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軒】風(fēng)雪夜歸人
01. 對于過去的事,宋亞軒其實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那些其實算不得多久遠(yuǎn)的回憶就像是泡了水的字畫,泅濕成黑乎乎的一團(tuán)。 宋亞軒只記得馬嘉祺冷濕的手指抹過臉頰的感覺,記得最后一次他被馬嘉祺抱在懷里貼近那片單薄胸膛時耳畔咚咚瘋狂的心跳。 他最早能留住的記憶是馬嘉祺抖著手抱起他,把他藏在大衣深處,帶他走進(jìn)漫天的大雪,有點點水滴落在臉上,風(fēng)吹過便痛如刀割,馬嘉祺的絮絮叨叨被狂風(fēng)吹散,最后只在夢境里才能恍惚回憶起,馬嘉祺當(dāng)時說的是—— 別怕,別怕。 夢里那條街很長,世界只剩下黑色的街樓和蒼白的雪,馬嘉祺的心跳是這個世界唯一的聲音,他帶著他走過長長沉默的街,在無數(shù)緊閉的門中敲開一扇。 那門后有暖橙的燈光和高挑的男人,馬嘉祺說了什么他至今未在夢境里聽清,只記得最后那男人把他從馬嘉祺手里接過來,他被抱進(jìn)光里,而馬嘉祺最后看了他一眼,那條窄瘦的影子煙一樣散在了茫茫的雪中。 “軒兒!軒兒!”宋亞軒醒過來了之后才意識到自己正在大口喘氣,已經(jīng)有了過呼吸的表現(xiàn),張真源就坐在他床邊,捂著他的口鼻控制他的呼吸。 他茫茫然的伸手拽住張真源的衣袖,“張哥,馬嘉祺還沒回來嗎?” 張哥,馬嘉祺還沒回來嗎? 這句話宋亞軒每次夢醒都會問,至今為止已經(jīng)問了七年。 張真源心里一痛,還是盡量放輕了語氣說,“只要你好好吃飯,好好長大,馬嘉祺會回來看你的?!? 宋亞軒還未清醒過來,腦袋昏沉沉的發(fā)懵,“我不要他來看我,他怎么還不來接我?!? 張真源想馬嘉祺只不過是在他年幼的時候陪伴過他五年,甚至于那點記憶宋亞軒也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他照顧了宋亞軒七年,為什么宋亞軒還在期待馬嘉祺接他回家。 這種被當(dāng)作外人的感覺讓張真源心里憋悶,他真的很想敲開宋亞軒的腦袋看看這人的時間計量是怎么樣的。 七年怎么比不上五年。 宋亞軒這會兒已經(jīng)清醒了,被汗浸濕的睡衣冰冷的黏在后背上。當(dāng)年在風(fēng)雪里雙眼空茫的小孩逐漸長成了一個大人,張真源把他照顧的很好,他不怎么會做家務(wù),很愛笑,溫溫吞吞的性格,柔軟的像飄在夏日草地上的云朵。 每次看見宋亞軒沒心沒肺的笑臉,張真源都忍不住想— 馬嘉祺,你后悔嗎。 你恨過他嗎? 02. 這一天和往常一樣,趁著張真源沒注意,宋亞軒咬著面包出門上學(xué)。 張真源不讓他吃著走著,說是會把風(fēng)吃到肚子里去,但是宋亞軒偏不,這個年齡段的小孩都一身的反骨,只是他這樣脾氣溫吞的小孩叛逆起來也不過這種程度。 班里來了新的同學(xué),大大方方的做完自我介紹之后坐在了宋亞軒旁邊,笑起來露出白亮的門牙。 像個兔子,宋亞軒呆愣愣的想。 伸到面前的一個響指召回了他飛出天際的思維,新同學(xué)明顯不介意他的愣神,“我叫賀峻霖,帥哥你呢?” 宋亞軒也笑,他耳根慢慢紅了,“我叫宋亞軒?!? 賀峻霖是南方人,他跟著他爸調(diào)工作過來的這邊,開朗的像個小辣椒,放了學(xué)之后攬著宋亞軒的肩膀往外走,他沒有宋亞軒高,這個姿勢微微有些吃力,宋亞軒委婉的暗示他這樣走路可能不太舒服。 但賀峻霖是誰?小辣椒的尊嚴(yán)比天高。 兩個人磕磕絆絆的走出了校門。 “老爸!”賀峻霖兔子一樣的躥出去,“你怎么來接我了?” 賀峻霖的爸爸看起來甚是威嚴(yán),哪怕看見兒子之后那張鐵面笑開了也帶著點莊肅。 宋亞軒很害怕這樣的人,他低著頭想躲,又覺得不禮貌,硬是站住了。 “爸,這是我的同桌,宋亞軒?!? 賀爸爸詫異的抬頭看著這個靦腆羞澀的少年。 “叔叔好?!彼蝸嗆幍暮蟊骋呀?jīng)有汗出來了。 他感覺到對面那人的視線在他身上逗留,他對這樣的打量本能的感到恐慌。 “你好,小同學(xué)?!辟R爸爸盡量溫和的笑了笑,把心里紛亂的思緒壓下去。 等到宋亞軒走遠(yuǎn)了賀爸爸才一拍兒子腦袋跟他說,“今天你先回去,爸爸去警局有點事兒?!? 沒顧得上賀峻霖假模假樣的抗議,他開車回了警局。 