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就是你們請來的道人？”西行家的年輕家主看著面前雖然穿著陰陽道服飾，卻有著一頭燦爛金發(fā)和完美身材的女子，抱著十二分懷疑。

“這，她自稱云游四方降妖除魔的高手，能力神通廣大，我們也都見識過。所以，這位八云道人應(yīng)該還是值得信任的，吧……”仆人忙開口解釋道。

用不信任的眼光從頭到腳仔細(xì)打量了一遍八云道人，少年雖是心中糾結(jié)，最后還是嘆了口氣道：“罷了，若是可以，還請您快些找出異變的源頭吧。我與妹妹并不是很擅長這方面，至于拜托外人，實為無奈之舉……”

“貧道此行可是專程來幫助你們西行家的呢，請您將態(tài)度放尊重一些。”自稱八云道人的女子翻了翻白眼道，少年也意識到了不妥連連道歉。揮揮手表示無妨，并無過問什么的八云道人頗為爽快地徑直走到了里院。許久，待到她重新出來時，卻是帶著滿臉的凝重。

“請問……結(jié)果如何？”少年迫不及待地上前問道。

“這個，借一步說話?！弊е倌甑搅艘惶幤ъo的角落里，未等開口，道人已自顧自地開始回答他此前提出的疑問，“貴邸確實有隱藏的妖氣。相信你也應(yīng)該注意到了，源頭，正是中庭里那棵櫻花樹，因吞噬過多葬于樹下者的血肉而產(chǎn)生了妖力，或許現(xiàn)在稱呼它為西行妖更合適一些?！?/p>

“然而雖為妖異，它卻有著一絲奇異的靈氣，不知是否與什么人的意志有關(guān)?！?/p>

“和我料想的差不多么，真是太謝謝道人了。不過這西行櫻乃是家父生前所栽，亦是我西行家的象征，故無法用刀直接將其斬斷。若是可能，還請拜托道人了。”聽得如此答復(fù)，少年竟是莫名長出了一口氣。

“沒問題，不過并非今日。再會?！?/p>

“等一等，還請道人留步。”

聽到背后少年的喊聲，女子心下一驚，仍是帶著微笑回過了頭：“何事?！?/p>

? “剛才只說到一半吧，閣下又何必那么急著走呢？”

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少年看了看面前的道人，再開口道，“近日，我西行家中已有數(shù)名仆人因不明緣由暴斃。此等妖異所為之事，以閣下的道行不可能沒有察覺?！?/p>

“難不成，這神秘死亡與西行妖并無關(guān)聯(lián)？”

“……你真的想知道嗎?！币娚倌挈c了點頭，八云道人遲疑片刻，接著緩緩道出了事情的真相。言罷，少年瞪大了雙眼：“不，不可能！”

“我知道你難以接受，可事實并非你我所能左右，此，即宿命……”

? 刀刃出鞘，下一瞬，閃著寒光的劍鋒便已橫在了女子白嫩的脖頸前。“少裝神弄鬼！并非什么道人，你這家伙只是個妖怪而已吧！在我面前玩這套，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 “好吧，我承認(rèn)自己不是什么陰陽師?！背龊跎倌暌饬系兀哟蟠蠓椒降攸c頭答道，并沒有半分想隱藏的意思，“話雖如此，但我剛才所言之真假，想必你的心中自有答案?！?/p>

? “不然的話，你也不至于直接揮刀相向，對吧？”

? “……”少年瞇了瞇眼，不置可否。

? “想殺了我倒是容易得很。但是要知道，我此行，正是為了你西行家而來?！本o盯著面前的少年，女子以真誠的目光迎上了他顯露兇光的視線。

? “更準(zhǔn)確一些，為了你們兄妹倆而來?！?/p>

? “說下去?！甭牭矫妹玫拿?，少年的語調(diào)明顯軟了幾分。

? “或許，這正是個一舉兩得的機(jī)會……”

?

