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提爾納諾外傳——諾蘭安德森(三)坐在后排的才有資格提問
這是鄙人寫的偏文藝的東西,盡量讓語言通順、讓每段文字都有意義,有令人無語之處請輕噴
ooc、私設新人物警告
日常催開服

交流持續(xù)了一小時。她最終還是選擇相信我??Х群筒瓒家姷缀?,我跟她來到她的住處。一路上至少有四撥人想要她的命。
瀧野和榮。我盯著她的后背。她的父親是“東亞沖突”中的戰(zhàn)犯,一個被左派迷惑了頭腦的軍人,瀧野武雄。她小時候跟著祖母去中國探監(jiān),戰(zhàn)犯營里中國士兵的友善讓她開始思考戰(zhàn)爭、沖突等問題。再加上她母親文子的教育,她成了知名的反戰(zhàn)人士。即使是知名反戰(zhàn)人士,也沒多少人知道她。
“您怎么看戰(zhàn)爭這件事?”她仰頭問我——她比我低不少。
“無論如何預防都早晚會發(fā)生,無論如何阻止都永遠會存在的存在?!?/p>
“您未免有點過于客觀,可說是冷酷了?!?/p>
“你對我也過于曲意了。這不是你的真實想法。適度的戰(zhàn)爭以一定量物資和生命為代價換來一場空。而眼下這場戰(zhàn)爭是在用人類的所有資源、人性和生命換一場空?!?/p>
“這怕是我不反對的戰(zhàn)爭,我相信我們能贏。但我進行反戰(zhàn)宣傳的目的是讓世人保有美好的人性,可若要贏得戰(zhàn)爭,我們似乎不得不放棄一部分人性。到頭來,我連自己的價值都找不到。”她的語氣很軟。
“我想聽真話,不是曲意。你有目標,你永遠都有目標,當下的大概是反對蔚藍。因為你追求的是理智的反戰(zhàn)?!?/p>
“可有人說反戰(zhàn)本身就是不理智的行為。您呢,您對反戰(zhàn)活動有何見解?”
“我無所謂?!蔽覠o所謂。我無所謂。
她沒再開口。我們就這么走到目的地。
你在方舟城里永遠也找不到一個更夸張的地方。老舊的歐式房屋,樓之間的空地是行車都困難的小花園——自然是一點花也沒有。放在過去,這么個地方總歸是自信點三流作家和落榜美術生的聚居處,半夜里還會有醉鬼和不安分的妓女進進出出,而他們床板的嘎吱聲足以將上帝吵醒。不過既然他老人家拋棄了著淫亂的世代,想必他會以一向寬大的胸懷置之不理。
但眼下可不一樣。有地方住的,不是原住民就是體面人,至少在約杜鎮(zhèn)適用。迎面走來的男人就是例子。以他表演出來的的氣質和學問,只有上太空轉過一圈的百年波爾多才能不汗顏地被擺在他面前。
“今天結束得很早?!笔嶂R大背頭的男人對她說,隨后注視我。我確信被一本《拓瓦分類學》注視都會比現(xiàn)在舒服。只有一個能解釋。
“有位先生問了我些事?!彼那膹奈疑磉吿娱_,“他是方舟基地來的,調查蔚藍的事。”
男人身體前傾,他高聳的顴骨和眉骨投下陰影?!榜R克·默多克,您好。”
我跟他握手?!澳?,默多克律師。諾蘭·安德森,方舟的古典改造人?!?/p>
“我早說過,明明就是你眼神的問題,簡直是告訴別人你的身份?!?/p>
默多克并不看說話的瀧野,像在應付我的發(fā)言似的問我:“是嗎,我的眼神告訴您我是律師嗎,先生,還是我幼稚的名字?”
“我不想得罪人,”我說,“我見過您在國際期刊上發(fā)表的文章?!?/p>
他挑眉?!澳敲?,特工來哈登菲爾德有何貴干?蔚藍在本地的據點離我們社區(qū)有一段距離?!?/p>
“我聽說社區(qū)有人類和半機械人和平共處的環(huán)境,諸位對蔚藍肯定有更深入的世俗層面的認識和,法律層面的。”
“我們都是和平主義者,有別于正統(tǒng)的反戰(zhàn)人士?!彼麚ё∷募纾瑐壬碛媚粗钢噶酥干鐓^(qū),“如您所見,我們這兒有推銷員、律師、醫(yī)生、軍人、博物學者和孩子,像個大雜燴。您大概能得到相應的觀點,而且還附帶好客的接待。只要您不是來拉人充軍的,大家會讓您滿意而歸。”
“我想要的觀點,”我集中注意力,“不包括法律層面的?!?/p>
“不包括法律層面的?!彼掌鹧劢堑男?,“到處嗅嗅吧,探子。請容許我代表社區(qū)說這狂妄話。”
我看了他三秒鐘,向瀧野和榮說:“感謝您的幫助,小姐,我會履行承諾的?!?/p>
她不安地眨眨眼。我從他們面前走過去。我應對得不好不壞,她應該還有話要說。不過迫于形勢,全濃縮在那不善傳達具體意義的眼神里了。
?
