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江山業(yè)(24.入晉宮一行,云來弄人心)
? ? ? ?放走諜雀后,慕梓于書案前盤腿席地而坐,運行內力,行功療傷。
因白日被夏千影一掌震傷了心脈,一直強忍著,而回來后又是各種瑣碎的事接踵而至,所以都沒有時間調息,以至于這會兒才有時間。
“噗”的一聲,慕梓吐出了一口血,淤血吐出來了,自然也就好多了,慕梓收勢停功,睜開了眼睛。
起身取過案上放著的毛巾,把地板上的血跡拭去,然后把這毛巾扔進了房中的火盆,看著它被燃燒殆盡。
看著火盆里升起的火光,慕梓神思飛遠,想到了今日下午,與她使出一模一樣的劍法的衛(wèi)長風,不禁眉頭深深蹙起。
按理來說,這玲瓏神功中的心法劍法,這世上只有她與師父二人會用才對,可為何衛(wèi)長風也會,他是從何處學到的?
看來這件事,只能修書一封送回燕華山,問一下師父是怎么回事了!
自打她兩三歲時記事起,師父的親傳徒弟只有她一人,而且他們也極少出山,所以師父把絕學傳給一個與她年紀差不了多少的衛(wèi)長風的可能是不大的。
既如此,唯一解釋得通的,就是燕華山天玄觀中,曾有背叛師門之人!
可這么多年來,也不曾聽觀中的師叔師姐們說過一些,關于觀中以往是否有過什么叛門之人的秘辛,所以也不知此次修書打聽,會不會有結果。
正當慕梓想得出神之際,從深坊遠巷傳來的更聲告訴她,此刻已是丑正時分了,離卯時天亮只剩不到兩個時辰,慕梓干脆也就不打算睡了,直接繼續(xù)盤腿運功調息,直至天亮。
卯正時分,天還黑暗無光之際,便有侍女到了院子屋外門前敲門,問她是否起了沒。
慕梓出門,見那侍女是日常于東院花廳伺候的,此刻來此,怕是東院花廳來了什么人了,韓翼這才差了她過來請她過去。
果然,一問之下,侍女只言說是莊里來了官家的人,指名道姓要尋她與雪含煙,韓翼這才讓他們過來通知她與雪含煙。
官家人?
怕不就是宮里來人了!
慕梓對那丫鬟回道:“知道了,待我洗漱完后,立刻過去?!?/p>
侍女應下后便自行離去了,慕梓轉身回到屋內,打開房子的窗,往窗外看了一眼,只見窗外的一株竹子上,停著昨晚她放飛出去的諜雀。
她伸出手打了個響指,諜雀便展翅飛到了她的指尖,她取下諜雀腳邊的小竹筒,看了一眼,只見里面空空如也。
慕梓嘴角微微一揚,把諜雀放了出去。
? ? ? ?看來,云來宮的那位,已經收到她的信了!
想到這,慕梓轉身離開了宜蘭軒,往東院花廳走去。
到了東院花廳,慕梓只見雪含煙早已再廳中等候了,只不過,此時的他不是像以往一樣像個主人般端坐著,而是恭敬有禮又不失氣度地立在一邊。
而廳中主座上,反而坐著一個棕黑色衣衫的男人,面凈無須,端著杯茶還勾著個女兒家的蘭花指。
而在他身邊,還站著幾個隨侍隨從。
看來的確是宮里人沒錯了。
“雪公子,這位是?”慕梓徑直行到雪含煙身邊,也不壓聲,就似尋常說話般問道。
雪含煙笑了笑,看向主座上那人,回道:“宮中派來的,陛下身邊的李公公!”
“來做什么?”慕梓繼續(xù)明知故問。
果然,慕梓這般態(tài)度讓那李公公好不生氣,“啪”的一下放下茶杯,尖聲細氣地斥道:“你還問來做什么?郡主就是因為結識了你們,才會落入歹人之手,你還好問來做什么?”
