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結(jié)與死亡》-第三部分-第21節(jié)
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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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婭·加利卡·塔梅洛卡夫人躲藏了起來,盡管她躲藏的方式稱不上有多高明。寬闊房間里的厚重窗簾都已拉上,這是她的家政人員在逃跑前所做的最后一項活計。房間昏暗,只在她身邊還有一盞燈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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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婭·加利卡·塔梅洛卡夫人穿著她最好的一套禮服,裙擺寬大,由絲綢和蕾絲鑲邊。她帶上她最漂亮的假發(fā),還在臉頰上涂了胭脂。每當她同其他貴族家庭的高貴子嗣接到召喚,從內(nèi)廷的豪宅前往圣所參加正式活動時,她都會這樣打扮。房間在顫抖。她聽見窗子在窗框里瑟瑟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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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婭·加利卡·塔梅洛卡夫人看著她心愛的鳴禽在面前桌上那巨大而華麗的鳥籠里撲騰振翅,啁啾不休。它們看上去是多么無所畏懼啊?;\子太沉重了,她這樣一個老婦是搬不動的,可她絕不會把它們拋下。她考慮過放飛它們,可就像她一樣,它們又能飛到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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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婭·加利卡·塔梅洛卡夫人決定留下來,躲藏在簾幕背后的黑暗中,直到有人找到她。她的尊嚴不允許她逃跑。她是貴族的血脈,這棟豪宅是她的祖產(chǎn)。她不會被雜種畜生趕出家門,無論他們有多殘忍。房間在顫抖?;覊m從天花板上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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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婭·加利卡·塔梅洛卡夫人仍舊端坐在椅子上,盡管暴風(fēng)般的響動已經(jīng)從她房子周圍傳來。這是她的家。她絕對不會跑。她是貴族,貴族是不會逃跑的,更何況,若是她跑了,還有誰來喂她的鳥兒呢?她聽見什么東西刨開房門的聲音。他們已經(jīng)來了。很好。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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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西婭·加利卡·塔梅洛卡夫人的腿上放著一把激光燧發(fā)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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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給巴爾皇家守備隊的赫汀·古爾坦中士面朝下躲藏在死人堆中,想要假裝自己是死者的一員。死者是他的部下,全都被泥漿所包裹。敵人從煙霧中悄然接近。他希望他們別注意到自己,可他未能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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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世者嗅到了恐懼,死者不會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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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圖薩·納瑞克(Barthusa Narek)躲藏了起來。他藏身于防御工事的廢墟中,看著人類家園世界的城市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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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他一道來泰拉參加最后一戰(zhàn)的懷言者都死了。其中大部分人是在乘坐空投倉進行突擊途中被守軍炮火所殺。其余則是他自己殺的。一旦踏上王座世界燃燒的戰(zhàn)場,像一粒塵埃一樣被裹挾進席卷全球的大戰(zhàn)中,他就沒必要再假裝自己是他們中的一員,也無需再裝作自己也有同樣瘋狂的野心了。只有一場死亡,一個終結(jié),能激起他的興趣。他在追蹤他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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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掩藏自己的身形,用狙擊步槍在廢墟中掃視。他還有標準彈藥盡可以使用。但他只有一顆雷擊石子彈了,他得好好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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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找到他的父親,洛嘉,他才會裝填這顆子彈,將它擊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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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地方可以躲藏了。街上有什么東西,聽上去像是叛徒的引擎,正在用某種切割光束,某種能破壞一個區(qū)域的武器掃射庫徹所在的位置。那光束幾乎不比一根胡須粗,只有在穿過煙霧時才能看到。它像一根熱線一樣將接觸到的一切切開。它切開了磚塊、石頭、金屬和護甲。它切穿了庫徹的手下。他看見它切開建筑的一角,像切軟奶酪一樣切下石料。他看見它切削路燈,將燈桿像樹枝一樣斬落。他看見它像一把無瑕的手術(shù)刀一樣穿過一頂頂頭盔,穿過軀干,穿過四肢。已經(jīng)有九具尸首橫陳在人行道上,被切成了一張張截面圖。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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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徹對著他的小隊成員大叫,讓他們趕緊去找掩體,可他們沒有地方足以藏身。吉拉中士倒在地上,從腰部一分為二。士兵瓦斯科爾的雙腿從膝蓋位置截斷,像根承梁一樣垮塌在地上。士兵赫奇靠在一堵墻上,緊接著他的一半身體突然在噴涌而出的鮮血中垂直滑落,剩下的半邊身子還像醫(yī)學(xué)著作中的解剖圖一樣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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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徹迅速躲藏到一輛野公牛運輸車后面。他感覺車身微微顫抖,隨即看到一道細如發(fā)絲的裂痕沿著車體伸展,從一頭直至另一頭,與胸部齊高。庫徹聞到了燒焦的肉體與血液的銅臭味。