整個約杜鎮(zhèn)像是壓縮版的美式城鎮(zhèn)。這條街從主街上岔出,成了社區(qū)的中軸線。既有四層以上的公寓,也有獨棟別墅,總之不倫不類。
“您好,先生。”標準的英文發(fā)音,不帶特色,“請容我代默多克先生道歉。”
我轉身,面對這個站在歐式小樓臺階前的中國女人?!爸辽倌淼臅约焊艺f話?!?/p>
“什么?”
她裝傻裝得惟妙惟肖?!皼]什么。我給哈登菲爾德帶來麻煩是不爭的事實。”我改用中文,“您可以叫我寒夏?!?/p>
她并不很驚訝,這讓我舒服?!拔医心饺莸?,您好,寒先生。是寒冷的寒嗎?”
“是的?!薄昂玫?。我聽說您想了解我們對蔚藍看法。很遺憾,我們中間除了和榮外,對那個組織只有單純而淺薄的恨,不過我可以當向導。”
她是個絕對精明的人,能在萬事萬物上安上拉鏈一拉到底,讓本質徹底展現(xiàn)在太陽下。你休想讓這種對當地情況了如指掌的人著急或自亂陣腳。我干瞪眼,在七秒之內無計可施。
“我想我還是自己探索。”我說,“一本好小說應當是自己探索。我的經驗是,孩子們對問題往往有獨到的觀點。我剛拒絕了馬什分銷處的那個婆羅門,他也想為我推薦向導。我習慣單干,跟向導合不來?!?/p>
我用力拉了拉衣服,讓手槍槍柄露出輪廓,當著她的面收起表情,離開房子前。
身后,慕容蝶沖屋里喊了句什么,隨后是關門聲。她跑過來擋在我面前,雙手平舉在胸前,擺出講和的姿勢。
“很抱歉,先生,我對您出言不遜,那是出于我個人對您的偏見:默多克給我來過電話,我對您到來的動機和目的產生了疑問。您先前說的話我大概能懂。我沒辦法代表社區(qū),也基本上沒資格代表其他人。哈登菲爾德對大部分人都會友好以待,有問題的是其中某些疑心病重的人。瓦萊莉和布魯都是好孩子。瓦萊莉曾得過脆骨病,接受元機械改造后又要受歧視,可她從來沒有傷害別人的意思。如果您想帶個半機械人走,您面前就有一個?!彼糜⒄Z說了一大串,上氣不接下氣,語速很快,眼里是不示弱的妥協(xié)。
“別浪費時間了。我的確帶刀又帶槍,但如果有軍人之類的專業(yè)人士,我的身份會得到肯定的。我不是來打架的,它們純?yōu)橥亍!?/p>
“您說軍人,剛好,我想不出有誰更合適了。請跟我來?!?/p>
我回頭,一個身影站在樓梯前,那絕非普通的好事之徒。我沒有表示,跟著慕容蝶走。
兩百米開外,有個大塊頭站得筆直?!拔蚁胂却_認一點,冬妮婭,這位是蔚藍的人嗎?”大個子沒等慕容蝶回答,又接著說:“不錯。不過徽章總有反面。過來,冬妮婭。請別想掏您的槍,在我確認您的性質前?!?/p>
我敞開衣服,當著俄國老人的面從扁扁的口袋里掏出證件?!叭绻荰.O.二十年之后退役的,那么會熟悉它。您知道的,由于拓瓦干擾,維和部隊證件自打那時就沒更新過?,F(xiàn)在幾大地面城的軍警部隊都用聯(lián)合政府的證件;而過去的聯(lián)合政府則沿用維和部隊的證件?!?/p>
他對我的俄語表現(xiàn)出驚訝。摩擦了幾下,他還給我證件?!拔业谜f,您不像我一慣思維中的美國人。您是對的,我也早對我們軍隊的性質有意見了。您是個光明正大的人,不像政客那樣玩套娃?!?在他嘴里,我似乎不像他討厭的任何一類人。
“您提到退役時間,我的話……”“其實,對您的話不提也罷?!蔽揖磦€禮,“尤里·弗拉基米莫維奇·葉廖緬科將軍,‘羅斯托夫暴風雪’。我以為您這等人早上月球去了?!?/p>
“我的戰(zhàn)術不適用于機械雜種?!币詢芍аb甲師橫掃西歐一支集團軍、正面粉碎北約“烏薩斯火山”行動整個西南攻勢的元帥輕輕擺著手,仿佛四十年前的血戰(zhàn)從沒發(fā)生過?!爸笓]不了作戰(zhàn),我就是個普通人,沒資格上月球去。至于你,年輕人,我也記得你的臉,‘清潔工’羅德·拉韋爾,你當時的化名。響當當的間諜。你告訴過小冬妮婭你曾潛入克里姆林宮地下資料室嗎?”