? “哥哥，哥哥？”

? “嗯？幽幽，怎么啦？”少年回過了神，連忙回應(yīng)道。

? “沒什么，只是覺得哥哥今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少女心懷關(guān)切地握了握少年的手。

? “啊，抱歉?！鄙倌赀B忙沖著少女笑笑，晃晃頭以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腦海里卻再度浮現(xiàn)了那人的身影。

? “身為與她最親近之人，如何決斷，還請再三權(quán)衡……”

? 數(shù)次呼吸間平復(fù)了一下起伏的情緒，猶豫片刻，他再度轉(zhuǎn)向了一旁的少女，裝作不經(jīng)意地開口道：

? “幽幽？”

? “嗯？怎么啦哥哥?！?/p>

? “你認(rèn)為……所謂‘人’在這塵世間，應(yīng)是什么樣的存在呢?！?/p>

? 見少女眼中流露出了些許疑惑，少年不禁顯得有些尷尬。剛想找個理由轉(zhuǎn)移話題，搖擺不定的視線中，少女慢慢地閉上眼，悠悠言道：

? “就算如此，人們也丑陋地生存著?！?/p>

? “對此，我——卻覺得那是如此的美麗?！?/p>

? “……”少年微微動容，并沒有選擇開口。

? “腳步聲向著所有的結(jié)束而開始，即使這樣人們也依然走向此方。即使被踐踏的心靈破碎，撕心裂肺地喊叫卻發(fā)不出一絲聲音；即使被否定‘生’的事實；即使幾度確立了死的決心……”

? “縱然此身復(fù)歸冥土，意志卻仍然傳承于人世間。子孫世代，蕓蕓眾生，追尋著渺小的目標(biāo)，可悲可嘆地茍活于世。即便如此，人們也沒有停下前行的步伐。生命不過轉(zhuǎn)瞬即逝，但正因如此，盛開于廢墟上的花才顯得更加美麗不是嘛。”

? “幽幽……”

? “嗯？”少女一笑，雖為無比燦爛動人的笑容，少年卻不由得感受到了一絲寒意。

? “雖然我明白這正如父親生前的觀念，不過……”

? “你身上的死氣，是否有些太重了？”

? “什么？”少女眨了眨眼，理解著少年的話語。

? “沒，沒什么……”自覺失言，少年拍拍少女的肩，故作輕松地笑道，“明后天還要迎接來訪的一位貴族，我要先回房處理事務(wù)啦，幽幽最好也做些準(zhǔn)備與我一同出席哦。”

? “好的，請加油?！?/p>

? 起身離去，行不數(shù)步，自言自語般的輕言于身后傳來，虛無縹緲，似真似幻。

? “業(yè)分有二，相由心生；穢土難離，終致惡果?！?/p>

? 回過頭，少年看向西行櫻下起舞吟歌的少女，如蝶般輕盈優(yōu)雅，如櫻花般華麗爛漫。

旋即，他轉(zhuǎn)過身，消失在了拐角的黑暗處。

?

? “對你來說，沒有什么比這更重要了的吧，她可是你在這世上最親的人！”

? “我明白……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可是……”

? “你這家伙，到底在猶豫些什么！”

? “我……”

? “你不可能不知道她正在慢慢意識到這一點。那時，一切都已經(jīng)無可挽回了??！”

? “……我不想冒這個險，沒有十成把握，我絕對不可能讓她冒這個險！”

? “這是身為家主的決定！我，必盡自己所能守護(hù)好她！”

? “我，絕對會的……”

?

? “說起來，幽幽你也將及元服了吧？”

? “誒，哥哥居然記得。”

? “這肯定會記著的呀，畢竟是自家妹妹成人的大事，如果連這都記不住是不配當(dāng)哥哥的。”

? “屆時，我就可以戴上那支哥哥送的蝴蝶簪了吧！”

? “是呀?！卑胙銎痤^，望著稟報消息的來人，少年將手中的劍收起并交給了身后跟隨的仆人。沖斜后方半步的少女點了點頭，二人一同邁步走入了正席。

?

? “素聞西行家西行兄妹之名，今日來府上拜訪，一看果然年輕有為。有這樣的后人，西行那家伙在九泉之下也是含笑的吧?！?/p>

? “閣下過譽(yù)了。其功實為祖輩所傳之德，我二人不過有幸傳承，您請見笑?！?/p>

? 炭燃，水騰，入末，添鹽。斟一盞清茶，其香縈繞于空久久不散。見此情形，座上之人不禁兩眼放光連聲稱贊：“哦！這就是傳聞中西行當(dāng)代家主的茶藝嗎，如今有幸得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吶！”

? 微微點頭致意，少年回歸座上。雖為主人，但此次來訪的客人身為父親生前的同僚，地位也是非同尋常，他自然拿出了全部的禮數(shù)相待。聽聞來人有父親生前之事相言，少年更是揮手遣散了所有的仆人。于是，偌大的庭中只剩下了自己，來客與少女三人。

