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所愛隔山海

日已西斜。

哪怕是以精靈的目力，午前西渡的船只也早已消失在視線中。

圍攏在灰港米斯瀧德送別的精靈漸漸散去，吉爾-加拉德同立在他身旁的埃爾隆德對視了一眼，轉(zhuǎn)身向林頓而去。他們默契的誰都沒去驚擾仍舊癡癡站在碼頭上極目遠(yuǎn)眺的格洛芬戴爾。除了海風(fēng)依舊鍥而不舍的翻動著他夕陽下染成金紅的發(fā)絲，那個精靈儼然已經(jīng)站成了雕像。

吉爾-加拉德和埃爾隆德在馬上都沉默不語，直到一匹快馬從林頓方向馳來。

“阿爾諾的使者來了？”

“是?！眮硭托沤o至高王的精靈侍衛(wèi)恭順的低垂著眼睛，“阿爾諾的使者帶來了埃蘭迪爾王給您的信，現(xiàn)在正在您的會客廳歇息”

吉爾-加拉德頷首表示知道了。待那傳信的精靈侍衛(wèi)離開，吉爾-加拉德的嘴角忽然現(xiàn)出一絲笑意。他側(cè)首對于自己身側(cè)控馬徐行的埃爾隆德說道，“或許阿爾諾的使者帶來的是好消息?！?/p>

埃爾隆德眉弓一揚(yáng)，煦雅的音節(jié)在吉爾-加拉德右側(cè)稍后方審慎響起，“莫非您早前支會了埃蘭迪爾王，讓他使用埃洛斯提力安晶石追尋精靈船的航行軌跡？”

吉爾-加拉德給了埃爾隆德一個“不愧是你”的眼神，隨即策馬，“走！讓我們聽聽埃蘭迪爾王看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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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頓。

中洲諾多至高王吉爾-加拉德的會客廳內(nèi)。

來自北方人類王國阿爾諾的使者見到吉爾-加拉德進(jìn)來，急忙起身迎上來，半跪行禮。好不容易抬起了頭，又瞧見吉爾-加拉德身后進(jìn)來的埃爾隆德趕忙又就這那半跪之勢又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行了個拜見君王的大禮。埃爾隆德趕緊抬手虛扶稱不敢當(dāng)。吉爾-加拉德偏頭看了埃爾隆德，笑了笑，并不多話。

分賓主落座后，使者恭恭敬敬呈上來埃蘭迪爾王的親筆信。

吉爾-加拉德將那信展開，笑一聲，“難得，竟是用昆雅語寫的。”

使者恭敬道，“努門諾爾時(shí)昆雅語便作為最尊貴正式的語言和文字被王室和貴族使用。待到來了中洲之后，埃蘭迪爾王便宣布使用昆雅語作為王室的正式語言?！?/p>

吉爾-加拉德頷首，此時(shí)，他的注意力已全部被那封并不算長的信所吸引，片刻后他看完，輕吁了口氣，將那信遞向坐于下首的埃爾隆德，“看看吧?！?/p>

埃爾隆德起身恭敬接過那信，目光掠過前頭幾句客套的問候，隨即轉(zhuǎn)至后頭所書重點(diǎn)所在。彼時(shí)，即便內(nèi)斂如埃爾隆德，也于面上現(xiàn)出了驚訝欣喜之色。

埃爾隆德看罷那信，抬首與吉爾-加拉德交換了個眼神，吉爾-加拉德隨即像使者表達(dá)了對埃蘭迪爾王的感謝，并邀埃蘭迪爾王于三日后來林頓赴宴。

中洲諾多的王吉爾-加拉德彼時(shí)朗聲大笑對那使者說，“就說埃爾隆德領(lǐng)主難得來到林頓，大家正好一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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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

格洛芬戴爾黯淡的眼眸忽地亮了起來，他自門口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埃爾隆德面前，手指無意識的攥緊了埃爾隆德的袍襟。

“是。埃蘭迪爾王的信上是這么寫的。他在埃洛斯提力安晶石看到了一艘灰港樣式的精靈船?？吭诹司S林諾的海岸?！?/p>

“他…埃蘭迪爾王有沒有看見他？？有沒有看見埃克塞里安？！”

