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是清潔工

“好吧，看來我是賺不到這筆錢了。”

聽了格倫的回答，“清潔工”低嘆一聲，手上動作也快了幾分，眨眼間就完成了治療工作。即便如此，他的嘴巴依舊沒有閑著，繼續(xù)絮絮叨叨。

“果然啊，一旦你買寵物的錢超過預算，就很難再說服你投入更多。唉，接近2000加爾的現(xiàn)金流失只換來100加爾的手續(xù)費。虧了虧了，這次虧了?！?/p>

這聲音迅速在珀莉眼前勾勒出了一名狂拍大腿連連嘆氣的中年壯漢。

躺在籠子里的珀莉有些好笑地驅散自己無厘頭的想象，小心翼翼地側過頭，瞟了一眼對方。

跟預想不同，那是一位有些枯瘦的男子，戴著一頂黑茶色的翻邊帽。

他的臉上有微微的滄桑，但神情卻幾乎能稱得上輕佻。朝氣和暮氣共同塑造著男子的氣質。淺淺的笑意如面具一般，與其說是調(diào)和了氣質里的沖突與矛盾，倒不如說只能稍微遮掩一下割裂感，讓他更接近“人”。除此之外，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干凈利落到不可思議，超出想象，令人望而生怖。

可等男子放下治療儀之后，他的氣質便又變化了。望著格倫的眼神充滿暖意，唇邊的笑容自然恬淡，整個臉龐的線條也柔和起來，看起來倒又像是一位普通的長輩了。

珀莉大著膽子上下打量了幾個來回，依舊搞不清他跟格倫的關系。恰在這時，格倫陡然收回已經(jīng)愈合的右手，甚至帶出了些許風聲。

珀莉吃了一驚，看向格倫，感覺他周圍聚滿了陰郁。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格倫。

格倫的語氣硬邦邦的：“Q，你最近一直在嘮叨賺錢賺錢。之前你反復勸我再養(yǎng)寵物，不會也是為了賺我的錢吧？難道我看起來很像肥羊嗎？”

密閉房間里，鮮血的氣味正在與枯瘦男子噴撒的中和劑發(fā)生反應。復雜的氣味分子彌漫在空氣中，讓視野里的景物變得東搖西晃。

恍惚間，格倫想起了自己的撫育機器人，一個早就被送進回收工廠的破鐵疙瘩。

它身上的味道也一直都很復雜，讓人喜歡不起來，卻也無法討厭。但它離開了，再也回不來。然后麥基就變了，一切都回不到從前……

最后，就剩他一個人了。

徹骨的寒冷里，只剩他一個人……

“啪啪！”

響亮的擊掌聲驚醒了沉浸在回憶中的格倫。

好了格倫，你知道的，沒有人比你出手更大方。”被稱作“Q”的男子一邊回答格倫的問題，一邊持續(xù)拍打自己的臉和雙手。他在確保中和劑失效前隔離乳能在每一寸外露的肌膚上形成保護層，以免遺落自己的DNA信息。

