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紅遍電腦課的“靈動游戲”，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實習編輯丨張耀

十多年前，每逢學校上計算機課，不論老師講的是什么，同學們的電腦屏幕上出現(xiàn)的往往都是些“小游戲”。這些小游戲多半都是Flash游戲，它們一度很流行，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少人問津，只是當人們想起來時，出現(xiàn)在零碎的童年回憶里。

《靈動嘻哈勢力》《靈動嘻哈外傳》《靈劍封魔錄》……你或許會對這些名字感到熟悉，許多人通過它們第一次接觸到了橫版動作游戲?！办`動”不僅是一個游戲系列，還是一個聚合了網(wǎng)頁游戲的網(wǎng)站（或者說平臺），它們出自趙軼一人之手。

十幾年間，F(xiàn)lash由盛轉衰，國內游戲行業(yè)也歷經(jīng)了巨變。如今，39歲的趙軼想要重啟“靈動”系列，他心中有個主機游戲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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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8點，已經(jīng)立冬的江蘇常州天氣漸寒，趙軼在床上看了一會英語App，開始起身工作。白天，他的主要工作是維護“靈動游戲平臺”的網(wǎng)站。趙軼會搜羅他覺得有趣的游戲轉載到網(wǎng)站上，它們有的是從各類游戲網(wǎng)站上搜尋來的，有的是熟識的開發(fā)者提供的。

靈動游戲平臺是趙軼2004年做起來的網(wǎng)站，那時他剛開始全職做游戲，搭建這個網(wǎng)站，是為了能第一時間將自己制作的游戲發(fā)布到網(wǎng)上。后來，越來越多人找到他，想要在他的網(wǎng)站上發(fā)布游戲，他干脆在網(wǎng)站上附上了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

“在我的平臺上發(fā)布游戲不收任何費用，主要是看游戲有沒有意思，有意思的游戲，我都樂意把它分享給大家?！?

網(wǎng)站熱度最高時，日活有兩萬多。2006年，網(wǎng)站被黑，黑客還來找他勒索錢財。趙軼報警無果，一氣之下關了站，把網(wǎng)站開發(fā)程序從ASP換成了安全性更高的.NET，花了一個月時間重建網(wǎng)站。沒想到的是，關站一個月影響巨大，重新上線后流量大不如前，這讓他大為惱火。后來放平了心態(tài)，趙軼想清楚一件事：在他心中，制作游戲始終是排第一位的，網(wǎng)站排第二——什么都不能影響他做開發(fā)。

如今頁游式微，“要找到有意思的游戲越來越難了”，趙軼依然打理著網(wǎng)站，一些他以前發(fā)布的老游戲還在維護更新。他說，他還想分享游戲，并且，維持網(wǎng)站也不虧本?！百嵍嗌馘X說不上，但至少能維持運轉，多少能為之后的開發(fā)積累點資金。”

趙軼強調，他是一名開發(fā)者。現(xiàn)在，他想要制作《靈動嘻哈勢力3》。游戲目前處于前期準備階段，為了“符合現(xiàn)實，能說得通”，有時候趙軼會為設計道具的名字翻半天資料；碰上靈感涌現(xiàn)的時候，他也會揮動畫筆，畫各種素材和設定圖。

趙軼拿出幾張美術設定圖，上面的角色形象里可以看出之前“靈動”系列的影子。多年過去，制作游戲的人已經(jīng)從青年變?yōu)橹心?，游戲主角卻絲毫沒變，還是那個頂著黑眼圈、一臉不羈的叛逆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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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趙軼，當初為什么要制作游戲？趙軼不假思索地回答：“那還用說嗎？我從小就喜歡打游戲?！?/p>

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游戲機禁令”尚未出臺，游戲機作為新時代的時髦玩意兒，深受孩子們的喜愛。趙軼從哥哥那里借來一臺游戲機，具體型號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只依稀記得是插卡帶的，里面有個打潛艇的2D游戲，“還能‘咻咻’地往潛艇上扔炸彈”。那是他第一次玩游戲。

