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更新康盡歡的長篇小說，《肉與骨的先知》第45話。

【前情提要】

大瘟疫后時代，肉類成為奢侈食物。無中生肉有限公司決定與超級壟斷集團A集團的高價肉展開競爭。南溺水和白守時，一起去地下科學家聯合“南方”探尋技術，她們通過腦機接口，進入了南方構建的虛擬世界后，他們才知道自己需要經過一個考驗。

| 康盡歡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腦內小說俱樂部》等。資深媒體人，歷年來為《時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萬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公眾號

肉與骨的先知

四十五 廚房就是用來炸的

全文約5000字，預計閱讀時間10分鐘。

同行是仇人，因為每個人總有自己的方法和主張，白守時和南溺水在樹上的女公爵“家”里坐客。在研究如何吃那只大肉蟲造出來的肉質包的時候，因為白守時提到了這個項目值得南溺水學習，南溺水有點不高興了。

“白廠長，雖然昆蟲蛋白培育一直都是人造肉的一個分支，但是，我們最初就沒有選擇這條路，現在怎么可能再選擇？”

“為什么不能改變選擇？我也不是最初就想做植物蛋白肉啊，只是經過權衡和比較，而且，我的技術有獨占性，我才選擇了高肉纖維啊。”

“別爭了，咱們先吃飯，要不，你們兩個人，一人做一道菜吧，原料用同樣的肉質包，與其空談什么理論之爭，不如看看誰的品味比較好吧？”樹上的女公爵趁機煽風點火。

孫白糖在一邊看著，忽然想到，這才是第二天啊……這樣的日子至少還要過半個月啊。

“好啊，那你也做一道菜吧，讓我們看看所謂的瘋狂科學家，到底能有多小家碧玉？”南溺水似乎真的有點生氣了。

樹上的女公爵，用手指指了指孫白糖，又指了指白守時，“你們兩個每人從冰箱里拿一個肉質包，我們要去另一顆樹上，你們要自己注意平衡，別從樹上掉下去～”

三個客人跟著樹上的女公爵前進，行進中，孫白糖才發(fā)覺，這里的樹木選擇的品種和種植的間距，都很有講究。樹種似乎是榕樹又有點像垂楊柳，嫩枝都下垂，而主干又粗壯有力，樹的種植間距比較大，完全是像跳棋棋盤的布局一樣，彼此間距十米以上，但是，繁茂的樹冠又在空中彼此交錯。樹上的女公爵，利用比較粗的樹干，在空中并沒有糾纏在一起的樹干上做“橋接”，走起來有點驚險，但是空中確實建立起了一個廣域路徑。

隨著經過一顆顆樹，才發(fā)覺這些樹都是有不同功能區(qū)的，放冰箱的樹，有睡床的樹，擺著書架的樹，終于到了作為廚房的樹，這棵樹的樹冠最巨大。

作為廚房的這棵樹的樹冠中，有更多枝干被人工捆綁在一起作為地板。

“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還是系統(tǒng)按照你的構想設計的?。磕愕降妆魂P了多久了？”南溺水打量著這個樹冠里的分區(qū)構成，圍繞著樹木的樹身，分成了四個分區(qū)，原料加工區(qū)，有木桶和水槽，紅案區(qū)，白案區(qū)，各種鍋集中在加工區(qū)。

“可以提供原料支持，但是手工部分，真的只能是我自己做，科學家是沒有性別的。”樹上的女公爵展開她的手掌，大家這才注意到，那是一雙粗壯的手，原本的骨架似乎是細長的，但是現在是壯實的，還有很多傷疤。

“你很行。”南溺水的口氣緩和了許多，白守時一笑，沒有說什么，開始挑選廚具。

白守時忽然想起了什么，對孫白糖說，“我們三個人做飯就可以了，你去觀察一下，那只大地行蟲的運動軌跡，試著追一下，算算他的時速，最好能找到它轉彎時的區(qū)半徑數據?！?/p>