他是剛調(diào)任過來的局長,自然期待著能做出點什么成績,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翻了翻案卷,這個小城偏遠(yuǎn),積壓的案卷并不多,有一本嫌疑人至今仍在逃逸的案卷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起性質(zhì)惡劣的殺人案,死者有兩個,是那家的父親和父親的朋友,他家收養(yǎng)了兩個孩子,兇手把燭臺捅進(jìn)了父親朋友的眼眶,并用棒球棍猛擊父親后腦致二者死亡,案卷里有那家次子的照片,那個孩子是唯一的幸存者以及證人,但是當(dāng)時年齡太小又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已經(jīng)不會說話了。 照片里的小孩和長大后的宋亞軒長得像極,空茫茫的一雙眼睛,眼角被摩挲的發(fā)紅。 事件發(fā)生后那家的長子不知所蹤,在案發(fā)現(xiàn)場的兇器上檢測到了長子的指紋,至此長子被認(rèn)定有重大作案嫌疑。 這起案件的嫌疑人叫—— 馬嘉祺。 03. 宋亞軒到家了之后還沒從恐慌的情緒里回過神來,張真源說他是小時候被鬼屋里的大叔嚇到,所以一直有點害怕繃起臉的男性。 宋亞軒還問張真源,所以你生氣了也不會兇我是這個原因嗎? 張真源愣了愣才反應(yīng)過來,臭小孩,你說誰是大叔。 有點沒心情寫作業(yè),宋亞軒撲在床上定了一小時的鬧鐘,沒有什么困難是睡覺解決不了的。 睡醒起來就都會好的。 但這次這個方法失敗了,短短一個小時的睡眠里宋亞軒陷入了光怪陸離的噩夢,夢里有火的光,磚紅的墻和不知是誰的笑扭曲融合在一起,他好像掉進(jìn)了洗衣機(jī),在瘋狂的漩渦里感覺到了瀕死的恐懼。 鬧鐘還沒響他就猛地醒過來,外面激烈的交談隔著厚重的木門傳進(jìn)宋亞軒的耳朵,偶爾才能聽清幾句的言語穿過嗡鳴的耳膜,被糊住的大腦緩慢的處理著聽到的信息。 宋亞軒逐漸清醒過來。 “他已經(jīng)長大了,我們需要證人的證詞…” “我不同意?!? “不會用激烈的手段…” “賀局長,你管的太多了。” “可馬嘉祺至今在逃,我們不能讓一個有殺人嫌疑的惡徒逍遙法外…” 他們在說什么? 宋亞軒的手按在門把手上,手心的汗將鐵制的把手浸的溫?zé)?,他的眼神已?jīng)失了焦,辨別不清眼前的色彩,只有刀尖一樣的只字片語刮過一片血的緋紅。他很想出去問個清楚,卻最終沒有推開那扇門。 打發(fā)走了煩人的局長,張真源小心翼翼的推開宋亞軒的房門,屋里的燈還昏暗著,被子鼓起起伏規(guī)律的一團(tuán)。 張真源松了口氣,輕輕的關(guān)上門走了。 宋亞軒在被子里睜著眼睛,拇指指尖被咬的露出嫩紅的肉。夢里扭曲的畫面延伸到了現(xiàn)實,尖銳失真的詭笑吵的他耳鳴,一切混亂嘈雜的聲色里,只有馬嘉祺蒼白的臉是那么清晰。 我忘記了很重要的東西。 如果我想起來了,馬嘉祺,你會來接我嗎。 04. 賀局長沒再過來,因為張真源實在是油鹽不進(jìn),護(hù)著那個一米八多的男孩像護(hù)一塊水晶。他有自己的考量,沒有對他們步步緊逼。 因為宋亞軒要過十八歲生日了,成年之后監(jiān)護(hù)人的權(quán)利就會變少。 他相信宋亞軒那樣的孩子——干凈,乖巧,一眼就可以看穿所有的心思,只要能回憶起關(guān)于那晚的片段,都會對案情的發(fā)展有重大的推進(jìn)作用。 他看著卷宗里馬嘉祺的照片,用的是他中學(xué)的免冠照,白襯衫微微笑,挺拔的青竹一樣。 他好奇案件的真相,好奇神秘的兄弟倆。 他有預(yù)感這個案件會在他這里得到一個結(jié)果。 因為一個逃亡前還要把弟弟托付妥當(dāng)?shù)母绺缡遣粫惠呑佣寄苋套〔换貋砜纯吹摹? 而成人禮是個重要的時刻。 宋亞軒能夠感覺到張真源心情不好的時候變多了,他時常在宋亞軒寫作業(yè)的時候沉默著去陽臺抽煙,猩紅的火點明滅起伏。 宋亞軒知道,這和那天他們的對話有關(guān)。 他在張真源回身看他之前恰到好處的低下頭,偽裝成不知情的樣子。 這幾天他趁張真源不在家的時候翻了翻家里的柜子抽屜,并沒有發(fā)現(xiàn)和當(dāng)年的事有關(guān)的只字片語,但他總覺得張真源那樣的性格,一定會留下什么。 他抬頭看向閣樓,那里封存著許多舊物,大多是宋亞軒小時候的玩具書本,隨著宋亞軒長大,家里的物件漸漸穩(wěn)定下來,那間閣樓已經(jīng)許久未曾打開了。 