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新綠色的寶石

離開了彌漫腥臭但寫滿了回憶的家，我孤身游蕩在這繁華到了擁擠的城市當中，似愛麗絲誤入了仙境一般。分明在這城市生活了快三十年，卻只覺身邊的一切皆為陌生之物。
我的世界太小了。
前半生，我活在那同眾多渺小的生命一齊等待淪為死物的世界，那個世界很寬廣，卻貧窮、一無所有，是悲痛且狹窄的。
進入特雷森后而在此刻前的人生，我的世界在特雷森與家之間。這個世界很狹窄，卻溫暖，有我所愛，是狹窄但幸福的。
如今這容納著我的世界，遼闊廣大、五光十色，也陌生無比。
分明還在十字路口被擠來擠去，我的眼前卻是空蕩蕩的一片。
此刻，我正享受著一個人的流浪。

雖然也可以回學校監(jiān)督團隊成員的訓練，但這模樣不應同學生們分享。
“這樣可沒及格去見Dura啊……”
我早已習慣了時刻為家人與學生著想。

這樣子漫步著，一直欣賞著伸出金色手指的太陽褪去了它的光芒，縱容著燈紅酒綠填滿著自己的目光。
耍帥過頭了。

為了女兒們與今后的生活，已經(jīng)快把體內(nèi)的勇氣與堅強用盡了。
一切都過去后，情緒似乎已經(jīng)沒法再擠壓下去了。
當下的心情很適合轉(zhuǎn)身去酒吧買醉。

而就在我轉(zhuǎn)身的那一刻。

“悠，你怎么一個人在這，事情都順利解決了嗎？”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熟悉的聲音送來了關(guān)心的話語。

不想讓聲音的主人看見自己丟臉的模樣。

這丟臉的模樣卻只有在聲音的主人面前才允許顯露。

除了大和赤驥，再沒有什么讓比她更了解自己了。

“嗯，都結(jié)束了，很順利。”
我注視著對方。
“而且這個時候能遇見你，也算是好運吧?！?br/>我的雙眼緊盯著她，目光始終放在她身上，不曾移動，況且周圍的一切并沒有值得我分出余光的事物。
看著她，看著那修身的鮮綠色制服，黑色的腰帶既包裹著像貓一樣纖細靈巧的蜂腰，也讓那線條起伏得過于美麗的身體更加吸引目光。與制服同色的包臀半身裙與黑絲襪讓那將肉感與肌肉的強健感融合地恰到好處的雙腿更顯修長，金色紐扣的點綴讓全身不會過于單調(diào)樸素同時引人注目。頭上總是戴著配套的帽子，如土壤般讓人倍感親切的褐色長發(fā)更顯得膚若白雪，雙眼中時刻藏著兩顆美麗的新綠色寶石。
這就是她——駿川韁繩。

“很長一段時間沒一起喝過酒了，你有推薦的去處嗎？”
忘了詢問她是否有時間，我就發(fā)出了邀請。
似乎我在心里確信，她不會拒絕一樣。
“既然這樣，就去我最近很喜歡的地方吧?！?br/>她也確實總會給我肯定的答案。



