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圖書館圣器室，阿克斯·天境，巴爾

不同于其他聚集在圣杯室的阿斯塔特修士，墨菲斯頓的盔甲是深紅色的。陶鋼板被復(fù)雜地雕刻成類似剝皮的肌肉，當(dāng)墨菲斯頓從房間的地板上站起來時，他的長袍在身體周圍翻滾，就像血液在水中聚集。在他身后，仍然可以看到球體的微弱回聲，一個于黑暗中滾動的空間，一扇自星辰之上的窗戶。

火光重新亮起時，其他智庫散開在石地上。一看到他們的主人，智庫們就爬了起來，抓起丟棄的劍。他們排成整齊的隊伍，用劍柄敲擊胸膛。“首席智庫。”他們用驕傲而莊重的聲音喊道。安特羅斯站在他們中間，挺直身子敬禮，敬畏于他主人的身影。

與此同時，牧師的投影從寶座上站起來，開始喊叫，但這些話都消失在了虛空中。他的嘴張了又閉，但沒有聲音傳到房間里。戴著兜帽的牧師們擠在投影裝置周圍，敲擊著刻度盤，撥動著開關(guān)，直到震耳欲聾的聲音在空中轟鳴，然后是尖嘯的反饋。

“我的大人！您發(fā)現(xiàn)了什么？”牧師的投影吼道，他那雙下巴的臉激動得發(fā)顫。“迪韋納圖斯安全嗎？您——”

當(dāng)他注意到墨菲斯頓拿著什么東西時，他停了下來。首席智庫手里提著一個不省人事的人，一個穿長袍的牧師。

+然而，也許有答案的回響，+ 墨菲斯頓說，他的語氣很平靜，就好像他剛剛是從門口走進(jìn)的大廳一樣。+某些我無法觸及的東西。+ 沒有其他人聽到他的話，安特羅斯意識到這些話只存在于他的腦海中。

“什么的答案？”他低聲說。

閃爍的身影又喊了起來，因為得不到回答而沮喪?！笆紫菐?？”那個被靜電干擾的聲音突然變成了一連串吠叫和反饋循環(huán)?！澳?。能。聽見。我我我嗎？迪韋納圖斯。怎怎怎么樣了？”他盯著那個失去知覺的人?！澳鞘钦l？我們的人？”

墨菲斯頓繼續(xù)無視他，他小心翼翼地把牧師放在地板上，轉(zhuǎn)身看向那逐漸褪色的球體。他臉上掠過一絲驚訝的神色。+我被跟蹤了，+ 他說，再次直接進(jìn)入了安特羅斯的思想。他聽起來更像是好奇，而不是驚慌。

安特羅斯在房間發(fā)生爆炸的前幾秒就站穩(wěn)了腳跟。一聲霹靂將墨菲斯頓拋到空中。他掠過智庫的隊伍，跌入黑暗中，盔甲擦過石頭，留下一道火花。

在他身后，血球的殘像重新出現(xiàn)，扭曲成一種新的形態(tài)。深紅的光芒變成了深紅的血肉，一道傷痕在空中撕裂。它膨脹得像一個疾病蔓延的腫瘤。周圍的空氣起了漣漪，像膿液一樣凝結(jié)。它看起來像一個化膿的傷疤，向虛無張開。

盡管距離有半個星系之遙，牧師還是驚恐地后退了幾步，但安特羅斯和其他智庫穩(wěn)住了自己，用力場武器對準(zhǔn)了越來越大的裂口。

“首席智庫？”書記官拉賽勒斯喊道，在房間里尋找他的指揮官。墨菲斯頓沒有回答，于是拉賽勒斯無聲地給智庫們下了一道命令。他們散開來包圍在他們面前形成的恐怖。某個東西，某種形體從以太裂口中鉆出。