? ? ? ? 慕梓自知理虧,也不再說話,微微低頭,擺出一副挨訓的模樣。
? ? ? ?看著慕梓這樣子,李公公又“哼”了一聲,倒不是他想這般擺譜,只是,不擺擺譜壓一下這兩個人,他咽不下這口氣啊。
? ? ?? 想想洛兒那丫頭就這么因這群人落入歹人之手,指不定會受到什么傷害的時候,他就心疼,那可算是他從小寵大的小郡主!
想到時間耽擱不得,最后李公公也只有這樣“哼”了一聲,然后接著說,“要不是看在小洛那丫頭還需要你們去救,我才不會給你們好臉色呢!”
小洛那丫頭?
慕梓聞言眉毛一挑:“聽李公公這語氣,似乎與郡主很是熟絡?”
“何止是熟絡,要不是差點血緣,那丫頭都快成我閨女了,要不是因為你們,按往常的日子,我已經在宮中收到小洛給我?guī)У脑缟帕?!?/p>
咳!
慕梓悶聲咳了一下,抬手于嘴前掩住了笑意,連帶著旁邊的雪含煙也微微揚了嘴角。
原來如此,那也難怪這李公公這種做派,把人家閨女給弄得身陷險境,確實理虧,也著實對不起人家。
只不過這語氣也……過于好笑了些!
“原是這樣,李公公,此事確是慕梓之過,還望李公公大人有大量,原諒慕梓這次,慕梓在此為你保證,一定完好無損地把你的小洛兒給帶回來?!蹦借髡f完朝李公公深深一禮。
“此話當真?”李公公半信半疑地看著她。
“當真!”
“行吧,不過這些話你跟咱家說也沒用,到了宮里,你們再向陛下好好解釋吧!”李公公擺擺手。
真是個不記仇的人。
慕梓一笑:“多謝公公!”
經過這么一段小插曲,慕梓和雪含煙也就真正開始了今日的晉宮之行。
兩人上了李公公出宮備過來的馬車,一路往晉皇宮行去。
一路上過了玉陽城的東市,從中京大道入了皇城,再走朱雀大街,約行了大半個時辰,就到了玉陽城正北處風平原的宮城門外。
都說晉國皇宮是九州中原最為宏偉的宮殿,慕梓倒還從未見過。
掀開車簾,往外看去,只見入目便是高大聳立的宮城門樓,鴉青色的城磚上覆者斑駁的雨痕,添了幾分蒼涼。而底下,五道玄色大門洞開,可見宮墻內寬廣無比的廣場。
古有詩句曾言“日入云門含元廣,九州霸業(yè)從此開”,說的便是從正宮門鳳云門入后,便是寬廣無比的含元殿廣場。
當初梁國在此建都,一統九州中原漢地,后梁國北拒十地,西抗寒漠,南平蠻夷,海內外各國無不對梁朝俯首稱臣,含元殿廣場曾迎萬邦賓客使臣。
只是沒想到幾百年后,這里也會變得如此空曠蕭條,當真是世事無常??!慕梓突然想起一句詩,“幾朝江山意,書史一筆中”,真是寥寥幾筆寫盡千古蒼涼。
馬車一直從偏門望仙門入了含元殿廣場,入了廣場前方便是宏偉壯觀的含元大殿,按照九州的舊制,此刻趙宇應正與眾大臣在含元殿議事。
既是上朝的時辰,他們肯定不是去含元殿的,馬車一直從含元殿旁的昭訓門使了進去,又接連過了兩道宮門,最后才到了趙宇讓他們二人等候接見的延英殿前。
二人下了馬車,跟著李公公的步伐,踏入了延英殿中,可沒想到,剛到延英殿中坐下,凳子都還沒熱呢,延英殿大門外便走進來了一隊人。
為首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宮女,身后跟著一堆宮婢。而一旁候著他們的李公公見了這宮女,忙迎了上去,熟絡道:“檀香姑姑,什么風把你給吹來了?”