曖昧的橙黃燈光、優(yōu)雅的管弦樂、富有格調(diào)的北歐式裝修、無言的擦拭著酒杯的老店主，女人確實帶疲憊的男人到了個適合他們的好去處。

“真是要讓人崩潰了。”
威士忌的茶色流入進了男人情緒的藍色后，看著水晶般的酒杯與冰球，在這除了店主以外再無外人的隱蔽小店里，傷痕累累的戰(zhàn)士也終于歇下了堅強的鎧甲，為了煩心的過往傾訴。
“十一年，從跟她相遇到現(xiàn)在整整十一年，從我十八到現(xiàn)在二十九，我把我真正的人生，我的青春全都獻給了她，從未想過什么會將我們分離?！?br/>盯著酒杯里的冰球，男人報怨著。
“我怎會想到，妻子會被特殊的體質(zhì)影響，最后到了這樣不得不離婚，甚至走上法庭的境地。”
“可你并不是會一直怨恨她的人?！?br/>“是啊，畢竟論起事件的根本，是所有馬娘的體質(zhì)問題，一想到自己的女兒與學生將來可能也會被這樣的體質(zhì)毀掉人生，我就無法讓自己不計因果地譴責她，況且……”
“你認為事情的直接原因，是你與她互相體諒的同時疏于溝通了，對吧？”
“是，身為訓練員，身為丈夫，我本該是斯嘉麗毫無保留的交心對象才對——咯呃呃——但我卻習慣依賴她的溫柔了，像她把我的愛當作理所當然一樣，我也把她的愛當作了理所當然。”
“看來你反思了很多呢。”
“為了能與將來的妻子幸福的走下去，我必須得吸取教訓才行?！?br/>“你果然還是像以前一樣溫柔呢?！?br/>“被你這么講可太不好意思了?！?br/>“呵呵，那那個人呢？就是……”
“啊，那個樂色啊，被我打暈了過去，看上去很壯卻連點格斗知識都沒有，我跟他老婆聊過，他就是個欺軟怕硬的純?nèi)嗽?，?jīng)常欺壓他老婆，我已經(jīng)說服她老婆告他了，也在走時把他甩他家去了，估計法院傳票已經(jīng)在與他認為沒有自己想法特別好控制的妻子一起等他了吧?！?br/>“那讓我們?yōu)榇笥⑿鄹杀伞！?br/>“真是，還夸我干嘛？”
“你一直很渴望他人的認可嘛?！?br/>“哎，說不過你?！?br/>“嗯。”
“不要肯定?。　捳f駿川小姐，你是怎么找到這么家店的？”
“自從不能再兩個人一起喝酒以后，我就養(yǎng)成了一個人探店的興趣哦?！?br/>女人向男人wink了一下。
“你怎么能這樣做，一個女性獨自喝酒，如果出了意外該怎么辦！”
男人聽見女人的話，本能地直起身來，抓住對方的肩膀，嚴肅的表達了自己的擔憂。
“你還是這樣呢，溫柔過頭了，別忘了，沒人喝的過我的?！?br/>“萬一用藥了怎么辦？”
“那種可騙不過我的鼻子。啊，放手好嗎？你讓我有些疼啊?！?br/>男人沉默了一會兒，松開了緊抓對方的雙手，看著酒杯，將茶色的液體一飲而盡。
“駿川小姐，我們好像很多年沒這樣一起這樣兩個人喝酒了吧？”
“是啊?！?br/>“自從跟斯嘉麗確認關(guān)系后，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八年了嗎？”
“是啊。”

兩個人是十一年的老友。
他們的愛好并不相似，卻能在幾個話題中一直聊下去。
賽馬娘的比賽、電影、酒。
兩人時常會因為這三者一起從黑夜一直陪伴對方到白晝。
兩人都知道，這是相當曖昧的關(guān)系。
所以等澄海悠仁與大和赤驥確認關(guān)系以后，他們就沒有再單獨在一起過了。

不再一起欣賞電影，不再聊比賽到第二天的清晨，不再兩個人喝一整夜。

學校里也總是要在大和赤驥在的場合才會待在一起。

要注意與對方的距離，兩人心知肚明。

再也沒了這樣兩個人坐在一起喝酒的時光。

“今晚就讓我們喝個痛快，吐個痛快吧?！?br/>“嗯?！?br/>




與自己的稚嫩的學生們不一樣，與過于卑微的桐生院訓練員不一樣，與以不同的方式脫線的兩位理事長不一樣。

我知道的，駿川韁繩——她是唯一能允許我脆弱的人，——不，她是我唯一允許自己顯示脆弱的人。


等再睜眼時，我躺在床上，眼前是一絲不掛的她。
枕在我的胳膊上。
那是極其安心才會有的睡顏。
她的壓力也不小啊。
環(huán)境不像酒店，家具太齊全了，大概是她家里吧。
昨晚喝了太多酒，血液循環(huán)混亂，再加上床單也沒如何凌亂，我們應該沒有發(fā)生什么。
看了眼時間，我決定叫醒她。
“該起床了，韁繩。”
無論是否發(fā)生什么，這時候叫得更加親密才是對的。
“嗯，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早安啊，悠?！?br/>“你啊，怎么把我?guī)У侥慵襾砹?。?br/>“誰叫你喝的爛醉還沒帶鑰匙，就帶回來了?！?br/>“你不怕我對不起你嗎？”
“你醉成那樣哪還做得到啊。”
“就算那樣，你也不該跟我睡在一張床上?！?br/>“誰讓我家就一張床呢?！?br/>“那你起碼應該穿身衣服?！?br/>“我是裸睡主義者?！?br/>“就算我昨晚什么都辦不到，可你就不怕像這樣我比你早起的時候……”
她用手指堵住了我的嘴唇。
“要是能夠蠱惑你這樣的人，不是說明我的魅力非凡嗎？”
我下床找到了衣架上自己的衣物，穿了起來，她坐起身來開起玩笑。
“如果我隨意就被O欲操縱了，那我就與斯嘉麗當初的行為沒有區(qū)別了?！?br/>“我必須控制自我，這樣才有資格照顧女兒們。”
“而且，我不能對不起你?！?br/>我嚴肅地看著她眼中那新綠色的寶石。

“也正是這樣，我才會放心與你同眠啊。”

她終于摘下了帽子，兩只馬娘的耳朵彈了一彈。


你沒變，真是太好了。


我沒聽到她的話。

我知道，以我們的距離，我們之間發(fā)生任何事情都不會奇怪，我們是任何關(guān)系都理所當然。

除了戀人。

憧憬是距離愛情最遠的關(guān)系。


更何況，這份憧憬，來自他處，心向他人。

先回到學校，開始新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