慕容蝶目瞪口呆?!澳鞘谴问〉男袆印N业恼婷侵Z蘭·安德森,將軍。還有,方舟基地里有你的一個對手?!?/p>
“讓我猜猜,那個家伙想見我。無所謂,讓他來好了。放在從前,我可對你相當惱火,不過現(xiàn)在,我可以放心地讓你去接觸那些孩子而不用擔心什么蔚藍。”老人讓開路。我看到兩個孩子在草坪上?!安贿^煩請措辭考究一點?!?/p>
我點頭,走向那兩個孩子。
“哦,一個異鄉(xiāng)人?!毙∨⒛弥徽{。她旁聽我們的談話很久了?!拔覀冞@里有一段時間沒有出現(xiàn)外來者了。你想在這片大地上得到什么?你又能付出什么作為代價?”
“我想見識見識你的水晶球?!蔽遗浜纤翱缆逵袀€女巫說我是節(jié)制,方舟的大官說我是星星,我一直記得。你能給我什么,吉普賽小姐?幾張卡片可蒙不了我?!?/p>
“好吧,”她若有所思,“我是開玩笑的,先生,我不是吉普賽人,也沒一步步自己走完這片大平原。穿越沙漠而來的似乎不只有阿拉丁和復仇天使?!?/p>
“你更喜歡哪一個,《一千零一夜》還是福爾摩斯?”
“和榮常說,不加任何前提思考問題是輕率的不成熟的行為?!?/p>
“我想我會選輕率。和榮小姐是你母親?”
“不,她只是收養(yǎng)我,我媽另有其人,而且很可能還活著?!?/p>
我蹲下,摘下帽子。“玩笑話到此為止。我叫諾蘭·安德森,與你相似但不一樣,是改造人。我從方舟基地來,受那里的指揮官指派,穿越沙漠來調查蔚藍。你知道些什么,我負責幫助你想起來。只要事情反常,都可以說?!?/p>
“唔,我的經歷本來和普通小孩不一樣,所以我不能保證我所認為的正常事真的正常,也不保證反常事不會離譜到天上去?!彼泻羯砗蟮暮谌四泻?,“來吧,過來,布魯,你跟讓娜他們玩的時候有什么‘不正常’的?”
男孩眼神躲閃。他是正宗的健康黑人,與他姐姐那種小麥色皮膚不一樣?!安剪敗ひ梁樨惾R,先生。我的敘述可能顛三倒四。”
“就當跟我聊天?!?/p>
“他在擔心你對他膚色的偏見,星星先生。”女孩說,觀察我的反應。
“我不是種族主義者,孩子。我有時候也會希望我是個黑皮膚的勇士,那樣我就不會因為體力不支、膽量不夠而在困難面前畏畏懼縮。這樣,先說說看你晚班的行動軌跡如何?”
“我們一般在下午五點以后玩,遠離巴士拉廣場。我們經常爬樹、在巷子里跑來跑去、假裝打仗。女孩們也會打仗,她們當軍隊,我們就當笨機器。到晚上七八點,我們就解散,我回來哈登菲爾德,哈里斯回去布里頓,讓娜、特蕾莎和希里斯回去那兒。”
“‘那兒’,說具體點?!彼憬阆铝睢?/p>
“就是蒙塔涅大人的大房子?!?/p>
被慕容蝶稱作瓦萊莉的女孩沖我一抬下巴,帶有十三歲孩子的幼稚。“你肯定知道那是誰。偵探都會做好功課再與對象接觸的。我相信你想要這一條,諾蘭——我可以這么叫你吧?”
“和榮不會高興的?!庇壤锎蛉さ夭遄?。
“好啦,將軍,至少我的對象不介意。對吧,同志(товарищ)?”
我沒回應。“伊洪貝萊先生,你提到有人‘回去’那兒?”
“是的?!?/p>
“你的玩伴里有三個女孩回去那兒?”
