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鳴泣之時——“你所不在的世界”
“海倫娜,你的愿望是什么?”
“愿望?”
“嗯?!?/p>
“唔,真的要說的話……我挺想去摩洛哥那邊的海邊,和你一起去吹著地中海的海風,然后嘗一嘗那邊的美食呢。啊,對了,知道摩洛哥雛菊么?被稱為“非洲之眼”的一種很漂亮的銀色的花,不過不知道在那邊能不能看到呢……”
“哈哈。那再過些日子,等這個任務結束后,我就一定帶你去!好嗎?”
“謝謝你哦,小五~”
地中海的海風,一定很令人期待呢……


“2020. 2.14”
北緯35゜57′? ,西經(jīng)5゜36′。
“Gibraltar”
海灣,風輕帆懸。
暗流涌動。
潮水傾瀉于無盡的深藍與之渾然相融,滾滾浪濤自海平線那端漸漸推進,夾雜著繾綣的柔情一壟壟地在沙灘上層層漾開,迸入細小的沙石間,無影無蹤。
輕悠悠地漂動著、漂動著……韻律柔和而靜謐自然,令人浮想聯(lián)翩。
珍珠筏銀光閃閃,鋼琴弦般地透亮輕盈。
白沫炫麗,泡影交疊。
躍然于明凈波光,數(shù)千朵浪花飛濺。
“海倫娜……”
透過淡藍色的玻璃,陽光溫涼。
嘀……嘀……
心電儀上的曲線波折,有規(guī)律地在顯示屏內(nèi)上下起伏。
不同顏色的數(shù)字指標,跳動閃爍。
少女安詳?shù)亻]上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的她,海藍色的長發(fā)自后方柔順地散開。
宛若沉睡的白蓮,玉潔冰清的藍雪花。
略顯蒼白無力的細手,卻是始終保持著握住的姿勢,仿佛在試圖抓住什么。
“能感受到,我所在的地方嗎?”
晶瑩似雪的海鷗展開雙翅,朝著蒼穹云海飛赴而去。
蔚藍色的青空下,白羽紛紛寥落。
流水激吻著斷崖峭壁,鹽風不斷侵蝕。
靜坐岸邊的礁石上方,抬頭遙望遠海天際一側,眼中的目光逐漸開始迷離渙散。
暖濕的海風吹拂,掠過他額前的棕黑色秀發(fā)。
不經(jīng)意間,摘下了他手上的一瓣白玉蘭,送走了花,也逐漸送走了他的意識。
“你會來嗎?”
……

“海倫娜小姐還在醫(yī)院,雖然已經(jīng)醒過來了,但是她似乎失去了部分記憶……”
護士的聲音,自電話的另一頭傳來。
“她不記得以前的一切,是嗎?”
“是的,先生??峙滤?/p>
“……”
“好的,我知道了。今天下午我來醫(yī)院看她?!?/p>
…...

