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鏡花緣》第五回 撿到一個大作家

(本故事為架空世界作品,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什么!”唐敖拍案而起,“你在開什么玩笑,這叫小錯誤?”
菅原來人站起來把唐敖按回椅子上,拍了拍他的背說:“放心,這在地球是大事,在我們這兒真的是小問題。上一任國王就是幾個月前被刺殺的?!?/p>
“你們這什么民風???”
“唐先生放心,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你帶走袁世候的時候,我們會給他上電子腳銬和腦電波監(jiān)測器,一方面是隨時知道他身處何處,另一方面是他只要有暴力的念頭就會被電子腳銬放出的高壓脈沖電暈?!?/p>
“把這樣一個殺人犯放在我身邊我還是害怕,算了我不要了?!?/p>
菅原來人原本笑盈盈的臉立刻變得兇狠起來,掰了掰雙手的手指,發(fā)出清脆的咔咔聲:“唐先生,你已經(jīng)和我簽了合同了,在立立特毀約可是重罪。白紙黑字在這里,是不會騙人的?!?/p>
唐敖小聲嘀咕:“電子合同也不是白紙黑字……”
“你說什么?” 菅原來人的聲音又響了幾分。
“我說在簽合同的時候你也根本沒說過他是殺人犯,你沒有盡到告知義務(wù)!”唐敖鼓起勇氣對著菅原來人大吼。
“你自己沒看清關(guān)我什么事?第兩百三十一頁第七百四十四條不是寫得清清楚楚了!”
唐敖還想反駁,但看到菅原來人的十幾個安保此時已經(jīng)進入了房間,一下子又慫了。
菅原來人拍拍他的肩膀:“你再想想,你的飛船和撞壞的太空港,可都是我出錢搞定的?!?/p>
“對了,你說到這個,為什么你們太空港都沒有人負責對接?”
“原本是有的,還不是因為發(fā)生了刺殺國王的事情,所有人都看熱鬧去了?!?/p>
“……”
已經(jīng)上了賊船,那也沒有辦法了,唐敖只能認下了合同,在菅原來人陰陽怪氣的“有空常來玩”中跟著他漂亮的秘書前去警局提人。
警局里的氣氛一定程度上印證了菅原來人的話,唐敖甚至沒有被搜身就進入了會面室。他和袁世候之間也沒有玻璃或其它隔離措施,讓唐敖有點擔心面前這個殺人犯是否會突然跳起來給自己一刀。他和簡歷照片上一模一樣,可見那份簡歷八成也是剛完成不久的。
“你好,我叫唐敖?!?/p>
“我知道,你也知道我是誰了,別廢話了,我不會走的。”
“好吧那我開門見山,說實話我也不想帶你走,但我也是不得已?!?/p>
袁世候一下子抬起頭,眼睛里閃耀出光芒:“仔細說說?!?/p>
唐敖被嚇了一跳,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在確定袁世候不是要攻擊自己后,才又緩緩坐下,把之前發(fā)生的一切告訴了他。
眼前這位殺人犯笑了足足一分鐘才緩過氣,揶揄地說道:“沒想到地球來的大學教授也就這樣,被資本家玩弄于股掌之間。”
唐敖臉一紅,轉(zhuǎn)移話題道:“我們彼此彼此吧,你不還得因為和資本家簽的合約而工作一百年?!?/p>
“哼。那又不是我簽的?!痹篮虿恍嫉仄诚蛞贿?。
“好吧,不談這個了。雖然你我都不情愿,但你必須跟我走,不然我可能也要打工還債了?!?/p>
“你把你的飛船賠給資本家好了?!?/p>
“小兄弟,我才剛開始我的自由人生,不能在第一站就結(jié)束吧?”
“人生就是這么無常的,這有什么。”
“就像你刺殺國王?”唐敖話說出口有點后悔,立刻后退了半步。
不過袁世候并沒有什么表示,只是淡淡地說:“你想知道我為什么要做這種事嗎?”