“讓娜、特蕾莎、麗茲,還有辛西婭。辛西婭是北方人,她常抱怨天氣太熱,總待在房間里?!?/p>
“她是因紐特人。”瓦萊莉說,“我和他的玩伴合不來。我喜歡看書,再加上我上次不小心把洛小姐的肋骨給撞斷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出門的次數更少了。所以問我不如問他?!?/p>
“那位洛羽辰小姐是我家人?!蹦饺莸麑ξ艺f,“是個武術教練,非改造人?!?/p>
我伸出手跟孩子們握手?!拔抑敶矸街刍馗兄x二位的協(xié)助,伊洪貝萊先生和……”“瓦萊莉·隆道爾?!薄昂吐〉罓栃〗恪T俅胃兄x?!?/p>
我站起來?!翱磥砟勋@得了足夠的情報?!庇壤锉呈置鎸ξ?。
“目前來說是的。的確像老話講的,只有坐在后排的人才有資格回答看不看得清黑板的問題。貴地幫了大忙。”
“有幾點不得不提,免得您多費一番功夫。西古斯·恩·蒙塔涅不是有特殊癖好的那類人,他也沒有妻子,那些孩子是他收養(yǎng)的,來源我們都不清楚?!?/p>
“請容我說出來。西古斯有特殊手段,能把各地投奔來的半機械人送進納比斯汀,說不定還能搞到合法身份。約杜鎮(zhèn)作為納比斯汀的衛(wèi)星城,主要起戰(zhàn)略掩護和緩沖作用,官方不可能留太多孩子在這里。周圍都是山谷、森林、荒漠和廢墟,還有機械雜種,不會有憑兩條腿來到這里的孩子。所以他們只可能是與他們的家人一起來的??间浀骄唧w情況,那些大概全是有半機械人成員的家庭。西古斯收養(yǎng)的孩子是從這些家庭來的。他要么是有特殊癖好,要么是有需要我去查的其他原因?!?/p>
慕容蝶給尤里遞眼色?!拔乙f好推理,準確猜出了我想隱瞞的部分。剩下您不知道的,我們也不知道?!?/p>
我轉向慕容蝶,她臉色不變。我看不出什么。我壓緊帽子,向他們致意。
“嘿,諾蘭。”瓦萊莉叫我,“你在哪???”
“伊夫里特旅館405。”
“我的意思是你在方舟的地址?!?/p>
我盯著她,停頓良久?!拔蚁胛蚁日f這個結果也一樣。記好了,時代大道6079號五層0513。你會來嗎?”
“說不定會的?!彼⒆託獾芈柭柤纭?/p>
“這是她的習慣?!蹦饺莸溉坏匦?。
“我只是遺憾我笑不出來?!闭f完,我再次致意,緊接著逃離他們的生活氛圍。一點沒有小說的樣子。至少沒有男主角的樣子。
?
我回到旅店,開門進屋,啃壓縮餅干,喝自來水。從阿拉伯海里抽上來的水有股淡淡的咸味。餅干殘渣在胃里吃水膨脹的當口,我兩手撐窗臺向外望。能看到納比斯汀的一個角。那里溢出的輝煌滿是等待與希望。我縮回陰影里,縮回昏暗腐朽的房間。我并不累。我離累還相當遠。
房間里很靜,樓下也沒有車。這點黑暗是我的。我能撫摸它波斯地毯樣的質地。它僅在我周圍的空間內,也正是這樣它才服從我。我抱著世界這口棺材里最深沉的黑寶石的一角跳舞,直到因玩火自焚而倒栽蔥,由天堂直栽進地獄里。
我知道天上三分之二的星星正閃著烈光。我把大衣掛在衣架上,摘下眼睛(我?guī)缀醢阉耍?,徑直躺在床上。我不知道我會做什么夢。我只知道,我可以控制自己不做夢?/p>
于是我便真的這樣做了。今天還是不做夢為好。我停在那七十級臺階前,沒有貿然踏下。只要我不踏上臺階,我就不會承擔因踩空而驚醒的風險。
?