不錯,來的這個人,正是葉云身邊的貼身侍女,檀香。
慕梓只見檀香對著李公公笑了笑,說道:“李公公,不是什么風把我給吹來了,是貴嬪聽了宮人們回報說,陛下讓公公去請的那兩位貴人已經到了延英殿,這才差了我過來,想把兩位貴人往云來宮請去一趟。”
“這……”李公公似乎面露了一絲難色。
“公公不必憂心,貴嬪也是擔心郡主的安危,而且,以貴嬪與陛下的情誼,定也不會責怪貴嬪私自把人請了去,到時公公實話實說回稟陛下便好?!碧聪阋环捳f得滴水不漏。
“行吧?!崩罟皖^沉思了一下,應了下來。
“多謝公公?!?/p>
檀香給李公公道了聲謝后,便朝慕梓與雪含煙二人走了過去,問道:“二位可是千羽樓樓主雪公子,和慕梓慕姑娘?”
慕梓與雪含煙起身,朝檀香點了點頭。
“那勞煩二位跟我往云來宮走一趟,貴嬪有請。”
慕梓與雪含煙相視一眼,兩人交流了下眼神,隨即慕梓回道:“那就勞煩姑姑帶路了?!?/p>
兩人跟著檀香出了延英殿后,故意跟檀香等一眾人隔了個一丈遠的距離,偷偷說起了話。
雪含煙看著前方的檀香,細聲道:“倒是不知這葉云這會兒請我們過去,又是為了哪般!”
“我覺得,為蘇洛是一般,為我昨晚給了她的一張紙條,又是一般!”慕梓回道。
“紙條?”雪含煙看向她,有些不解。
“晉宮危行望相助,入楚從玄可問心。我昨夜讓諜雀送入云來宮的一張紙條,我想,以葉云的聰明才智,應該會明白我說的,是什么意思。”慕梓笑道。
“慕姑娘你……”雪含煙這么說著,竟一時語塞,說不出后半句話。
“我怎么了?”慕梓看向雪含煙,眼角透露著一絲狡黠。
“沒什么,只是過了這么久,對于你的諜雀馴養(yǎng),我一直都是半知不解,連這種單方面送信都能做到,一時感到尤為好奇罷了!”
“你若想知道是為什么?出了宮,我就帶你去看看,為你解一下密如何!”慕梓的語氣中帶了一絲開心,從心而發(fā)的小小的自豪帶來的開心。
這樣一來的慕梓,竟有些孩子氣,雪含煙一笑,笑中略帶了些無可奈何的意思!似乎在表達一個意思,這姑娘,原也有這種時候。
“不過,你怎么料定,葉云會幫你?”雪含煙繼續(xù)道。
“那你且看她待會兒,會不會幫我?”
“聽你的語氣,似乎打的不是她會幫你的主意,而是她必會幫楚國的主意?”
“知我者,雪公子也?!蹦借鲗χ┖瑹熞恍?。“葉云,與趙宇在楚國相識,最后孤身一人嫁入晉國,以各種手段除去趙宇的弟兄,扶持趙宇登上了皇位,不要后位,自請貴嬪,十多年來一直無所出,連帶著趙宇的妃嬪也不曾有過孩子降生,直至現在,晉國太子未立,僅有一個兩歲多的公主,你不覺得,這其中種種,尤為有趣嗎?”
“這些秘辛?”
“可都是當初你讓韓前輩給我收集送來的,各國秘辛!”慕梓笑了笑道。
“原來如此。”
二人不再說話,而慕梓也壓下了自己的另一個猜測。按理來說,葉云做的這種種事情,趙宇不會不知道,可他卻一直這么縱容著葉云,到底又是為了哪般?
一個國家,竟沒有一個女人重要嗎?
慕梓閉了閉眼睛,算了,這些與她無關的事,想了也浪費時間。
跟著檀香走了快一刻鐘的時間,兩人眼前出現了一片湖泊,湖邊有條環(huán)湖路直通一個臨湖亭,而那亭中,正端坐著一位女子,女子穿著墨綠色的衣衫,容顏白皙貌美,儀態(tài)端莊高貴,想來定是葉云無疑了。
“這湖泊周圍的山水景色處處布局精細雅致,湖中還有島嶼,看來應是傳言中的蓬萊湖了。都說晉皇宮的蓬萊湖集天下山水景為一體,乃景色一絕,可這道宮門卻極為突兀地出現在湖邊,草樹斷層,這等瑕疵,也不怕傷了匠人們的心?。 毖┖瑹燁D住腳步,看著這湖光景色嘆道。
慕梓聽雪含煙這么一說,也往四周看了一眼,發(fā)現的的確確如雪含煙所說,而那開在此處的宮門?