像潘多拉的盒子,不知道在灰塵和蛛網(wǎng)的深處埋葬了什么樣的秘密。 那里會藏著馬嘉祺不來接他的苦衷嗎?如果有,他愿意承受打開盒子的代價,不論是疾病還是別的什么。 等待馬嘉祺帶他回家經(jīng)年已成執(zhí)念,每次夢醒他都覺得自己像一只風(fēng)箏,飄忽著,游離著。 可是馬嘉祺能帶他回家,會用緊的發(fā)疼的擁抱帶給他真實。 馬嘉祺,馬嘉祺。 吱呀—— 拖鞋踩在木制臺階上,發(fā)出呻吟一般的刺耳聲響。 木門抬起的那一刻灰塵嗆的宋亞軒咳嗽,天窗的玻璃透過陽光來,于是這一屋子的灰塵也金燦的浮動著,那一條窄窄的光線指向塵封的深處。 紅木箱子的蓋子又重又厚,它用它的厚重把一個秘密守護(hù)了七年。 箱子打開,里面的東西很簡單,有宋亞軒小時候?qū)懡o馬嘉祺的信,有一套厚厚的小棉襖,一條灰撲撲的長圍巾,一雙帶血的手套,還有一份報紙。 報紙上用加粗的大字寫著馬嘉祺的名字,把他的照片和倒在血泊里的兩個人放在了一起。 夢里扭曲的色彩延伸到了現(xiàn)實,他看不清報紙上生硬的文字,腦子里模糊不清的幻想?yún)s逐漸清晰。 養(yǎng)父和男人猙獰的臉,不斷跳動的燭光,還有血的溫黏。 把他抱在懷里的馬嘉祺,顫抖的馬嘉祺,落淚的馬嘉祺。 他陷入了一場喧囂的寂靜,耳畔有回憶巨大的嗡鳴。 他回過頭來,那條光線打在他薄透的眼皮上,閉上眼的那一刻世界都是紅色。 他看見光芒那端張真源驚恐的臉,只是下一瞬他就沉沒在了無盡深淵。 05. “你醒了?” 宋亞軒恍惚的睜眼,他用力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才算是清醒過來。 “我怎么了。”他渾身都沒力氣,嘴里還有一股苦味。 “你低血糖暈過去了?!睆堈嬖唇o他遞了一杯甜牛奶,甜味兒沖掉了他嘴里的苦味,思維還迷朦著的宋亞軒很快忘了這點不對勁。 “是不是又沒吃飯就出去玩了?”張真源輕輕敲他的腦袋。 宋亞軒蒼白的笑了笑,他腦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來是怎么回事。 張真源說這是他小時候發(fā)燒留下的病根,總是會低血糖暈倒然后忘記什么事。 他沒看見張真源轉(zhuǎn)過身時晦暗的眼神。 張真源的煙抽的更兇了,宋亞軒起夜看到張真源在陽臺上抽煙,亮起來的火光像不滅的星星。 他拉開陽臺門在張真源身邊盤腿坐下,這個城市沒有極北之地嚴(yán)寒,但二月末的夜里還是冷的,他在睡衣外面披了外套,翹著睡的亂七八糟的頭發(fā),看起來還是迷迷瞪瞪的。 張真源熄了煙,伸手把他的領(lǐng)口攏嚴(yán)實。 “你為什么不開心?”宋亞軒困的把頭靠在張真源肩窩。 張真源一頓,繼而哂笑,“大人的煩惱總是很多的,你不用管?!? “你要喝酒嗎?”宋亞軒從懷里掏啊掏,拿出兩瓶易拉罐。 張真源剛想說你個小孩喝什么酒,低頭看見宋亞軒手里抱著的是兩罐菠蘿啤。 張真源這次是真的笑出聲來了,借著揉宋亞軒腦袋的動作偷偷抹掉了眼角的濕。 “喝,喝完了去刷牙睡覺?!? “真的不講講你為什么不高興嗎?說出來會輕松點。”宋亞軒試圖蠱惑張真源。 但張真源不為所動。 他甚至冷酷無情的催宋亞軒喝快點,“如果你明天起不來我是不會送你去學(xué)校的。” 宋亞軒不說話,就只用眼睛看著張真源。 他有一雙很干凈的眼睛,不諳世事的小狗一樣。 張真源不可避免的想起另外一雙眼睛,那雙眼睛被磨去了溫潤,鋒利像帶血的刀鋒。 我應(yīng)該是有罪的,張真源想,我是個罪人。 我打著為他好的名義一次次剝奪他知道真相的機(jī)會,最開始還能說服自己是為了不讓馬嘉祺的苦難白費(fèi),后來這義正嚴(yán)辭里摻了私心。 別知道,軒兒,別去探索了。 為什么不能把這里當(dāng)成你的家。 “軒兒,你還是很想念馬嘉祺嗎?”明明你已經(jīng)記不得多少了。 “嗯,馬嘉祺是火柴?!彼蝸嗆幈е牟ぬ}啤。在小女孩被凍死的那個夜晚,火柴是最后的光與暖,因著那一點亮,死亡也成了美麗的夢境。 宋亞軒從沒和張真源說過他這些年都在夢些什么,他在夢里最期待的就是馬嘉祺出現(xiàn)的那一刻,只要馬嘉祺出現(xiàn),夢里那些奇詭的色彩都變得無關(guān)緊要,只要馬嘉祺出現(xiàn)宋亞軒就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張真源笑了笑,他懂得宋亞軒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在表達(dá)什么意思。 