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幻妖與龍神

魏無羨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又回到了那片森林，迷霧比之前更大了，而時影依舊不見蹤影，他與自己宮商相連，不可能一絲感應(yīng)都沒有，魏無羨握緊陳情，他的心還留有余痛，生刨金丹的疼還歷歷在目。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只能聽到自己腳步的沙沙聲，周邊一片寂靜，連動物的鳴叫聲都消失了，這時突然前方傳來一陣輕微的颯颯聲，魏無羨屏緊呼吸仔細(xì)傾聽。

“颯颯……”又來了。

魏無羨飛快地朝那個聲音奔去，穿過一片灌木叢，豁然開朗，他已經(jīng)離開了森林，來到了懸崖邊，懸崖的盡頭是一座山洞，微微發(fā)著金光。

魏無羨一愣，似乎是有人在指引著他來到這里，他慢慢地走過去，聽見一個聲音在說道，“魂兮歸來，魂兮過來?！?/p>

“你是何人？……”魏無羨站在洞口不愿前進(jìn)。

洞中之人聲音渾厚，綿長:“老夫是龍神，已沉睡數(shù)百年了，我感受到有相同血脈的人進(jìn)入了這一片密林，故召喚前來幫助爾脫困?！?/p>

魏無羨雙手交叉恭敬地拜了拜，“原來是龍神大人，晚輩感謝龍神大人救命之恩，只是我不過是孤兒，沒有什么龍神血脈。”

龍神哈哈一笑，欣慰道，“既無血脈，你就不會找到這片山洞，少年，唯有帶著龍神血脈的人才能進(jìn)入這個地方?！?/p>

魏無羨怔住，自己從小父母雙亡，之后被江氏領(lǐng)養(yǎng)，從未聽說自己的父母與龍神有什么糾葛，怎么可能會流有龍神之血？

突然此刻，山洞突然一震，地動山搖，整片林子都開始劇烈搖動，魏無羨幾乎站不穩(wěn)，龍神喊道，“這片幻境要被打碎了，有一個法力極高之人在打破幻境?！?/p>

法力極高之人？莫非是時影。

魏無羨略微弓腰，呈現(xiàn)防備之勢，此時山洞金光一閃，一條巨龍飛馳而過，卷起魏無羨就朝空中飛去，整片天空突然變成紫粉的琉璃色，遠(yuǎn)處閃現(xiàn)驚雷，雷點如同花瓣一樣一絲絲地流入花蕊，龍神驚道，“竟是天誅！”

魏無羨奇怪問道，“何為天誅，龍神大人如此驚訝？”

龍神說道，“天誅乃世間至高攻擊術(shù)，天誅之下，神魔具滅，若是普通修仙者根本扛不住天誅的一擊，凡人則會頃刻灰飛煙滅?！?/p>

魏無羨抬頭望著那細(xì)密的閃電，可他們只在天空的正上方，和自己所在的地方像是隔了一層結(jié)界。

“只不過在這幻林之中使用天誅，是會遭反噬的，少年，那人是來救你的吧？”龍神意味深長地說道，“若非如此，怎會寧愿被反噬也要使用天誅？”

“為何會遭反噬？”魏無羨著急問道，他不確定這使用天誅之人是不是時影，只覺得天空越來越密集的閃電，烏壓壓的一片，讓人難以喘息。

“幻妖編織的夢境是鏡花水月，鏡中夢，鏡中人，所有人皆有幻象和真實的一面，使用天誅破解幻術(shù)，也是擊碎幻象的自己，通過鏡子造成的傷害也會折射回自己，這才是幻妖的陰險之處?！饼埳駠@道，“他若不知，便是中了幻妖的計，他若知道，那豈非是個傻子癡兒?！?/p>

“龍神大人，那該如何是好，求大人助我?guī)退槐壑??！蔽簾o羨急切地說道，“晚輩感恩不盡，將來若有需要晚輩做的，晚輩必將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無需，你我有緣，百年來我一直在召喚有著我族血脈之人，我只需少年幫我一個忙即可?！饼埳駨堥_嘴巴，吐出一塊血玉放在魏無羨手上，“此物為龍血古玉，它自會感應(yīng)我想要尋找的人，若是古玉發(fā)光，你便用此玉召喚我前來，我自會來見他（她）?！?/p>

龍神說完便吐出烈烈火焰，噴向空中，只在剎那，雷電也一同落下，整個結(jié)界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順便飛散成無數(shù)晶片，隨即散為閃閃星光。