孫白糖點點頭，開始尋找怎樣從這個廚房之樹上下去。

“有繩梯的，我自己做的，你看那里有個向下箭頭的地方，那里是出入口的翻門?！睒渖系呐艚o孫白糖指路。

“我們爬上來的那棵樹也有繩梯嗎？”南溺水忽然發(fā)覺了關鍵點。

女公爵笑著點點頭，“如果你們有本事自己爬上來，才能給你們用繩梯。如果你們沒有本事自己爬上來，就只配在地上吃蟲子～或者被蟲子吃?！?/p>

南溺水聽她這樣說，倒沒有話好反駁了，人生就是如此啊，馬太效應。

只好叮囑孫白糖，“你小心點，離那個蟲子爬過的坑痕遠點，哪些小幼蟲到底會變成什么樣，恐怕不好說。”

“放心吧，我膽小如鼠的，平時走路都不踩井蓋?！睂O白糖揮手和南溺水告別，走到了樹身上標著箭頭的地方，拉起那個用樹枝綁成的小翻門，他忽然意識到，即使是生活在滿是樹木的森林里，如果沒有專業(yè)的木工技能，也是很難作出木板的……木板其實是一種很奢侈的技術產品。

小翻門下面的繩梯是一種文明混合原始的復合材質，繩索是高級纖維繩索，每隔半尺距離綁著的樹枝，卻完全是沒有加工過的樹枝，樹枝的兩端都是毛茬，甚至不是鋸出來的，而像是直接用手掰出來的……那些綁著樹枝的結扣倒是非常專業(yè)的水手扣，看來，其堅固性也許是有保證的。

孫白糖順著繩梯往下爬，爬到最后，發(fā)覺，繩梯距離地面還有一米左右的距離，他想了想，猜測可能是怕繩子離地面太近，那些幼蟲可能會順著繩索爬上來？

從樹上下來后，才發(fā)覺地面的味道很濃，樹上的女公爵選擇的距離地面比較高的生活高度區(qū)，超過那只大地行蟲的身高，也遠離了地面的味道。

孫白糖在腦內整理了一下這段時間里，自己的方位和方向的變化，判斷出，這個位置是比自己遇到大地行蟲的位置，更“靠后”的位置，是地行蟲更早經過的地方。

地面的泥濘感已經消除了許多，暴露出來的土壤還能看出濕潤，卻不再是泥濘感。

孫白糖循著地行蟲前進的方向，開始追蹤地行蟲的走向。

他認真記錄地行蟲的行動痕跡，很快，他就發(fā)覺了這個牧場的布局本身，就是考慮好了地行蟲的行進模式，樹的間距，樹枝垂下的高度，那只地行蟲的身體沒有刮到任何一棵樹，完全是在消化垂落的樹葉和樹枝，而那些樹枝在恢復之前，似乎地行蟲就不會再經過。

孫白糖試著估算了一下，如果被消化的樹枝和樹葉需要一周時間才能恢復，這個地行蟲在不斷行進消化，每天大概要行進十五公里左右的距離，這里可能需要一百平方公里，才能完美飼養(yǎng)一只大地行蟲，這樣一算，“單位畝產”的產肉率似乎并不高啊……不，還要看它這一路上到底能產出多少肉質包?，F在的情況是，樹上的女公爵自己一個人收集不了那么多肉質包。孫白糖甚至懷疑，有很多肉質包又變成了這個園區(qū)的肥料了。

孫白糖覺得自己像個獵人，也像個蹩腳的偵探，面對著對手留下的太過巨大和明顯的痕跡，反而找不到了細節(jié)。

向前追，追著追著，鼻子里面的酸味越來越濃，然后，慢慢就可以看到那只大地行蟲的背影，遠遠看過去，似乎就是一條小蟲子在爬行，慢慢接近它的時候，反而會覺得，是自己變小了，在草叢中遇到的蟲子都比自己大。

孫白糖留心那只大地行蟲轉彎時的動作，它從來都不急轉彎，那些樹本身的排列，就是含有一定的弧度，樹木之間留下的路徑，也包含著預設的角度，這個養(yǎng)殖區(qū)的樹木種植，似乎是按照某種迷宮路徑設計，讓這只大蟲子按照軌跡轉來轉去，不會直接慢慢爬到農場的圍墻區(qū)域……

