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聽明白了嗎？”

? ? 我點了點頭。

? ? “說話！”

? ? “……明白?！?/p>

? ? 那只手在我眼前揮了一下。

? ? 我站起來，歸置好身下的木凳，走出房間。

? ? “兒子！怎么樣，你爹沒打你吧？”母親在走廊里抓住我的手臂。

? ? “沒事。沒事?！?/p>

? ? “沒事就好，你爹也都是為了你好……”

? ? 這種廢話還是不用再說了。反正要不了幾天我就再也不用聽了。

? ? “對了，小蕓來找你了，好像是要聊聊這次模擬考的事情。”

? ? 這種廢……唔，好吧。這句話我倒是第一次聽到。

? ? 我在通向陽臺的落地窗玻璃上發(fā)現(xiàn)了邱蕓的背影。她瘦小而單薄的身軀倚在冰涼的鐵藝欄桿上，寬大的睡袍衣角在夜風里如毫無意義的信號旗一般靜靜搖曳。

? ? “你大晚上到我家來，就是為了趴在陽臺上裝高冷玩深沉嗎？蚯蚓同志?！?/p>

? ? “只是想確認達也兄有沒有被老爹一巴掌拍成餡餅，順便吹吹冷風看看夜景罷了。另外我是趴在陽臺的欄桿上，不是趴在地上，不要把我說成地上蠕動的蚯蚓謝謝?！?/p>

? ? “騙人，你明明是一條有恐高癥的蚯蚓?！?/p>

? ? 和某個喜歡高處的笨蛋不同，邱蕓是個腳踏實地仰望星空接地氣的“蚯蚓系”女生，離地五公分就會手忙腳亂驚慌失措，更別提靠在我家陽臺上這種事情了。

? ? “恐高癥這種東西，說白了就是人類怕死向生的求生本能罷了。我和你一樣都住在高層公寓，和達也你家這樣的開放式陽臺不同，我家的陽臺用玻璃封得嚴嚴實實，平時我還是不敢踏入陽臺一步。古人怎么說的來著？生死之間大恐怖?！?/p>

? ? “‘我是佛弟子，逮得諸漏盡，又復(fù)是佛子，不著一切有，我今已調(diào)伏，無上兩足尊， 　　息心得寂靜，生死大恐怖’……”這個說法出自《雜阿含經(jīng)》，以前在網(wǎng)文里看到時我還特地去查了一下。

? ? “我曾經(jīng)以為死亡就是最大的恐怖，直到高考一步步逼近，我才在某個清晨從噩夢中驚醒時猛然發(fā)覺，那才是無上的恐怖。今天我站在這里，不是因為我不再恐懼身臨高處給我?guī)淼纳{，而是因為我的內(nèi)心有這樣一種比求生欲望更加強烈的沖動，促使我呼吸著清明雨后提神醒腦的晚風，等待著你的到來?！?/p>

? ? “什么到來不到來，這就是我家好不好?！?/p>

? ? “一模的事情，叔叔他說了什么？”

? ? “無非是老一套，整體成績還行，尤其數(shù)學成績提升明顯，但數(shù)學還是拖了后腿，需要繼續(xù)下苦功夫努力之類的。反正聽了一輩子了，再多聽幾天也無所謂了?！?/p>

? ? “對，就是這里。數(shù)學！”

? ? 邱蕓捻起手指做了個打響指的動作，再閉起一只眼睛，將大拇指和食指比作手槍的手勢指著我，可惜所謂的響指只是空有姿勢悄無聲息。

? ? “達也，你現(xiàn)在是在外面上數(shù)學補習班對吧？”

? ? “說補習班不太確切……因為那個時段貌似只有我一個人。”

? ? “我爹媽對我的數(shù)學也很擔心，他們想把我也送去那里跟你一起補習，希望這樣能提高我的數(shù)學成績?！?/p>

? ? “哦。你自己是怎么想的?！?/p>

? ? “你覺得，我自己怎么想，有什么關(guān)系嗎？”

? ? “沒，無關(guān)緊要?！?/p>

? ? “那不就結(jié)了。下次補習記得叫上我，我媽也會親自過去拜托老師的。唉……”話已至此，邱蕓終于嘆了口氣，“雖然我是一萬個不情愿，但能跟你一起補習，總比被不認識的老師帶到不認識的房間里，被關(guān)在一幫不認識的人里頭補習好?！?/p>

? ? “邱蕓?！?/p>

? ? 我轉(zhuǎn)過頭，對上了邱蕓的眼光。

? ? “這是你最后的機會了。”

? ? “……達也。”

? ? 邱蕓挪開視線，躲過了我的直球。

? ? “你還記得那個約定嗎？”

? ? “認識這么多年，我們可許過不少約定?！?/p>

? ? “正好我也給你個機會，猜猜我說的是哪個?！?/p>

? ? “如果團長出第二季，我就在自我介紹時說‘我對普通的人類不感興趣……’？”

? ? “暑假咱倆看漫無止境的八月看得快吐了，最后我警告你說再玩團長梗就割游戲手柄絕交。”邱蕓搖了搖手指，“再往前?！?/p>

? ? “往前啊……如果你期末考成績比我好，我就把那輛有輔助輪的自行車借你騎一禮拜？”

? ? “考完試你騎著自行車去你舅家串門，他把那對輔助輪給拆了。”好在邱蕓最后還是學會怎么騎自行車了，“再往前?！?/p>

? ? “還要往前啊……”我思索片刻，“等我長大了就做你的新娘？”

? ? “你智障嗎！我怎么不記得你小時候喜歡穿女裝！”

? ? “不是賤名好養(yǎng)么，難道你家那邊沒有這種習俗嗎，給男孩子取個女孩的小名比如蘭蘭月月之類的，還要扎小辮子——”

? ? “明明是你自己說反了別死撐著啦！”

? ? “哦那好吧，是你長大了要做我的新——”

? ? “哇！停一下！Stop！這個不算！快撤回，快點按撤回！”

? ? “冷靜，冷靜。又不是在用手機刷群，怎么撤回嘛，再說了我只是轉(zhuǎn)發(fā)你的留言而已?！边@里可是陽臺上，請不要做危險動作，避免失足墜落。

? ? “我、我最后給你一次機會！猜不出來我走了！”

? ? “猜不出，你還是揭曉答案吧?！?/p>

? ? “……我回去了。”

? ? 邱蕓推了一下欄桿，轉(zhuǎn)身跨過落地窗的滑軌。

? ? “感謝你陪我聊天。”

? ? “客氣。”

? ? 我目送她穿過客廳，走進玄關(guān)，推開大門，轉(zhuǎn)頭望向遠方繁華的燈火和連綿的高樓。

? ? 這么回憶起來，我和她的約定，好像都沒什么好結(jié)局。

? ? 砰。

? ? 房門應(yīng)聲關(guān)上。

? ? 名為“芽月”的時光就在我身后終結(jié)。

? ? 名為“花月”的時光正穿越漫漫長夜。

? ? 距離高考還有兩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