他想起來馬嘉祺臉上橫貫的鳥形紋身,他問過為什么要紋這樣的圖案。 馬嘉祺說這是杜松樹之鳥。 在童話故事里被奸人所害,幸而得愛以重生的杜松樹之鳥。 06. “你想要什么生日禮物?”張真源問他。 “你怎么提前這么久問我?你沒話跟我說了嗎?”張真源不得不伸手把這個湊過來的死孩子按回沙發(fā)上。 宋亞軒的生日,戶口本上的生日在五月。 而現(xiàn)在才是三月初。 “我就是想到了問一句,怎么?不行嗎?”對付不講理的人,張真源很有經(jīng)驗的撐起氣勢,勢必要比對方更不講理。 宋亞軒果然乖了,坐在沙發(fā)上哼哼唧唧的念小話,“你都不給我驚喜,張哥你真是好冷漠一個男的?!? 張真源“……” “晚上帶你去山頂放煙火,去不去?!? 宋亞軒一聽這話立刻就不困了,晶晶亮的一雙小狗眼,巴巴的湊過來。 “怎么了呀張哥,怎么突然要放煙花?” “哦,我年紀(jì)大了,死去的少年浪漫突然開始攻擊我了?!睆堈嬖纯粗蝸嗆幑A艘豢跉獾臉幼有那楹枚嗔?。 帶這種破孩子,你把他要說的話都說了他就拿你沒辦法了。 “去不去?!” “去?。?!” 那天是三月四號,下了一場薄雪,宋亞軒被裹的像個包子,走在路上蹦蹦跳跳的聽著踩雪的吱嘎聲自娛自樂。 張真源落在他身后一步,看著他傻兮兮的用鼻尖頂著雪花,帶著那一滴水珠喊他快來看,有雪落在他鼻子上了。 張真源聽著吱呀吱呀的踩雪聲,他的腳步里有奇妙的韻律—那是兩個人的腳步融為一種調(diào)子的重疊。 宋亞軒在前面走,張真源在后面看,還有一道瘦長的影子,隱在街邊墻角,靜默的跟著他們。 張真源帶宋亞軒走了一天,他們的身影穿梭在大街小巷。 等到了放煙花的時候,宋亞軒坐在敞開的后備箱,累的想吐舌頭,張真源遞給他一瓶可樂,把他趕去前面坐著,自己任勞任怨的擺弄著煙花。 車?yán)镩_著暖氣,座椅被調(diào)低,宋亞軒窩在座位上,陷進(jìn)軟乎乎的羽絨服里,睡的很熟。 張真源把煙花扔在一邊,站在車窗外看著睡熟的宋亞軒,有另外一道影子從樹后走出來,他們并排站在一起,眼神都落在車?yán)锸焖娜松砩稀? 馬嘉祺更瘦了,他少年時代就是清瘦的男孩兒,現(xiàn)在身量長開了,那份清瘦就變得鋒利嶙峋。 那紋身從他的左額角延伸到右邊的下頜,纖細(xì)輕盈的鳥兒,豐滿的尾羽沒入了他蒼白的頸側(cè)。 他沒有接張真源遞給他的煙,他安靜且固執(zhí)的看著宋亞軒的睡臉,彎下的腰背是在深淵里滾過也要拼死護(hù)住的溫柔。 亞軒兒,亞軒兒。 他想起來他第一次見宋亞軒,那時候他剛參加了比賽回來,看見家里多了一個呆呆的小孩,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但意外的擁有小動物一樣的直覺。 他害怕那個男人,哪怕他總對他笑,他又格外依賴馬嘉祺,哪怕馬嘉祺多數(shù)時候都不怎么理他。 那個男人哄他,說你叫爸爸,爸爸給你糖吃。 他盯著糖看了很久,轉(zhuǎn)身把自己埋進(jìn)了馬嘉祺懷里。 宋亞軒不敢一個人睡覺,晚上就抱著自己的枕頭跟在馬嘉祺身后,馬嘉祺不喊他上床他也不會自己爬上來,他就抱著枕頭縮在馬嘉祺床腳,可憐又滿足的樣子像小狗。 馬嘉祺借著昏黃的床邊燈看了他很久,終于下床把他抱進(jìn)了自己的被窩。 宋亞軒第一次開口說話就是喊的哥哥,那天晚上有些冷,他給宋亞軒掖了掖被子,在抽身回去時被宋亞軒攥住了袖子。 “哥哥?!彼犚娝蝸嗆幒?。 好像渴水的人遇到了甘泉,好像破土而出的幼芽知道了自己萌發(fā)的意義。 馬嘉祺在那天活了過來。 他不再為男人的辱罵而憤怒,他聽著男人喝醉了罵他馬嘉祺你沒了我什么也不是。 他笑了笑,輕蔑的想。 可是什么也不是的馬嘉祺,是宋亞軒最最喜歡的人。 這個最最喜歡是宋亞軒自己說的,他剛在學(xué)校里學(xué)會了這樣表達(dá),晚上就在哥哥給自己蓋被子的時候說馬嘉祺是他最最喜歡的人。 他哼著歌給弟弟擦了擦頭發(fā),晚上睡覺時懷里溫暖的小人兒能讓他遠(yuǎn)離一切噩夢。 宋亞軒第一次過生日的那天晚上,他躲在被窩里偷偷告訴馬嘉祺,他不喜歡他的生日,因為那天是他被遺棄在孤兒院的日子。他跟馬嘉祺說, “哥哥,我能把遇到你的那天當(dāng)作我的生日嗎?” 不是被遺棄的五月,不是被收養(yǎng)的二月,而是遇到馬嘉祺的陽春三月。 馬嘉祺想,不是宋亞軒需要我,是我需要他。 馬嘉祺需要宋亞軒需要他。 