借來的游戲機不能經(jīng)常玩。稍大點以后，趙軼開始光顧附近的街機廳，花上1塊錢，手握搖桿肆意拼殺15分鐘，他最喜歡的游戲是《熱血高?！泛汀度陶啐垊鳌?。

要是手頭不太緊，趙軼會去包機房。1小時8塊錢對小孩來說不是小數(shù)目，但是包機房里的紅白機跟街機廳里的體驗大不一樣。街機廳里的游戲難，節(jié)奏也更快，在包機房里，他能靜下心來玩一些比較慢的游戲。像《大航海時代》這種策略向游戲，就只有包機房里才能玩。

街機廳和包機房的興起，孕育了中國第一批游戲玩家，很多日后游戲行業(yè)的從業(yè)者——包括趙軼——從那時起播下了心中的種子。

35年前，一句“計算機普及要從娃娃抓起”的口號讓中國掀起了電腦熱。1993年，靠山寨紅白機起家的小霸王公司推出了第一代電腦學習機?！皩W習機”用的是紅白機的8位系統(tǒng)，需要插卡帶，還花重金請來了成龍代言。家長看中它能學知識，小孩看中它能玩游戲，一時之間，小霸王學習機隨著高密度的廣告攻勢風靡一時。

正在上初中的趙軼看得眼饞。那時流行五筆打字，他便求著爸爸買了一臺，說要練習五筆。誰知五筆沒練成，卻練會了編程。小霸王學習機上有Basic語言的簡單教程，趙軼懵懵懂懂地受到了啟蒙，敲下了第一行代碼。

很快，小霸王學習機滿足不了趙軼了?？杉依镆矝]電腦，他只好有空就跑去市里的大商場，賴在電腦專柜上，一邊和趕人的營業(yè)員斗智斗勇，一邊學代碼。當時，游戲雜志會教讀者編程，趙軼看得津津有味，用專柜上的電腦照貓畫虎，慢慢地，終于學會讓一個簡單的人物在畫面中正常走動。

除了游戲和編程，趙軼還有一個愛好是畫畫。他很喜歡看漫畫，尤其喜歡《龍珠》?？吹门d起了，自己也會上手畫。上學的時候，老師講課，他就在底下畫漫畫，畫好了就發(fā)給同學們看。漫畫被同學們傳閱了一圈，回到他手上時，紙張已經(jīng)變得破破爛爛。

他還喜歡自制桌游。先是照著游戲《侍魂》里的角色，畫出一張張人物卡片，然后設定每個人物的攻防數(shù)值。地圖也是自己畫，分成一個個格子，再把橡皮削成骰子的形狀，基本上就大功告成。

趙軼在班上的座位比較靠后，一到上課的時候，他和同桌就鉆到桌子底下玩自制桌游。第一次擲骰子是移動，第二次通過單雙數(shù)決定是否遇到怪物，第三次決定遇到哪種怪，然后再用攻擊力減去防御力，決定傷害數(shù)值……有時玩得上頭，連下課了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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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之交，趙軼讀完了高中去當兵。每天大強度的訓練讓他的身體到了極限，精神上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悅。在部隊里，他可以去圖書館，圖書館里有電腦——他終于可以不用看營業(yè)員臉色。后來，他調到連部做文書，能用上連長和指導員的電腦，就更加方便了。

也是在那個時候，趙軼開始接觸Flash?！翱吹紽lash里有個畫線自動平滑的功能，感覺相當厲害。”

退伍后，趙軼去了一家廣告公司上班。廣告公司需要幫客戶安裝廣告牌，他的工作就是扛著照相機去外地，確認廣告牌已經(jīng)掛好后拍照記錄下來，回去交差。趙軼不太喜歡這份工作，恰好那時Flash出了5.0的新版本，他開始看各種教程，泡Flash論壇，瘋狂學習Flash技術。后來，他偶然看到一部Flash動畫，叫《大話三國》，覺得很有趣，下決心要自己做點東西出來。

花掉所有業(yè)余時間后，趙軼用Flash做出一些MTV，發(fā)到了各個門戶網(wǎng)站上。當時比較出名的Flash網(wǎng)站有閃客帝國、閃吧等等，新浪和網(wǎng)易上也有相關頁面。他的作品反響不錯，經(jīng)常能上首頁推薦。漸漸地，有行業(yè)的朋友和粉絲開始找上他，還有人找他做外包，“QQ都加爆了”。