? 如果不算上那隱于暗處之人的話……

? 裝作沒有察覺角落里的氣息。茶過三巡，相談甚歡，主客也紛紛放下了架子。時間于不經(jīng)意間流逝，轉(zhuǎn)眼便已日落?？腿似鹕恚瑢χ置枚诵辛藗€禮笑道：“感謝二位盛情相待，雖年紀(jì)輕輕卻一表人才，未來必成國之棟梁。真是羨慕啊，西行那家伙！”

? “承蒙閣下贊譽(yù)。”

? “啊，對了。臨行之前，我還有一事相求?！?/p>

? “請說?！鄙倌觊_口道。

? “傳說，繼承了西行遺志的兄妹皆是天賦過人，文武雙全。西行之子善武善茶，西行姬善歌善舞。前三者我都已實在地領(lǐng)會到了……”

? “您是指？”少年瞇起眼。

? “西行姬起舞之時，月隱其輝花亦落。若是有幸得以一見，我此行也算圓滿了。”

? “……”

? 仿佛察覺到了少年沉默背后的含義，客人連忙擺手道：“當(dāng)然，若是見不到也沒有關(guān)系。是我有些失禮了……”

? “哥哥，無須擔(dān)心，不過是這等小事而已?！鄙倥Φ馈Ｑ粤T，她伸手拿過桌上所擺的和扇，后退數(shù)步，閉上眼輕呼出了一口氣。

? 開扇，起舞。唇齒含笑，傾國傾城。柔美身段翩然而動，華麗不失婉約色，瀟灑不失玲瓏心。優(yōu)雅之姿現(xiàn)于舉手投足間，牽動著二人的心弦。極盡美意，風(fēng)姿綽約，絕非為人世所存。欣賞著如此絕美的景象，不論來人還是少年，一時間竟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

? 收式，合扇。少女輕撩額前散開的發(fā)絲，嫣然一笑：“見笑了。”

? 連連擺手，來客想要將胸中所懷的無限贊譽(yù)道出，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失了聲。面對著天上佳人，不論何種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并沒有絲毫猶豫，他放下了自己的身段，感慨萬千地沖少女深深鞠了一躬。

? “觀西行姬之舞，此生已是無憾。他日二位若是能造訪我府上，定當(dāng)設(shè)盛宴以饋今日之情！”

?

? 次日，傍晚時分。

? 聽見了門口傳來那熟悉的響聲，少女放下了手中作到一半的和歌，邁步出門迎接道：“歡迎回……”

??呼喊聲戛然而止，少女看著臉色有些不對的少年，試探性地問：“哥哥，出什么事了嗎……”

? “沒事……”少年回過了神，強(qiáng)顏歡笑道。與他擦肩而過，少女回過頭注視著少年的背影，將雙手捧在了胸前。

?

? “你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吧！既然如此！”

? “第一，這是她的愿望，我不想也沒有辦法阻攔；第二，如果這能讓你明悟，那，何樂而不為呢？”

? “你害死了無辜的人！”

? “好像弄錯了什么吧？是你，也是她傷害了無辜的人。如果不早點做出行動，罹難者只會越來越多。”

? “她已經(jīng)要意識到了。誘死之舞，必將給世人招致無盡的死亡。身為兄長，身為當(dāng)代棟梁，你必須要有守護(hù)她的覺悟！”

? “可是！”

? “拜托你……”

? “……”

?

? “哥哥，你有事瞞著我吧?！?/p>

? “嗯？沒有啊……”少年有些心虛地說道。但面對妹妹的目光，他還是選擇了告知昨日來人的死訊。將一臉震驚的妹妹擁入懷中，輕輕撫摸著她柔順的發(fā)絲，少年像是替誰開脫般地輕聲道：“好人會有好報，他只是去往了西方凈土而已。別害怕，不論發(fā)生什么，哥哥都會保護(hù)你的。”

? “除了這個，還有嗎……”

? “誒？”

? “你還有事瞞著我吧，哥哥?！?/p>

? “……”

? “不想說的話，也沒有關(guān)系。只要不是什么惡事，幽幽就會永遠(yuǎn)站在哥哥身邊?！?/p>

? “幽幽……”

? “嗯？”

? “如果在不經(jīng)意間犯下了過錯，并越陷越深不可自拔……如果是你，會怎么做？”

? “世間萬物皆遵循著因果，所有人都會為自己的業(yè)付出相應(yīng)的代價。哪怕是無心之舉，結(jié)果，也還是一樣的吧？”

? “嗯，你說得對。果然，是我錯了呢?！?/p>

? “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大錯特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