這么多年浮浮沉沉腥風(fēng)血雨,馬嘉祺從未后悔過,他知道他為了什么活。 “生日快樂,亞軒兒?!? 宋亞軒是被張真源喊起來看煙花的,一簇一簇的花火在深藍(lán)的蒼穹上綻放,他不經(jīng)意間回頭看見了車后視鏡上掛著一個晴天娃娃。 他似有所感的四處看,目光所及之處盡是白雪茫茫。 因是鳥兒乘風(fēng)來,過處不留痕。 07. 五月份,張真源邀請了宋亞軒的同學(xué)們來家里給他過生日。 家里各處都裝飾了氣球,天氣暖和起來了,窗邊的晴天娃娃隨著風(fēng)轉(zhuǎn)圈圈。 賀峻霖人未到聲先到,一群半大的小孩子咋咋呼呼的見面就笑鬧起來。 賀警官送了賀峻霖過來,張真源站在臺階上與他對視,兩個人都帶著笑,沉默之間有暗流洶涌。 那一天賀警官帶的人在周圍蹲點蹲了一天,未看到任何一個可疑身影。 派對結(jié)束收拾干凈已經(jīng)是深夜了,宋亞軒托著腮坐在床邊,夜風(fēng)吹著晴天娃娃晃呀晃。 “張哥你看起來心情很好?!? “你過生日我當(dāng)然心情好?!睆堈嬖慈咏o宋亞軒一瓶菠蘿啤。 “我都成年了怎么還是菠蘿啤。”宋亞軒一邊嘟囔一邊誠實的開了易拉罐。 “小屁孩。”張真源伸手揉亂了宋亞軒的頭毛。 “張哥,我十八歲生日,馬嘉祺會回來看我嗎?” 他像是童話世界的小王子,許了愿就認(rèn)真的期待它實現(xiàn)。 “我怎么知道。”張真源說。 “你現(xiàn)在都懶得敷衍我了?!毙r候宋亞軒這么問張真源都會告訴他,會的會的,馬嘉祺會回來看你的。 “那是因為你以前哭的我心煩?!毙⌒〉娜苏驹谀抢?,哭也沒有聲音,嘴巴抿的緊緊的,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 “長大了。”張真源笑著和宋亞軒碰杯。 第二天宋亞軒下了學(xué)準(zhǔn)備回家,卷子背在書包里沉甸甸的,他還在想今天的數(shù)學(xué)題好難,面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片陰影。 是賀峻霖的爸爸。 “叔叔好,賀兒已經(jīng)回家了?!笨禳c回家吧,賀兒不在我這里。 “我是特意來找你的?!辟R警官看得出他緊張,他盡量笑的和藹,只是看起來效果甚微。 賀警官帶他去了警察局,坐在他的辦公室里,雖然手里握著溫水杯,但宋亞軒還是沒來由的害怕。 “別怕,我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 “你認(rèn)得馬嘉祺嗎?” 一張照片被推到了宋亞軒面前,那是一張合照,馬嘉祺抱著他,身后還站著一個男人。 那種感覺很像低血糖,大腦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能量,像個快壞掉的燈泡一樣明明滅滅,混亂不堪。 “認(rèn)得,我認(rèn)得?!? 他低著頭,賀警官一時沒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 “當(dāng)年的案件太多疑點了,我希望你可以說一說你記憶里有關(guān)馬嘉祺殺害你養(yǎng)父的部分,這可能會對我們破案有利?!? 什么叫殺害了我的養(yǎng)父?誰殺害了我的養(yǎng)父?他頭暈的更厲害了,眼前的照片和賀警官推過來的報紙都開始扭曲旋轉(zhuǎn)。 他好像溺在了淤泥里,有又濕又黏的東西吸附了他的四肢,他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現(xiàn)在看上去一定很糟糕,他聽到了賀警官在他耳邊焦急的喊聲,那喊聲也很遙遠(yuǎn)。 這數(shù)年來一直被掩埋的,被按回去的記憶鋪天蓋地的洶涌而來,他最后的記憶就停留在賀警官開合的嘴巴上。 再次醒來已經(jīng)在醫(yī)院,眼前白色的天花板還迷蒙著,他還沒太反應(yīng)過來就被張真源按進(jìn)懷里捂住了嘴,他看見賀警官充滿歉意的站在張真源身后,那些記憶像浸了水的枯枝,一點點活過來,他一雙眼睛漸漸變得血紅。 “別說話,軒兒,我們回家去,我們回家去?!睆堈嬖丛谒陷p聲乞求。 張真源抱著他,他的肌肉緊繃的太厲害,以至于張真源差點按不住他的顫抖。 回家的路上宋亞軒也不說話,車窗外明滅的光影掠過他的臉頰,他僵硬的好像生了銹的雕像,全身上下唯一活泛的就是那雙眼里不斷滾落的淚珠。 