“如果可以的話?!?/p>
袁世候長長吐了一口氣,久到唐敖覺得他要窒息了。
“我一直想做一個作家?!?/p>
唐敖盡可能保持淡定,盡量不笑出聲來。
袁世候并沒有看他,但卻仿佛聽得到他的心聲:“沒事,想笑就笑。我從十歲開始想成為作家,為此我認真學習文學,把身邊能看完的書全都看完了,后來僅有的錢也都拿來買書、報寫作班。直到今天,已經(jīng)二十年了?!?/p>
“那你有什么作品嗎?”
“沒有?!?/p>
“沒有?”
“對,一本書都沒有,甚至一篇小短文都沒有?!?/p>
“為什么呢?”
“我寫的東西,如果隔了3天看還很滿意,我才愿意發(fā)出去。很可惜,至今都沒有?!?/p>
“你這到底是文筆太爛還是要求太高啊……”
“誰知道呢,或許都有吧。不過,幾個月前,轉(zhuǎn)機來了?!?/p>
“轉(zhuǎn)機?”
“其實幾個月前,已經(jīng)發(fā)生過一次刺殺國王的事情了?!?/p>
“嗯,聽說了,不得不說你們真是民風彪悍?!?/p>
“哼,”袁世候冷笑一聲,“多讀讀書吧,你們地球這種事沒少發(fā)生過?!?/p>
唐敖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
“實話實說,我活了三十年了,還從來沒有那么覺得洶涌澎湃的時候?!?/p>
“對于……刺殺?”
“不,對于寫作?!?/p>
“哦……”
“刺殺國王,而且還是發(fā)生在眾人面前的一次公然刺殺,多么棒的素材!”
唐敖點點頭:“確實,這種事情不管怎么說還是不多見的?!?/p>
沒想到此時袁世候突然歇斯底里起來,幾近瘋狂:“可是我該怎么寫這個故事?哈哈哈,我該怎么寫?你告訴我?我等了二十年,終于等來這個機會,但是我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寫!光明大神??!你知道嗎?我一開始暢快地寫了五萬字,那天我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自己腹中的饑餓,忘記了口中的干渴,我瘋狂地在鍵盤上敲擊著字符,仿佛此生從未如此愉快過。但那又如何呢?第二天我發(fā)現(xiàn),我寫的完全是一坨連屎都不如的東西!啰里啰嗦,嘮嘮叨叨,完全就是在浪費時間。我開始不斷精簡它,徒勞地試圖給它一種‘簡潔而有力的美’。一開始,我每小時能改一千字,慢慢地,變成了五百字,然后是三百字、一百字、十個字……天吶!一小時十個字,連我去樓下便利店買個便當,最無精打采的收銀員都不止跟我說十個字!可是我又能怎么辦呢?那些偉大的作品,無不是簡潔有力的,不是嗎?于是我改,我繼續(xù)改。甚至,我的天,我都不愿意回想起,我有長達幾個小時一個字都寫不下去,我反反復(fù)復(fù)閱讀這堆垃圾,但我不知道改哪里,改什么,怎么改!也許你會說‘那不就說明它已經(jīng)足夠精簡了嗎?’不!絕對不是!它依舊是一坨毫無意義的屎!但沒關(guān)系,哈哈哈,沒關(guān)系,我最后還是改好了。我花了一周時間,終于改好了!我太滿意了,它變成了三千字的作品,簡潔、有力、精彩!但問題又來了!這么短的作品,人們看過之后就忘記了怎么辦?該死的,你知道的,一個現(xiàn)代人每天要看相當于十萬字的文字、圖片、視頻內(nèi)容,那些東西會擠走這個絕世佳作,他們看完的第二天就會忘記它!它也許只會引起人們幾分鐘的沉思和閑談,隨后就被拋諸腦后!也許你會說無所謂,這么偉大的作品,在閱讀它的五分鐘內(nèi)就會有無數(shù)人被打動,然后給我打賞,而且有一部分人肯定能記住這篇偉大作品的作者。幼稚!太幼稚了!簡直比剛出生的嬰兒還幼稚!