海風依舊。?
手中那張略微泛黃的照片,是先前他與海倫娜在游樂園里的合影??粗樕系男θ?,一幕幕熟悉而美好的記憶閃過腦海。
但,他仍舊忘不了那一天。
那一天,是他剛好從遠方回來的那一天。
那一天,也是海倫娜出事的那一天。
夢醒時分,她睜開了眼。
熟悉的親人,陌生的臉。
“你不記得我了嗎?”
林蕭五凝視她淡紫色的晶瞳,這樣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地問著。
海倫娜茫然地搖了搖頭,別過目光望向別處。
仔細看去,她眼中的目光似乎少了些什么。
“對不起,我不認識你?!?/p>
簡短的一句話,如同沒有溫度的冰水。
攜帶著刺骨的寒冷,澆濕了他驛動的心。
"我......"
林蕭五伸出手,心中亂麻叢生。
“……”
海倫娜有些膽怯地將他的手推開,甚至連正視他一眼都沒有。
沒有欣喜若狂、沒有喜極而泣。
對于許久沒有見到的最熟悉的親人,她沒有任何回應,甚至連微動的表情起伏都無法捕捉。
一點,都沒有。
林蕭五抱歉地看了她一眼,仿佛有什么東西塞在了喉嚨里,凝噎。
“打擾了。”
克利夫蘭臉上的表情同樣是一言難盡,與一旁的護士開始了交談。
“我只想看到,你能對我再笑一次……”
他輕輕撫摸著照片上的她,像是自言自語地呢喃,眼中光芒浮動。
“所以,今后你打算怎么做?”
熟悉的聲音響起,將他重新拉回了現(xiàn)實。
不遠處,白凈襯衣的黑發(fā)青年站在岸邊,與他一同遙望著波光粼粼的大海。
海風吹動他的發(fā)梢,似乎看淡世間了一切,他的那雙灰黑色眼睛幾乎沒有任何波動。
“不知道,也許她哪天忽然就恢復記憶了。說不定呢?”
林蕭五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繼續(xù)坐在平滑的礁石上看向不遠處的海面。
“我是她收養(yǎng)大的?!?/p>
明明是一如既往的陽光燦爛的笑容,卻難掩那陰云繚繞的悲愁。
“……”葉辰天沒有說話。
這樣的樂觀,究竟能夠持續(xù)到什么時候?
半年、一年、還是多久?
目前海倫娜的現(xiàn)狀究竟如何,其實他們都心知肚明。
醫(yī)生說因為腦部區(qū)域與魔方的記憶模塊受損嚴重,而且是永久性的損傷,即使昏迷了一陣子后的她稍作調整便能夠正常生活,但是對于許多之前的東西都已經(jīng)遺忘得一干二凈,恢復幾率極為渺茫。
她所遺忘的東西,包括對先前同伴的記憶,曾經(jīng)的往事……
以及,他是誰。
因為不想熄滅他的熱情,每當小五去探訪海倫娜千方百計地幫她恢復記憶的時候,葉辰天也從未勸阻他,也只是附和著“很好”、“她也會一定很開心的”這些話來安慰他。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她恢復不了怎么辦?”
葉辰天忍不住問了這么一句。
“就算那樣,我也會一直陪伴著她的?!?/p>
林蕭五看了眼天空,似乎是下定了決心。
“我也許沒法對你提一些有用的建議,但是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比~辰天看著他,五味雜陳。
“謝謝?!?/p>
林蕭五泯然一笑。
“別客氣,我們都是認識五年的同事了?!?/p>
“大哥,如果今后她恢復過來的話,我想帶她到這里看海……”
“嗯?”
“因為海倫娜曾經(jīng)跟我說過,她想來地中海附近一趟。就是,就是跟我一起來旅游呢!”
林蕭五說著,眼中忽然綻放出一絲光彩。
“旅游?”
“是的!我……我答應要和她一起來這里!等海倫娜恢復記憶好起來以后……我們就一起去海上摩托上吹著暖濕的地中海海風。然后,然后一起到海岸上的露天海上餐廳,和她一起吃撒上黑巧克力粉的提拉米蘇,品嘗最新鮮的剛出爐的松露雞蛋,還有……對了!還有那種撒上孜然與迷迭香的牛肉,在盤子里滋滋響的那種!”
林蕭五張開嘴有些激動地說著,講出來的語句都顯得斷斷續(xù)續(xù)的。
“……”
葉辰天走近,將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這是她的心愿嗎?”
“嗯?!绷质捨妩c點頭。
“那真的希望,她能如你所愿盡早好起來。”
“是啊......”
“不過就算是最壞的情況,我也會在這里一直陪伴著你,兄弟?!?/p>
葉辰天微笑,腳旁一只純白色的水鳥飛向晴朗的碧空。
“謝謝?!?/p>
林蕭五抬頭笑著,臉上的陰霾似乎少了幾分。
兩人一同望著大海,久久沒有說話。
浸潤在帶著幾分溫潤的鹽風之中,不知為何,林蕭五微微張嘴,舌尖上的味蕾便敏感地接觸到了它的味道。
“海風,有點咸呢……”
……

叮鈴鈴鈴……
叮鈴鈴鈴……叮鈴鈴鈴……
(焦急的腳步聲,來回地響徹在木地板上方)
“不行,聯(lián)系不上……”
……
?(克利夫蘭的聲音,急促地傳在電話的一頭)
“……”
“什么?”
(微微顫抖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起來)
“不可能,你說他……”
(“你說什么……你到底在說什么啊……!”)
“你到底在胡說什么?。。。 ?/p>
伴隨著一聲聲怒吼,難以置信的她再也無法忍耐內(nèi)心的不甘。
“林蕭五先生!”
……