幻象破滅，他們又回到了最初的森林。一陣激烈的打斗聲在不遠(yuǎn)處，魏無羨一看，幻妖正勃然大怒地長開血盆大口，她的腰腹飛出無數(shù)蛛絲，纏住和她打斗的白衣少年，只是才剛纏上，那閃電就順著蛛絲引向自己，幻妖慘叫一聲，抽搐落地。

“你！竟中不了我的幻術(shù)？為何！”幻妖不甘心地吼道，“難道你沒有最痛苦的事情嗎？”

時影冷冷俾睨著她，甚至不屑回答，雷電還在劈下，幻妖見狀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朝時影沖去，頗有同歸于盡之勢。

龍神載著魏無羨飛向幻妖，魏無羨將陳情一甩，笛子正中幻妖的額頭，鬼笛的魔氣罩住幻妖，令她一陣窒息，痛苦慘叫倒地動彈不得。

陳情飛轉(zhuǎn)一圈，又回到了魏無羨手上，白衣少年見魏無羨無事，舒了一口氣，身體仿佛已撐到極限，如同被折斷的蝴蝶一般從半空中摔落，魏無羨一驚，下意識伸手去拉，宮商重新拉出金色的絲線，纏住了時影的手腕，減緩了時影下落的速度。

魏無羨拉住時影的手，卻被時影的重力拖拽，兩人一同摔在地上，皆是愣愣沒反應(yīng)過來。大難過后，魏無羨腦子如同不會轉(zhuǎn)了一般，任由時影將他扶起，握住他的肩膀檢查他是否受傷。

他緩慢地抬頭，瞧那張?zhí)烊坏褡恋奶焓姑婵渍辜钡卣f著什么，他恍恍然什么都聽不清，突然——

……夢中時影拿著刀走向他，緩緩地蹲下身體，抱起他，將刀尖對準(zhǔn)他的胸膛……

那張臉和如今眼前的臉重合，重合，重合……

魏無羨骨寒毛豎，一把將那人猛地推倒在地，“滾開——離我遠(yuǎn)點——”

時影被他猝不及防地一推，撞在身后的樹上悶哼一聲，嘴角有鮮血滲出，魏無羨一怔，他不知道時影受傷了，他只是……他只是本能地害怕和疼痛。

龍神開口，“趁幻妖還未醒來，快上來，老夫帶你們離開這片林子?！?/p>

魏無羨應(yīng)聲，見時影面色雪白心有愧疚，正猶豫著是否要拉他一把，卻見時影面無表情地擦掉嘴角的血跡，自己緩緩地爬了起來。

龍神這才正色打量著時影，若有所思，時影微微行禮，說道，“多謝龍神大人搭救。”

龍神笑說“無妨，快上來罷?！?/p>

神龍載著二人呼嘯而過，在離葉城不遠(yuǎn)的地方放了下來，“少年，城鎮(zhèn)人多，老夫不宜露面了，后會有期。”

風(fēng)起，空中唯有余音繚繞，“別忘了我們的約定?！?/p>

燈會仿佛是一場夢一樣，投壺，看糖人，買兔子都仿佛過眼云煙一般，兩人的關(guān)系在經(jīng)歷了幻林之后又回到了冰點。

魏無羨只覺得全身隱隱作痛，卻不知是傷到了哪里，他偷偷瞄了眼時影面無血色的側(cè)顏，腦海中突然回想起龍神說的話，

“你……你沒事吧？”他磕磕巴巴地出聲。

時影一怔，搖了搖頭，“沒事?！?/p>

“你，你要是受傷了記得要說……”魏無羨干巴巴地說，又害怕時影覺得自己是在關(guān)心他，又補(bǔ)了句，“我現(xiàn)在沒有法力，你要是也受傷了，會耽誤我們的行程?！?/p>

魏無羨心虛地掃了眼，見那人好看的眼睫毛顫抖了下，似哭非笑地抽動了下嘴，

“你忘了我會治愈術(shù)，即便受傷也能短時間痊愈，不會耽誤你的。早點睡吧，明天還要趕路。”

時影說完便朝屏風(fēng)那側(cè)走去，魏無羨摸了摸自己的心，是剛剛打斗的時候不小心扭到了么？總覺得身體不爽利，他卷起袖子看，鵲踏枝的毒已經(jīng)漸漸蔓延到手臂了，莫非是這毒蔓延的快，所以自己身體也會感覺到疼痛了？