你知道有多少教人寫暢銷書的暢銷書告訴你一定把故事延長,并且巧妙地去掌握它的節(jié)奏、設(shè)計懸念,讓整個故事閱讀起來跌宕起伏,讓人欲罷不能嗎?啊,你是來自地球的,我想起來你剛才說過,那你一定知道,在你的星球,在中國,有一種職業(yè)叫做說書人,最偉大的那些說書人永遠知道該怎么控制故事的節(jié)奏,他們的故事每一章回都能控制在一個精準到一分鐘內(nèi)的時間里收尾,而且留下一個讓人日思夜想的懸念!我可真是一個蠢貨,我是一個垃圾,我比我寫的東西更垃圾!而且,我又想起我曾經(jīng)聽過的十幾門寫作課。我突然想起,在這樣一個時代,作品的開頭變得無比重要,對的,畢竟大部分人只會看開頭幾十個字,然后對照著作品的標簽來對作品有一個全面的把握,隨后只是看取悅他們高興的作者如何講述這個故事罷了。作者明明只要學著怎么用標簽去定位對應(yīng)的讀者,然后盡可能取悅這些讀者就好了,我怎么把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但我的天吶,光明大神啊,我的作品并不是純虛構(gòu)的。我該怎么辦?我不能為了取悅讀者,就讓國王活過來,或是死得四分五裂吧?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對,你肯定不知道,畢竟你不是作家。我來告訴你,這意味著我只要寫下這些文字,就會被認為‘代表了一種觀點’,他們會認為我在批判那個刺客!當然了哈哈哈,我可以讓他們不這么想,我可以用各種惡毒的詞匯來形容那個刺客,可是他們又會覺得我是一個?;逝?!天吶我的父母就是被當時的國王下令處死的,只是因為我媽媽多懷了我兩個月!我知道你現(xiàn)在很想問我是在哪里長大的,有沒有見過父母之類的,但是這不重要,真的不重要,和我遇到的災(zāi)難相比那真是一件微乎其微的事情!我是個天才,我會輕易被作品的價值觀這種可笑的事情難住嗎?不會的,我塞入了很多不同的龍?zhí)捉巧麄兪锹啡?、安保人員、政府官員、外國記者,我藉由他們的口,說出了不同的意見。而且你知道嗎?當你的故事寫得夠長的時候,那些看了開頭以為你有某些立場的人,會逐漸轉(zhuǎn)變他們‘這人只是嘩眾取寵’的思想,他們會開始體會到你對這個故事深入且多角度的思考,哈哈!他們會意識到某一個角色、某一個片段所展現(xiàn)出的思想內(nèi)核與作者本人無關(guān)。你看,我把這些問題都解決了!但你以為這就完了?笑話,怎么可能?就在我重新把這個故事擴寫到十五萬字時,《因為養(yǎng)馬太累了所以我選擇當山大王》出現(xiàn)了,一部愚蠢的輕小說,天吶,這個世界上為什么有輕小說這種東西!簡直是對文學的褻瀆!但那些愚蠢的讀者卻很喜歡,幾天之內(nèi)就賣出了超過一百萬冊,一百萬冊!‘不順應(yīng)潮流就是死’我想起了這句話。對,是我錯了,輕小說不愚蠢,讀者也不愚蠢,愚蠢的是我,不就是輕小說嗎?我當然也會,畢竟我天賦異稟。于是我終于完成了這本巨著《從挨槍子開始的異世界生活》,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屁!我突然意識到我的作品完了,徹底的完了。因為距離國王被刺殺已經(jīng)過去了2個月,這已經(jīng)不是熱點新聞了,人們已經(jīng)忘記了這件事,當時人們更關(guān)心的是知名女星出軌的桃色新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可笑了,我人生中最好的一次機會就這樣從指間溜走了,太好笑了,最棒的搞笑藝人也寫不出這樣的段子……”
唐敖耐心地聽袁世候絮絮叨叨講完了他的心路歷程,終于有機會開口道:“所以這和你刺殺國王有什么關(guān)系呢?”