家門好像是壓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被壓抑了一路的哭聲終于在家門關(guān)上的那一刻爆發(fā)。 他哭的快要站不住,一雙手緊緊攥著張真源的衣袖,嘴巴開合了半天才發(fā)出了一點微弱的氣音—— “不是,不是馬嘉祺,是我?!? 該逃亡的,該流離失所的,該承受這一切的人,是我。 張真源如遭雷擊。 08 這個故事一開始并沒有多少溫情,沒有家的孩子被帶回了惡魔的巢穴。 宋亞軒其實很早熟,那個環(huán)境長大的孩子好像天生就能聽懂話里隱晦的骯臟。 那個男人在眾人面前言笑晏晏,說你是小軒嗎?跟叔叔回家吧。 他還蹲下身長久的注視著他,咧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他說小軒真的是很漂亮啊,再長長會更好看吧。 這個漂亮好看聽起來像垃圾桶里漚爛的魚腸,黏膩腥臭。 宋亞軒如坐針氈。 但是就像流浪的驢皮公主有漂亮的禮服,像離家的白雪公主遇到了小矮人—— 這個世界沒有給宋亞軒一條絕路,他遇到了馬嘉祺。 在初見的那天,馬嘉祺和那個男人對視時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桀驁讓宋亞軒意識到了這兩個人的立場是相對的。 小孩子的世界太簡單,只有好和壞的分別。那個男人是壞人,那么討厭他的馬嘉祺就是好人。 他跟在馬嘉祺身后,那個男人誘哄他,宋亞軒知道他的糖果是偽裝過的紡錘,觸碰到了就要陷入深黑的沉睡,而馬嘉祺是王子,是仙女教母,是宋亞軒淺薄的認(rèn)知里所有美好的集合。 他像一條小笨狗,看不出馬嘉祺對他的冷淡,每天都興高采烈的亦步亦趨,終于這條小笨狗被人抱在了懷里,得到了平等的愛。 馬嘉祺叮囑他,每天都要等他來接自己放學(xué),除了他之外,誰也不準(zhǔn)接他走。 宋亞軒乖乖點頭。 但是兩個孩子怎么也斗不過爛了心腸的大人,老師帶他們出去踏青,那個男人就在半路等著,假模假樣的下車給宋亞軒擦汗,趁人不備用手帕捂了宋亞軒的口鼻。 “老師,我家孩子困了,今天下午我給他請假吧,我?guī)厝ァ!? “哦,可以的馬先生,宋亞軒有您這樣的父親真是太幸運(yùn)了。” 宋亞軒想掙扎,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也不過動了動手指,他聽見那個男人嗤笑一聲,“馬嘉祺還覺得他自己能保護(hù)你,真期待他回家之后的表情啊……” 馬嘉祺,馬嘉祺,馬嘉祺…… 馬嘉祺知道宋亞軒今天要出去踏青,他準(zhǔn)備了草莓牛奶在校門口接宋亞軒。 “張老師,宋亞軒呢?” “你們一家人對那孩子可真好,宋亞軒困了,已經(jīng)被馬先生抱回家了?!? 年輕的老師還在夸他們一家善良和氣,卻不知道為什么面前的少年人突然變了臉色,拔足狂奔。 他那么急,都沒等跟老師請假,學(xué)校柵欄上的鐵蒺藜扎破了他的手心,他感覺不到痛似的一翻而過。 宋亞軒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高腳凳上,長長的假發(fā)搔的他脖子癢,粉白的洋裝層疊繁復(fù),他被打扮成了櫥窗里的洋娃娃。 那兩個男人肆無忌憚的笑著,“老馬,你收養(yǎng)了一個女孩?” “害,是個男孩?!? “當(dāng)時收養(yǎng)馬嘉祺的時候要不是那個女人護(hù)的緊,也不至于讓您等到今天?!彼土拥男α艘宦?,“現(xiàn)在那個女人死了,那個小兔崽子也快十八歲了,等他成年我就趕他走,這個家里以后就隨您的便。” 這個隨您的便意味著什么他們心知肚明,那個男人看著宋亞軒慘白的小臉笑出一口黃牙。 “您看看城西的那個項目…” “你都這么費(fèi)心了,連養(yǎng)子都送出來了,我怎么能拒絕你呢?” 他們又笑起來,像聞到肉味的鬣狗。 “哦,小軒醒了啊。” 宋亞軒想跑,但他腿還軟的,他的掙扎只不過是從高腳凳上摔下來,被男人獰笑著順勢按在了桌子上。他用所有力氣去打去踹,只是讓男人變的更惡劣,他們肆無忌憚的扯他的衣服,下流的捏他掐他。 掙扎過程中他的手觸碰到了冰冷的燭臺。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溫?zé)岬难坏我坏蔚穆湓谒哪樕?,剛還是獸一樣的兩個人像被按下了暫停鍵,逞兇的男人無力的跌落在地上,他的養(yǎng)父也一臉震驚的軟倒在地,露出了身后喘著粗氣拿著棒球棍的馬嘉祺。 