看來的確要加快腳步了。

離開了葉城，順著西北走過顧家村，穿過戈壁到蘇薩哈魯就離空桑不遠(yuǎn)了。

魏無羨依舊騎著馬，不知為何，自從在幻境中重新經(jīng)歷一遍滅門和刨丹，他就越發(fā)害怕見到時影，不知如何面對索性只能躲避，不肯同乘一輛馬車，能不說話就不說話，吃飯也避著，一路上的氛圍比剛出發(fā)的時候還尷尬。

“公子，前面就是顧家村了，我們今天在村里歇腳一晚，明天趕早就能蘇薩哈魯了。”清風(fēng)說道，魏無羨點頭，想著這幾天也都是在外風(fēng)餐露宿，也該找個正經(jīng)屋子住，自己倒是野慣了，時影可是有潔癖的。

……

魏無羨甩了甩頭，怎么又想到他了，這幾天住在野外，其實馬車足夠兩個人睡了，只是他實在無法和時影呆在同一個車廂一整晚，時影的臉色又總是蒼白如雪，每次到了晚上要分睡哪里，他都拉著清風(fēng)飛一般的逃跑到野外不遠(yuǎn)處的樹上，留下車夫陪著時影在馬車?yán)?，第二天再回來?/p>

如此反復(fù)幾次，連清風(fēng)都看不懂，自己的王上到底是討厭質(zhì)子殿下，還是愛憐質(zhì)子殿下呢？

說是愛憐，王上連呼吸都仿佛不愿和質(zhì)子呼吸同一片空氣。

說是討厭，王上寧愿自己睡樹上也要讓質(zhì)子睡馬車。

還有那籠兔子，背著質(zhì)子偷偷給兔子喂草，大晚上的拉著他去拔草，平日里藏在乾坤袖里若無其事，仿佛這籠兔子已經(jīng)被他扔了似的。

行為反復(fù)無常，詭異多端。

清風(fēng)心中腹誹:少主，這世界上竟然還有比你更喜怒無常的人，真是見識到了。

顧家村到的時候已經(jīng)接近傍晚，整片村莊出奇的安靜，這個時辰一般路上總有村民往回趕牛趕雞，戶戶生炊煙，可這個村莊連挑水燒飯的都沒有幾家。

魏無羨奇怪地騎著馬，見有一戶亮著燈，便翻身下馬走上前去敲門，應(yīng)門的是一位老者，見來人眼生，警惕地說道。

“你是何人？”

魏無羨道，“老人家打擾，我們是路過此處，想找個落腳的歇息一晚，不知是否方便呀？”

老人板著臉說，“不方便不方便，你們也快走吧，這里不詳！”

魏無羨一愣，“何為不詳？”

老人不耐煩地說，“不詳就是不詳啊，被詛咒了！怕就趕緊走！”

魏無羨聽聞來了興趣，“哦？這世上有什么鬼神之說能嚇得住我？老人家但說無妨，我倒是來了興趣了！”

老人嚇住，吼道，“你……你是什么人？”

魏無羨慢條斯理說道，“這個村里如此安靜就很不同尋常，現(xiàn)在正是傍晚，若是正常村子早就裊裊炊煙，各家都在做飯，如今到像個死村。”

老人驚住，痛心疾首，“還不是村東的那戶害了大家啊？現(xiàn)在有能力的都逃走了，像我們這些只能等死?！?/p>

魏無羨一挑眉，“發(fā)生什么事了？”

老人說道，“你去村東問吧，顧奕顧三郎家?！?/p>

魏無羨扣了扣時影的門，說道，

“這邊出了點奇事，我們估計要徒步去這位顧三郎家了?！睍r影點點頭，便下了車。

兩人一同去了村東，那兒更為荒涼，只有一間屋子亮著燈，想來就是這三郎家。

魏無羨扣門，來應(yīng)門的是比剛那老者稍顯年輕的人，卻也頭發(fā)花白，見魏無羨和時影站立，一時微反應(yīng)過來。

魏無羨表明來意，顧三郎嘆氣讓他們進(jìn)來，點了一盞油燈放在里屋。

“我本啊，是在這葉城做小本買賣的，家里擅長皮影戲，于是就在葉城搭了個小攤?！?/p>

魏無羨和時影均一愣，沒想到葉城皮影戲未出攤的小商販?zhǔn)亲≡陬櫦掖濉?/p>

“是你？”魏無羨脫口道。

“你認(rèn)識我嗎？”顧三郎奇怪說道。

“不，葉城燈會，本想看一出先生的皮影戲，沒想到先生未出攤，詢問下說是小女病了？”