注意力被Q猛然拉回當下，格倫一時有些茫然。他眨了眨眼，什么也沒說，靜靜看著Q繼續(xù)折騰皮膚上的隔離乳。

那是在準備離開了。

但Q還沒有離開。他還在繼續(xù)絮絮叨叨。

“且不說瑪特式腦病患者，就算是一般人，也不是誰都有權利在成年之后繼承超過一百萬加爾的信托基金。大部分患者都需要我們貼補，渴愛者的資金缺口就像個無底洞?！?/p>

Q開朗的聲音里冒出一絲頹然，但他又立刻大笑起來，把手放在格倫的肩膀上拍了拍。

“哈哈，格倫你看，我也是沒辦法?。　?/p>

格倫沒有揮開Q的手。

當然，并不僅僅是害怕破壞掉Q好不容易建立的皮膚隔離層。

他其實不知道Q說的是不是真的。無論信托基金還是渴愛者，都只是Q告訴他的詞語。但他確實一直被Q照顧著，從9歲那年的第一次相遇開始。

與此同時，大量的信息也讓珀莉的大腦飛速轉動起來。

瑪特式腦病？患者？珀莉在腦子里檢索了一圈，卻毫無所獲。

格倫是瑪特式腦病患者？跟精神狀態(tài)有關？渴愛者是個針對性的組織？又或者是個幫扶項目？格倫可以繼承一百萬加爾的信托基金？哪兒來的？

驟然升高的體溫讓珀莉警醒，她在大腦過載之前果斷地停止了發(fā)散思維，讓自己的注意力僅僅停留在兩人的對話內(nèi)容上。

“抱歉?！?/p>

格倫長出一口氣，做了幾次深呼吸，終于讓自己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看來，最近我的精神狀態(tài)的確不太穩(wěn)定。”

“別在意，我們都這樣，所以才要學習怎么融入大眾。這也是渴愛者存在的意義。不過，我是真的有點擔心你養(yǎng)那只別具一格的小寵物。我想你應該明白，異形這種寵物跟我們可不太合拍?！?/p>

Q看起來并不在意格倫剛剛的質疑，倒是盯著寵物籠看了幾眼，不贊同地搖了搖頭。

看過來的眼神太過銳利，一觸之下，珀莉快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假裝自己已經(jīng)疲憊到想要休息。

格倫順著Q的視線看了看寵物籠，什么也沒說。

這便是無聲的抗議了。

Q又笑了笑，也不再提，而是點開了自己的隨身賬戶，“好吧，那就結賬吧。這次清理承惠120加爾，算上今年的服務費1000加爾，你在組織里的賬單已經(jīng)累計到17530加爾了。嘖，我真是最喜歡看你的賬單了，就像雨后的絨絨筍，一轉眼就高得很?！?/p>

聽了這話，格倫的眉毛又皺起來了?？碤想要申請傳送，他下意識地出聲喊道：“等等！”

喊完后，格倫卻微微一愣。

兩人之間的對話并不算特別愉快，但不知道為什么，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不想讓對方離開。格倫看了眼工作臺上散落的零件，迅速拋出了新的話題。

“Q，幫我看看最近的零件質量如何吧?！?/p>

“不不不，那可不行。當初我們簽的指導協(xié)議里可不包括課外興趣，這得另外收費。”Q的臉上明顯帶了笑意。他矜持地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隨身賬戶。

“5加爾?！备駛愲S口說道。

“別這么小氣，你可是有一百萬信托基金的人。”Q立刻搖了搖頭，報出了自己的價格，“單次20加爾，不二價。包年給你個特別優(yōu)惠，1500加爾就好。別忘了，我是高級零件師，還有初級機械師執(zhí)照，可別把這事兒跟簡單的日常學習指導混為一談。”

“那就20加爾?！备駛惔饝檬炙?。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Q并沒有因此被留下來。他只是點了點頭，重新記了賬，然后迅速將工作臺上的零件收集起來，帶著零件一起傳送離開了。

格倫甚至來不及再說一句挽留的話，只看到Q一如既往的笑容和揮手。

就像一直以來那樣，Q做完格倫呼喚他做的事情，然后離開了。

作為渴愛者的高級聯(lián)絡員，Q必須回應格倫的期待，就像他回應其他記在自己名下的孩子們那樣。當然，格倫無疑是記賬記得最大方的那個。

他們的關系，僅此而已。

感知到Q的離開，珀莉偷偷睜開眼打量格倫。見他一臉迷茫地坐在工作臺旁，仿佛又陷入了某種夢魘，珀莉下意識地彈出巢牙敲了敲寵物籠。

格倫便又看向珀莉了。

格倫·波吉亞，12歲，距離獲得初級零件師稱號似乎又近了一步，并不開心。

但至少，他不再是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