原本的飼養(yǎng)設計中，就包含了行動路徑設計，也許，這個養(yǎng)殖場如果有地形圖紙，就能得到更多這只大蟲子的預設行動數據。

孫白糖忽然靈機一動，如果這個大地行蟲真的也在這里被關了很久，那么理論上來說，它已經在重復走它自己走過的路了！

孫白糖知道這種路徑總結的視角，在地面上是看不到的，而這個農場的種植樹木，又都有巨大的樹冠，即使漂浮在空中，恐怕也只能看到眾多樹冠，而藏匿了它的運動軌跡。

孫白糖不再追蹤大地行蟲，而是開始盡量沿著直線，從樹木中穿過，進行單線巡檢。

理論上來說，除了那些在區(qū)半徑之內的樹木夾角區(qū)域，大多數的樹木之間，都應該已經被這只地行蟲爬過幾次了。

所以，這些樹種的選擇，也是預料了這種發(fā)展可能，才選擇了這種樹型，如果這些樹靠近地表區(qū)域根系遭到了損傷，也不會對其有大損害。

而且，孫白糖也想試試，如果一直向前，能否遭到這個農場空間的理論邊界——外墻部分。

孫白糖聽說過，有人在玩網游時，會有很多不同的玩法，在戰(zhàn)爭游戲里當商人，在建筑世界里當冒險家，而最寂寞的玩法，其實是去找到游戲內的邊界，因為理論上來說，所有的游戲都不是無限的，都會有最終的最終。

孫白糖穿過一棵又一顆樹，看到了不同的區(qū)域的樹木之間，地面上爬行過的痕跡，他也看到了有的區(qū)域的凹陷地中，腐殖質和某些物質在構成新的地面，但是，太脆弱了，在成型之前，恐怕就會被再次經過的地行蟲破壞掉。

除非這個養(yǎng)殖場更加巨大，迷宮的設計者設計好了很多消耗區(qū)，讓路徑在某些節(jié)點進入再轉向模式，而新的轉向后，重復循環(huán)的路線也會變化，這樣一來，相對利用率的提升，才會讓這種地行蟲的單位畝產量數據更加好看。

猜測，一切都是猜測。孫白糖覺得，自己剛剛聽到南溺水說出猜想時——要讓這只大地行蟲在自己的行動軌跡中循環(huán)，最終消耗自己。孫白糖覺得這個構思，真的是非常邪派。

直到自己經過這番實地考察，他才發(fā)覺，在“生物運動慣性”這件事的利用上，反倒是一種數學思考模式，也許是很多理科生都會作出的相關選擇。

而一個生物的每天運動軌跡或者說，“人生方向”，其實并不是你自己的選擇，而是早已在別人的設計之中……

那只能說明一件事——你不是在自然中生活，你是被“飼養(yǎng)”的。

想到了這個有點悲傷的真相，孫白糖忽然覺得，人類社會其實就是個大型培育園區(qū)啊……我們喊著理想，夢想，追求，等等等等似乎滿含感情色彩的情緒詞匯，其實，都是在某種設計之中。

我們成天想著人造肉，人造這個，人造那個……我們真的是自由的嗎？

地球本身不是某個設計好的農場嗎？

孫白糖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在樹木間穿行，他估算了一下，自己差不多離開樹上的廚房兩個小時了，他覺得自己該回去了，雖然自己手上的情報，都是來自記憶和猜測，沒有任何實體的記錄……但是，孫白糖覺得自己也能和那三個樹上的科學家聊一聊了。

孫白糖過來的路上，沒有做任何路標和記錄，完全是憑借記憶力，來確定自己的路徑。

孫白糖對自己的空間能力是很有自信的，當然，這也是源于他自己跑過外賣，真的到了自己跑外賣的時候，才會發(fā)覺，自己生活的城市到底有多宏大與細膩。你甚至原本不知道，你一直住的那棟樓里，到底有哪些人，他們房門打開后，飄出來什么樣的味道。