雪含煙的話就這么說了出來,自然是所有人都聽到了,而檀香則聽了此話后,回了雪含煙一句:“公子有所不知,這道宮門,正是云來宮的宮門?!?/p>
云來宮的宮門?原來如此?。?/p>
“二位,請隨我來吧,貴嬪就在那邊亭中候著呢?!?/p>
慕梓與雪含煙相視一眼,都在心下暗嘆了一句,這趙宇對葉云真的是極為寵愛了!
到了臨湖亭,檀香對亭中的葉云低頭稟告道:“貴嬪,雪公子和慕姑娘到了!”
按照禮制,在檀香說完人到了之后,他們二人就該跪下行禮了,可沒想到,他們二人剛要跪下見禮,葉云卻從坐中起身快步走了過來還虛扶了一下他們,說:“二位請切勿行禮,快快請起?!?/p>
兩人都半曲著膝,結果卻被這么硬生生扶了起來。
葉云看著二人,笑了笑,對著二人道:“早就聽聞天下第一商千羽樓樓主的名號,玲瓏天女也早已名震九州,不想今日有緣,終于見到二位了,來來來,快請坐下?!?/p>
簡直毫無半分貴嬪的架子。
兩人無奈卻也只好謝禮促膝而坐,兩邊端坐后,葉云讓檀香命人給慕梓和雪含煙都上了茶。
慕梓看了這茶一眼,心下一笑,這葉云,不愧是秘辛中那個能做出這么多狠事的葉云,這待人接物,明明給人感覺周身芒刺,看上去卻是輕軟如棉,受也不是,不受也不是。
慕梓抬眸,看向葉云,卻沒想到徑直對上了她的目光,明明含滿笑意的眸子,卻總感覺里面藏著針刺,盯得人不舒服。
這時,她笑著說話了:“之前就一直認為,玲瓏天女是位驚才絕艷的女子,但讓本宮想不到的是,慕姑娘竟如此年輕,都說自古英雄出少年,我看巾幗也不讓須眉啊!”
慕梓嘴角勾了勾,笑道:“貴嬪謬贊,不知貴嬪今日請我們前來,可是想要了解洛云郡主一事的?”
“洛兒落入歹人之手,也不能全怪你們,”這時葉云暗淡了一下神色,“她本就性子豪爽,為了朋友可以兩肋插刀,我也相信二位定有辦法,能救洛兒回來?!?/p>
“所以貴嬪今日請我們過來,是另有要事?”慕梓問道。
“不錯!”葉云笑了笑,看向慕梓?!敖袢瘴艺埬焦媚锵冗^來云來宮,是想問慕姑娘一個問題的。”
“請說?”慕梓道。
“晉宮危行望相助,入楚從玄可問心。我在今日早上,收到過這么一條消息,我思來想去,晉宮危行,入楚從玄,也就只有慕姑娘你了,所以,我想開門見山地問慕姑娘一句,入楚從玄,可是真的?”
“真的!”慕梓看著葉云的眼睛,把兩個字咬得尤為重。
“我如何能信你?”葉云問。
“貴嬪估計是疑惑,我若真的入楚從玄,為什么不隨殿下北上,而是留在玉陽。那么,貴嬪可能不知道,如今挾持洛云郡主的人,正是鄭國太子,衛(wèi)長風?!蹦借鞯馈?/p>
“鄭國太子衛(wèi)長風,怎么可能?”葉云有些驚訝。
“我知道貴嬪難以相信,還有一個消息,鄭國太子衛(wèi)長風,就是玉陽城清風樓的主人,那個晉國權貴都喜歡踏足的酒樓,其實就是鄭國與東勝聯手在玉陽設下的暗探組織。如今東勝出兵南下,先滅衛(wèi)國后攻晉國,而鄭國此時也開始向中黎西北邊境出兵,貴嬪難道以為,這都是巧合嗎?”慕梓為葉云一一分析道。
“這,這些你是從何得知的?”
