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巴特遠征短篇】《 弒君者》 上
? ? ? ? ? ? ? ? ? ? ? ? ? ? ? ? ? ? ? ? ? ? ? ??by?Aaron Dembski Bowden
利刃被她握于掌中,謊言則于唇邊吐露。
“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我就饒你一命?!?/p>
即便現(xiàn)在一無所有,他依然能發(fā)聲,她沒有奪去他的舌頭。
“你知道那發(fā)生了什么,”他回道。
從那泛著寒光的匕首倒影中,他瞥見了自己,撕裂的嘴唇和滴血的牙齦將他的臉定格成一抹永恒的微笑。
她戴著一副狂歡面具,只露出一雙眼睛,露出非人的兇光。
她說“沒必要掙扎”,好像她真的希望他會乖乖服從。
不要掙扎,現(xiàn)在他有了個有趣的主意。
他的小腿和手腕都被繩軸捆在一起??雌饋硐袷堑蹏l(wèi)兵坦克的,過了一會,他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自己的坦克。不管怎么樣,這些結(jié)實的繩索都不是能被輕易解開的,即便他手里能握著她的那把利刃,都要花很長時間才能割開它們。
他轉(zhuǎn)過頭埋進泥土和塵埃中,當他的雙眼痛得模糊不清,天空對他飽含痛楚的凝視回以自身的傷痕。陰云密布的蒼穹預示著風暴將至,但明月還是從烏云的縫隙間探出頭來。
他躺在廢墟中,他知道這片地方在被毀滅前,是片戰(zhàn)場;而在它在扮演戰(zhàn)場的角色前,它是一個市集——傳聞是一個面向朝圣者的黑市,可疑的圣像,虛偽的圣骸在此地被流著汗水的手交易給纏繞繃帶的手上,以欺騙和銅幣為動力,販賣希望給絕望之人的行業(yè)。
他眨了眨通紅的雙眼,驅(qū)散汗水,思考著他的武器放哪了。
“告訴我,”她欺身逼近,在月光下舞了個刀花“第十天的第十八個鐘頭,究竟發(fā)生了什么.?!?/p>
她說這些話就好像那是個傳說,第十天的第十八個鐘頭。她輕聲道出,就好像那是某個古歷上的神圣日期,但這不過是幾小時前發(fā)生的事。
“你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再次答道
“告訴我,”她那重復口吻中隱含的強烈好奇,暴露了她的意圖。
他的微笑咧成了大笑,一個輕蔑的嘲笑——盡管他對這個嘲笑自感良好,但它確實疼的要命。這聲音是從刺穿的肺部擠出,穿過斷掉的肋骨,滴血的嘴唇,才從他身子里吐出。但他還是不顧疼痛,放聲嘲笑。
她用匕首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潦草的刻畫著“痛苦”的字母,她已經(jīng)用這把刀玩了一個多鐘頭了?!案嬖V我,”她耳語道“發(fā)生了什么?!?/p>
他都能聞到自己的血腥味了,比燒焦石頭的氣味更濃。他能看到,在他身子上尚未完成的藝術(shù)品上,猩紅顏料從累累傷痕處滴落。
“你知道那里發(fā)生了什么,女巫。你輸?shù)袅藨?zhàn)爭。”
??
二
當下一次眨眼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身處異地了。
他抬起頭,脖子為此發(fā)出抗議的痙攣??吹搅斯伴T,還有破碎的石像鬼,雜亂的倒在地板上,縷縷塵燼落在神圣典籍的火堆上,留下點點污漬....
好嘛,這里是帝國圣殿的其中一部分。
遠處的炮火傳來陣陣低沉轟鳴。不管這個女巫是何許人也,她也沒法將他帶離前線。
他咽了口唾沫,但那味道嘗起來如鮮血般濃烈。他攥緊拳頭試著解開和椅子綁在一起的手腕,結(jié)果毫無變化,無法掙脫也毫無松動的跡象。椅子本身就固定在地板上,他哪都去不了。
“別掙扎了,”她的聲音從后方響起,狹小的禮拜堂回蕩著清脆的腳步聲,他數(shù)著漸行漸近的步子,直到步履的主人在他面前駐足?!盁o謂的掙扎毫無尊嚴可言?!彼僦豢陔y聽到不堪入耳且極不流利的口音,這表明了她并不只是來自邊遠世界——她可能這輩子都沒怎么講過哥特語。
“你是誰?”他問道,隨后往瓷磚上吐了口血水加重了語氣。
她用指尖輕輕撫摸著這幅可怖的面具“我是血契?!?/p>
這句話對他毫無意義,但不幸的是,她接下來的舉動將對他意義重大。面具后傳來她的輕笑,伸手掏向胯間的武器。
“你的劍,是嗎?”
