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熱快要散盡秋的晚風(fēng)，拂開燥熱的煙火氣。立秋之時，孫媽媽度過了她的生日。 王楚欽和孫爸爸忙里忙外，張羅著大餐，壽星媽媽和孫穎莎只負(fù)責(zé)擺擺果盤，和七大姑八大姨吃喝玩樂就好。 望著廚房里系緊圍裙，擼著袖子掌勺的王楚欽，孫穎莎愣了愣，向母親與親戚們知會了一句，便走進了廚房。 嘈雜的抽油煙機與切菜聲，混合著撲鼻的芳香，孫穎莎慢慢走了上去，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從身后輕輕抱住了王楚欽。 柔軟的觸覺從腰間蔓延開來，熟悉的體香讓王楚欽瞬間呆住了，他不經(jīng)意勾起嘴角。礙于岳父大人還在一邊，他只是微微屈膝，讓孫穎莎的臉頰能夠枕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根本沒有去思考孫穎莎為什么會突然抱住自己，只是覺得這樣真好，有她真好。 “昂？餓了？” “沒有，我就來看看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小丸子。” “小饞貓！老公是不是帥呆了？～” 王楚欽晃了晃手中的鍋鏟，一臉洋洋得意，搖起了小狗尾巴。孫穎莎白了他一眼，掐了一下他敏感的腰，一陣酥麻襲來，王楚欽咬了咬嘴唇。 “小豆包，別鬧！～...” “耍什么帥??？豬頭！會做飯了不起啊？” “總比某人方便面爆炒調(diào)料包強～” “你！———” “咳咳?。?！” 一陣清脆的咳嗽聲，打斷了兩個人的battle。孫爸爸一手面糊一手大蝦，滿臉陰郁的凝視著掛在王楚欽身上，形似考拉的孫穎莎。 爺倆的緊密配合，默契十足被打亂，罪魁禍?zhǔn)撞谎远鳌? “從我女婿的腰上下去！俺們爺倆要給你媽炸大蝦了?！? “不嘛不嘛！先炸小丸子嘛！～～” 孫穎莎捧著金光燦燦的小肉丸，跟老爸死纏爛打起來，一邊不住的在王楚欽懷里扭來扭去，撲扇著葡萄似的大眼睛裝可憐，看的王楚欽心花蕩漾。 “先炸大蝦！” “先炸小丸子！” “大蝦?。?！” “小丸子?。?！” 父女倆東唱戲西拆臺，領(lǐng)導(dǎo)坐莊你胡牌。廚房里霎時硝煙彌漫，刀光劍影起來 “我兒！你說！” “豬頭！你說！” “呃？！.....？” 王楚欽被燙手的山芋砸了個手足無措，他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老婆大人，怯生生的開口 “那就先.....小丸子？...” “嗯？～～” 冗長渾厚的嗓音，從岳父的喉嚨中鉆出來，充滿質(zhì)疑。王楚欽趕緊捏了把汗，改了口風(fēng)。 “那要不就.....大蝦？？...” “你說什么？～～～” 好像有小貓嗔怒的咬了自己一下，王楚欽的腰又被爪子掐了一把，力道不輕。無可奈何，他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怎么也甩不開粘豆包似的孫穎莎。 是啊，怎么也甩不掉。 眼看自己要深陷修羅場，王楚欽趕緊逃命似的親了孫穎莎的臉頰一下，腳下抹油，溜之大吉。 “媽！姑！姨！我陪您們說說話吧———” “臭小子！又是一個耙耳朵?！? “豬頭?！? 父女倆一叉腰一鼓嘴，互相瞪了一眼，宣告了戰(zhàn)爭的結(jié)束。 孫穎莎望著他已經(jīng)攢好面粉，抹好蛋液，金光燦燦的小肉丸。其實王楚欽早就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要下鍋，先炸她的小肉丸了。 “豬頭.....” 