暗夜森林的上空,幾架救援的搜查直升機在周圍盤旋。雪亮的照明燈,在黑暗之中四處不知搜尋著什么。
嗡嗡……
“報告……A1區(qū)沒有發(fā)現(xiàn)蹤跡。”
……
“報告……A2區(qū)沒有發(fā)現(xiàn)。”
……
“你可知,你就是我眼里的星光……”
林蕭五側著身體,歪著頭靠在一旁的樹干。
仰望夜空,今晚的星星璀璨依舊。
也許,她也能夠看得見吧?
“真的是,很漂亮吶……”
他不由得感嘆星空的美麗,心中卻略有遺憾。
“只不過我,也許無法再陪伴“你”了?!?/p>
林蕭五微笑,一絲鮮紅緩緩滲出上揚的嘴角。
內(nèi)臟功能已經(jīng)嚴重受損、多處骨折的他已經(jīng)幾乎喪失了完全行動的能力。
生命的時砂,在漏斗內(nèi)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我已經(jīng)沒有辦法了,大哥。”
葉辰天看著他嚴重失血的身體,默不作聲。
“我知道?!?/p>
沒有失聲痛哭,作為最好兄弟的他也只是默默忍耐著翻涌的情緒,悲傷地垂下頭。
無數(shù)的經(jīng)歷告訴他,即使現(xiàn)在無論做什么,都如他所言無濟于事了。
“所以,我該怎么和“她”交代?”
葉辰天用著少有的茫然目光,看向瀕死的他。
“遺忘到至今,她還是不記得以前的同伴,不記得我……整天活在陌生未知的恐懼之下。這些日子,對她來說是一種折磨。”
林蕭五無奈地笑了笑,輕聲嘆氣。
“對于我而言,也是一種折磨。”
他顫巍巍地舉起了手,貼近自己的太陽穴。
“等等,你要做什么?!比~辰天愕然。
“大哥?!?/p>
“嗯?”
“你還記得我的能力吧,就是可以把各種東西,包括記憶……都化作記錄為“光碟”的能力?!?/p>
“你是說……?”
林蕭五像是做好了覺悟般,輕松地微笑著。
“我要把修改過的自己的記憶光碟從我的身體內(nèi)取出來,然后請大哥代我放入海倫娜的腦內(nèi)。這樣一來,她就重新有了之前的記憶,也就能正常地重新生活……拜托了?!?/p>
“……”
“可是你這樣做,就算她恢復記憶……如果她得知了你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界上的事情,你覺得她會接受嗎?”葉辰天難以理解,手臂顫抖著。
“不?!?/p>
林蕭五搖搖頭,接下來的話讓他更為震驚。
“我已經(jīng)對光碟內(nèi)的記憶進行了刪改……我刪除了她和我認識、一起度過一切的經(jīng)歷。”
他靜靜地解釋著,沒有任何隱藏。
“你……?!”
“唯有放下有關我的一切,她才能不再痛苦。”
林蕭五仍舊笑著,眼角有些濕潤。
“醫(yī)生說,她的記憶模塊已經(jīng)幾乎是不可逆的損壞了,除非恢復出廠設置……就算是讓她重新恢復記憶,我不想讓她聽到我已經(jīng)不在的消息,我也不想看她再次痛苦的樣子……我,我只是希望她能夠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不要活在一個陌生而孤獨的世界里?!?/p>
說著說著,眼淚忍不住掉落了下來。
“一個將死之人,我所能做的就是讓她忘記跟我的一切。也許有些難以接受吧,但是我希望你能夠理解我,哈哈……咳咳……!”
灼熱的疼痛,已經(jīng)開始讓他變得逐漸麻木。
“……”
沉默了短暫片刻,葉辰天終于還是艱難地同意了他,點點頭。
“我明白了?!?/p>
見到如此,林蕭五露出了滿足而欣慰的笑。
“謝謝你能理解我?!?/p>
他將手輕輕擠壓額前的皮膚,一張透明的光碟逐漸顯現(xiàn)出他的額頭。
“最后一個請求……”
隨著自身的光碟被一點點地取出,因為記憶的流失,他眼中的景象以及葉辰天的容貌也逐漸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在我成為徹底沒有記憶,只剩下瀕死的肉體與疼痛的行尸走肉前,能最后再送我一程嗎?”
如果,可以的話……
葉辰天的身體,微微一震。
沉默了短短幾秒,走近了他。
緩緩地……緩緩地從腰間抽出,慢慢地舉起,將手槍的槍口,對準林蕭五的腦門。
這一刻,也許是他這輩子最艱難的一刻。
“能認識你……”
林蕭五仍舊微笑著,只不過聲音開始略微顫抖,語氣越來越如同絲線般地輕細。
光盤彈出,掉落在了旁邊的地上。
“我很開心?!?/p>
葉辰天的瞳孔,閃過一絲什么。
他的眼睛,與他的眼睛。
“好兄弟,讓我送你最后一程吧?!?/p>
最后一聲槍響,響徹在無盡的黑暗森林。
……
2021. 12.25
午夜,23:56
林蕭五,確認死亡。