本能驅(qū)使著他再次掙脫手上的束縛。他迫使自己不要去看她手上的寶劍——看到她那七根手指的手去撫摸那柄劍,他就感到心如刀絞,心跳加速。。他寧愿看著她手上拿著匕首也好。
“這就對了,”她笑瞇瞇地說著“是時候說點實話了?!?/p>
“你不會喜歡我說的任何一句話的?!彼麖囊Ьo牙關(guān)的鐵壁里硬擠出了幾個字。
“把劍放下?!?/p>
她用空著的那只手撫摸著他的下顎,不抓也不撓,溫柔地輕撫那帶著胡渣的皮膚。她的指甲上有著新月形的血跡,那是上次受刑時留下的疤痕。
“你想要那把劍,”她柔聲細語道“還想看到我倒在地板上死的時候,流出的血的顏色?!?/p>
他無言以對。她用閑出來的那只手摘下了那遮住半張臉的黑色面具。這是一個鈍鐵打造的狂歡節(jié)面具,表情怪誕異常,有著巫婆的鷹鉤鼻和彎如月牙的下巴。露出來的那張臉看上去既可愛又丑陋,集美丑于一體。
俘獲他的人深吸一口氣,將附近戰(zhàn)斗的硝煙與焚燒的典籍的灰燼一并吸入。
“你是銀色軍團的一員?!彼徛靥蛄艘蝗Πl(fā)黑的嘴唇,好像她在細細品味這個名詞。就連她的微笑也業(yè)被玷污了,她的臉上遍布著細密的傷疤,像是出自一個瘋子之手。
他再次放聲大笑,盡管干渴讓笑聲聽起來粗糙沙啞。
“有趣嗎?”她問道,語言中譏笑的成分大過提問?!澳阌X得我們認不出帝國兵團之間的區(qū)別嗎?”
“是誰泄的密?”他把頭倚在銀白護肩上,上面裝飾著一個精美雕刻的桂冠環(huán)飾的戰(zhàn)帥顱骨。他的白銀護臂和整個后背都被捆在椅子上。他們每個人都有著相同無二的象征印記,與戰(zhàn)帥本人的鎧甲遙相呼應。
如果他做得到的話,他會抄起自己的地獄槍一槍射穿她的眼睛,如果它依然完好無損的話——槍身兩面都刻有純銀天鷹浮雕。
“我穿成這樣可能只是外面太冷了,”他接著說“所有的銀器都能保溫?!?/p>
她莞爾一笑,像是在寵溺著一個調(diào)皮的小孩。
“你是銀色軍團的一員”他不喜歡她說這個詞時的腔調(diào),她好像對此垂涎已久?!鞍足y血盟”她咽了下喉嚨,里面?zhèn)鱽砟撤N液體的吞咽聲。“戰(zhàn)帥親衛(wèi),你一定很驕傲吧?!?/p>
他一言不發(fā)以示尊嚴。
“你會告訴我所想要知道的。”她義正辭嚴的說道,談吐彬彬有禮。
“除非我死了?!?/p>
有力的回復,但禍從口出,血液混合著唾液讓他口舌不清,吐字困難。王座在上,他真希望她能把劍放下??粗谒稚鲜苋枳屗纯嗳f分,它的安危遠超過他個人的榮辱——甚至還重于整個軍團的榮譽。
“我們知道白銀血盟的規(guī)矩,”她那褻瀆的手指撫摸著受祝的神鋼時發(fā)出沙沙聲,嗓音都變得柔和起來,“丟失武器就等同于背叛戰(zhàn)帥,是不是?他將會受到最嚴厲的懲罰?!?/p>
她沒有等待答復,而是拔劍出鞘,劍刃在空中微顫著,發(fā)出一聲清脆的嗡鳴。他為剛才的畏縮痛恨起自己來。
“它讓人很痛苦,”她告訴他,而不是發(fā)問,因為答案已經(jīng)很清晰了?!翱吹阶约旱膭β湓跀橙耸稚献屇阃纯嗳f分,對不對?”