又看了看他倉皇的背影，孫穎莎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不知為什么，卻鼻尖一陣酸楚，心口隱隱作痛。 他總是會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自己喜歡吃什么，他都會記得。 或許....這是最后一次了吧。 夜 老人已經(jīng)入眠，王楚欽收拾完畢，準(zhǔn)備下樓扔垃圾。他突然想起來，幾天前孫穎莎說，有些舊東西也要扔掉。于是便走進了她的臥室。隱隱傳來的水聲，孫穎莎正在淋浴。 溫馨粉嫩的房間里，鵝黃色的燈光籠罩著溫暖，幾張全家福立在床頭柜上，手機被扔在軟乎乎的被褥上，書桌上雜七雜八的紙或筆，隨意擺放著。 一切都平凡而幸福，王楚欽揉了揉額頭，想著自己與孫穎莎的未來，揚起了顴骨。 就在這時，他差一點被絆倒。王楚欽莫名其妙低下頭，卻看到了一個敞開的、未收拾完的行李箱。 那一刻，他愣住了。 行李箱？為什么會有行李箱？？她為什么突然收拾行李？？？ 經(jīng)歷過太多坎坷的王楚欽，變得敏感又害怕失去。大腦不斷勾連起許多記憶，糾纏在一起，纏成亂麻，從頭頂漸漸繞到肺部，讓他無法呼吸。耳畔還響起那淅淅瀝瀝的流水聲，他強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可大腦就是這樣不聽話。 往昔的破碎感襲來，那一刻，在海邊公路上，兩個人的訣別。像精美的瓷器，被拋擲在地，光著的腳踩了上去，刺出的鮮血像曇花一般美麗。 它蔓延在掌心的紋路，漸漸向上，到小腿，到大腿，到指尖，到頭頂。那種痛感，無法言喻。因為是自己的骨肉，自己的鮮血，自己愛到無法割舍的羈絆。 “嗨，別多想，說不定是小豆包想給我一個驚喜，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呢？......” 他干笑著，順理成章的自我安慰著，王楚欽伸手松了松領(lǐng)子，揉了揉發(fā)麻的嘴角，扭了扭繃緊的手腕。 是啊！怎么會呢？那些都是曾經(jīng)的傷痛了，怎么會呢...... 可是為什么？大腦構(gòu)思著許多理由，此起彼伏，每個都應(yīng)該合理的讓人慰籍。 可那種似曾相識的痛感，卻還是若有若無的，在心口震顫起來。王楚欽覺得自己在騙自己。 突然，床上的手機，劃過了“叮咚——”一聲。冷冷的，在無聲的夜里，在純白的床單上，不經(jīng)意的刺破完滿。 這聲響像古老洞穴中的低吟，像幽靜森林里魔女的呼喚。 王楚欽一點點扭過脖子，低下頭，他能夠清晰的聽到，自己肩頸處骨骼的摩擦聲，與砰砰砰的心跳，它就快要跳出自己的胸腔。 要拿起來嗎？ 要看一看嗎？ 他問自己。 所有編織好的理由，都可以因此而一一驗證。暗下去的屏幕，像黑洞般吸引著王楚欽。他彷徨著，吞咽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去，不受控制的拿起了手機。 咔嚓一聲，解開了鎖。 幾乎同時，水聲戛然而止，浴室門“唰——”的打開。 幾乎同時，王楚欽的心跳驟停，體溫降至冰點。 那確實是一條航班信息，確實是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只不過，王楚欽的瞳孔，一秒便確定了答案。 這場旅行中，孫穎莎并沒有想與他同行。 因為航班信息的角落里，是0/1。 “你干什么？?。　? 孫穎莎裹著浴巾，挽著半干的頭發(fā)，猛然撞見了這樣一幕。 她氣急敗壞的沖上去，想一把奪過自己的手機。一副秘密被窺視的驚慌失措，讓木訥的王楚欽收進了眼底。 