趙軼最想做的還是游戲。他當時在玩一個射擊游戲，叫《太陽表決》，于是參考它做了一個飛行射擊游戲的Demo——《靈動傳說》。做完之后，他玩著自己的游戲，覺得真爛，但積累了經(jīng)驗。2003年，他終于做出了一款正式的Flash游戲《靈動嘻哈勢力》。和他小時候最喜歡的街機游戲一樣，《靈動嘻哈勢力》是一款橫版動作游戲。趙軼給游戲的介紹是： “這是一場街頭不良少年的戰(zhàn)斗，游戲中充滿嘻哈元素?！?/p>

趙軼說，給游戲起這樣的名字，是因為“靈動”兩個字他覺得好聽，“嘻哈”則是因為他喜歡嘻哈音樂。趙軼當時經(jīng)常聽埃米納姆，愛逛說唱論壇，游戲通關之后的片尾曲就是他自己的說唱。他還把在說唱論壇里認識的兩個朋友——DJ LOU和JE——做成了游戲中可操縱的角色。

《靈動嘻哈勢力》反響熱烈，很多小游戲站點沒經(jīng)過他同意，就把游戲搬運到自己網(wǎng)站上。這款游戲的成功堅定了他的信念。2004年，在換了幾個工作都覺得不滿意之后，趙軼辭職當了自由職業(yè)者，專心做起游戲開發(fā)。

這一做，就做到了現(xiàn)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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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4點，趙軼結束了白天的工作，前往健身房鍛煉。如今，趙軼已經(jīng)是9歲孩子的父親——由于堅持鍛煉，歲月并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跡。當兵的日子讓趙軼養(yǎng)成了做事一定要堅持到底的習慣。如果不是這樣，趙軼說，也許他就不會做完這么多產品。

在制作游戲《靈動嘻哈外傳》時，趙軼有過一段艱難的日子?！?天不睡覺，也不覺得困，就想著快點把自己的想法實現(xiàn)出來?！?/p>

《靈動嘻哈外傳》也是一個橫版動作游戲，因為完成度高、武器豐富、耐玩度強而廣受好評。

拼命是有回報的。那個時候，各大Flash網(wǎng)站上經(jīng)常有比賽，趙軼是獲獎的?？?。2005年，閃客帝國在人民大會堂舉辦“金閃客”頒獎禮，趙軼憑借射擊游戲《靈動噴射》獲得了“年度最佳互動作品獎”。在當時留下的影像里，趙軼發(fā)型飄逸，和他游戲中的主角有幾分相像。

21世紀的前10年里，F(xiàn)lash的影響力到達了頂峰，無論是視頻播放還是網(wǎng)頁游戲，都離不開Flash。打開就能玩的Flash網(wǎng)頁游戲，成為很多人方便快捷的娛樂方式。然而王權沒有永恒，移動時代的來臨，使Flash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2007年，蘋果公司發(fā)布了iPhone，iOS系統(tǒng)不支持Flash，喬布斯的說法是，F(xiàn)lash播放器過于耗電、不適應觸摸屏、有安全隱患，此舉大大打擊了Flash的發(fā)展。隨著智能手機的飛速發(fā)展，F(xiàn)lash越來越被邊緣化，手游的出現(xiàn)，也逐漸改變了大眾的娛樂習慣。微軟、谷歌等互聯(lián)網(wǎng)巨頭紛紛放棄Flash，轉向HTML5。2017年，Adobe宣布2020年將停止支持Flash，正式宣布了Flash時代的終結。

同是在2007年，趙軼也嘗試著做一些改變。他開始用Flash做一些可以聯(lián)機的網(wǎng)頁RPG游戲，帶有內購元素。其中某個游戲最初能有大概500人同時在線，在網(wǎng)頁小游戲中已算不錯。后來Flash沒落后，玩的人越來越少，最后只剩下一些死忠粉在玩。

“現(xiàn)在沒人玩這種游戲了，系統(tǒng)復雜，操作繁瑣，還沒有自動戰(zhàn)斗?！?/p>

Flash游戲已經(jīng)被拋在浪潮之后。很多時候，趙軼只能接一些小游戲和動畫的外包來維持支出。

現(xiàn)在提到頁游，更多人想到的是各大網(wǎng)站上揮之不去的彈窗廣告，而不是Flash游戲。趙軼認為，那些“開局一條狗，一刀999”的頁游不能算“游戲”。他覺得，當一個類型再難產出好游戲的時候，即使能賺錢，它也已經(jīng)死了。