再一次,他的話語被口腔內(nèi)混凝的血液和滴血的唇舌給憋了回去?!澳愣疾恢雷约涸谡f什么?!?/p>
當他開口時,她把劍在手上轉(zhuǎn)了一圈,仿佛在尋找些什么。在那,雕刻著一只白金帝國鷹,她對著自己的俘虜報以微笑,隨后對著神皇的神圣象征吐了口唾沫,她的唾液順著劍身拉成一道絲滴在骯臟的地板上。
他闔上雙眼,想象著他的手伸進她那頭黑發(fā),手指彎曲著捧起她的顱骨,然后大拇指狠狠插進她碎裂的眼珠里,她的尖叫會是場美妙的音樂。
“看著我”她命令道“喏,還有更好的?!?/p>
她走得更近了,他可以一槍打死她,只要一槍。
“我會殺了你,”他流著淚威脅道“以戰(zhàn)帥之名起誓,我一定要殺了你,女巫?!?/p>
“你 的 戰(zhàn) 帥”她毫不在乎地把劍丟到一旁,蒙羞的神鋼在地板上滾了一圈發(fā)出金屬碰撞聲?!澳愕膽?zhàn)帥現(xiàn)在不過是坨烏鴉糞便,和你的帝皇一個死法,成了禿鷲的腐肉大餐。現(xiàn)在,告訴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p>
又回到了原點。
“你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說著“所有人都知道?!?/p>
“告訴我你所看到的,”她這回走得更近了,手里又握著那把匕首,不過這次沒有比劃?!澳闶倾y色軍團的一員,你就在現(xiàn)場,快告訴我你到底看到了什么?!?/p>
一下,只需一下,她現(xiàn)在靠得夠近了。
刀尖親吻著他的下巴,沿著他的下顎劃來劃去,動作很輕柔,沒有劃破他滿是泥濘的臉,而是在上面作畫著。當?shù)朵h輕撫他的嘴唇時,她又笑了。
“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否則你會一片片地死去?!?/p>
“你不想知道那發(fā)生了什么,你只是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p>
她顫抖起來,毫無任何掩飾的意圖。她失去了自控力,任由刀鋒劃破了他的臉龐。晶瑩的淚水滴了下來——一滴來自左眼,一滴來自右眼——幾乎同時從她顫動的睫毛上落下。她不得不潤了潤喉才再度開口,用那根黑舌頭吐露心事。
“他是怎么死的?”
這是一個背叛的瞬間,他竟意識到她原來如此美麗。蒼白,劇毒,腐敗,但美麗動人,一具女神的尸軀。
他的呼吸給拋光的利刃上蒙上一層薄霧,“他是第一個死的,隨后我們殺了所有為他尸體而來的家伙。”無需撒謊,這個真相也足以令她痛徹心扉“我親眼看到你的君王死了,而且我們還射殺了每一個來搶他尸體的哭泣的雜種?!?/p>
“他不是我的君王,我的主人是高爾,因為我是血契,不過,納茲巴的確是我們中最好的。”
“現(xiàn)在,”被俘的帝國士兵咧嘴一笑“他成了烏鴉糞便?!?/p>
她緩緩放下置于喉間的匕首,甚至沒打算抹去流下的淚水。“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她又說了一遍“告訴我執(zhí)政官是怎么死的?!?/p>
他們對視著,目光相遇。他還是人眼,深棕色的虹膜。而她早已不是人眼了,就像蛇的眼睛,黑色瞳仁將眼睛一分為二——如此詭異惡心,但又如此令人著迷。
只有一次攻擊的機會,一次機會。
他的小腿被綁在一起,但還是可以用雙靴踹她的喉嚨,壓碎她的氣管,破壞她的喉嚨。至少,她會大吃一驚或無法出聲,這樣就不會立即呼救。最好的情況是,她會死于撞擊的創(chuàng)傷,不久就會窒息而死。
一擊命中,一次機會。
他能看到,能聽到,能感覺到那次機會。也許他會錯失良機。也許他的靴子會撞到她的下巴,把她的下顎撞出一道裂縫,讓她那張可愛的臉蛋從扭曲的脖頸上飛出去,她不會站起來逃跑,而是會像一個脫了線的木偶一樣摔在地上。
只有一次機會。
她的警惕下降了,但是。。。還不夠,還不值得我去冒險。
時候未到,
伺機而動。
?