剎那間的痛心疾首，像深愛的玫瑰長出花刺，割破了園丁的指尖。 王楚欽質(zhì)問自己，為什么眼神就那么好呢？會關(guān)注到那不起眼的、飛機票的角落。 因為，他做過同樣的事。只不過那一次，他訂的航班，是1/2。 又是似曾相識的，海邊公路的訣別，為什么偏偏是那一次呢？他無法再想下去，苦澀的情緒涌上心頭，沖到了喉嚨，化作淚水奔襲而下。 終究還是走到這樣一步嗎？王楚欽甚至不知道是難過，傷心，到底是什么樣的情緒呢？或許到了歇斯底里的時候，一切情緒都無法形容出來，只能化作觸覺。那種一針一針扎在身上的痛。 對，是痛。 走過的盛夏，終將會在秋日落葉歸根。落葉帶著我們的愛，飛向了泥土里。愛會一點一點分解，融進泥土里，在冬季被雪覆蓋。 只是，我不確定，是否還有第二年的春天。 又或者，第二年的春天，你在哪里？我又該怎樣去尋找你？ 王楚欽閃開手，一把摟住孫穎莎的腰，抓住了她的手腕，眼神癡亂又迷離。孫穎莎想掙脫卻做不到，她扒著王楚欽的指尖，無能為力。她皺起眉頭，啞聲叫了起來，一點點抓撓著他的手。 “還給我?。。　? “為什么？！” “王楚欽！我叫你還———” “告訴我為什么！?。　? 發(fā)自內(nèi)心的嘶吼，終結(jié)了孫穎莎的掙扎與煩躁。因為孫穎莎的眼中，王楚欽早已淚流滿面。 從鬢角到唇周，每一處肌肉都不停的抽搐著。皮膚下的脈搏，汩汩輸送著血液，用針刺一下暴起的青筋，便會噴涌而出?？墼谘g的指尖，已經(jīng)抖得戰(zhàn)栗，可他還是不愿放手，固執(zhí)又脆弱。 王楚欽感覺到自己的胸腔中，被灌下烈酒，曾經(jīng)未曾愈合的傷口，再一次被愛人親手劃破。 窒息的感覺，推搡著理智，錯愕的徘徊在十字路口。他顫抖著，要孫穎莎回答他，給他一個理由...... 孫穎莎哽住了喉嚨，她慢慢抬起眼眸，近在咫尺的王楚欽，從未哭的讓人如此心痛。 王楚欽從未這樣吼過自己，可那一聲低吼中卻聽不到怒火，只有疼痛，甚至可以通過聲音去觸摸。 她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想要擦去他抑制不住的淚，伸出手的一瞬間，卻再次被無法反抗的力量十指緊扣。 “為什么，為什么......小豆包，我求求你，你告訴我為什么?。?！.....不要走，我求求你，好不好.......” 斷斷續(xù)續(xù)的抽噎聲從耳畔襲來，孫穎莎的頸窩處，一股股濕熱蔓延開來。 曾經(jīng)高大的愛人，會拿起酒瓶砸向邪惡的愛人，此時此刻卻伏在自己的胸口，像孩子一般祈求。他明明什么都沒有做錯，卻還是這樣的祈求。 孫穎莎訥訥的凝視著窗外的月色，任由自己被圈在王楚欽懷里，寸步難逃。任由他摟著自己，一遍遍訴說著、哀求著。任由淚水被剪斷，肆意滑落。 孫穎莎怎么會不知道？王楚欽愛了自己數(shù)十載。曾經(jīng)愛，現(xiàn)在愛，未來也會愛。孫穎莎怎么會不知道？他愛的如此痛苦，愛的如此勞累，愛的卑微到了骨子里。 王楚欽太愛孫穎莎了，試探著，卻又后退著。孫穎莎又何嘗不是呢？ 滾燙的肌膚，靠近熾熱的心火，會被灼燒被迫分離。同頻的愛戀同極靠近，又是否會相斥相離？ 孫穎莎不知道。她害怕了。 所以孫穎莎，想要離開王楚欽。 “你還記得嗎？王楚欽。你說，你會尊重我的一切選擇，并保護我到最后?！? 孫穎莎笑了笑，嘴角咧開好看的弧度，輕輕用手，捧起了王楚欽哭的一塌糊涂的臉。 王楚欽聳動著鼻子，他痛苦的想要搖頭，想要去否認(rèn)，卻拗不過孫穎莎小小的手，那雙手好像從未有那么大的力量。 “你說過，會愛我一輩子，陪我一輩子。當(dāng)時在埃菲爾鐵塔之巔，那場煙火，只有你跟我.....” 王楚欽想要制止住孫穎莎，可孫穎莎還是自顧自的說下去，用食指抵住了他的唇。