的文學性。

《左傳》的文字使用相當講究。從記敘語言和人物語言兩方面講：《左傳》在前一個方面注重文字的精簡，注重事情的記敘和人物的描寫；《左傳》在后一個方面注重人物語言對人物性格的反映，這使得《左傳》中人物形象的特征并非恒定，符合實際，生動真實。

從藝術手法的運用上講，《左傳》的文學性更為顯著。以《左傳》中《晉楚城濮之戰(zhàn)》一文為例，全篇結構完整曲折，明線暗線相互交織，剪裁詳略得當，這使得晉楚相爭的大國博弈精彩萬分。同時，作者還使用了追敘的記敘手法；借人物之口分析戰(zhàn)爭局勢，褒貶各個人物；穿插細節(jié)與預言等等，從文字內(nèi)容和文章結構等各個方面增強了其可讀性和啟示性，不僅完成了其敘史育人的功用，還獲得了很強的文學性，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歷史散文的代表性作品之一。

其它春秋時期的歷史散文作品，諸如《國語》及《瑣語》《穆天子傳》《晏子春秋》等著作，也因行文采用描寫之筆，單獨成篇，形成一些獨立的歷史故事，因而富有文學色彩。在這些歷史散文中，《國語》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秶Z》是中國第一部國別史著作，且列國諸事的記載在敘述水平上參差不齊且未有潤色之跡，因而可以推測《國語》應屬于匯集之作。在敘事上，《國語》的記言繁冗，又以印證人物言語為重心，故而整體上不如《左傳》生動，但有些文章仍然相當精彩。

3.《楚辭》以及宋玉辭賦

如果說《詩經(jīng)》及《左傳》等著作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中原（北方）地區(qū)代表性的文學作品的話，那么《楚辭》及《離騷》等著作則是當時南方地區(qū)的代表性著作。

《楚辭》定義仍存爭議，但大體而言，它產(chǎn)生于戰(zhàn)國后期的楚國地區(qū)，具有濃烈的南方區(qū)域文化特色，浪漫性強，且與屈原的創(chuàng)作密切相關。《楚辭》的誕生離不開屈原的偉大創(chuàng)作。屈原是戰(zhàn)國時期楚國偉大的愛國人才。他的命運極為坎坷，受小人污蔑挑撥，曾兩次流放，揚名后世的《離騷》《天問》《招魂》等詩歌都是在這個時期為屈原所創(chuàng)作。

就具體作品而言，屈原諸作各有其特點。如《九歌》，保留有巫風祭神情節(jié)的同時，還融合進自身的經(jīng)歷與感情，想象豐富又多有抒情；又如《九章》，多紀實而少想象，反復吟詠，由此達到情感宣泄的目的；再如《離騷》，象征豐富，想象奇異，借用香草美人以抒其志......因此，屈原之作相較于先秦其它著作，更有其獨特的文學價值與意義，對后世文學的發(fā)展，有著不可或缺的影響與作用。

在屈原創(chuàng)作與《楚辭》文學開創(chuàng)發(fā)展的背景下，楚地其他文人才士也爭相在文學領域耕耘不輟，代表人物有：宋玉、唐勒、景差等人，宋玉之作則相對較為出名。宋玉之辭只有《九辯》流傳至今，其多為設問格式，散韻結合，注重描寫和鋪敘，亦為后世尤其是漢賦的產(chǎn)生奠定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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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上文所述，先秦文學的發(fā)展時間長、范圍廣、變化大，其格式與樣式也從早期的相對單一發(fā)展為后來的多元豐富。先秦時代既是中國古代文學誕生繼而發(fā)展的最初階段，同時也是古代文化發(fā)展昌盛的繁榮時段。無論是從文學史、文化史的研究角度來說，還是從先秦歷史的考證而言，先秦文學都是極為重要的存在，值得后人長期學習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