三
他的軍銜是資深士官,他所屬的兵團是銀色軍團:以“白銀血盟”之名名揚宇內(nèi),亦是戰(zhàn)帥的親衛(wèi)。在第二庫蘭近衛(wèi)連的軍官名單上(1),他被戰(zhàn)帥斯萊多親選指命為自己的貼身保鏢。
他穿戴著和戰(zhàn)帥一般無二的白銀護肩和華麗臂甲,盡管他的制服與斯萊多自己的華服相比沒那么耀眼,但也足夠莊嚴。在他的大腿上綁著一個卷軸盒,里面有一份由泰拉高領主簽發(fā)的755遠征軍憲章的羊皮紙副本,該憲章允許帝國軍發(fā)動一起重新奪回薩巴特諸世界的神圣遠征。
在他的腰帶里,總是隨身攜帶著一本印刷的皮革裝訂的《戰(zhàn)爭本質(zhì)論》——這是指揮官候選人的必讀書目,出自大元帥斯萊多的筆下,是他在晉升戰(zhàn)帥前幾十年間寫下的重要名著。
斯萊多知道他的名字,并以此來稱呼他。這么多年來,戰(zhàn)友情的互相熟識已經(jīng)模糊了軍官和其手下服役的士兵間的邊界。
“康茂德,”戰(zhàn)帥的語調(diào)永遠都是那樣粗聲粗氣。“還在追隨我的步伐嗎?小家伙,還跟得上我這條上了歲數(shù)的老戰(zhàn)犬嗎?”
康茂德 萊蘭,資深士官,盡管戰(zhàn)帥已不在人世,但他還有一息尚存。
他還會繼續(xù)保持這個狀態(tài)。
等待時機,他是這么想的
他開口道,“我告訴你?!?/p>
他也是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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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我已經(jīng)無數(shù)遍夢到此地了,但在我最恐怖的噩夢中,也未曾目睹過這等景象。”
——斯萊多,薩巴特世界遠征的戰(zhàn)帥
歷史會說巴爾哈特在這個月焚燒殆盡。僅此一次,這些話不必用上詩意的比喻,也不用把一個事件戲劇化地寫進帝國檔案。
不分白晝黑夜,蒼穹大地,巴爾哈特熊熊燃燒。
無論是巴爾主城和博羅娜巢都,扎貝斯市和西部平原,塔克群島和阿森松谷。巴爾哈特的每一處要害之地都遭到了猛烈的軌道轟炸,覆蓋他們的天空都被戰(zhàn)帥的怒火所點燃。
首都巴羅波利斯,在火海的中心處被焚毀。
巨大的運輸艦穿過硫磺色的天空,沖破灰白的云層,駛向地面。每一艘艨艟巨艦都被厚重的裝甲包裹著,滿載著大批的部隊——每艘運兵艇都熱切渴望著第一個登錄地表,釋放自己的士兵投入最后的戰(zhàn)斗中去。
在未來的幾年里,當巴羅波利斯成為一座神殿城市——一座紀念遠征中犧牲的數(shù)萬億性命的紀念碑——而紀念這場攻占行動的豐碑將描繪出一幅輝煌的畫卷。十日大勝后的凱旋;不可阻擋的帝國軍勢在十日內(nèi)攻下絕逆大敵的腹地。
執(zhí)政官全軍覆沒的艦隊殘骸如雨點般落在下方的世界上,每一大塊船殼都讓目睹它隕落的帝國將士們歡呼雀躍。
由于沒有能力逃離這個星球的表面,叛徒之首把自己關(guān)在堅實的堡壘里,在他們和斯萊多的登陸部隊之間尚有大批忠誠的追隨者為他們而戰(zhàn)。
第九天夜幕降臨時,斯萊多懷揣著最激烈的遠征熱情親身率領著他血流不止的軍隊挺進了巴羅波利斯的心臟地帶。他的軍隊包圍了尊王宮,一個團接一個團地向著已經(jīng)淪為廢墟的巴羅波利斯進軍。每一個關(guān)于偉大勝利的記錄都痛心疾首的描繪這場最終決戰(zhàn),并輔以大量冗長繁雜的細節(jié)作補充,因為距離斯萊多的死亡只剩下沒幾個鐘頭了。
相對而言,很少有記錄能回憶起戰(zhàn)帥與命運相遇的那個早晨時臉上的表情。

四
“你看上去很疲倦,大人?!?/p>
聽到這番話,老人用被煙熏黑的手指搔了搔胡子。他的指甲被骯臟的污垢弄黑了,他的胡子——曾經(jīng)是狂野的紅色——現(xiàn)在變成了石灰色,滿是褪色的火焰般的斑點。
老人勉強把他那傷痕累累的嘴唇擠出一抹微笑。他的胡子好像被笑得裂開了一道口子。
“我累了,孩子。等你老了也會這樣?!彼麑⒛抗庵匦峦断蛉紵奶祀H線,凝視著曾經(jīng)輝煌一時的巴羅波利斯,如今被毀的城市景觀。一大群黎曼魯斯坦克和各種型號的石化蜥蜴火炮平臺——這股鋼鐵洪流在廢墟中肆意穿行。在整個攻城坦克連的攻擊下,尊王宮的城墻已經(jīng)開裂,搖搖欲墜。甚至空氣中也散發(fā)著硝煙和引擎廢氣的味道。
“用不了多久了?!彼f,閉上眼睛,不確定自己聽到的是自己的心跳還是遠處傳來的槍響。
“你應該好好休息,戰(zhàn)帥。”
斯萊多哼了一聲?!拔铱刹淮蛩闳∠鳙C呢。你還好嗎,康茂德?還跟得上這條老戰(zhàn)犬嗎?”