他們隔著血泊對視,馬嘉祺喘的厲害,他把一臉空茫的宋亞軒抱在懷里。 宋亞軒已經(jīng)嚇得不會說話了。 他任由馬嘉祺脫下他被扯爛的裙子,給他擦洗臉上的血,有一滴落在了眼角,被馬嘉祺溫柔的抹去。 他輕輕掰開了宋亞軒的手,把燭臺從他手里拿出來,握在自己手里。 “不怕,不怕,我們亞軒兒會好好長大?!? 這句話像祝福也像是詛咒,它帶走了一切痛苦的記憶,也帶走了宋亞軒的馬嘉祺。 漫天的風(fēng)雪里,宋亞軒被抱進(jìn)新的家,而馬嘉祺孑然一身的去流浪。 “他來看過我吧,娃娃,那個晴天娃娃是不是他送的!”宋亞軒緊緊抓著張真源的衣服,混亂不堪的記憶沖擊著這個感性的孩子,他拽著張真源衣服好像拽著最后一根稻草。 他又哭又笑,雙眼彌漫了血的緋紅。 “我去,我去說清楚,馬嘉祺是為了救我,他沒有錯的,讓馬嘉祺回來,讓他回來…” 他不敢去想那一夜馬嘉祺帶著什么樣的心情把他托付給張真源后離開,不敢想這些年馬嘉祺是從什么樣的荊棘刀尖上走過,他的心臟絞痛的厲害,七年前的那場風(fēng)雪穿過經(jīng)年的混沌在他的心尖肆虐。 他痛的要哭出血來。 張真源為他的痛而痛,他一向笨嘴拙舌,他頭一次這么痛恨自己不能說出熨帖的話。 “別哭,軒兒,別哭,馬嘉祺已經(jīng)沒事了,他是很厲害的人…他有他自己的打算,你等等他,軒兒,你等等他?!? “有很多事我現(xiàn)在不能和你說,但是我跟你保證,離真相大白那一天已經(jīng)很近了,真正的惡徒會遭到報應(yīng),而馬嘉祺——” “馬嘉祺是清清白白的英雄?!? 宋亞軒的思維混亂的可怕,他身處此間,心還在血與雪中。 他恐懼著把他們推入深淵的兩個人,他渴望馬嘉祺救他,恨著需要馬嘉祺拯救的自己,馬嘉祺替他背負(fù)的一切以另一種形式壓在他的血骨,思念和愧疚詛咒一般蔓延生長。 所有混亂的思緒中宋亞軒只來得及挑出最緊要的一個。 “他是安全的嗎?他會沒事嗎?你不要騙我…” 張真源剛想說我什么時候騙過你,話到嘴邊又苦笑一下,想來這么多年還是他欺瞞他最多。 “這次我不騙你,我會盡全力保證他是安全的?!? “如果有危險,我能替他嗎?” 張真源看著宋亞軒哭紅了但格外堅定的眼睛,他知道這個孩子溫吞的表面之下有最不可摧的堅韌不拔,他想起了那個雪夜中站在門外的馬嘉祺,也是一雙彌漫了紅緋的眼睛,溫柔又堅定—“煩請您照顧他,讓他好好長大,其余的有我替他?!? 行走人間幾十年,還是會被震撼。 “我會努力讓他沒有危險的,軒兒,再相信我一次?!? 畢竟他們互為生命,他們合該共生。 09 宋亞軒變得更沉默了,自從他知道了保持現(xiàn)狀才是保護(hù)馬嘉祺的最好辦法之后,他就很少說話了,那個晴天娃娃被他摘下來掛在手腕上,他可以坐在那兒出神的盯很久。 他不知道怎么面對賀局長,他實在做不到承認(rèn)馬嘉祺是殺了人的逃犯,但是好在賀局長很久都沒出現(xiàn)了。 他變得更瘦了,那一點點的嬰兒肥也消失了,抬頭的瞬間空茫的眼神和尖削的下巴刺的張真源心疼。 他的心緒從也不說,最深處的崩塌來的深刻又無聲無息。 “計劃提前了,你真的準(zhǔn)備好了嗎?”張真源靠在墻上,透過吐出的煙霧看著白熾燈下擦拭著槍的男人。 “他都知道了呀,我再不回去他會把自己逼瘋的?!? 張真源想起了宋亞軒尖瘦的臉,沉默了一瞬,還是說“你知道他在意的是你能不能平安?!? “我們都需要解脫,張哥,我一刻都等不了了?!? “怎么樣都是九死一生,別再給我們折磨了?!? 他這些年行走在不見光的暗處,習(xí)慣低下頭穿著一身黑,如今他仰起臉來笑的和緩,在晃晃的白熾光下又有了幾分當(dāng)年溫潤干凈的模樣。 “早點結(jié)束,我早點接亞軒兒回家?!? “千萬小心,他等不到你會很痛苦的?!? “嗯”馬嘉祺撞了撞張真源的肩膀,“多謝張哥?!? “是我應(yīng)該謝謝你。” 馬嘉祺潛伏這么多年,就是為了今天。 找到能拔除毒瘤的證據(jù),把威脅他和亞軒兒安全的惡徒繩之以法,他要和他的亞軒兒要走在朗朗天光。 宋亞軒這段日子淺眠,他很難入睡,但為了達(dá)到張真源保持現(xiàn)狀的說法,他到時間就會乖乖躺好,所以張真源只知道他心事重,不知道已經(jīng)到了這種地步。 張真源出門的時候宋亞軒聽到了,他從不在深夜出門,宋亞軒直覺他這次出門和馬嘉祺有關(guān)。 他站在窗口看著張真源的背影,手指扣在窗欞上扣的指節(jié)發(fā)白。 要跟過去嗎?