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眼夢》

作者：小羊君子

我曾經(jīng)夢到過，我的眼前是一道上了鎖的門，而門的那一頭是海。我不記得曾經(jīng)見過海，打小起我就生活在戈壁灘，可是那片?！绱苏鎸?，仿佛觸手可得。那門上的鎖，我沒有鑰匙，就只能隔著門看著海。那之后我就總想理解那個夢是什么意思，現(xiàn)在我終于明白，那是我永遠不能企及的快樂。時過境遷，到了今天我已經(jīng)沒有了滿腔熱血，有意思的是，從那以后我也再沒有夢到過海。

在這片戈壁灘的每一天，都是很多人掙扎求生的一天。舊的世界已經(jīng)不在，天上再也沒有見到過飛機，電視上也只有滿屏的雪花點。

很多人，很多歌曲，從那以后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跟著消失的東西其實還有很多很多，但我已經(jīng)漸漸的記不清了。那些過去，就像是一場印象深刻的夢一樣，很真實，但都是迷惑人的假象。

我的智能手機從那以后再也沒有過信號，更不可能有什么網(wǎng)絡(luò)。我依稀還記得，最初這些東西都消失的時候，我身邊的人……每個人都是，他們惆悵著，擔(dān)憂著，絕望著。一些人精神崩潰，只是去一趟衛(wèi)生間，被人抬出來時就成了一具尸體。這樣的事情很多很多，就像是噩夢一樣，一場有味覺、有嗅覺、有觸覺的噩夢。

許許多多的細(xì)節(jié)，我都已經(jīng)記不清了，這樣很好，就讓它真的變成一場夢吧。

當(dāng)夢醒過來時……我忘了是具體的哪一天，可能是我有了現(xiàn)在的居所之后的事?？傊?，從那一天，我終于脫離了那些噩夢，再一次可以清醒地看待這個世界。那也同樣很好，經(jīng)過了那么多年的掙扎，受過了那么多的屈辱，我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定位。既不用居無定所去做個拾荒者，也不用每天累死累活地成為某個地主的奴仆。

在如今的世道下，能夠做個自由人真的要謝天謝地，過去我總是抱怨上天不公，現(xiàn)在我卻認(rèn)為我是最受眷顧的一個。

不過，做個自由人也是有代價的。如今的世界，要么做個勤勤懇懇的老實人……我得說那不適合我，我總是控制不好自己的脾氣；要么做個精于算計的商人……我必須要說我討厭所有精于算計的家伙；要么做個鋌而走險的“自由人”。

相比起拾荒者，我只不過有了一個固定的容身之所而已，除此之外，我與一個拾荒者沒有什么不同。因為我也要工作，有工作就會有危險，這時候可沒有什么保險，你只能相信自己和直覺。

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做一個偵探，必須要黑白通吃，只有那樣才能保證有足夠的“票子”。

票子啊，就像過去的“錢”一樣，是用來交易的。它只是很普通的圓形紙片，有一個巴掌那么大，對著太陽可以見到水印，紙上印著古代風(fēng)格的建筑，然后中間印著漢字版的壹至伍。這就是現(xiàn)在的硬通貨，當(dāng)然還有就是黃金，只不過那東西太少見，聽說大多數(shù)都鎖在軍隊的倉庫里。

說到了部隊，他們真是有意思的家伙們，就算到了今天這地步，他們還在使用過去的硬幣和鈔票。那種東西對我們只是用來換票子的，他們卻可以用那個和其他地區(qū)的部隊做交易。這很有趣，就像是過去一樣，只是我們這個小鎮(zhèn)可見不到類似的情景。

這是一個無法無天的時代，沒有了覆蓋廣闊的網(wǎng)絡(luò)后，過去的政府和警察的執(zhí)法力度全部嚴(yán)重下降，再加上那場席卷全世界的戰(zhàn)爭后，很多重要的部門都被擊垮，不少大城市都淪為焦土，這片過去不起眼的戈壁，如今卻成了很多人眼中的“天堂”。

沒有了有效的管理，加上各個地區(qū)的難民紛紛來此，罪惡就開始不斷蔓延，時至今日，已經(jīng)演變?yōu)楸镜厝撕屯獾厝说幕ハ嗥缫?，各種罪案不斷發(fā)生，暴力事件每一天都有，稍不留神就可能發(fā)生大規(guī)模斗毆。這片戈壁，正在醞釀著一場新的戰(zhàn)爭，只是因為旁邊就是部隊營地，才勉強壓住了戰(zhàn)爭的勢頭。

我們的鎮(zhèn)長，就是一個從部隊里選拔出來的軍官。他有軍銜，卻管理著普通百姓，這其實也很好理解，畢竟只有這樣才能控制住這里彼此敵視的居民們。

除了鎮(zhèn)長是軍人，其他部門的管理層也有軍人的身影，總之這個小鎮(zhèn)被軍隊牢牢掌握。還好，他們不會壓迫居民，雖然對其他的私人地主的壓迫行為監(jiān)管并不到位，但至少他們還代表著這里最后的秩序。