他向下一看,看到自己散落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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隸屬于黑暗機械教的護教軍認為他們躲藏得很好。他們爬上了被炮彈擊中的工廠的飛扶壁,進入屋頂平臺的最底層。他們以火力小組的形式前進,拖著三臺重聚變迫擊炮的部件。暴雨順著屋頂傾瀉而下,蒸汽從屋頂?shù)腻冧\板處盤旋而上。加密二進制的數(shù)據(jù)爆發(fā)在護教軍之間來回流轉(zhuǎn)。等走到上一層,他們便會卸下貨物,把迫擊炮組裝起來,向守在工廠東邊城墻后的忠誠派守軍投擲出一連串猝不及防的聚變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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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教軍來自卡爾-標簽-德爾塔分支,這是一個專為前線滲透而設(shè)計的特殊用途分支,能通過隱蔽適用性代碼進行群體協(xié)同。他們的動力源裝有隔檔,足以掩蓋其熱量輪廓;操縱裝置的摩擦極低,還配備了減震器。盡管攜帶著武器和彈藥,他們的行動卻幾乎悄然無聲;他們身穿的盔甲是由一層層包裹在身上的陶鋼葉片組成,呈現(xiàn)為不反光的啞光灰色。無論在雷達還是鳥卜儀中,他們都近乎不可見。他們光學(xué)元件和傳感器被造得格外大,也格外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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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已經(jīng)有人在屋頂平臺上等著他們了。他蹲在雨中,一把劍平放在他膝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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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教軍發(fā)出一道表示驚訝的代碼。他們已經(jīng)躲藏/掩藏起來了。這個阿斯塔特是怎么從他們的躲藏/掩藏中躲藏/掩藏起自己的?他是怎么在不被發(fā)現(xiàn)的情況下,躲藏/等待著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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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二進制詢問沒有得到回答。洛肯站起身,右手抽出鏈鋸劍,鋸條開始轟鳴。他的左手抓著盧比奧之劍。卡爾-標簽-德爾塔沒有表露出恐懼。恐懼不是他們被編碼的可選項。他們放下迫擊炮部件沖向他。他們已經(jīng)計算過了變量。他們?nèi)藬?shù)眾多,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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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沖向他們,毫不猶豫。鏈鋸在雨中旋轉(zhuǎn),嘶然作響,撕碎了護教軍身上的裝甲葉片和塑板。碎片和斷肢噴濺到空中。他們向他戳刺、射擊,可他移動得太快了。他在護教軍之中切割劈砍,用足以粉碎軀體的力量將一個護教軍撞向另一個。盧比奧之劍隨著怒意散發(fā)出煙霧,切穿管線,切穿電纜,切穿機械樹突與軀干裝甲,切穿通過手術(shù)融合到頭骨上的頭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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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洛肯鏈鋸劍的怒火下,一名護教軍像一只捏爛的錫罐一樣坍縮下去。破碎的裝甲葉片在這一擊之下飛旋開來。洛肯轉(zhuǎn)過身,將盧比奧之劍扎入一個體型碩大的機械教戰(zhàn)士胸口。它的胸膛炸出大團火花與電路碎片。機械教戰(zhàn)士的系統(tǒng)被毀,正值搖搖欲墜之際,洛肯狠狠一腳踹在它肚子上。機械教戰(zhàn)士從平臺邊緣跌落,滑倒時還帶倒了三名同類一起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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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人急忙從他身旁逃了回來,他們迅速運算出結(jié)論:他是一個危險程度超乎預(yù)料的障礙。一道訊號在思維空間中迸發(fā),呼喚立即對該地進行火力打擊,不論本單位完整度與剩余成員性命如何。這就是護教軍極度務(wù)實的戰(zhàn)爭邏輯。這個障礙太危險了,必須優(yōu)先清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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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五秒后,伴隨著一聲轟鳴,三條街外的自動發(fā)射裝置垂直發(fā)射了一枚尋獵者導(dǎo)彈。導(dǎo)彈帶著一條藍色尾焰持續(xù)爬升,隨后滑出一道弧形,俯沖向下。洛肯看見它的閃光,縱身一躍。整個屋頂平臺在爆炸中湮滅,兩個宏偉的石扶壁也隨之坍塌,像疲憊的肢體一樣折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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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方的院子里,洛肯站起身來。他腳下的石板在他落地時被踩碎了。滂沱大雨中,灰燼在他身邊飄落。他看了一眼自己剛剛所在的屋頂。火焰正從屋頂上盤旋升起,顏色近乎白熾。