埃爾隆德被燈火映得晶灰的眸子看著格洛芬戴爾寫滿了焦急的渴切的眼，嘴角難得勾勒出了上揚(yáng)的微弧，“是的，他看到一位黑發(fā)精靈被簇?fù)碇鴱拇献呦?，他聽見周圍精靈的歡呼——用昆雅語叫著涌泉領(lǐng)主。”

格洛芬戴爾臉上一瞬間現(xiàn)出了如釋重負(fù)的表情，他毫無意識的急促呼吸，喃喃著，“他平安到了…他到了?！笔种该Ｈ粺o覺地在埃爾隆德袍襟上根根松開，扶著身側(cè)的墻壁慢慢后退坐到椅上。格洛芬戴爾呆坐了片刻，仿佛他的魂魄也離體而去，飛去了阿爾達(dá)之外的蒙福之地，飛去了那個精靈的身邊。

許久，格洛芬戴爾緩緩抬眼，縱然神情依舊疲憊，但他的眼中又重現(xiàn)了神采，他笑著，明朗若朝陽，“謝謝你，Elrond！”

埃爾隆德踱至格洛芬戴爾一桌之隔的椅上坐下，亦笑，“該謝的不是我，是吉爾-加拉德王。是他早早傳信給埃蘭迪爾王，請他用埃洛斯提力安晶石嘗試追蹤自米斯瀧德港啟程的精靈船。”

格洛芬戴爾疲倦的倚靠在椅子里，頭抵著雕花的寬大椅背，聲音里帶著些感慨，亦帶著絲慶幸，“帕藍(lán)提爾由費(fèi)艾諾所造，早先在維林諾時(shí)就被諾多一族廣泛使用，諾多出奔后，據(jù)說留下的那許多顆帕藍(lán)提爾也在帖勒瑞族中使用。來到中洲，本以為再也見不到這種神奇的晶石，沒想到如今卻在中洲的次生子手中，還幫了我這么大的忙……” 格洛芬戴爾笑著微搖首嘆道，“世事真是不可預(yù)料?！?/p>

“據(jù)說這些晶石是在法拉松執(zhí)政時(shí)期，為了安慰那些作為精靈之友忠貞派，托爾埃瑞西亞島上的精靈送給彼時(shí)的安督尼依親王阿門迪爾的。后來努門諾爾禍起，埃蘭迪爾帶著其中七顆晶石來到了中洲，如今阿爾諾王國內(nèi)有三顆，四顆在剛鐸——埃西鐸和其弟阿納瑞安手里。”

“但是只有一顆晶石能夠看到維林諾，是嗎？”

埃爾隆德頷首，“據(jù)說那顆晶石無法和中洲的其他六顆晶石相互交流，因其與托爾埃瑞西亞島阿瓦隆尼之塔上的主晶石相匹配。我曾聽埃西鐸提及，他的父親也就是埃蘭迪爾王每當(dāng)思念努門諾爾時(shí)，便用埃洛斯提力安晶石向西方眺望。當(dāng)然，沉沒于大海深處的努門諾爾并不可見，但有幾次埃蘭迪爾王竟在晶石中看到了托爾埃瑞西亞島。”

“所以，此前埃蘭迪爾王并未在那顆晶石中看到過維林諾？”格洛芬戴爾忽然有些緊張的坐直了身子。

“確實(shí)如此，但我猜測只是因?yàn)橹皼]有任何標(biāo)的引導(dǎo)?！卑柭〉绿?，安撫地輕拍了拍格洛芬戴爾的手臂，因他驀然于桌上攥緊了指掌，“當(dāng)他的目光被涌泉領(lǐng)主所乘的大船引導(dǎo)，便會最終找到維林諾。

“可是…可是他怎知那就是維林諾？？”

埃爾隆德笑了，“你知道的。維林諾的海岸，無論是去過還是從未親見，但只要看到了它，便一定知道那就是蒙福之地了?！?/p>

格洛芬戴爾聞言怔了怔，然后朗聲大笑。那笑聲終于驅(qū)散了最后的一絲陰霾，如同旭日初升。

“的確！珍珠和寶石鋪就的沙灘，天上地下，也就只有那一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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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杯已被斟滿。