士官咧嘴一笑以作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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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當宮殿的高墻坍塌時,帝國軍爆發(fā)出的強烈歡呼震撼了整座城市。
戰(zhàn)帥在西區(qū)戰(zhàn)線前的高地上目睹了這一盛況,呼吸也隨之激動起來。銀甲守衛(wèi)在他身旁驕傲地挺立著,地獄槍準備待發(fā),軍官和士兵交換著最后的遺言。
“你看到了嗎?”老人面帶微笑地發(fā)問道。但不是問某一個人,而是問在場所有的人?!翱粗伻菏窃鯓优乐┻^裂隙的?!?/p>
康茂德透過面罩,瞇著眼觀察。破爛的裝甲運兵車,燒焦的坦克,打亂陣型,丟盔棄甲的四散逃兵……所有人都向被帝國巨炮轟塌的宮墻裂縫處逃去。那些仍在外墻前線的大敵的士兵正在進行最后一次撤退,決心與執(zhí)政官并肩奮戰(zhàn)至死。
“我聽說老鼠總會從正在下沉的船上逃走?!崩先说男θ菥拖褚坏懒验_的傷疤?!暗@群老鼠卻逃到了一艘就要翻的船上。”
他的手放在劍柄上,望著前方破碎不堪,熊熊燃燒的宮殿,大理石城垛翻滾著墜落,在它們碎裂時卷起陣陣塵煙。
在這些高大雄偉的衛(wèi)墻邊,躺著成千上萬具尸體。散落的血肉尸塊和惡臭的鮮血為毀壞坦克的墳場上鋪上一層猩紅地毯。最后斯萊多轉(zhuǎn)過身來,彷佛是被眼前的慘狀所刺痛,他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長官?”他的一個手下關(guān)心道。
“如此英勇,”老人幾乎就要發(fā)笑“如此犧牲,好好記住我的話,任何敘述,復述都不會嚴謹闡明這段日子的真相。我們?yōu)閯倮餮獱奚?,而巴爾哈特就成為這場血腥勝利的紀念碑?!彼谷R多將目光帶回被夷為平地的城市街道,以及覆蓋在街道上的尸體。每個地方都只有一種景象,天空熊熊燃燒,城市一片廢墟,死者無處不在。
“它又能變成什么樣呢?我們已經(jīng)把這個世界化為一座墳墓了?!北M管遠處炮火轟鳴,身旁待發(fā)的銀色涂裝的戰(zhàn)車引擎聲隆隆作響。銀色軍團的每一個戰(zhàn)士都傾耳聆聽著主上的真言,回味著話音中的嘶啞。
小隊的通訊官卡倫,手拿對講機走來。背在肩上的沉重的通訊背包在小雨中發(fā)出陣陣嗡嗡聲。
“戰(zhàn)帥,”卡倫把對講機遞給老人。 “是帕拉格爾團的赫爾孟德上校?!?/p>
斯萊多拿起話筒。眾人不約而同嘲笑起他的糟糕習慣:當他對話時,他會對著話筒清嗓子,很大聲的那種。
“斯萊多?!彼捯魟偮?,就向地上吐出一口濃痰。
“這里是赫爾孟德?!甭曇粢虻皖l通訊而聽起來噪雜不清。“城墻就像弒君棋上的棋子一樣倒下,我們已經(jīng)準備好了,戰(zhàn)帥,就是現(xiàn)在,我們今天就能拿下巴爾哈特?!?/p>
斯萊多沒有回復。他那長滿老繭的手指撫摸著仍系于腰間鞘中的劍柄,他凝視著城市的廢墟,仿佛那是片忠誠派死者的亂葬崗。
“戰(zhàn)帥?”
