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的秦腔

——《秦腔》36年后

七月流火，但我卻趕著七月的朔日迎著天際線上，如從破碎蛋殼般漸漸滲出的橘紅朝陽，架著九萬里高空，沖破重重的，夢似般柔和朦朧的霧靄，俯望過層層疊疊，如同汪洋大海中驚濤涌起的連綿群山，隨著耳邊一陣不住的刺痛，和像是拋身于半空中的失重感，只覺得“轟隆”一聲，屁股一抖，心不住的顫一下，我便來到了這三秦大地，李唐故都，西府秦腔的發(fā)源地，陜南。

早已聽得秦腔大名，不僅是曾經(jīng)書中屢屢道來，印在我骨子印象里的“秦腔一聲吼呀”，，更是賈平凹先生《秦腔》中，那雄渾歌喉下的淳樸民風(fēng)。賈平凹先生寫秦腔，其意不在聲，寫民風(fēng)淳樸，其意又不在還原生活。聲也，映照三秦大地不同于南方涓涓細流的豪放生活。風(fēng)也，一個黃土高原上滄桑五千年演變的地域文明。

秦腔之于秦人，乃山歌之于壯人。秦人鑿路挖山，在黃土坡上頑強的繁衍生活，并創(chuàng)造文明奇跡；壯人，小山環(huán)繞之中，窮山惡水之間，塑造了一個個充滿歌聲的世外桃源。秦腔喜吼，是因黃土溝壑，交通不便，人與人交流往往隔著千二百里。山歌喜唱，同樣因為山路崎嶇，卻因為群山環(huán)繞，回音無窮，自然注重聲美。然而兩者誕生自遠古之勞作生活，交流為第一要務(wù)，閑暇之余才開發(fā)了娛樂之功用。在這日益飛速的世界，流在秦人血脈中的秦腔卻在漫漫流失。

關(guān)中之地，從來都是被稱為物產(chǎn)豐饒，也是一馬平川，沒有山壑的縱橫，也沒有南國水路的分割，似乎再也聽不得天空中飄蕩的秦腔了。那是鋼筋水泥構(gòu)建的一眼周圍望不見山的宏偉現(xiàn)代都市，那是一條條跨越山河，穿插入城的高架巨獸，那是霓虹燈中來來往往，朝暮不息的車水馬龍，那是靜靜的躺在歷史長河中，朝圣者換了一批有一批的大唐古遺。

尋不到秦腔！一切都看不到秦腔！燈火通明的長安，是太液芙蓉未央柳的長安，是漢家衣冠，尚武猶存的唐都長安，是繼承梁思成遺志，現(xiàn)代化的長安！可他是看不到秦腔的長安！就連大唐不夜城前，大雁塔下，接受萬人敬仰的舞臺上，秦腔的表演者也換上了戲曲的打扮，扯著稚嫩的嗓音，吼著不高不低的昆曲或是京劇。

我曾以為是我找錯了地方，畢竟關(guān)中之地，與陜北隔絕，黃土縱橫，亦是關(guān)中人所見不到的。我承車而往，穿過重重隧道，經(jīng)過一次次黑暗與光明的交替洗禮，我心想著，當(dāng)穿出隧道，迎接我的，一定是那一片片無垠的黃土，或是書中介紹的那般溝壑縱橫、奇絕險峻。然而當(dāng)我到達陜北，到達延安，到達曾經(jīng)無數(shù)能人志士曾奮斗過的地方，迎接我的卻是意想不到的綠意蔥蔥，卻是現(xiàn)代化的公交馬路，是深夜燈火璀璨的金延安，是文人稱贊的宋城。

依舊是尋不到秦腔！舊時戲班都不見了影，黃土庭院也不見人頭喧鬧。

秦人依舊是和著西風(fēng)白酒，長線辣子，大葉卷煙，更甚的無數(shù)游客慕名而來一品羊肉泡饃，可是惜時的五大生命要素唯獨少了秦腔。壯族人，也尋不到了山歌。

秦腔，其實深刻于秦人的骨髓中，這可從他們高昂的對話尾音中，從他們對生活的不拘小節(jié)中，從他們對情人熾熱的愛戀中，從他們在現(xiàn)代都市面紗下的夜生活中，還能窺得痕跡。

賈平凹先生的《秦腔》，流傳的，是一個古老的神話，是曾經(jīng)每一個秦人，刻在骨子里的記憶，是一個，再也回不去的，失落的，鄉(xiāng)村社會。是我們幸存的，可從夢中，亦或是文字里，能夠找回的夢中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