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來是打算讓楓哥陪我去的。”一步一個臺階的徐冬漪顯然還未恢復(fù)往日的活力，“不過，偵探社在為月底的社團日做準(zhǔn)備，所以我不想耽誤他的時間……”

?????? “偵探社？”我驚訝地叫出了聲，“原來楓哥也會參加社團嗎？”

?????? “你不知道嗎？不僅如此，他還是新生社員中的骨干呢——雖然比起我來，他的推理能力還差了一大截?！毙於粢锌恐D(zhuǎn)角處的欄桿，對我投來一個微笑，“總之，今天，保護我的任務(wù)就落在你頭上了?！?/p>

?????? 臉頰又像以前一樣，開始不爭氣地發(fā)燙。我略微點點頭，將目光移往遠(yuǎn)處，誰知下一步竟一腳踩空，險些狼狽地摔下樓梯。

?????? “開玩笑的啦，別緊張——”徐冬漪扶住我的肩膀，用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這次，沒有人能傷到我們?！?/p>

?????? 走出校門時正值晚高峰，人群熙熙攘攘。鼓脹的書包、蒙塵的公文包、俗艷的手提包，和著萬般的嘈雜，慢慢向四面八方流動。緊跟著她的腳步，穿行在一群個頭比我還高大的初中生中間，我一點也不想把視線從地面挪開。

?????? “邀請我去做客的人，是我一個朋友的父母。”徐冬漪回頭看了我一眼，笑容里似乎帶著些歉意，“不過，由于某些原因，我還是需要一個人陪我一起去。”

?????? 這句話愈發(fā)讓我感覺蹊蹺。然而，不管我怎么追問，她都像沒有聽清一樣答非所問，甚至還和我聊起了熱播電視劇——她明明知道，我對現(xiàn)在的國產(chǎn)劇是提不起任何興趣的。

?????? “又是什么時機未到的秘密嗎？”我小聲咕噥了一句，知趣地閉上了嘴。

?????? 枯燥的人群令我感到有些煩悶。正當(dāng)我打量著路邊一個新開的奶茶店時，徐冬漪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拉著我走向轉(zhuǎn)角的窄巷。夕陽照不進幽長的小徑，背后的車水馬龍明明只有幾步之隔，卻仿佛存在于另一個世界。一言不發(fā)地走到巷子最深處，直到死胡同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我終于再次聽到了徐冬漪的聲音：“該你出場了，子康——假如身后有人，那么他就是敵人?！?/p>

?????? 進入子彈時間后，我才看清這條小巷的全貌，同時也理解了她這樣說的原因。兩側(cè)的泥墻后凈是無人的平房，從積滿灰塵的青石板，到破破爛爛的瓦片，無不爬滿了凌亂的蜘蛛網(wǎng)。大概只有刻意跟蹤我們的人，才會走進這個被時代遺忘的角落。

?????? “檢查完畢，沒有尾隨者。”我看著她走向墻邊，不解地問道，“這種辨別方法的確很有用；可是，假如真的在這里遇到危險，我們不就無路可逃了嗎？”

?????? 徐冬漪將手伸向墻壁，嘎吱一聲，推開了一扇舊得看不出色彩的門。跟著她進入墻內(nèi)的院落，只覺塵埃的氣味在空氣中飄散；忍過最初的幾秒，又有一陣清涼的野草香浸入鼻腔。扶著腐朽的圓柱，撥開繁茂的爬山虎，就這樣穿梭了好一會，又推開另一扇殘破的木門，眼前的景色豁然開朗。

?????? “尾隨者只會被困在剛才的迷宮中?！毙於舨仍诤訛┑乃槭焉?，笑著轉(zhuǎn)過身來。她的身后，落日的余暉正斜照著璉江的清波。滿江金紅熠熠生輝，與天邊的霞光一樣壯麗。

?????? 璉江，是香州最大的河流。我知道三中離江邊不遠(yuǎn)，卻不知有這樣一條塵封的舊路。

?????? “剛才你所看到的，就是這個城市最初的模樣?！逼崖晱倪h(yuǎn)方傳來，徐冬漪靜靜遙望著對岸，“香州城的歷史，你了解多少？”

?????? “我知道，香州的建城史只有不到四十年。上世紀(jì)八十年代以前，今天的市區(qū)大都還是荒山野嶺。后來，多條水陸交通線在這里交匯，人流的聚集讓璉江邊的小村鎮(zhèn)迅速擴張，最終成為了今天的現(xiàn)代城市。”我在她身旁站定，拍了拍衣角的塵土，“我居住的城北，就是九十年代開發(fā)出的區(qū)域。本以為那就是香州現(xiàn)存最古老的城區(qū)，沒想到，真正的老城區(qū)，竟然還原封不動地保存在這里?！?/p>

?????? “那是因為，這個地方就是歷史本身。見證過歷史的人都不愿舍棄歷史，它能夠時刻提醒自己，不懈的追求究竟有什么意義?！?/p>

?????? 水面的金光隨日落而逐漸消失，回頭望去，河灘上的兩行腳印已在黑暗中隱去?！霸谙阒葸@片土地上，裂縫的存在自古有之。建城不久，香州便擁有了數(shù)十萬人口，雖然規(guī)模不算大，但與曾經(jīng)的鄉(xiāng)野已有天壤之別。因此，當(dāng)局再也不能對裂縫的影響置之不理?！?/p>

?????? “于是，就發(fā)生了那場因強制登記異能者而產(chǎn)生的警民沖突？”