不過，真的要和跟他們打交道，那就是一件困難事了，他們都很教條，還總是會問我當(dāng)沒當(dāng)過兵，這種時候當(dāng)然是要說當(dāng)過的（事實也是如此），不然很可能被拉走強制服兵役。所以和他們說話總要小心一點，要順著他們，不要惹到他們。

跟那些灰色產(chǎn)業(yè)的家伙們打交道則是另一回事，他們總是動不動就放狠話，一個個都吹胡子瞪眼，一個眼神就讓人知道他們不是惹得起的。但是他們喝醉了卻又是另一副模樣，彼此開著粗俗的玩笑，大嗓門嗷嗷叫著，這時候他們也都比較好說話，不過還是不要惹到他們，他們耍起酒瘋可是厲害著。

這就是我今天生活的地方，內(nèi)蒙古一座新興小鎮(zhèn)——阿米達肯。

嗯，阿米達肯，有人說那是“希望”的意思，或許他們是對的。只是，如今的這一小部分希望已經(jīng)有太多人分享了，這希望恐怕已經(jīng)不能承載所有人的期待了。

關(guān)于這座小鎮(zhèn)還有一件事是我最近在關(guān)注的，那便是如今隨處都能聽到的一個傳言。

有人說在戈壁灘中見到了常人難以理解的異象，說是五顏六色的光柱騰空而起，然后在空中形成了各種形體……傳言往往戛然而止，每個聲稱自己見到了這種異象的人都說自己被嚇得立刻跑走了。

但傳言向來只有在智者那才能得到遏制，而這個時代最缺少的就是那種人。所以一傳十，十傳百，傳到了部隊的耳朵里那。

軍方馬上就出面“澄清”，說是那些不過是輻射風(fēng)暴而已。但居民們顯然不愿相信，又說是軍隊新開發(fā)的新型武器，又說是敵人派來的分裂分子在搞破壞，最扯的莫過于一些疑神疑鬼的家伙們說的，他們居然說那是逝者們的靈魂。

我從來不敢說自己是一名智者，但相對于本分的居民們，我的閱歷之豐富是他們這輩子或許都難以企及的。

也正是如此，那些鎮(zhèn)子的領(lǐng)導(dǎo)人們派遣下屬找到了我，說是希望我去一趟市鎮(zhèn)中心，他們有任務(wù)要交給我，我想一定與這傳言有關(guān)。

但實際上卻事與愿違，他們只是讓我去調(diào)查一個人而已，而我和那個人后來發(fā)生的事絕對超出了我們的認(rèn)知。

虛幻的世界啊，真實的世界呵，虛幻總是與現(xiàn)實交錯，讓人分不清對與錯。夢醒時分，那種從夢境蘇醒的感覺，是最能讓人體驗到靈魂的滑落感的。眼前的一切事物隨著身體滑落而變得逐漸模糊，最終變作一片黑暗。然后黑暗中突然有了一絲光明，它將我從黑暗中拉回，讓我重新睜開雙眼。

我知道是夢醒了，可還是有一部分意識停留在夢中，徘徊。

晌午的陽光格外刺眼，那光線透過窗簾上的縫隙直直地照著我的眼睛，我只好挪動一下身體來躲避它?？墒沁@一動卻讓我感受到了疼痛，有什么東西硌著我的肩膀。

我撐起上半身，揉揉眼睛才看清那個東西，是我的手槍。

手槍這個東西，直到今天仍然是一種禁品。雖然戰(zhàn)爭讓一切都變得危險，尤其是核彈落下之后的今天，但是這個國家還在挺立著，所以她的憲法仍然是有效的。軍隊不會直接進入城鎮(zhèn)中管理治安，因為戰(zhàn)爭還在繼續(xù)，軍人們還要繼續(xù)打仗，敵人是誰？不清楚，只說是分裂主義者。

如今在街道中管理治安的主要是舊時代的警察和民兵組織，他們的管理還算是人性化，至少還算講道理。不過，在一些混亂的地區(qū)，比如附近的崇嶺鎮(zhèn)，那里是由地主們組織起來的“土地巡邏隊”在維持治安，說是維持治安，其實不過是在維持地主們的利益而已。而在貧民窟和難民營中，各種黑社會性質(zhì)的地痞流氓們也充當(dāng)起了治安維護者的角色，不過你可千萬不要以為他們是什么好家伙，其實很多事件反而是因為來自不同的組織之間彼此為了污名化對方而制造的。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必須想辦法自保，這時候這把手槍就有大用處了。