張真源說他裝作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不跟過去嗎?他心里很慌,冥冥之中預(yù)感到有大事要發(fā)生。 他是直覺性很強(qiáng)的小孩,片刻功夫就下了決定。 張真源帶了一隊人去接應(yīng)馬嘉祺,他不知道宋亞軒跟在他身后出了門,那個小孩光著腳在夜里奔跑,白色的睡衣像經(jīng)年不化的雪。 他曾在一場風(fēng)雪里被那人交付妥帖,如今也裹著一身風(fēng)雪為那人奔赴而來。 張真源緊盯著那扇黑洞洞的大門,馬嘉祺用了七年終于找到了他們藏起來的真賬本和他們強(qiáng)權(quán)庇護(hù)下的每一份名單。 今晚他要把這些證據(jù)帶出來。 “張隊,你看上面!” 馬嘉祺從窗戶一躍而下,靈活又驚險的扒著窗沿往下跳,樓上有保鏢探頭出來對著他瘋狂掃射,一時間火光和槍聲充斥了整條街道。 兩伙人的火拼就此開始。 馬嘉祺一路抱著懷里的盒子沒有回頭,他信任張真源,這一刻他的身后交給他,而他只需要向前。 “馬嘉祺!” 有殺手已經(jīng)跟到了樓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zhǔn)了馬嘉祺的背心。 沒人知道宋亞軒是怎么跟過來的,又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才能突破極限以那樣快的速度沖過去將馬嘉祺撲倒在地。 他們在槍林彈雨里重逢,這些年獨(dú)自懷念的名字終于有了回應(yīng)。 “亞軒兒!亞軒兒!”張真源在其他人的掩護(hù)下上前將兩個人一把拖了過來。 宋亞軒抱馬嘉祺抱的很緊,他遲遲不發(fā)出聲音,嚇得馬嘉祺捋著他后背摸了個遍,發(fā)現(xiàn)沒有血跡才送了一口氣。 他們誰也沒開口責(zé)怪誰,重逢相擁的那一剎比經(jīng)年的坎坷委屈重要得多,他們沒有哪一刻是比此刻更清醒的認(rèn)識到懷里的人遠(yuǎn)勝于自己的生命。 或許也沒有誰欠誰這種說法,為對方付出一切的心是平等的珍貴。 而他們是多么幸運(yùn)。 10 曾經(jīng)官官相護(hù),與匪同幫。 如今那棵盤根錯節(jié)的大樹被馬嘉祺用七年的時間砍去了主干,剩下的細(xì)碎枝椏就交給張真源處理了。 宋亞軒才知道張真源是臥底的警察,當(dāng)年搬來這里就是為了找宋亞軒養(yǎng)父和他背后勢力的犯罪證據(jù)。張真源在他們附近開了一家飯店,在人來人往間收集著只言片語的證據(jù)。只是馬嘉祺實在敏銳,或者說馬嘉祺做夢都期待著有人能狠狠的扳倒他們,他們在權(quán)力的蔭蔽下日益膨脹,囂張跋扈,他們的目中無人給了馬嘉祺很大的空子,他遠(yuǎn)比那些人更注意周圍環(huán)境的變化,他在張真源出現(xiàn)之時就注意到了這個人的存在,數(shù)次跟蹤失敗反而讓馬嘉祺確信了對方的身份。 他沒有貿(mào)然展示自己的意圖,只是沒想到意外來的比計劃更快。 他抱著宋亞軒去敲張真源的家門,他知道這個人心軟又有正義感,把宋亞軒托付給他再合適不過。 而他。 “我知道他有一個死對頭,我要用他的命向他的對家投誠,我需要走到他們的深處,才能瓦解他們的心臟?!? 只有斬草除根才能沒有后顧之憂,他不想他的亞軒兒后半生都要小心翼翼地躲避那群人,他也不希望喪失主動權(quán),淪為那些人手里的奴狗或是啞聲鬼。 那人一死,他們不會留很可能知道很多秘辛的馬嘉祺活命,除非馬嘉祺成為他們一條繩上的螞蚱。 馬嘉祺只能去,馬嘉祺不得不去。 他得活著,他要看他的亞軒兒好好長大。 不過如今一切都算得上一個好的終局。 馬嘉祺沉冤昭雪,張真源公報私仇的拽了賀局長處理余下的羅嗦事,賀峻霖扒著宋亞軒說他爸忙的都顧不上檢查他的作業(yè)。 天空真正的晴朗起來,真正的塵埃落定已經(jīng)是一年以后。 宋亞軒已經(jīng)考上了大學(xué),張真源去車站送他和馬嘉祺時看著面前的這兩個小子心里百感交集,有些舍不得,有些悵然,有些釋懷。 宋亞軒抱了抱他,依依不舍地說“我會回來看你的,我回來給你養(yǎng)老。” 張真源笑罵了一聲,推著他讓他快點走。 他看著那兩個人像當(dāng)年一樣,馬嘉祺拖著行李走在前面,宋亞軒拽著他的手跟在后面,兩個人消失在了茫茫的人海。 挺好的,挺好的。 那只杜松樹之鳥終于在火柴燃燒的愛里涅槃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