“聽我命令?！崩惱账拐f，安特羅斯低聲念著誓言，讓他的力場杖散發(fā)出靈能力量。

蒼蠅從中飛出。一開始只有幾只，散漫地飛進(jìn)了房間，然后成群的鳥從裂口涌出，給已經(jīng)彌漫在空氣中的嘈雜聲增添了一種低沉的嗡嗡聲。安特羅斯意識到正在發(fā)生的事情的嚴(yán)重性。阿克斯·天境的心臟陷入了危險，這是前所未聞的。他盯著那個迅速填滿圣杯室的異物。這是一扇通向瘋狂的窗戶，當(dāng)他舉起力場杖時，地獄生物如潮水般涌進(jìn)房間，在蒼蠅的云霧中翻滾。它看起來像一股內(nèi)臟的洪流—— 一團(tuán)盤繞的閃光肉管和跳動的囊狀物拍打著房間的地板。

“王座在上啊?！彼吐暷畹?，空氣中彌漫著可怕的氣味。那是一股腐尸和糞便的臭味，他覺得自己像被困在了一只腐爛動物的內(nèi)臟里。

“聽我命令！”書記官拉賽勒斯重復(fù)道，雙手握劍，挺住身子，成群的蒼蠅在他周圍飛舞。他威嚴(yán)的語調(diào)中沒有一絲慌亂，但安特羅斯能感受到他的憤怒。

沾著糞便的內(nèi)臟逐漸長成人形，形成了瘦長的斑駁四肢和大腹便便的駝背軀干。蠐螬讓裂開的濃瘡起了水泡，組成一張流著口水、下巴松弛的臉。其他的則長出了灰色的膜質(zhì)翅膀，豎起的昆蟲樣的臉和反光的長喙。

拉賽勒斯又等了幾秒鐘，在怪物們眨著那雙膿黃的眼睛時，他的臉上滿是輕蔑的表情。然后他揚起下巴，發(fā)出進(jìn)攻的信號，氣勢恢宏地?fù)]劍而下。

安特羅斯把他所有的憤怒和決心都發(fā)泄在力場杖的頂端。一束藍(lán)光從武器中撕裂，轟向正在出現(xiàn)的人形，加入了他兄弟們釋放的靈能力量的風(fēng)暴。

智庫們將一股又一股的急流灌進(jìn)那些怪物體內(nèi)，房間里充滿了刺耳的聲音。當(dāng)他們的亞空間火焰與畸形生物碰撞時形成了光球，空氣中彌漫著焦肉的刺鼻惡臭。

當(dāng)安特羅斯看到這些被蒼蠅籠罩的形狀時，他本能地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皭耗?。”他喃喃地說。在多年艱苦的訓(xùn)練中，他見過無數(shù)種異形的圖像，包括一些比這奇怪得多的圖像，但吸引他的不是解剖結(jié)構(gòu)：那是完全錯誤的。它們不符合任何自然法則。它們墮落的腐臭肉體令人作嘔，但安特羅斯能看穿它：這只是一個假象——它們是真實但不可知的本性的影子。

安特羅斯離開隊列，再次爬上教堂的臺階，想看得更清楚些。當(dāng)他回頭看向戰(zhàn)斗的時候，他看到了其他智庫看不到的東西——他們的靈能沖擊波正在給裂口注入養(yǎng)分，使它變得越來越大。在智庫的猛烈攻擊下，前排的惡魔正在瓦解，但隨著裂口的擴大，它把越來越多的亞空間污穢吐進(jìn)了房間。一些智庫大步上前迎戰(zhàn)，揮劍劈斬，把惡魔砍成燒焦的血肉碎塊。

“停下！”他喊道，但他知道他的話會淹沒在喧囂聲中。在智庫的爆炸聲、成群的蒼蠅和空氣的撕裂聲中，那個懺悔者的全息投影還在大聲喊叫，他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扭曲。“墨菲墨菲墨菲。什什么么。你你你你。墨墨墨墨菲。”所有的一切都融合成一種末日般的可怕咆哮。