“如果連這些消息都探查不到,那我也枉為天女了!我相信貴嬪對楚國的忠誠,所以我把這些都告訴你,而且,我與殿下在他隨大軍北上之前,就已經見過面,如今他有歸幽谷谷主楚玉公子隨護身側,他很安全。而我留在玉陽,不過是要把清風樓這個暗探組織拔除?!?/p>
“我相信貴嬪在與晉國聯姻的時候,就已經明白,楚晉二國,不可能永遠和平下去,楚國想要一統霸業(yè),需要無數人的犧牲與努力,但現在,楚晉兩國還是一衣帶水,分離不得。我如今所做的這些,就是在為此而努力,所以,貴嬪,你認為,你該不該信我?”慕梓說完,定定地看著葉云,看著她的眼睛,她相信自己眼中的真誠,此刻葉云定看得很清。
……
葉云深深吸了一口氣,重重閉了閉眼后又睜開:“你要我,如何幫你?”
如此說來,是信了她了!
“關于趙宇,關于晉國,關于蘇洛,我都需要你幫我,而等一下要面對的問題,可能會使你們十多年的感情就此破裂!貴嬪,你,害怕嗎?”慕梓蹙起眉頭,神色凝重地問葉云。
誰知葉云竟扯起嘴角笑了笑,說道:“十多年了,才有人問我害怕嘛!呵,你說,我怕嗎?”
一個本該無憂無慮的一國公主,為了家國,只身一人去往他國聯姻,違背良心道義,做了那么多的壞事,她都懷疑自己死后是該進十八層地獄的。
可人吶,一旦心中的堅持崩潰了,執(zhí)念沒了,就活不下去了,那么多年的心血,怎么可以因為一個“害怕”就此放下,不就是感情嗎,這些年來她失去的還少嗎?
況且,這脆弱得如同微末燭火,一吹即滅的感情,她守了那么多年,小心翼翼,早已身心疲憊,若是能斷,反而是一種解脫。
“你想做什么便做吧,我?guī)湍?。”葉云又重復了一遍自己的選擇,看向慕梓。
慕梓看向她的眼睛,幾抹悲戚與心酸,隱藏在她的淚光里,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 ? ? ?九州歷,甲申年,晉平元十二年,九月十四,天寒。
巳正時分,處理完國事的趙宇從含元殿下了朝,但這次不同以往,只他一人回宣政殿,今天他多叫了一個人,那就是他的老師,也是晉國當朝宰相,李盛平。
對于趙宇為什么會突然叫上自己,李盛平自然也是疑惑的,所以他不解地向趙宇開口問了這個問題。
“老師!”
沒想到趙宇開口回答他時語氣凝重,這也不免讓他微微皺起了眉頭。
“你,應該對玲瓏天女的故事很熟悉吧?”趙宇側過頭問他。
“這,”李盛平有那么一瞬間覺得自己懵了一下,“這是自然?!?/p>
聽到李盛平肯定的回答,趙宇嘴角浮現出一抹不知該如何形容的笑意,就像是不想笑時卻被人用手硬生生扯出來的一般,他繼續(xù)道:“那老師,你相信‘得玲瓏天女者得天下’這個傳言嗎?”
“這……”李盛平想了想,然后緩緩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道:“這傳說自千年前就有,雖說如今距上一位天女出世到現在已有八百余載,民間百姓對這傳說早已淡忘,甚至其他國家或許也早已對此傳說嗤之以鼻,但我晉國前身乃是大梁,曾經那個萬國來朝的大梁。而大梁當初是如何建國的,我身兼監(jiān)修國史一職,自是再清楚不過?!?/p>
趙宇聽完李盛平這話突然低頭一嘆,又問道:“那也就是說,老師你是相信如今九州各國的國運,其實是由天意而定的了?”