“現(xiàn)在的頁游領域，確實很難找到新的好游戲了?！?/p>

趙軼也不喜歡手游，他覺得很多手游只是單純?yōu)榱俗屓苏n金的工具。后來為了盈利，他也只能妥協(xié)，和朋友一起開發(fā)了一款放置手游，自己主要負責策劃。目前這款游戲即將上線，他說，這款放置手游是“偏商業(yè)一些的”。

趙軼覺得，時代是一直在變的，之前Flash的時代“已經(jīng)是老黃歷了”，他不能止步不前，現(xiàn)在市場上有很多不錯的游戲開發(fā)引擎，要做新的游戲，肯定是用新引擎。

“我其實還是想做主機游戲。”趙軼從小接觸主機游戲，心里一直有個主機夢。在他看來，“做主機游戲就是奔著不賺錢去的”，重要的是想實現(xiàn)自己的想法。

“其實以前很多Flash游戲都很硬核，反倒是現(xiàn)在新出的一些游戲雖然不是Flash，但實際感覺上更像小游戲?！?/p>

他口中的“硬核Flash游戲”至今依然有人玩。靈動游戲平臺有一個專門的QQ討論群，里面的人大多是一直玩下來的老玩家。其中一位玩家說，在靈動能找到很多10年前的老頁游，很有情懷，現(xiàn)在的游戲業(yè)界“太浮躁了”。另一位玩家更直接，他說自己買不起高性能手機，網(wǎng)頁游戲玩著挺方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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鍛煉了兩個小時后，趙軼回到了家。吃過晚飯，他玩起了《勇者斗惡龍11S》。前段時間他剛通關《塞爾達傳說：織夢島》和《三位一體4》。出了新游戲，他忍不住剁手，也會邊玩邊想自己的游戲應該怎么做。

趙軼比較喜歡玩法驅動的游戲，他很喜歡任天堂游戲的創(chuàng)意，覺得對自己的工作會有幫助?！皻W美的基本上就是畫面好些，玩起來還是挺枯燥的?！?/p>

雖然目前只做了一些美術設定和策劃工作，但《靈動嘻哈勢力3》這個項目一直被趙軼掛念著。他覺得首要目標還是先讓手游上線，一步步自給自足，后面再慢慢擴充團隊。他計劃中的《靈動嘻哈勢力3》會用Unity 3D引擎制作，游戲形式是橫版動作加解謎，登陸Steam和Switch，如果能登陸PS4就更好了。

趙軼沒太想過拉投資，他不太喜歡被別人干擾，只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他也沒想著眾籌，“不想搞那么大壓力”，相比年輕的時候，趙軼已經(jīng)“佛系”了許多。

很多人會把趙軼的Flash游戲稱作“4399小游戲”，他有些不高興。他覺得自己的游戲和4399的風格還是不太一樣，4399更偏兒童化，而自己的游戲會更成人向一點?！爸拔?guī)?399做過一個游戲，他們讓我改這改那，我就不太開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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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ash的時代已經(jīng)落幕，但活躍在Flash時代的人們卻沒有退場。當年和趙軼一起投稿Flash作品的獲銅、不思凡、彼岸天，分別做出了《大圣歸來》《大護法》和《大魚海棠》，成了國產動畫界的中堅人物。閃客帝國的創(chuàng)始人高大勇后來創(chuàng)建了獨立游戲平臺indienova，致力于傳播獨立游戲文化。無數(shù)Flash游戲制作者仍然走在獨立游戲的道路上?！芭Ｈ撕芏唷！壁w軼止不住地贊嘆。

趙軼也懷著心中的游戲夢，在新的浪潮中繼續(xù)探索著，雖然，沒有年輕時那么銳利而熱血。

現(xiàn)在，他有自己的家庭生活?？蛷d里，9歲的女兒吵著要玩《健身環(huán)大冒險》，他打開了游戲，微笑地看著女兒蹦上沙發(fā)，跟著咪普利老師做起了深蹲。

“你希望10年后的你是什么樣的呢？”我問趙軼。

“10年后……繼續(xù)做游戲吧。”他說，“希望能有一些新的知名作品?！?/p>

他不希望只有“舊的回憶”，也希望有“新的故事”。

不久前，他在微博上發(fā)了一張《靈動嘻哈勢力3》的設定圖，底下排在第一的評論問：“終于來了嗎？”

“搞起！”趙軼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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