他將盧比奧之劍收入鞘中,然后用鏈鋸劍的劍尖逐一翻看之前從屋頂上掉下來的四個護教軍。他們的身軀在他周圍的石板地面上摔得粉碎。其中一個抽搐了一下,開始汩汩吐出某種重啟代碼。洛肯在手上加了點力氣,用鏈鋸劍割掉了它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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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環(huán)顧四周。他確定自己剛剛又聽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這個院子有種迷之熟悉的感覺。大雨傾盆而下。一輛廢棄的地面車停在一旁。石頭地面上散落著碎玻璃與來自上方被炸毀屋頂?shù)娜紵閴K。一座大樓的門扉出現(xiàn)在他前方。但現(xiàn)在所有地方看起來都差不多。黑暗、雨水與廢墟的荒涼場面在各處反復(fù)出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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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傳感器探測了新的動靜。他閃身躲藏起來,等待下一場遭遇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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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匆匆找地方藏身。阿克忒婭的警告中有一種令人不安的恐懼。唯一可能的藏身之處就是那些空曠的壁龕,那些供禁軍哨衛(wèi)佇立的華麗凹室。他們擠進其中三間壁龕的陰影里,躲藏在那些精致框架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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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隊人馬走過大廳?;释ナ貍滠姷氖勘┲鴥x式盛裝列隊趨入,歐爾想不明白這些人是從哪兒來的。他們護送著一隊身穿簡樸的奶油色袍子,模樣像是囚犯的男女入內(nèi)。這些囚犯大多神色驚惶,好些的也是焦慮不安,靈能力量的臭氣從他們身上散發(fā)出來。他們大約有兩百人。在他們身后,兩名身穿綠袍,戴著斗篷的人正低聲交談,而在這兩人后方,又有兩名手持巨大的城主之斧的金甲禁軍跟在他們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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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爾與阿克忒婭和卡特藏身在同一間壁龕里,正使勁將自己貼上墻壁,好不被人發(fā)現(xiàn)。透過壁龕雕鏤的框架,他看見一群慌張的靈能者擠在一起,向前走去。有那么一瞬間,似乎有許多朦朧鬼影在他們身邊飄動,但他確定這只是光線造成的錯覺。禁軍走過時,他貼得更緊了,因為他們是既美麗又可怕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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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許久,長長的隊伍才消失在下一間房間里。他們聽到門關(guān)閉的聲音。歐爾向外偷偷瞥了一眼。大廳再度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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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能者,”他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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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作犧牲,”阿克忒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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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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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清楚。他們的頭腦被什么東西遮蔽住了。但那兩個穿綠袍的,他們是掌印者的親選。我能聽到他們的一些想法。這是今天招募的第五批。他們正在收集有靈能適性的人,十中取一……作為某種保護措施。某種被稱為‘密文’的東西,毋言之制裁。把他們帶到王座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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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干嘛?”歐爾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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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他們的想法,歐蘭涅斯,”阿克忒婭道。她將蒙著雙眼的臉龐轉(zhuǎn)向他。“親選和被他們征召的人一樣恐慌。他們不確定現(xiàn)在正在發(fā)生什么,但帝皇已從王座上起身,并且正在實施某項突然出現(xiàn)的新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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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計劃’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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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阿克忒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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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確實不知道,”卡特說道,“就連他們也不知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