清晨。
昏暗的房間,空調冷氣穩(wěn)定地運作著。
海倫娜沉睡在床上,仍舊沉浸在夢鄉(xiāng)之中。
門被輕輕推開了。
伴隨著幾乎不可聽見的腳步聲,黑衣青年悄悄地進了房間。
“……”
他看向海倫娜,她仍舊安靜地睡著。
“雖然我很不想這么做,但這是他的請求,抱歉了……”
葉辰天從懷里掏出記憶光碟,猶豫了片刻。
“你在做什么?”
一個熟悉而刻意壓低的聲音,從自己的身后傳來。
是克利夫蘭的聲音。
他回過頭,眼前的克利夫蘭正不解地看著自己。
“林蕭五先生呢?”
“……”
葉辰天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搖搖頭。
即使沒有說別的,但是克利夫蘭已經(jīng)隱約地猜到了什么。
葉辰天注視著她的眼睛,鄭重地開口。
“克利夫蘭,你能幫我保守一個秘密嗎?”
克利夫蘭茫然,聽著他的解釋。
“……”
“這是,他的意思么?”
葉辰天湊近了海倫娜,將光碟的側身小心地對準她的前額,手指輕力一壓。
就像讀碟機一樣,光碟自然地緩緩進入。
支離破碎,無法拾起的無數(shù)記憶,逐漸被刪改的完整記憶所取代覆蓋。
……
“小五,把球傳給我哦?”
“好的~!”
“慶祝一下吧!今天想吃什么呢?”
記憶模塊,重置激活。
“海媽媽煮的菜就好。”
……

“睜開你的眼睛,再次感受眼前認識的一切。”

……
“海倫娜?”
熟悉而溫和的聲音,從她的耳道里鉆了進來。
少女的眼皮顫動,朦朧地睜開眼睛。
從未知的黑暗深淵里醒來,熟悉的溫柔光芒照射進了她的世界。
“約,約克城……?”
海倫娜的瞳孔明亮而閃耀,一反平時無神的目光,靈動而有生氣。
“你終于恢復記憶了?太好了!果然小克說的沒錯呢,哈哈哈!大家都看到了嗎?”
爽朗而自然的笑聲,從紅發(fā)馬尾的海軍制服少女身上發(fā)出。
“這是……威奇塔小姐?你也在這里?”
她驚訝地看向那位帥氣的少女,威奇塔哈哈大笑,欣慰地上前摟住了海倫娜。
“不只是我,大家都在哦?!?/p>
笑吟吟地說著,指著站在她周圍的艦娘同胞。
“大家……”
有些感動的她,掃視著周圍熟悉的臉。
企業(yè)、埃塞克斯、波特蘭、卡辛、哥倫比亞、塞普拉斯、約克城、哈曼……
所有人臉上的表情,無一不是喜悅而興奮的。
“歡迎回來,海倫娜?!?/p>
所有人異口同聲地說著,仿佛暖流注入了心臟,海倫娜的臉上不禁露出了少有的開心的笑容。
“謝謝大家,謝謝你們……”
站在門邊的克利夫蘭靜靜地看著一切,不過她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表現(xiàn)得過于高興。
回想起葉辰天的那些話,讓她欲言又止。
“什么時候,帶她去看一看那個地方吧……”
溫暖而怡人的氣息彌漫在房間里,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窗臺上的水仙花,輕輕搖曳。

摩洛哥。
哈桑塔的尖塔石柱,記錄著千百年的古舊歷史。被稱為“卡薩布蘭卡”的圣地,令人流連忘返。
蔚藍色的海洋上,陣陣暖濕的海風迎面而來。
“還記得嗎?你之前說要和大家一起來摩洛哥看看,感受一下地中海風情,在這里旅游一趟……”
克利夫蘭戴著墨鏡指著那片一望無際的大海,海倫娜跟著她,在潔白的沙灘邊上信步而行。
走累了,便在沙灘上坐下。
“這里,的確是我曾經(jīng)說想來的地方呢。”
海倫娜看向克利夫蘭,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休息一下吧。”
海倫娜點點頭,一旁的克里夫蘭躺下,愜意地在沙灘上小憩。
凝視著波光粼粼的海面,海倫娜瞇起了眼睛。
夕陽的余暉蕩漾在碧海上,周圍的椰林在暖風的拂動下沙沙作響。
徐徐的海風輕撫臉龐,就像某個愛她的人在輕柔地觸碰她一樣。
海倫娜撫摸著心口,不知為何在那一瞬間,她突然感受到有那么一絲絲莫名其妙的悵然若失,如同幻影般掠過自己的心。
眼前的一切明明已經(jīng)是如此地美好,為何自己卻仍舊有些意猶未盡呢?
“……”
沉浸于安逸之中,卻依稀聽見她輕聲地開口。
像是自言自語一樣,無法理解地囈語呢喃。
“總感覺……少了些什么呢……”
……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