“拉賽勒斯大人！”安特羅斯吼道，大步朝戰(zhàn)場走去，在鮮血四濺的戰(zhàn)場上尋找近侍。

整個房間都在顫動，安特羅斯發(fā)現(xiàn)自己陷入了蠅群和深紅火花的風(fēng)暴之中。

他閉上眼睛，讓他的思想在風(fēng)暴中掠過，伸手去找書記官拉賽勒斯。安特羅斯的力量被空氣中閃爍的血魔法放大，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大。他本來打算簡單地喊一聲，但在拉賽勒斯聽來，卻是一聲亞空間尖嘯。

他看到老兵在傳信的沖擊下踉蹌著，皺眉抓頭。

“停手！”書記官拉賽勒斯一恢復(fù)過來就吼出了命令。

他的自己兄弟們服從命令，放下武器。煙霧散去，他們面前堆積著一堆冒著熱氣的抽搐惡魔，陰燃著、閃爍著亞空間巫火的漣漪。

安特羅斯看到空中的裂隙越來越大，喃喃地詛咒了一聲——空隙擴大了兩倍，吐出愈發(fā)駭人的形體。更糟的是，它在向外拉伸，向邊緣凸起。有什么東西在另一邊擠壓，很大的東西。隨著它的膨脹，它噴出了更多的蠅群。它們猛烈地撞擊著智庫，讓他們難以站立，整個房間彌漫起一片旋轉(zhuǎn)的飛蠅風(fēng)暴，根本看不清東西。

書記官拉賽勒斯正要下令，這時墨菲斯頓踏入了風(fēng)暴，他展開幽魂雙翼，舉起力場劍，一頭扎進(jìn)膨脹的蠅群中。

裂口張開了，發(fā)出一聲濕漉漉的撕裂聲，成群的蒼蠅組成了一個黑色的身影?，F(xiàn)在那里有數(shù)百萬只昆蟲，安特羅斯看不清它們的形狀。在他的腦海里，他看到了一個酷似石油噴泉的巨大東西，撲向首席智庫，把他吞沒了。

墨菲斯頓的劍刃一閃，將它們撕碎，把蠅群炸成發(fā)光的藍(lán)色余燼。他繼續(xù)往裂口飛去，從物質(zhì)世界中消失，消失在后面的地獄里。

墨菲斯頓只離開了幾秒。一場新的噩夢把他拉回現(xiàn)實，蠅群散開了—— 堆積如山的黏液血肉慢慢地盤繞著進(jìn)入房間，噴出煙霧，就像一只巨大的軟體動物那樣活動。它太大了，直接頂在遠(yuǎn)處弧頂?shù)臋M梁上，它被一層皺褶起伏的肌肉包裹著，就像一排排的鰓。這波狀的怪物有一部分從主塊體中伸出，形成長長的蛇形觸手，其中一只幾乎完全包住了墨菲斯頓。它正把他提向無目腦袋上的一個帶著鋸齒的開口。

“不！”安特羅斯看到墨菲斯頓即將落入怪物口中。

+害蟲，+ 他腦海里一個冷淡的聲音說。+僅此而已。+

墨菲斯頓把劍插進(jìn)怪物嘴里。紅色的光線在它巨大的身軀上蕩漾，它痛苦地暴跳起來，撞穿了圣杯室的天花板。石磚倒塌了，拱門和弧頂滾落在房間里，摔成了碎片，一團(tuán)灰泥塵在蠅群中飛揚。

當(dāng)圣杯室的弧頂?shù)顾鷷r，牧師們開始尖叫。巨大的縫隙從裂口中蔓延，怪物搖擺著，起伏著，與柱子和扶壁碰撞。安特羅斯和智庫仍在向惡魔投擲能量束，空氣中滿是閃爍的靈能和咆哮的命令。

一位牧師在薄霧中跌跌撞撞地前行。安特羅斯朝那個人的方向走去，打算把他從大廳里趕出去，這時另一個人從塵云中大搖大擺地出現(xiàn)了。一個彎腰駝背、身材瘦長的家伙從智庫的隊伍里鉆了出來。它舉起一把生銹的切肉刀，用一只腫脹的獨眼盯著安特羅斯。