顧三郎嘆氣，“是也不是?！?/p>

“小女并非生病，而是惹了大麻煩?！?/p>

顧三郎說道，“這顧家村再過去便是蘇薩哈魯?shù)倪吔?，蘇薩哈魯霍圖部的蘇妲大妃在給王子挑選王妃，選中了小女?！?/p>

兩人皆一怔，魏無羨疑惑道，“那……這不是好事嗎？”

顧三郎說，“你們有所不知，這霍圖部的王子體弱多病，身患頑疾，部落的大巫師說王子活不過二十，所以一直在尋找有琉璃心的人給王子續(xù)命?！?/p>

“琉璃心？”魏無羨重復(fù)道，“這是什么？”

“這不過是話本上的傳說罷了，擁有琉璃心的人世間罕見，吃了此心可治世間任何的疑難雜癥，甚至可以起死回生?；魣D部一口咬定小女有琉璃心，非要小女嫁過去，可那哪是什么王妃呀？那明明就是地獄，嫁過去哪里還有命活，可霍圖部說了若小女不嫁，則讓整個村子陪葬?！?/p>

“大妃如何確定令嬡有琉璃心呢？”此時，一直不出聲的時影冷冷道。

“大妃說，是大巫師說的，大巫師卜了卦，一口咬定小女有琉璃心?！鳖櫲苫艔堈f。

“哼，琉璃心世間罕有，豈是占卜就能得知的，這個霍圖部的大妃勢必有其他的陰謀?！睍r影說道，語氣略帶不屑。

“大妃要求你們什么時候嫁過去？”魏無羨問道，見顧三郎猶豫便補(bǔ)充了一句，“顧家郎，你也不必顧慮，我們也是路過有緣，想著若是能幫一忙就幫一忙?！?/p>

“大妃說下月初待時機(jī)成熟。”顧三郎磕磕巴巴地說，“或許是在等什么良辰吉日。”

時影眉頭一皺，吸了一口氣，“下月并未有什么適合嫁娶的良辰吉日，何為好時機(jī)，大妃或許有別的目的。”

魏無羨緊接著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或許只能等婚娶那天才能知道了，不如我們就會會這個蘇妲大妃?！?/p>

顧三郎大喜，招呼里屋的顧氏女出來，小女兒長得柔柔弱弱，一臉淚痕，見時影魏無羨站著忙跪拜在地，行大禮，顧三郎說道:

“感謝兩位仙師幫忙，顧某感激不盡，若是能救得小女的命，顧某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二位?！?/p>

“感謝仙師救我，無上恩情難以相報。”

魏無羨見狀下意識回頭向時影望去，卻沒想他也正望著自己，兩人似有千言萬語，卻都盡在不言之中。

“其實我不該答應(yīng)。”月光之下，時影靜靜地站在魏無羨身后，說道，“你的毒應(yīng)該盡快趕到九嶷山，不該在路上耽誤太多的?！?/p>

“你不是說最長可以延緩一年么？”魏無羨無所謂地笑笑，“更何況我這個有著英雄病的人，若是見死不救，那就不是我了?！?/p>

魏無羨把玩著陳情，微風(fēng)起，發(fā)絲輕揚(yáng)，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和時影說話了，溫柔地，帶著俏皮，他連自己都沒意識到，對著時影他總是在無意識地撒嬌。

“蘇妲大妃我早有耳聞，心狠手辣，詭計多端。霍圖部在空桑邊境，執(zhí)意尋找琉璃心確非常事，我倒不信這表面的說辭，只是給王子治病。若是在做對空桑不利之事，我不得不插手。至于那位大巫師，我并不清楚他具體的實力，到時候或許有危險。”時影神色擔(dān)憂，他為難說道，“阿……你……你不能用真氣，不該去的。”

魏無羨一見，急了，“我光用陳情就足夠打的他們屁滾尿流的了，更何況我們有宮商相連，必須一起行動！”

時影似乎有些生氣，狠狠道，“到時候你把宮商解開一段時間，等打完大妃，隨你怎么連。”

“這不行，萬一你跑了呢？”魏無羨嘀咕道。

“我不會跑?！睍r影一怔，無力地扯了下嘴角，“我怎么會跑呢？”

“我可不信你的鬼話。誰知道你是不是說一套做一套呢？那你將我收進(jìn)袖子中也行，拿傘遮著我也行，總之我得和你一起行動?！蔽簾o羨強(qiáng)硬道，“就這樣，睡了?！?/p>

只是，半夜，魏無羨被一陣劇痛生生驚醒，一身冷汗，他恍惚想到，今天恰好是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