孫白糖覺得自己是能夠憑著記憶，不用任何路標，就找回到廚房之樹的。然而，很快，他發(fā)覺，自己沒有留路標。

但是，廚房之樹給了他回去的指示。

廚房之樹在冒煙，隔著眾多勉強可以看到天空的濃密樹冠，依然可以看到那個煙柱越來越濃，灰色的煙混和著黑色的煙，還有糊了的肉味。

孫白糖回到廚房之樹下的時候，仰著頭，看著燃燒的樹冠……心想，這算是廚房事故，還是實驗室事故？

然后，天開始下雨了。

這是巧合？還是說，這算是這個農場內部存在的一種火災預防措施。

“這邊，我們在這邊！”附近的一棵樹上傳來了招呼聲。

孫白糖抬起頭，看到了三個有點狼狽的人，笑嘻嘻地坐在兩棵樹外的一棵樹的樹枝上。

孫白糖忍不住搖搖頭，“到底怎么回事？樹怎么燒起來了？”

“我玩砸了，我想要做個自發(fā)熱燒肉……沒有想到，這個肉質包的油脂含量結構和我已知的肉類不同，這東西不像是豆腐，反而像是蜂窩煤啊。唉，反正，你上來再說吧，我們還是搶了一點食物和飲料出來，我們可以吃飯了。”南溺水聲音爽朗，充滿了喜悅感地講述這段似乎應該有歉意的解釋。

孫白糖跑了過去，還算快地爬上了樹，仔細打量，這棵樹似乎沒有怎么經過加工。

白守時抱著一塊臺布包成的大包袱，臺布都有些被油透了。

孫白糖看看樹上的女公爵，她倒是沒有生氣，反而笑嘻嘻的。

樹上的女公爵看到孫白糖在打量她，很爽朗地一笑，“我也是長見識了，我其實是該生氣的，但是，這件事過于超過常識了，反而真的很好笑啊。而且，我也想通了，反正這樹也不是我的樹，要不是考慮到我們自己的安全，把所有的樹都燒掉，毀了農場，理論上來說，也能消滅那個大地行蟲?！?/p>

“反正，我欠你一個人情。既然等到了白糖兄回來，我們再移動吧，去你的書房樹吃飯吧，邊吃邊聽白糖兄說他的情報?！蹦夏缢仁菍渖系呐粽f，然后是在對大家提議。

孫白糖綁著白守時拿東西，四個人再次開始了移動，顯然，他們是為了逃避火災，亂跑的，所以，脫離了原本的生活樹區(qū)域?，F在想要在這棵樹上，繞過燃燒的廚房之樹，就很難了。

“那些樹都是彼此相連的，還有很多繩索……會不會，火燒連營啊？”走在樹枝上的時候，孫白糖忽然想起。

“不會的，當一端開始燃燒的時候，那些連接點就斷了，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我是預想過發(fā)生火災怎么辦的。”樹上的女公爵倒是想得開。

“我覺得，管理處沒有給你提供消防設備，作為一個機構來說，是失職啊?！蹦夏缢疁惾?，經過這場突發(fā)火災，這兩個人的感情倒是拉近了。

“我們現在從樹上下去，也不會很危險吧，孫白糖他不就在樹下走了很久嗎？”白守時提議。

眾人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來，他們忽然發(fā)現，自己被規(guī)則“罩住”了，包括剛才一直在樹下行動的孫白糖，他們似乎已經習慣了在樹上移動這個行為模式。

眾人慢慢下了樹，然后就后悔了。

因為，他們忽然發(fā)現，地面附近，有好多蛾子飛了起來！

“現在，我們直到那些幼蟲會變成什么了……最糟糕的模式，是會飛的！”樹上的女公爵皺緊了眉頭。

南溺水忍不住轉身，扭頭，四處張望，“你們說，那只地行蟲見過這種大火嗎？他聞到過煙味嗎？”

其他三個人聽到南溺水這個問題，都覺得有點后背發(fā)涼。

然后，孫白糖覺得自己聞到的酸味變濃烈了。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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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康盡歡

題圖 | 電影《阿麗塔：戰(zhàn)斗天使》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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