淺睡了八小時,我聽到外面有騷動。那是遠遠傳來的驚恐尖叫。凌晨三點半。我花了一分鐘確認近處有沒有其他聲音,隨后披上大衣,戴好眼鏡,打開窗戶。聲音若有若無。假設在我聽來都若有若無,那其他人根本不會注意。事實也的確如此。這座鎮(zhèn)子的其他部分還在沉睡。
我扶定帽子翻身跳出窗戶,落在地上,發(fā)出挺響的一聲,不過也驚不醒附近的居民。我驅動雙腿,擠過巷子,在沙土翻飛的石路上快速前進。一路上都是下坡,和緩的下坡。城鎮(zhèn)糟糕的結構讓我想起古時候的里約熱內盧,那照片上的擁擠穿越時空重現(xiàn)在我周圍。我去過里約,那里的毒販與幾個世紀前沒什么變化。
前方的視野略開闊,我得以俯視前方的概況。我把前進路線與昨天在屋頂看到的路線做個交叉,交點大約是那棟小房子,西古斯的房子。
我立刻明白發(fā)生什么了。拓瓦有著先半機械人后人類的攻擊邏輯,而且對半機械人有更強的感知能力;他收留的孩子里難保不會有半機械人,而他的屋子又靠近城鎮(zhèn)邊緣。好幾個因素疊加,我能想象到后果。
我花了不到十分鐘越過街巷。騷動近在咫尺。我發(fā)力一跳,越過一棟矮房,抵達了聲音的源頭。
的確是拓瓦?;A型二十三只,強化型三十只,異化型八重山、因波斯各七八只,遠處空中有兩點紅光,是克羅賽爾。守軍節(jié)節(jié)敗退,而且一地腸子早把他們嚇得半死,子彈避開拓瓦射到墻上。很明顯已出現(xiàn)傷亡,拓瓦們破門而入,隨后血肉橫飛。
一只基礎型盯上我,沖我撞來。我從它舉起的手臂下滑過,反手扳住它的下巴一扯,扯下它的頭。拓瓦外殼具有類似人類皮膚一樣的角質化分生,十分堅硬。不過它們有兩樣弱點:它們爪牙的尖利對同類也很致命;由于絕大多數以人類為基礎轉化而來,它們的關節(jié)弱點與人類相似,至少扯下腦袋足夠管用。
我看到拓瓦群里有個人影,那人揮舞一把長刀,拓瓦近不了他的身。我向那里跑去。拓瓦的動作比我慢得多,每撲來一只我就扯掉它的腦袋,或撕開它的喉嚨。靠得足夠近了,我抓住一只拓瓦的后頸,像扔保齡球般擲去。包圍圈被轟出一個缺口。那人回頭,灰色的長發(fā)下透出女人的臉。她受傷了。
“突圍。你在里面占不到優(yōu)勢?!蔽疫吅斑叞纬鰳?,“低頭?!?/p>
她就地一滾。我?guī)紫麓蛟谒鼈兊难劬ι弦詼p緩攻勢。到我近前,她揮刀猛砍,我側后方的拓瓦裂成兩半。
我們退出戰(zhàn)場中心。兩只克羅賽爾俯沖下來,我雙手同時開火,清空兩個彈夾后,它們失去動力,砸在地上。我重新上彈,收槍去撿它們的刀。
“謝謝。我還以為普通槍彈干不掉克羅賽爾?!背珠L刀的年輕女人喘著氣。她渾身上下都在流血。
“在同一個地方連開幾槍,再厚的鋼板也能穿透?!蔽一仡^,確認軍警廢物們分清敵我后,往前走去。
并沒有花很長時間,我眼前沒有動彈的拓瓦了。我把刀一扔,心里充滿煩躁。拓瓦的組織液有腐蝕性,帶有一股惡臭。即使我滿身都是血也比現(xiàn)在好。
“漂亮!”她疲憊地笑,“所謂相形見絀也不過如此。”
我咬破手指,貼在她的傷口上?!叭桃幌?,會很疼?!薄笆裁匆狻?!”“幫你治傷?!?/p>
我移開手指后她把原先是傷口的地方摸了又摸?!八哉f現(xiàn)代科技毀譽參半,讓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對了,你會中文?”
“諾蘭·安德森,古典改造人?!蔽矣悬c厭倦自我介紹了,“綜合改造率百分之八十。”
“好巧,我也一樣,改造率百分之三十三。我叫蘇硯鈴,代號‘鮫’,叫我小黑也行?!彼成洗蟮叮砩系馁N合式外骨骼閃閃發(fā)亮。
“武器不錯。是中國的武器,叫關刀?”
“我習慣叫冷艷鋸。天樞制造。它的刀刃上有細小的三排鋸齒,極其細小,所以它極其鋒利。鋸齒,你懂嗎?”應該是看我毫無表情,她呲牙,勾起食指在雪白的牙齒上比劃一下,“就像鯊魚的牙齒?!?/p>
“軍工廠終于意識到聯(lián)合政府失敗的原因是沒給士兵配備大型冷兵器?”
“又來,又來,最煩你們外國人的長句子。這只是研究的另一個可探索的積極方向而已,探索未知的潛力大的領域也有錯嗎?”