“這……”李盛平語塞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反問趙宇:“不知陛下怎么會突然與老臣談到這些?”
“老師,幾個月前那個在燕華山突然失蹤的天女,現在又出現了!而且,她現在就在延英殿中,還和如今江湖中天下第一商的主人一起,等候著我的召見?!壁w宇語氣平淡地說道。
明明說的人是平淡的語氣,可聽的人卻猶如聽到了一道響在耳邊的驚雷,震得整個人愣在了原地。
其實幾個月前燕華山天女出世的消息曾也傳到過他們耳中,不過當時東勝已開始陳兵長平關外,而當時他們?yōu)榱四茼樌虺璞运麄儾⑽磁沙鍪钩记巴嗳A山,原因就是要讓葉守覺得,他們晉國并無心爭奪這個或許能一統九州的機會。
可也只有他們知道,當時放棄了這個機會的他們有多無奈??蓻]辦法,與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比起來,當時還是十萬能幫晉國守住國門的精兵更值得他們選擇。
不過后來當玲瓏天女突然在燕華山消失的消息傳來后,他們也是慶幸的,雖不知當時那位天女要做什么,但只要沒有天女已經效忠了那個國家的消息傳出,那他們就還有機會。
而現在,李盛平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機會居然自己跑到晉國來了。
可,真的是機會嗎?
看著身旁神情凝重的趙宇,再聯想一下剛才趙宇問他的那些話,李盛平隱隱覺得,這個玲瓏天女如今來到宮中,怕是來意不善。
“陛下,不知這位天女來到宮中,是為何事?”李盛平問。
“洛兒昨日被歹人挾持了,如今安危未明,而洛兒之所以會被人挾持,與這位天女有關。”趙宇回道。
“什么!”聽說蘇洛被人挾持了,李盛平又是一驚。
但能讓他驚訝的事遠不止于此,因為趙宇還有話沒跟他說完。
而接下來在聽到蘇洛早已與那個天女是好友,而且這天女還和葉玄有往來,正好這天女昨日可能是在清剿東勝暗探才導致蘇洛被捉后,李盛平已瞬間明白了這其中的種種。
趙宇是在告訴他,如今天女可能是已經挑選了楚國為之效忠了。
也就是說,若那個九州各國氣運皆由天定的傳說是真的,那這個代表天意的天女選了楚國,那楚國將會是下一個一統九州的大梁。
至于其他國家……
李盛平不敢往下想,他只低著頭,不知怎的,他竟突然覺得自己的心似乎被什么東西重重一戳。
“老師,”趙宇此時又對他開口說道,“其實今日說是我召她入宮,但若不是昨日她讓人給我?guī)г?,恐怕到現在我都還不知道如今局勢已發(fā)展到了什么樣地步,而她主動暴露自己,引我召見于她,她定是有原因的,所以,若玲瓏天女當真來意不純,朕該如何?晉國又該如何?”
趙宇這一句話問得李盛平竟不知從何答起,過了許久,李盛平才無力地嘆了一口氣,回了一句:“晉國的未來,從來都握在陛下手里,而九州中原各國的國運興亡,自古以來皆歸天定,臣能告訴陛下的,就只有一句話,若將來有朝一日晉國亡,臣也會隨晉國而去?!?/p>
“老師……”趙宇是斷沒想到,李盛平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
他從這句話中聽不出一絲希望與未來!
看著李盛平良久后,趙宇才深深閉了閉眼,隨后道:“罷了,這本該是我要處理的事情,抱歉讓老師跟著煩心了?!?/p>
“老臣也慚愧,未能幫陛下分憂?!崩钍⑵焦硇卸Y,語氣滿是歉意。
“老師言重了,”趙宇伸手扶起了他,然后接著道,“老師不如一起去隨我見見那位天女,還有那個天下第一商的主人?”