“我在這,上校?!?/p>
“宮殿就要是我們的了,長官,不過還要再搭上幾千條人命?!?/p>
這是斯萊多在這四個鐘頭里第一次拔出寶劍,一抹金色閃光劃破了硝煙彌漫的天空。
“那就由我來打頭陣?!睉?zhàn)帥說完,不等回復便掐斷了通訊。
他一劍揮下,軍令傳達。經(jīng)過短暫的休息,銀色軍團再度投身戰(zhàn)火。

六
康茂德不是一個糟糕的司機,但他也不是特別好的那個。
維利奇,這個小隊的前司機,在昨天被擊中了脖子——一個心懷惡意的狙擊手透過奇美拉的前視窗的縫隙狙殺了他。康茂德和其他三個人已經(jīng)掩埋了尸體,而其他隊員則盡其所能清理坦克內(nèi)部。維利奇流了很多血,對于他這樣一個大個子來說,這種情況很常見??杀氖牵阶詈?,一切都怪罪于他露出的膚色上。
在駕駛座后面,有一個通往炮塔的梯子。老人站在那里,用疲憊的眼睛從敞開的艙口向外張望。他們之前曾多次爭論此舉是否安全,他這樣很容易就能成為攻擊目標。
老人的回答總是一個樣。這輛坦克上飄揚著旗幟,上面描繪的榮譽標記,如明月笑臉般的亮銀卷軸。如果敵人想殺我,那他們知道該往哪里開槍了。
很難吵得過他。
康茂德駕駛著奇美拉開上一片滿是碎石的斜坡。某些不明物——金屬碾壓著金屬——從坦克壓過去的轱轆聲中傳來令人作嘔的碾磨聲。
“別問,”康茂德對其他人說道,“因為我也不知道?!?/p>
老人俯身回到昏暗且汗味撲鼻的車艙。“那是殘骸?!彼f道“是一輛他們的黎曼魯斯?!?/p>
康茂德在宮殿的地面上行走,裝甲車的履帶在碎石上嘎吱作響。這曾經(jīng)是一個巨大植物園,現(xiàn)在一片熏黑,滿地瓦礫。前面是宮殿開裂的城垛,而城垛周圍則是一片前進的帝國運兵車的海洋。
一聲槍響打在裝甲車上,這使得每個人都緊張起來。
“我們在射程內(nèi)!”后座的耶爾驚呼道。
“謝謝你,天才?!绷硪粋€人說。
這聲槍響不過是彈雨的預兆。一陣冰雹巨響之后,其他人也開始陸續(xù)到達。
炮塔的艙口砰地一聲關(guān)上,老人笑咯咯地走下梯子。
“最先來,最后走,”他拔出激光槍,展顏一笑,“我的孩子們,讓我們贏下這場戰(zhàn)爭吧?!?/p>
康茂德也笑了,即使現(xiàn)在身處槍林彈雨?!昂芨吲d看到你回來,長官?!?/p>
老人的雙眼炯炯有神,“他就在附近,我的孩子。我聞到他的氣味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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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奇美拉側(cè)滑停了下來,植物園的土壤在履帶下翻騰。
斜坡崩塌后,人們從燒焦的破舊的車體中跑出來,在植物園的雕像和假山中尋求掩護。穿過外墻還沒有結(jié)束。真正的考驗現(xiàn)在才開始:戰(zhàn)斗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從一條走廊到另一條走廊,直到打進皇宮的主殿。