?????? “沒錯——果然，子康你是能夠理解歷史的重量之人?！毙於裟贸鲆粭l我從未見過的藍(lán)色發(fā)帶，挽起被晚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安伯就是當(dāng)年那場事件的親歷者。正因目睹了那些無謂的對抗和流血，他才會義無反顧地奉獻半生心血，來建設(shè)一個各方都能接受的監(jiān)管系統(tǒng)。他這一路走來的艱難險阻，我們這些后輩，大概永遠(yuǎn)也不能真正體悟?！?/p>

?????? 一陣莫名的惆悵從她眼中流出。那條長長的發(fā)帶隨風(fēng)飄揚，像是璉江的淺灘中無所依歸的水草。我向前跑了幾步，停在她面前：“今天這一趟果然沒白走，我對你的崇拜又加深了一些?！?/p>

?????? 徐冬漪抬起視線，打趣似地說：“我還以為，你對我的哲思早就見怪不怪了呢。”

?????? “我認(rèn)識很多人，他們自詡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對自己家鄉(xiāng)的社會和文化卻一竅不通——或者說，根本就是不屑一顧?！蔽蚁肓讼耄J(rèn)真應(yīng)答道，“而你跟那些所謂的‘學(xué)霸’截然不同。你不但理解香州發(fā)展變化的淵源，而且真正熟悉這座城市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p>

?????? “不敢當(dāng)?！毙於粜χ鴶[了擺手，“只不過是對這片區(qū)域比較熟悉而已。畢竟，這里承載著我們一起度過的歲月——那遙遠(yuǎn)得像是上輩子的，童年……”

?????? 她的聲音驟然沙啞，“童年”二字的吐詞只剩下微弱的氣息，欲說還休。沉默著繼續(xù)前進，我知道自己的話讓她想到了不愿提起的往事，正不知所措時，她卻先開口了：“你和小靈……相處得怎么樣了？”

?????? “小靈？”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使我十分訝異，“眼下我也沒法為他做別的，只能每天晚上陪他說說話——其實，多數(shù)時候都是我在說、他在聽。”

?????? “對于他們一家人身份的確認(rèn)，有沒有新的進展？”

?????? “沒有?！蔽覈@息道，“問過了爸媽，問過了以前的同學(xué)，沒有任何人記得這樣一個突然消失的家庭?！?/p>

?????? “別灰心，慢慢來，總會理出頭緒的?！?/p>

?????? “當(dāng)然，搜尋才剛剛開始呢。好在小靈似乎很容易滿足，只要分享一些瑣碎的趣事，就能讓他開懷大笑。大概，他的心智和容貌一樣，也停留在了遇害時的八歲。”

?????? “容貌嗎……說不定，我能幫到你們！”徐冬漪忽又提高聲調(diào)，一陣興奮從中涌出，“只要你的描述足夠細(xì)致，我就可以把他的肖像畫出來——你應(yīng)該信任我的畫技吧？這樣一來，知道他相貌的人就不止你一個了，大家都能來幫忙查找線索！”

?????? “問題就出在這里?！蔽覠o奈地?fù)u了搖頭，“只有在夢中，或者在那個被他稱作‘交錯橋’的地方，我才記得他的相貌。一旦回到現(xiàn)實世界，便會忘得一干二凈——也許，所謂的陰陽之隔，終究是沒那么容易打破的?！?/p>

?????? 徐冬漪將臉別向靜靜流淌的璉江，抬起手臂，輕輕拍了拍我的后背。我感受到了她無聲勝有聲的安慰，終于說出了埋在心中的那聲“謝謝”。

?????? 愣了一秒鐘，她隨即又眉開眼笑道：“今天該道謝的是我哦，你可別弄錯了?！?/p>

?????? “不，這聲‘謝謝’，是為小靈的事。平心而論，容留一個幽靈，這樣的行為的確瘋狂而又任性。沒想到，你們卻一致表示支持——就連最怕鬼的步曉敬，也只是在嘴上抱怨了兩句。我想說……你們的包容和信任，對我真是太重要了！”

?????? “有句話說得好，‘你所懼怕的每個鬼魂，都是別人朝思暮想的人’。你們倆的關(guān)系實在是很特殊，回憶已經(jīng)撕碎，感情卻真摯濃烈，這樣的友誼看似缺乏理性，但又令人憐惜?！毙於粼跊鲲L(fēng)中拉緊了外套，“那天在工廠里，小靈追上我們的時候，隔著一步之遙，我終于在他身上看到了一點點像是靈魂的碎片。我很難描述它是什么樣子，但我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它散發(fā)的不是我預(yù)想中的敵意和歹心，而是重逢的喜悅和忐忑。所以，看到你那么堅定地維護他，我便也放下了戒心——畢竟，有些時候，情感比理智更加可貴?！?/p>

?????? 微茫的夜幕迷離了目光，她仿佛忽略了我的存在，對著自己的影子喃喃自語：“沒錯，與死去的摯友再次相逢，誰愿意破壞這樣的幸事呢？”

?????? 不知不覺，河灘已到盡頭。我們穿過一片雜亂的草叢，走進了一條半新不舊的窄路。重新見到人間煙火氣，我不由得放松了全身。正回味著她剛才的那番話時，卻見她突然停下了腳步。

?????? “子康，早就該跟你說清楚的，只是我一直說不出口?！惫聼魧⑺谋秤坝痴赵诨▔?，綠葉與她的雙肩一同微微發(fā)顫，“我不知道該怎樣說出那幾個字……”

?????? 不出所料，她奇怪的言行背后果然是有難言之隱。我咬了咬唇，向她伸出一只手：“冬漪，你盡管說吧，不管是什么，我都能夠理解的！”

?????? “我和你一樣，都是失去了童年摯友之人?！毙於艮D(zhuǎn)過身來，嘴角仍掛著微笑，臉上卻已淚印縱橫，“只不過，與我生死兩隔的摯友，有兩個。一個叫江桐，另一個，叫何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