格洛芬戴爾一飲而盡。

“好酒！”

得知所愛之人已平安抵達(dá)維林諾，格洛芬戴爾離別的愁緒亦減輕了不少。他用手背揩抹著嘴唇，執(zhí)著空的的酒盞看了看，笑道，“這么喝何時(shí)才能喝醉？”

埃爾隆德輕捻著指間那杯酒，垂眼瞧著那被火燭映得澄澈的酒液，也不知在想什么，他聽見格洛芬戴爾的話，一笑，“這酒，本就不是這么喝的?！?/p>

素日抑揚(yáng)頓挫，煦雅睿智的磁音此刻格洛芬戴爾聽來卻有些遙遠(yuǎn)。就像是眼前這位明明比自己小了許多許多，心思卻遠(yuǎn)比自己深沉的精靈，也同自己一樣陷入遙遠(yuǎn)的回憶中。但當(dāng)然，他們的回憶并不是同一段。

“那該怎么喝？”

在格洛芬戴爾驚訝的目光中，埃爾隆德抬手將手里那杯酒原封不動倒回了出自巨綠林的琉璃瓶，然后直接攥緊了瓶身拖至唇畔灌了一口。

“好酒…”埃爾隆德嘆息。

格洛芬戴爾看著那雙低垂的灰眼，雖然埃爾隆德只喝了一口，但他的聲音，他的表情，十足像是醉了。

“你…”格洛芬戴爾遲疑著開口，“你真的沒去看過瑟蘭迪爾？”

格洛芬戴爾恍惚看到在自己提到那個名字的時(shí)候，埃爾隆德身上似乎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那只是極短的瞬間，短到連格洛芬戴爾自己都要懷疑那只是光影的錯覺。

埃爾隆德?lián)u了搖頭，半響，終于抬起頭與格洛芬戴爾對視。而格洛芬戴爾驚訝的發(fā)現(xiàn)，埃爾隆德居然在笑。

“巨綠林的王子殿下已有了最好的歸宿，只要他安好，我便沒有再去見他的意義?！?/p>

“呵…”格洛芬戴爾短笑出聲，那笑音兒有幾分凄涼，幾分自嘲，“你跟瑟蘭迪爾所隔不過一道迷霧山脈，我同?？巳锇哺舻挠趾沃钩缟介熀?。而你，居然說沒有見他的意義…”

格洛芬戴爾苦笑搖頭，他亦學(xué)埃爾隆德攥了那琉璃瓶猛灌了一口，那酒不辣，一點(diǎn)都不辣，入口清冽芬芳，待到吞進(jìn)肚里，才驀地像是一把火一樣燒了起來。一路燒上頭顱。

“林迪爾離開巨綠林的時(shí)候，巨綠林的總管追了出來。”

“Galion？”

“對，就是那個南多?！备衤宸掖鳡枔u著手里的琉璃瓶嘆道，“南多真是釀的一手好酒?！?/p>

埃爾隆德聽著格洛芬戴爾說話，一口一口朝嘴里灌酒，唇畔漏下的酒液打濕了包裹嚴(yán)整的諾多式對襟領(lǐng)口。

“你不問我加里安說了什么？”

埃爾隆德吞下口酒，靜待那把大火從心底燒起，抑揚(yáng)磁音卻一絲不亂，“他說什么，與我何干?！?/p>

“與你何干？”格洛芬戴爾可能是被氣笑了，“他問的都是你。他問你這百年來去哪兒了？回沒回過伊姆拉崔，為什么不去看他家王子殿下?！?/p>

埃爾隆德放下已被他灌得一滴不剩的瓶子，磕在桌面上噹的一聲輕響。

在格洛芬戴爾微愕的目光中，埃爾隆德起身。而當(dāng)他起身時(shí)，他的身姿神情甚至他的眼神，此時(shí)卻絲毫不像是個喝了酒的人。

“三日后吉爾-加拉德王設(shè)宴宴請埃蘭迪爾王，你隨我同去。”

格洛芬戴爾看著埃爾隆德離去的背影，他忽然覺得埃爾隆德越來越不像是他的朋友，而像是…

不。埃爾隆德不是王。他本可以是，但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