是時候放棄坦克了。
康茂德彎著腰躲在一個面目全非的天使雕像后面。三十米開外,他的奇美拉左側(cè)履帶連帶著半個車身一同殉爆,整輛車騰空而起轉(zhuǎn)了半圈,化作一團火球。鋼鐵碎屑如雨點般落在他身邊,叮當作響,本就殘破不堪的天使群像又在這次洗禮中破碎了好幾個。
更多的火箭彈從上方的樓臺和窗口襲來,對著聚集在花園里的帝國坦克中隊施加相似的懲罰,其中一面戰(zhàn)帥的旗幟飄揚下來,上面描繪著他的個人象征——環(huán)飾著月桂花冠的純潔顱骨。披到了旁邊一個天使的頭上,像葬儀的裹布般蒙上了它的臉。
康茂德并未對此觸景生情。
在他旁邊,耶爾的呼吸介于笑聲和喘息之間,他把自己的地獄槍緊緊地攥在胸前。
“我真想念那輛坦克。”他說道。
康茂德沒理會他俏皮話里的幽默,“我數(shù)了下,陽臺上有七個火力點,在被他們發(fā)現(xiàn)前,我就看到了二十個家伙,只有帝皇知道窗底下還藏了多少個雜種?!?/p>
“你應該數(shù)得更快點兒,中士?!?/p>
“有趣,”康茂德收緊了臂甲“呼叫禿鷹的火力支援就像是對著風口撒尿?!?/p>
“更像是對著風暴撒。”耶爾抬起頭,在天使的石頭翅膀之間舉槍瞄準。
“暫時是不會有什么天上來的拯救者把我們從這帶出去了?!?/p>
康茂德彎下腰,剛好躲過一擊,但天使就沒那么幸運了,它的肩膀被一發(fā)實彈擊中,激起石灰飛揚。他眨眼想抹開眼睛里的石灰,顯然這是行不通的。
“卡倫在哪?”他問道。
耶爾猛地開了一槍。他的地獄槍在啟動半秒內(nèi)就嗖的一聲,朝著上空射出一發(fā)嘶嘶作響的能量長矛。兩人都聽到了那個身穿紅衣的敵軍士兵從上面的窗戶倒下時發(fā)出的尖叫聲。驚慌失措的喊聲以一記濕響聲結(jié)束。一些曾經(jīng)是人類的東西被涂抹在石磚上。
耶爾竊笑道“他不會溜回他媽媽的農(nóng)場了吧?!?/p>
康茂德環(huán)視四周地面搜尋人影?!拔以僬f一遍,卡倫在哪兒?”
“不知道,中士,不,等等——他在那,他在原體腳下?!?/p>
“原體”是一尊身披長袍的偉岸雕像,形象源于一位蒙受萬福的帝皇之子,在諸天使的眾星拱月下傲然矗立。在過去的美好歲月里,它無疑是一件精美的藝術(shù)品。但在絕逆大敵的統(tǒng)治下的幾周間顯然遭受了極為粗暴的對待。它如今失去了一只胳膊,昔日尊容被鐵錘砸的面目全非。而每時每刻都有子彈給它的石質(zhì)身軀增添新的彈痕。
數(shù)個銀甲守衛(wèi)躲在它身后作為掩護,這引得一陣猛烈的火焰風暴從上面襲來。
卡倫蹲在雕像的基座下,用著手槍給予回擊。
“我看到他了,”康茂德接著說“不過那可不是一個藏身的好地方。”
“一點也沒錯?!币疇柾耆澩?。
卡倫站起身再開一槍,立刻被三個不同站位的狙擊手擊中。第一槍就足以將他當場擊斃,在他的脖子被作用力折斷之前,他的后腦勺又被一發(fā)子彈給炸得一片狼藉。卡倫甚至都沒有抽搐就已癱倒在地。
“死在羅格多恩的腳下,”耶爾評價道,“沒幾個人敢說自己能有這份榮譽?!?/p>
康茂德也支援起耶爾的火力,對著窗口射擊,“那是基里曼?!彼f完,另一具尸體翻滾著從上方墜落。
“你怎么知道那是基里曼?”