我不打算跟她辯論?!澳闶擒婈牭娜耍俊?/p>
她哼了一聲:“約杜鎮(zhèn)軍警對拓瓦特別行動組副組長,隸屬納比斯汀城防軍。你呢?你可難說是本地人,倒像是二十一世紀的老古董?!?/p>
“方舟基地,安妮露娜司令直屬,無編號?!?/p>
她嘟囔了句什么,撓了撓凝固在臉上的血跡?!鞍?,罷了罷了,都是部隊里的,又都是古典改造人,多少友好點吧。何必劍拔弩張的呢?”她伸出裹著黑色戰(zhàn)術纖維的手,“交個朋友?”我沒理由拒絕。
軍警們收起槍,安撫群眾去了。
“方舟基地的來這里也不是完全出乎意料。有什么像樣的官方借口嗎?”“我昨天下午來,調查蔚藍并評估其危險性。下一步要去找一個責任心比能力大得多的法國人?!薄翱戳四惚黄戎貜土诉@段話好幾次。是秘密行動?”“是?!薄吧婕暗轿邓{,將軍也很頭疼。小打小鬧大概入不了你的眼。認得路嗎,還是要我?guī)闳フ椅鞴潘瓜壬俊薄拔宜坪鯇λ鞒隽酥锌系脑u價。”“不知情的人都如此評價他。就在那邊,走吧。”
我們向交戰(zhàn)區(qū)的東半部分走去。是那棟帶有大樹的房子。樓很新,建筑年齡不超過兩年。這房子大概會有十幾個房間,對任何人來說都過大。
門被蠻橫地破開。鮫的臉色凝重。“不妙?!?/p>
“我接到緊急命令趕來時,街上就已經慘不忍睹了。我的首要任務是清除拓瓦,次要任務才是保障平民安全。別指責我,特工,我不是超人,做不到一邊戰(zhàn)斗一邊護著普通人;再說,真正的軍人和你們行事不同?!彼灶欁缘卣f。
我們走進房子。顯然有拓瓦闖進來了。一樓滿是灰塵,所有房間都空無一人。血液順著樓梯淌下來。上到二樓,命運才開始顯露其本性。走廊里的情形像是印象派畫家的作品,而且這位畫家是某個血腥邪教的狂熱分子。我拉住鮫,她看我,又看腳下。那是個干癟的眼球。因猛力撞擊而飛出眼眶的變形的眼球。而血污中的布料證明滿地的碎片原先是個女孩。
人們被迫結束生命的方法多種多樣。被刀砍下腦袋、被鐵錘砸碎喉嚨、被發(fā)瘋的除草機絞成肉末。人們被允許吃最后一口東西、被禁止吃喝、被優(yōu)待、被拷打,押到刑場上任人宰割。他們被車撞、被水淹、被火燒,花樣復雜得像數學題。
眼前這些似乎很簡單。
鮫捂住了嘴,但沒放下刀。她不是因為惡心,而是因為悲傷。我判斷的對,她跟西古斯很熟。
房間里傳來響動。我走進去。一個男人緊緊抱著一具小小的尸體,跪在血泊里。旁邊是一把長筒霰彈槍,以及一頭失去生命的拓瓦。
“西古斯先生?!滨o試著叫他。男人像缺少潤滑劑般滯澀地抬頭,小小的蒼白的手臂垂下來。他輕輕把尸體放在干燥的地毯上,幫她合眼,他試了三次,沒成功。他的手開始顫抖,接著是手臂,直至全身。
一發(fā)獨頭彈打在我額頭上,我被打得仰面倒下,聽到西古斯野獸般的嚎叫和鮫底氣不足的解釋。我抹了抹額頭,傷口愈合,骨頭上連個凹痕都沒留下。
“西古斯先生,我們已經盡力了,拓瓦來得太突然,誰也沒有準備……”“混蛋!沒有準備?就想這樣推掉責任?我的、我的孩子,你們,你們……”
我爬起來,推開頂著鮫喉嚨的槍,在西古斯腹部頂了一膝,槍掉到了地上。我抓住他的胸口,單手舉起他撞向天花板,再扔到地上。我不能再出手了,那樣他可能會少幾個零件。
“你說你煩美國人的長句子,我也看不慣中國人的優(yōu)柔寡斷很久了。你看,咱們都互相有不可理喻的偏見,所以還是都閉嘴的好。你是個好人,但大概不會是個好軍人?!?/p>
她張了張嘴,沒出聲。
我從地上把他抓起來?!拔鞴潘埂ざ鳌っ伤?。在我看來,你的錯誤只有一個,那就是不由分說就向同類開槍。想過如果我不是高比率改造人的后果嗎?我受夠了捉迷藏和時不時發(fā)生的荒唐事?!蔽野阉麃G到旁邊的椅子上,亮出證件和槍,“我發(fā)誓這是我在約杜鎮(zhèn)做的最后一次自我介紹。諾蘭·安德森。要么告訴我你了解的關于蔚藍的一切,要么干脆我也犯個錯?!蔽野庀?lián)翳F,“選一個?!?/p>
?