李盛平聽罷想了想,隨后點了點頭道:“也好。”
見李盛平答應,趙宇便領著他一道往延英殿走去,可當兩人到了延英殿中,卻并未看見慕梓和雪含煙二人。
“天女和雪先生人呢,為何不在延英殿中?”趙宇轉頭問向一旁的李公公。
“這,回陛下,方才天女和雪先生被貴嬪派人接過去了云來宮,如今還尚未回來?!崩罟鸬糜行?zhàn)戰(zhàn)兢兢。
李公公這話一出來,趙宇和李盛平竟有些略微尷尬地對視了一眼。
這時兩人尷尬也是有原因的,當初趙宇登基后不久,便執(zhí)意要立葉云為后,可葉云是何許人也啊,如今九州各國中最強盛國家之一的長公主,可她卻愿意來晉國和親,這背后怎么看都還有其他的算計。
所以當時李盛平是第一個極力反對,還為首帶領下屬百官上書勸阻立趙宇葉云為后。當時這事可謂是鬧得不可開交,當然,這事后來也在葉云向趙宇自請貴嬪之位后便不了了之了。
可后來趙宇為了葉云不立后,也不寵幸后宮的其他嬪妃,結果弄到最后就是趙宇依舊無后,對此李盛平也一直和各大臣上書與趙宇提醒過,但無奈趙宇一直一意孤行,他們自然也毫無辦法。
其實李盛平一直覺得,若不是為了葉云,他這個學生會是一個很完美的帝王。
只是,一切都是如果罷了!
想到這,李盛平退出兩步,對趙宇行禮道:“既然天女和雪先生不在,而老臣也還有要事要處理,不如陛下就先準允老臣告退吧?!?/p>
現下這種尷尬情況,李盛平自動請辭,趙宇自是點頭答應了。而聽到趙宇應允后,李盛平也無他言,只躬身一禮,然后躡步退去。
“他們現在在哪?”李盛平走后,趙宇問一旁的李公公。
“回陛下,如今他們二人正和貴嬪在蓬萊湖亭呢?!崩罟鸬馈?/p>
“隨我過去。”
趙宇也不耽擱,直接帶人往蓬萊湖方向而去,可等他到了蓬萊湖亭,只見亭中并未看見葉云的身影,而在亭外,卻是端立著一男一女……
沒有人知道趙宇與玲瓏天女和千羽樓樓主的會面,到底說了怎么樣的具體內容,但后世人若想猜測些什么,倒也可以從當日史館記錄的史料和那一年的九州形勢,得知一些東西。
午后未初時,當李盛平從左史官手中拿到那本《帝后起居錄》的時候,他看完后的手都是微抖的。
這簿子中都寫了些什么?
十二年,帝與天女會于蓬萊湖亭,言及洛云郡主被挾一事,帝始大怒而后息,天女言郡主乃為敵國暗探所虜,事關晉國戰(zhàn)事,恐涉機密,故所記不詳。
看到這里的李盛平還勉強接受得來,可看到下方寫的另外一件事后,李盛平徹底崩潰了。
簿子中寫道:帝問天女,晉國于將來之國運,天女回告帝曰:八百載前,梁一統漢地,攻至九州西境宋國時,宋國國主知宋兵弱民衰,再戰(zhàn)只恐徒增兵死民亡,故宋國國主修國降書一封,交出國璽,奉于梁國國主趙子臨,后兵至宋城,宋國國主領百官素衣出城,保一國百姓安康,梁國國主感念宋國國主奉國之舉,故大敕宋地,宋國百官入梁,時天下百姓無不對此事交口稱贊,此事更是千古傳唱。
天女說這個故事,無非是想告訴趙宇兩件事。一:晉國將來必亡,二:國亡的出路也不是沒有,那就是效仿那位宋國國主……
在一國之主面前說他的國家必亡,還讓人家獻國求存,李盛平想象不出,這個天女該是多狂的一個女子,才敢對趙宇說出這樣的話來。
而趙宇居然沒作出任何反應,這天女到底是拿捏到了自家學生的什么命脈?