很顯然,他們的回擊引起了敵方的注意。一發(fā)重爆彈在他們周遭炸裂開,愈發(fā)毀壞了他們的庇護天使的形象。耶爾和康茂德同時避開,利用休息時間給武器充能。
“你瞎了嗎?它手上拿了本書?!?/p>
耶爾率先充能完畢,對著朝他們最近的襲擊者開火的方向來了一槍。
“所以呢?我敢肯定羅格 多恩也認識字,中士?!?/p>
“那是阿斯塔特圣典,”王座在上,他也太蠢了吧,“上面記載了他們所有的律令?!?/p>
“隨你怎么說,”耶爾說話也不忘開火“反正我永遠討厭神學課?!?/p>
他們小隊的另一個人喘著粗氣跑了過來,躲在一個掩護下。
“格倫納”二人齊聲向他打了個招呼。他看上去就和康茂德一樣疲倦不堪,眼窩深陷,笨手笨腳地裝填起武器。
“草,為什么你們兩個還這么開心?!?/p>
“生下來就這樣?!币疇栆贿叧鴺桥_開槍一邊回到。
康茂德問了一個也適用于自己的問題,“你累了?格倫納?!?/p>
“是啊,漫長的一個禮拜,中士。”格倫納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人到中年的臉上滿是皺紋,那里有無數(shù)次死里逃生留下的傷疤,和一個該死的睡眠債欠下的疲憊?!昂芸炀鸵Y(jié)束了,就連老頭都是這么說的。”
康茂德點點頭,老頭永遠都是對的。
大約兩小時后,禿鷹空中支援才抵達,用掃射和火箭轟炸摧毀了戈爾契爾城垛的西側(cè)。在這段時間里,銀色軍團一直被壓制著,在絕逆大敵最后的反擊下承受著巨大的損失——無法前進半步,但撤退也意味著自殺。如此高昂的代價就是為了兌現(xiàn)斯萊多親口說的那句“最先來,最后走?!?/p>
每一個身披戰(zhàn)甲的男男女女都是暴風突擊隊的精銳,由戰(zhàn)帥本人親自挑選而出的軍中精英。每個士兵都裝備著手榴彈和地獄槍,并熟練地運用這些無情的火力摧毀著每扇窗和每堵墻。尸體翻滾地從火力點墜落倒下,盡管有更多的來自內(nèi)庭來的駐防部隊來接替死者的位置,但這些烏合之眾的微弱抵抗無異于螳臂當車。
禿鷹武裝直升機的渦輪引擎在吸入空氣時發(fā)出野獸般的嗥叫,傾斜地貼近城垛發(fā)射彈幕。原本向銀色軍團噴吐的火焰風暴停歇了,轉(zhuǎn)而向上空宣泄火力,已對付最新來的威脅。七艘武裝直升機被擊毀,機身燃起大火。但飛行員拒絕就這樣迎來死亡,而是操控著戰(zhàn)機旋轉(zhuǎn)著撞向他們此前開火的墻壁和屋頂上。即便身死,也要盡忠到最后一刻。
當宮墻伴隨著大批戰(zhàn)死士兵和直升機殘骸和碎石一同崩塌時,耶爾是最早沖進墻洞,殺進內(nèi)庭的人之一。
康茂德留在原地久久沒走,久到他闔上格倫納那了無生氣的雙眼。才動身爬出掩護。穿過這片破敗不堪的植物園,跨過他兄弟姐妹的遺體——以及那些被他們所殺之人的扭曲尸身。
一具塵土覆蓋的銀甲尸體突然伸出一只鮮血淋漓的手抓住他的腳踝。
康茂德蹲下身,翻過尸體檢查,發(fā)現(xiàn)他不僅還沒死,而且也不是銀色軍團的一員。
“康茂德....”老人說道“別離開我?!?/p>
一個曾咆哮地在上百場戰(zhàn)場發(fā)號施令的雄渾嗓音,如今在斯萊多破裂的唇邊說出的僅是幾不可聞的耳語。
宮墻坍塌掀起塵埃巨浪,康茂德很難透過塵燼看清一張臉,他取出水壺里的溫水清洗了戰(zhàn)帥的臉龐,盡管只有些許血跡透過他制服上的污垢滲了出來,但斯萊多急促的呼吸聲足以說明事態(tài)并不輕松。
康茂德正準備深吸一口氣要大聲呼喊醫(yī)護兵,一只如鷹爪般兇猛的手狠狠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敢,”老人吸著冷氣說?!跋胂胧繗猓銈€傻瓜。我們就在??旖Y(jié)束了。閉上你的嘴,把傷口包扎好,不然…不然我就去找個新的資深士官?!?/p>
康茂德一邊包扎一邊嘀咕著,剛拔出碎石,血就飚了出來?!斑@會讓你的心肌勞損”中士接著說“先是創(chuàng)傷,然后失血量會——”
戰(zhàn)帥斯萊多對著草地吐出一口灰塵,臉上滿是不耐煩的表情,“我挺喜歡你的,我的孩子,但你總是話太多了,現(xiàn)在閉嘴,然后扶我起來?!?/p>
“長官,你需要去——”
抗命讓他挨了打,斯萊多照著他的頭盔捶了一下,康茂德頓時縮了回去。
“我需要完成我的狩獵,康茂德,你也一樣,現(xiàn)在,扶我起來?!?/p>

1:斯萊多就是在庫蘭戰(zhàn)役期間一戰(zhàn)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