她的眼角泛著淚光，笑越發(fā)的寥落。 王楚欽不想再聽，也不愿再聽。好想回憶過去，回憶往昔，就將預(yù)示著某種別離。他害怕，哪怕是曾經(jīng)的甜蜜。 “那時我就說，如果我們以后會結(jié)婚，應(yīng)該會有一個很可愛的寶寶。我們兩個要一起教他學(xué)乒乓球。很可惜 因為我的問題......我曾經(jīng)還這樣去誤會你，我以為你不愛我了，不愿意跟我有一個孩子。原來，是因為我自己.......” “小豆包，你不要想這么多，不要這么想.....我只要你，只要你在我身邊，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可以！.....” 王楚欽嘟嘟囔囔的說著這樣的話，他急切地皺起眉頭，想讓孫穎莎停下，停下??！ 他的愛意從未比從前少?？伤?，如果孫穎莎愧疚這段愛意中的自己，也將無法回頭。 “我膩了。我不愛王楚欽這個人。我膩了！所以我要走！你聽明白了嗎？！” “我討厭這段婚姻里所有的油鹽醬醋茶，我討厭你每個月會假模假樣的送我一捧紅玫瑰，我討厭我愛上過王楚欽這個人，我討厭那個叫王楚欽的人.....愛上我！....你糾纏我了十三年，我糾纏你了十三年，到今天為止，結(jié)束好嗎？”

整整十三年，到此為止吧。

“莎莎.....” 孫穎莎自顧自的套上了帽衫，三下五除二的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箱。她隨意的挽起了頭發(fā)，打開了衣柜，一眼便看到了那條被王楚欽洗的嶄新，掛在正中央的淡藍(lán)色長裙。那一刻的猶豫，孫穎莎痛的幾乎要瘋掉了。 “我知道，這么多年，是我傷害了你.....我自以為可以保護你一輩子，自以為我可以為你擋下所有我認(rèn)為的傷害。可.......莎莎......我尊重你的一切選擇，我也會保護你到最后。我說過這樣的話。我一直愛你，從未變過?！? “可你知道嗎？王楚欽。愛會傷到一個人的，愛會傷了你，會傷了我。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其實無法再回頭了。我們之間，不是三言兩語能說的清了?！? “曾經(jīng)愛過，到現(xiàn)在，我不愛了......僅此而已，王楚欽?！? 僅此而已，王楚欽 不是所有的過錯，都能用錯過一筆勾銷。但所有的深愛，都能無可奈何，似花落去。 月亮缺了一角，掛在云端。好像在為缺少的那一小塊而哭泣。寂寥的秋風(fēng)，吹開遮掩住淚水的云，孫穎莎奪門而出，沖進了濃霧般的夜色。 只要自己跑的夠快，只要自己逃的夠快，眼淚就不會做無恥的叛徒吧？ 王楚欽捂住胸口，依偎在墻邊。他掙扎著想要沖出去，去一瞬間迷失了方向。他不知道該怎么做，他只是下意識的呢喃著孫穎莎的名字。 “莎莎，莎莎.....” 王楚欽與孫穎莎，相伴數(shù)十載。他太清楚孫穎莎的性格。孫穎莎認(rèn)定的，無法改變。 或許從一開始錯的就是自己吧？ 就像孫穎莎說的，那個叫王楚欽的人，為什么對孫穎莎一見鐘情？ 他為什么非要愛上孫穎莎？ 他為什么非孫穎莎不可？ 這個問題，好像出現(xiàn)在似曾相識的記憶里。在年少時，他也這樣問過自己。 只是現(xiàn)在，答案，隨著月亮飛去了世界的另一端。 他只顧著看自己，有沒有出現(xiàn)在孫穎莎的旅途里，卻忘記了她的目的地。 或許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或許似曾相識的愛，終于走到了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