“看!你們只會關(guān)心熱點新聞本身,根本不在乎當事人的心理感受” 袁世候的臉氣到猙獰,仿佛一只發(fā)怒的猴子。
唐敖扭過頭去不看他:“但你告訴我的任何和這次刺殺有關(guān)的內(nèi)容,都能在一定程度上展現(xiàn)你的內(nèi)心感受,不是嗎?”
“哦,也是……” 袁世候一下子收回了憤怒的表情,“確實,你說的對,是我誤解你了?!?/p>
袁世候站起來,在會面室里來回踱步了幾圈。而唐敖一言不發(fā),耐心地等待著。
終于,袁世候調(diào)整好了情緒,再一次坐下來說道:“其實也沒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如果刺殺國王這樣的事情再發(fā)生一次,那么民眾就又會對這件事產(chǎn)生興趣。這樣我的書就會有很多人看了。”
“那你沒想過你人都被抓了,書也許根本出版不了?”
“沒想過。我當時已經(jīng)被沖昏了頭腦?!?/p>
“好家伙?!?/p>
“其實真沒什么,”袁世候壓低了聲音說,“你看周圍這些條子?!?/p>
確實,唐敖其實早就發(fā)現(xiàn)了,警局不僅守備松弛,會面室里陪同的兩個警察也早在十五分鐘前就開始玩平板電腦了。
“你來之前的幾個小時,我仔細想了想。以我對這個國家的了解,我刺殺未遂,很有可能都不會判死刑?!?/p>
“刺殺國王都不判死刑?”
“流水的國王,鐵打的國家?!?/p>
“好家伙,真的好家伙。”
“而且即使判了死刑,可能也要拖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才執(zhí)行。那時候也許我已經(jīng)老得一身病,與其說是懲罰,不如說是解脫?!?/p>
“好家伙,真的好家伙,太好家伙了?!?/p>
“這個國家全員沽名釣譽,相信你從資本家那里也感受到了。沒有一個大法官愿意在自己任內(nèi)執(zhí)行死刑,留下‘嗜殺’的惡名。往好了想,我甚至有可能關(guān)幾年就出獄了,到時候我已經(jīng)寫完的書,再加上我在獄中寫的回憶錄,兩本書捆綁銷售一定會大火,哈哈哈。所以我不能跟你走?!?/p>
“你說得很有道理,但大師,我該怎么交差呢?你能不能幫我想個辦法?”
袁世候用手撐著臉思考了一會兒,眉毛一挑說:“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資本家要把我扔給你?而且還要倒給你錢,這于理不通吧?”
“確實!”唐敖壓低聲音但有力地回答。
“沒礦挖了,還有很多可以從事的生產(chǎn)活動。再不濟,給我臉涂黑點,栓根鏈子當猴子展覽不也有得賺嗎?”
“大師你對自己有很清晰的自我認知。”
“所以說,結(jié)合這個星球上人的脾氣秉性,尤其是他們沽名釣譽的特點。把我扔給你,無非就是不想和‘刺殺國王’沾上關(guān)系。萬一有些不懂事的小報寫什么‘資本家雇傭死士刺殺國王,意圖取而代之’之類的新聞,損失點股價是小事,丟了面子是大事?!?/p>
“啊,確實有道理。”唐敖感嘆道。
袁世候沒有回話,唐敖等了半分鐘后忍不住開口:“所以……解決方法是?”
“沒有解決方法……”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兩人沉默著辦理了交接手續(xù),沉默著吃完了警察幫忙點的豬排飯外賣,沉默著回到了水月號上……
直到此時,唐敖才說出打破沉默的第一句話:“啊,廣告也幫我去除了。”
第二句話是水月號說的:“請設(shè)定目的地?!?/p>
“算了,先回地球吧?!本瓦@樣,兩個失意的人望著逐漸變小的立立特星,開始了新的結(jié)伴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