靈能火焰從安特羅斯的力場杖中釋放，在病態(tài)肉體和膿綠血液的爆炸中將惡魔撕碎。

安特羅斯放下冒煙的力場杖，回頭去找牧師。那人四肢攤軟地倒在石板上，捂著斷掉的喉嚨，鮮血噴涌而出。

安特羅斯想沖過去幫助他，但另一只惡魔笨拙地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中，鋸齒狀的劍還滴著牧師的血。安特羅斯伏在杖上，又釋放出一陣靈能怒火，把第二只惡魔轟散在墻上。

巨大的磚石在他周圍轟然倒塌，天花板幾乎完全消失了，露出了遠(yuǎn)處圖書館高聳的走道和塔樓。一根接一根的支柱被壓倒，幸存的兩位牧師在混亂中奔跑，一邊躲避掉落的石板，一邊跳過地板上的裂縫，努力尋找出口。透過血液彌漫的陰霾和掉落的磚石，還能看到那個老牧師的全息投影。他在恐懼和憤怒中哀嚎著，近乎瘋狂地睜大雙眼，但揚聲器已經(jīng)被毀了，他又一次對著虛空說著什么——那個錯亂的巨大投影，正默默地主持著古老密室中的死亡。

安特羅斯的增強視力起效了，他很容易就看穿了迷霧，找到了只有十幾英尺遠(yuǎn)的門道。

“這邊！”他一邊喊著，一邊領(lǐng)著暈頭轉(zhuǎn)向的牧師們向出口跑去。門楣裂開了，看起來隨時都有可能倒塌。

他回頭看了一眼，只見一群惡魔正朝他們奔來，無數(shù)只恐怖的怪物正從四面八方逼近。

當(dāng)惡魔們涌過破碎的石板時，安特羅斯舉起他的力場杖，召出靈能鐮刀將它們砍倒，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

然后，他轉(zhuǎn)過身來，抓住兩位牧師的長袍，把他們拖到亮處。

圣杯室外面的場景幾乎和里面發(fā)生的可怕戰(zhàn)斗一樣混亂。第四連的戰(zhàn)斗兄弟們舉起武器，向入口跑去，但當(dāng)他們爬上臺階時，墻壁和扶壁開始隆起倒塌。瓦特勒斯連長和他的星際戰(zhàn)士瞄準(zhǔn)了毀滅的根源。

惡魔的巨大身軀撕開了圣杯室的屋頂，就像在退潮時涉水一樣。巨大的鋸齒狀大理石在它的壓力下倒塌了，朝下方圣血天使?jié)L落。

瓦特勒斯連長吼出命令，空氣中閃爍起爆彈槍的火光，惡魔們從破碎的門口涌了進(jìn)來。安特羅斯轉(zhuǎn)過身，但還沒走到門口，拉賽勒斯和其他智庫就從圣杯室出來了，身上沾滿污穢和灰塵，怪物沖進(jìn)他們頭頂?shù)慕ㄖr，他們還在釋放著幾股靈能?？諝庵袀鱽硪环N建筑架構(gòu)的低沉呻吟，但不是從門口傳來的。墨菲斯頓仍被壓在惡魔的大口上，他的劍深深刺進(jìn)了惡魔無形的肉體，燃燒著赤紅。聲音是從支撐點發(fā)出來的。那是一種如此低沉的轟鳴，安特羅斯甚至能感覺到它在內(nèi)臟中產(chǎn)生共振。裂縫開始從圣杯室底部蔓延開來，將過道分割，在蹣跚的圣血天使面前張開。

聲音越來越大，圣杯室終于隨著一聲轟隆倒塌了，如同山崩。

塵土和蠅群組成的高塔直沖天空，遮天蔽日，就像一根背負(fù)著厄運的手指，對尖叫的人群進(jìn)行審判。

安特羅斯的戰(zhàn)甲被海嘯般的碎石和殘破的尸體壓垮，當(dāng)他向后倒下時，他最后看了一眼墨菲斯頓。死亡之主張開墨黑色的雙翼，在廢墟的上空翱翔，宛若一位勝利天使，他將蒼白的臉龐轉(zhuǎn)向天空，手里攥著惡魔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