“蔚藍是一個國際性的反對半機械人的激進組織,在納比斯汀附近的宣傳口號與反戰(zhàn)有關。頭領是愛坡·拉布里扎德和穆罕默德·伊比德,前者激進,后者溫和。他們在要塞里進行人體實驗,用的是半機械人。他們利用西古斯向實驗室輸送半機械人。有確鑿證據表明,納比斯汀執(zhí)行官雷蒙德·戴恩參與此事。另外,蔚藍沒有核彈頭,這點完全可以確定。”
安妮露娜不住地敲著桌子?!昂藦楊^只是我隨口一說,他們當然不會有。沒想到納比斯汀有內鬼,我說那段鐵軌為什么會耗費多得多的材料。岔路直通向要塞嗎?”
“是的。”
“我們按兵不動?!彼辉易雷?,“那個雷蒙德,也只有在他面前,摩恩希爾才像個女性。方舟的力量很弱,即使蔚藍不得不清剿,也必須等上幾年。真要命。”
“你還覺得哪里需要報告?”過了一會,她問我。
“西古斯?!?/p>
“無需顧慮。他只是個小人物,自私自利,良心發(fā)現(xiàn)后有一廂情愿地把那些孩子當做自己贖罪的道具,也不問問孩子的意見。不僅他的對待孩子的態(tài)度上有問題,就連他的善舉都經不起推敲。把孩子分散送到其他人家不好嗎?哼,控制欲強的人在被別人控制時,總得找些可以為他所控制的低層次的人。不過太苛求他未免強人所難。如果真的牽扯到雷蒙德的利益,這個小人物想退也退不出來,更別說做出把孩子分散到其他人家這種張揚的事了。把相關情報告訴希爾,由她決定就好。不過,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這件事很有可能會被壓下去,一壓好幾年,知道未來某個時候由另一個人光明正大地抓住蔚藍的尾巴。也就是說,你不但可能是白跑一趟,而且你的名字不會出現(xiàn)在功勞簿上。”
“我無所謂。還有蘇硯鈴。她的武器清理拓瓦的效率比得上重機槍?!?/p>
“你說那是天樞制造。其實各大軍工廠都能造出類似的武器,只是沒必要。你們這樣想不開的人很少,也就是說即使造出了能有效殺傷拓瓦的冷兵器,也沒多少人能用?!?/p>
“那么人偶技術?”
她停下動作,射來焊槍才有的線?!肮倭艂儾粫矚g你,你頭腦太靈活、看得太透徹,不在政府卻對政權機器的運作了如指掌。我招你進來可是賭上我的命的孤注一擲的舉動?!?/p>
“孤注一擲不適合你?!蔽艺f,“告訴我實情。”
她權衡著,自嘲地笑。“或許我才是那個控制欲過強的人。后退一點,我可不保證你不會萬劫不復?!?/p>
我依言,任何意義上的向后退了一步,退到冰山夾縫中去。
“人們往往把不能在短期內顯現(xiàn)出足夠價值的事視作無用的存在。人偶技術也一樣。你提到把蘇硯鈴與人偶相對比的論調,恭喜你,你提出了一個業(yè)已困擾高層們許久的問題。你以為他們沒想到嗎?就在我們在這個被科技報復的星球上死去活來的當口,那幫家伙正討論著利用人偶技術的可行性。他們說不定早就討論好了,需要的只是一個契機,比方說某對愛子如命、不惜運用人偶技術讓孩子活下來的夫婦?!?/p>
“倫理。政治博弈。棋手們的滑稽劇?!蔽艺f。
“我反對人偶技術。它固然會帶來戰(zhàn)局的緩和甚至逆轉,但這是以人性為代價的。贏得戰(zhàn)爭,地球只不過是換了一批機器統(tǒng)治,因為為了獲勝,我們失掉人性變成了敵人的樣子。退一步講,根據既得的研究成果,人偶改造在對象是男性時,成功率小得不可以道理計;即使改造成功,對象也會因排異反應不能正常生活。聽聽,連生活都成問題!”
