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與僧(六)

【無心X蕭瑟】妖與僧
5.告別
深秋清晨,靜謐的雪落山莊庭院上方,忽有一眾飛鳥乍然驚起。百鳥盤旋于半空中亂鳴,是在抗議蕭瑟無端打擾。
蕭瑟正與無極棍玩耍。他雙手握棍旋舞,棍風(fēng)如龍似虎,撲騰而過,庭院中央一棵粗壯的杺樹上,那斑駁的蝶狀黃葉便隨之離枝而去,飄飄揚(yáng)揚(yáng),漫天亂舞,枝頭只余稀疏的綠葉瑟瑟發(fā)抖。
樹上一窩鳥蛋也受了這場棍風(fēng)之災(zāi), ??不幸墜了下來。落地途中,蕭瑟一眼瞥見了。他手腕急轉(zhuǎn),又刮起一陣小旋風(fēng),讓鳥窩乘風(fēng)而上,平穩(wěn)地回歸樹干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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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殿下,怎么一大早就在欺負(fù)小鳥???」無心清亮的嗓音穿透唧唧喳喳的鳥鳴,在庭院中響起。他似笑非笑,抱臂站在門邊,望著蕭瑟問道。
他來雪落山莊已有四日,前幾日因傷重只悶在房里打坐調(diào)息,今日恢復(fù)了些許,一大早聽見不尋常的鳥叫聲,好奇心使然,便走出來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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棍風(fēng)聞聲而止,紛飛的黃葉霎時(shí)間如雨飄飄搖搖墜落,蕭瑟站在葉雨之中糾正道:「誰欺負(fù)小鳥?我在放信鴿!」
那群飛散的鳥中,是有幾只帶信的鴿子。雪落山莊附近監(jiān)視者眾多,以防它們飛出門就被截獲,所以他讓千百只鳥作掩護(hù)陪它們同時(shí)飛起,如此一來,有心人想在群鳥中找到幾只信鴿也非易事。
無心恍然道,「那信與夜鴉相關(guān)?」
蕭瑟不答。自從那日聽姬若風(fēng)說夜鴉還活著,他便對此耿耿于懷,獨(dú)自一人思考對策。不愿與無心商談此事。
無心見他避之不談,仰首望著藍(lán)空中散逸的飛鳥說,「寄封信也鬧那么大陣仗,你們天啟城可真是個(gè)好地方,連鳥的日子都不好過啊?!钩芭恼Z氣中,很有幾分悲天憫鳥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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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瑟收起無極棍,回眸一眼覷向無心,見其只穿了件輕薄的白綢衫立于風(fēng)口,沁涼的晨風(fēng)不時(shí)揚(yáng)起衣袂,帶著寒意撫過肌膚;那清瘦頎長的身影似縹緲白云化出的形,妖冶靈動(dòng)的氣質(zhì)與煙火人間格格不入。
也不知是擔(dān)憂其傷體受寒著涼,還是妒羨其卓然身姿過分養(yǎng)眼,他嗔道:「誰準(zhǔn)你出來的?快滾回屋里睡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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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在他一聲斥責(zé)下頓起滿心戒備。他環(huán)視四周,除了蕭瑟并無他人,但依然縮回了屋里,不敢在屋外逗留太久,生怕自己被人發(fā)現(xiàn),給他惹來更大的麻煩??勺炖镞€是玩笑般地埋怨道:「這幾天你除了叫我睡睡睡,就沒提過別的,你是不是想把我囚禁在床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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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瑟跟隨他進(jìn)了屋,款款行至在茶桌前坐了下,無極棍安放一旁,譏諷道:「你傷體未愈,氣虛體弱,一推就倒,滿桌食物讓你吃你吃不下,陪你說話你又沒精神,除了睡,你還能干什么?」
無心撓了撓后腦勺,「我前幾日是特別困乏,可也沒你說的那么糟糕吧?是你自己閑著無聊,總想拉我吃喝玩樂,你給我弄來滿桌山珍海味,我哪吃得消?」他上前從火爐上提起微溫的茶壺,倒?jié)M一杯,悠然推到他面前,微笑道,「不過,托你的福,我已經(jīng)好多了。」
蕭瑟沒有接茶。他抓住了那只遞茶過來的手,輕輕按在脈上,道,「是好了些?;謴?fù)得還不錯(cuò)?!?/p>
他一抬頭,不經(jīng)意間撞上了無心的目光。那艷紅的雙眸明媚而妖異,眸中是一個(gè)縹緲的夢境。目光交匯之時(shí),似有一雙溫暖的手擁他入夢中,那是一種安寧且舒心的感覺,溫柔得令人迷醉。他曾無數(shù)次聽說魔族兇殘暴戾,可眼前的小魔王,卻與傳說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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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一時(shí)間也無法從蕭瑟的眸底移開視線。他自幼修習(xí)魔族幻術(shù),雙眼能在與人對視之時(shí)攝人心神。卻不知為何,與蕭瑟相視卻不由自主地沉溺在他的目光里。那琥珀色的眼瞳乍看時(shí)清冷若冰霜,細(xì)看時(shí)柔美如蜜漿,令人只想深入,再深入,直到透徹他的心底??v然知曉那是無底深潭,也甘愿沉淪至終。