軍械，在這里可是各種名義上的好東西，對于那些黑社會自不用說，及時對平民百姓來說也是好東西。如果你在外面撿到了一把武器，就可以去當(dāng)?shù)睾戏ǖ奈溲b組織或部門中換取相當(dāng)多的票子，如果運氣好找到了還沒有報廢的裝甲車，那換到的票子可足夠一個人用上十年的了。不過要小心，戈壁中到處都是危險，比如鋌而走險的其他拾荒者，或是占地為王的土匪們，又或者游蕩的狼群，他們隨時都可能奪走你的全部收獲，甚至是生命。

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剛剛那股還停留在夢中的意識已經(jīng)回到了我的腦袋里，這樣很好。

看著屋子里雜亂的環(huán)境，讓我有些不快，不過到底是我專屬的狗窩，住在這里還是讓我多了一些安全感。屋子里到處是我收集來的“破爛”，有各種書籍，各種工藝制品和動物制品，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小玩意。我并不是囤物癖，也沒有收集的愛好，這些東西除了書籍其他的也換不來幾個票子，只是這些東西會讓我想起過去的生活而已，那種安靜的、歲月靜好的年代。

至少我的童年還是很快樂的，我總是這樣自我安慰。

穿好衣服，走到我從一處被破壞的樓房中找出來的一面缺了一角的鏡子前。嗯，還算體面，這件從服裝店里撿的棕色格子西裝總能讓我的形象看上去還不錯。

又來到了臉盆前，臉盆里的水已經(jīng)用了兩天了，上面飄著一層淺淺的污垢，還能繼續(xù)用。

水啊，這可是生命中的必需品，如今沒有被污染的水已經(jīng)找不到了，即便是經(jīng)過反復(fù)過濾的水依然會帶有輻射和致癌物質(zhì)，可是能有什么辦法呢，人總要活下去的。這里的水是配給制的，每過一個星期就還來十幾輛送水車，每個人憑借身份憑證能領(lǐng)到三升水，這些水必須要非常節(jié)約才能撐到下個星期。如果想要更多的水就需要大把的票子，一升水三個票子，要知道那可是很多人底層人一天的勞動所得。

我還算是幸運的，很久之前我在戰(zhàn)場上撿到了整整一箱的軍用步槍，雖然民兵說那是敵人的武器，但還是付給了我一大把的票子，正是用那些票子我才從帳篷里搬到了現(xiàn)在這二十多平的小房子里。

洗過臉，那種如夢初醒的感覺就消失了。我坐到我的辦公桌前，桌子上堆滿了各種東西，主要是各種我記下的筆記、賬本、信件等，也有沒看完的幾本書還有幾個打發(fā)時間用的小玩具。

我拿過來一本記事本，手邊只有最后一個案子了，一件失蹤案。這年頭失蹤已經(jīng)不是什么新鮮事了，很多時候都找不到失蹤的人，看來這個案子要失敗了。考慮到我剩下的票子數(shù)量，我可能又要去拾荒或是做短工了，畢竟除了顧好我自己，還要照顧我一時沖動雇來的“看門狗”。

急促而用力的敲門聲這時響了，一聽這聲音我就知道是誰，肯定是趙錢華！

門被推開了，一名沒有右臂的獨臂老頭走了進來，正是老趙。真是說曹操曹操到，他就是我說的“看門狗”。

我已經(jīng)說過了，這個年代想要活下去有多么不容易，但那只是對我們普通人來說，對于殘疾人來說只會更糟。有天晚上趙錢華敲響了我的房門，那時他的敲門聲可不像現(xiàn)在這樣有力。他乞求我給他一些食物，那會兒正趕上我不缺票子花，所以我給了他一整塊的面包，從那以后他的帳篷就搬到了我家門口。我承諾每周給他五個票子，代價就是幫我看房子，說實話確實有效果，有一次甚至幫我抓到了一個賊，他也被打出來了一個“熊貓眼”，這讓我一直不好意思辭退他，幸好他也不嫌棄我，即便是我票子不夠花沒有給他薪水的情況下。

老趙遞給我一封信件，很自覺地喝了一口我杯子里的水就出去了。他的話一向很少，是個很孤僻的家伙，平時他就待在自己的帳篷里，用他的話說就是“活動少吃的就少，吃得少或得就更久”。

我拆開信封，直接從里面滑落出一張照片，是個女人的照片，只有側(cè)臉，看上去也是個生活還算過得去的女人。

我拿出信件看了個大概，大概就是說要我調(diào)查這個女人，詳情要我去市鎮(zhèn)中心一趟，會有專人對我解釋?？吹绞墟?zhèn)中心的蓋章時我真是嚇了一跳，這可是我第一次收到他們的委托，看來這事非同小可，這同時也意味著報酬的豐厚程度。

這還需要猶豫嗎，我床上鞋子就離開了房間，當(dāng)然我還帶上了我的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