“你不該說這話,在投降主義盛行的關鍵時期?!蔽姨嵝阉澳銤M口灰暗的理論,說出去只會打擊士氣。你該做,不該說?!?/p>
“我當然知道,我根本不會對下屬說什么失敗主義的調調?!?/p>
“我什么都沒聽到。”
“不錯?!?/p>
?
我沿時代大道回到公寓,沖了個淋浴,換上運動褲和白色短袖衫。朝南的窗戶外,陽光仍在發(fā)著余威。和以前一樣。我接下命令,暫停感性思考,用英語而非日語交流跑到各個地方對付人和事。我已經干這個二十年了,七八歲我就結束了與知識對抗的課程,開始“實踐”。至少他們說兩年再加上日后的經驗足以讓我掌握足夠的知識,以我智商213的大腦。
他們說我和其他門薩們不同,我能將智商和情商完美統(tǒng)一。直到現(xiàn)在我仍對此存疑。沒有徹底不相信這話的原因是朗格多克·斯泰爾也說同樣的話。老蝎子的話我向來照信不誤。整個CIA里只有他一個好人。
我是美日混血,這是他們唯一感到遺憾的地方。我容易受母語影響,說英語時我性格冷硬,說日語時則感性。當然,這只是泛泛而談。我沒接受過正常的教育,說英語的人在我眼中都是些機器,而日語和中文給我的印象是萬葉和周南,是老實巴交的賣血農民和有些令人摸不著頭腦的北國藝伎。刻板印象而已,但就是改不過來。
不過似乎有哪里不對勁。我還保持著“英語狀態(tài)”,而我眼中的房間并不是家具和墻壁的組合。它變得陌生,十分別扭,與我腦中的框架有微妙的誤差。這可不是疲勞導致的。
我一開始以為是安妮露娜安了監(jiān)控設備,但立刻打消了這念頭。我設的幾個陷阱都維持原狀。沒人進來過。
我深呼吸,調回“日語狀態(tài)”。隨后,我明白了問題所在。
這不是一間房,這是個墳墓。房間里幾乎沒有生活必需品、幾乎沒有生活的痕跡,連食物都沒有。住在里面的人是在迎接隨時到來的死亡。
知道問題所在就可以。更何況此乃無須稱為問題的瑣事。我還活著,我還能待在這墳墓里,就可以了。這是我的墓,它還沒有主人但已經刻上了我的名字。我每天從人間回來這里躺下,像賈瓦斯·達德利,像一個仍然活著的死者。至于我何以生發(fā)這一年來甚至都未有端倪的思考、是誰為我染上了些許生氣,我不想追究,那樣勢必墜入精神疲倦而無所得的陷阱,一如我給可能到來訪客設的小小陷阱。那些陷阱如此之小,他們決計看不見。
我發(fā)了一會呆,直到房間暗下來?,F(xiàn)在是九點。我拿過硬紙筒。我當時想付錢時,和榮攔住我,搶先付了賬?!拔姨嫖覀兏叮吞嫖矣眠@錢做做慈善。您看上去可是有錢人?!彼f完,臉略紅,“哎呀,好像擅自拜托了您很麻煩的事?!彪m說是戰(zhàn)犯的女兒,她兀自淺笑的樣子倒顯不出什么跡象。開朗的年輕人。她應該只有二十三歲。
仔細想想,所謂戰(zhàn)犯之所以成為戰(zhàn)犯,都是后天形成的,大都要歸咎于做宣傳的政治家。
出這一趟任務,只用掉一枚盧納、一箱油和兩匣子彈。我看著鏡子里的臉計算日期。我又有三個月沒刮胡子了。
今天我打算早點睡。我把眼鏡放回原處,拉下百葉窗,躺在兩米長,一點五米寬的棺材樣的床上?;蛟S我終究有一天會被現(xiàn)世的文脈穿透了已死的心,燃起點人性的火。不過終究不是今天。
現(xiàn)在是九點。我今天去過的約杜鎮(zhèn)同樣陷入黑夜。我不在乎我會做什么夢,我只是分析它,分析一個片段由何處產生來鍛煉分析能力。夢都能與現(xiàn)世聯(lián)系起來。我抱著這個念頭跌落夢境,直到敲門聲響起前,我都沒做任何夢。

希望這個故事能給你思考,這樣再好不過
出現(xiàn)的一切人名均為本人從報紙和新聞上摘下來的
原劇情中人物并沒有出現(xiàn)姓氏,姓氏是我編的,包括西古斯也并不是法國人
瓦萊莉的名字取自馬克李維的《如果一切重來》,我愛死馬克李維了
封面是官方遠古時期發(fā)的圖,應該是劇情CG,上面抽煙的大胡子男人大概率就是西古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