茶桌上,茶爐中的碳火噼里啪啦響了一陣,茶壺嘴冒出一團(tuán)熱騰騰的白氣,朦朧了他們的視野。
兩人像是從錯(cuò)覺中回神一般,默契地當(dāng)作方才綿長的相視從未發(fā)生,各自將那份奇妙的感覺珍藏在心底,細(xì)細(xì)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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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在蕭瑟對面落座,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正色道:「既然我的傷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也該離開這里了。今晚我便離開?!?/p>
蕭瑟?jiǎng)偠似鸬牟璞址帕讼氯?,訝然道:「今晚就走?為何如此著急離開?」
無心笑著說:「別不舍得我,以后有緣再見。」
蕭瑟認(rèn)真挽留:「過兩天再走吧?!?/p>
無心輕聲嘆息,說:「我已經(jīng)在這里住了四日,若再不走,怕是有人會(huì)上門找你麻煩了?!?/p>
蕭瑟不以為意:「他們是會(huì)找到這里來,但不會(huì)那么快,而且我有辦法應(yīng)對。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無心目光暗了下來,沉聲道:「別鬧了。北離皇帝不肯放過我,我可以逃得遠(yuǎn)遠(yuǎn)的。但你不一樣,你若惹他老人家生氣了,又能逃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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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瑟心想,勸說不成,可以直接把他打昏強(qiáng)行留下來,但這樣做似乎對他不尊重,于是決定順從他的意愿,無奈地說:「今晚我送你出去?!?/p>
「不必。我自己走便可?,F(xiàn)在那么多人盯著你,我們一起走反而容易暴露?!篃o心毫不遲疑地拒絕。
「好。」蕭瑟想起自己還未曾盡過地主之誼,心中有幾分惋惜,「幾年前在寒水寺時(shí),我曾說過要帶你游玩天啟城,這城中有三十二樂坊,六十四酒廊,千金臺(tái),長玉樓……可有你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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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一愣,沒想到他還記得。他眸中閃過一絲欣喜,轉(zhuǎn)瞬之間又換上慣常的黠慧,唇角不自覺地彎起一抹笑意,柔聲問:「你想帶我出去玩?你家院外那些守衛(wèi)會(huì)同意嗎?」
蕭瑟知他不想惹事平添麻煩,可心里卻不免有幾分掃興,不悅道:「我只問你一人,與他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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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低頭望著杯子里的玉露茶,仿佛是在看那記憶里的容顏,說:「我確實(shí)曾想過要去見一個(gè)人。她就在天啟城里。我很想念她,又怕見到她。其實(shí)不見也好,所以,還是不見吧?!?/p>
蕭瑟看著他那脈脈含情的神態(tài),聽著那傷感的語氣,不由浮想聯(lián)翩,道:「這話怎么聽起來像相思病???和尚,莫非你是戀慕哪家姑娘?怕再見她時(shí),她已為人婦,所以相見不如懷念?」
無心被他逗笑了,調(diào)侃道:「你這想法倒似在吃醋,你是不是戀慕我?」
蕭瑟感覺自己心跳無端加速,惱道:「別試圖扯開話題了,沒羞沒臊的和尚!」
無心笑得更歡了,「你臉紅的樣子,還真是越看越像。戀慕我就直說嘛,這也難以啟齒嗎?」
蕭瑟惱羞成怒,順手抓起手邊的無極棍,往無心身上揮去,道:「滾!就你自作多情!」
無心一手握住棍身,說:「你別不承認(rèn)了,其實(shí)我跟你一樣?!?/p>
蕭瑟停下來想了想,問:「什么叫跟我一樣?」
無心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跟你一樣喜歡我啊。」
蕭瑟眼神變了又變,冷靜下來才說,「你說是便是吧?!拐f完,便轉(zhuǎn)身走到庭院里舞棍。
無心靜靜望著他怏怏不樂的背影,似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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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