拿捏到了什么命脈他不知道,但他能確定,絕不會簿子接下來寫的:天女言,知晉北糧草告急,而九州之地已入冬,加賦則晉國百姓倉稟不足,乃弱國弱民之舉。而千羽樓商路南北暢通,又因楚在南地中原,國強糧足,今楚晉二國禍福相依,可修國書一封于南楚國主葉守,問其借糧,再以千羽樓商路作輔,輸糧北上,共抗東勝敵軍。
居然就這樣將他們一直在朝堂爭論不休,頭疼到極點的糧草問題給解決了!雖然只是個提議,還是個他們也在朝堂中多次商量到的提議。
但她這個提議卻也多了幾點他們此前湊不到的條件,那就是一個天女身份,還有就是以千羽樓的商路和貨運工具運糧……
得玲瓏天女者得天下,得千羽樓更可得天下三分之一的財富,加之如今楚國是唯一能與東勝抗衡的國家,在知道天女和千羽樓都已效忠他們楚國的前提下,那想來葉守定會答應借糧吧!
畢竟,葉守他已不是在救晉國了,而是在救他未來的楚國……
放下手中的簿子,李盛平把它遞回給了那位小史官:“把它交給修撰,讓他如實記錄吧?!?/p>
“是!”
小史官接過簿子后看了一眼李盛平,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平日里明明總是精神奕奕的宰相大人,今日看起來卻甚為疲憊……
云來宮。
此時的云來宮中,葉云已經把自己的一身華麗宮裝褪去,只著一身素衣,靜靜跪在云來宮正廳門口處,似乎她已經料定了,那個人一定會來!
果然,沒過多時,趙宇便從云來宮門口踏了進來,葉云抬頭,靜靜地看著這個一步步朝自己走來的人。
相處了那么多年,她從沒有在他的臉上,看過如此平淡的表情,沒有一絲喜怒哀樂,可他就那么朝自己走過來了,仿佛永遠他都會這樣,一直朝自己前進。
葉云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紅了眼眶,然后,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而自己落淚的那一刻,她自己都驚住了,似乎,自從自己出嫁到晉國后,她就從沒有哭過了。
被驚到的不止她自己,還有朝他走過來的趙宇,方才還平靜如湖面的臉,此刻卻似乎被風吹起了漣漪,驚訝的神色出現,同時也頓住了腳步。
過了一瞬,趙宇忽然笑了,走上去蹲下來,扶著葉云道:“把我軍糧草告急這種軍報就這么輕易地告訴了那兩個人,可現在你卻比我還委屈,居然先在我面前哭起來了?”
葉云低著頭,眼淚一滴滴落下來,眼前人語氣越溫柔,她的心就越酸!
趙宇見此,那笑意更甚了些,似乎現在的他,是發(fā)自內心的開心:“好久,沒見你哭過了!就好像,當初那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會被我氣哭的小姑娘,又回來了一樣!”
葉云抹了抹眼淚,看向趙宇:“我以為,我以為你會怪我?!?/p>
“怪你?怪你什么,”趙宇笑著反問道,見葉云不說話,他才繼續(xù)道,“怪你把軍情透露給了玲瓏天女,還是,還是怪你十幾年來,在晉國做的這一切?或者,知道了玲瓏天女效忠了你們楚國,而因此為由怪你?”
“我……”葉云欲言又止,原來,他一直都知道。
“那丫頭很聰明,”趙宇把葉云扶了起來,“就和當初的你一樣,居然還懂得讓你先回宮等著,然后把我對你感情作為利器,一字一句問得我句句誅心!連讓我想對你生個氣都做不到,就這么敗在你的哭下了?!?/p>
葉云嘴角浮現一抹苦笑,回道:“她說,她看得出來我對你是有感情的,不忍割斷,所以她說,她愿幫我一幫,她也說,她看得出你對我的真心,但是,我不敢信!”
“所以你就一身素衣,就這么跪在這里,等著我治你的罪,”趙宇說到這又是無奈一笑,“這十幾年來我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讓你如此不信任我?我若是真的會怪你,就不會縱容著你十幾年,你做什么我都在你身后護著你?!?/p>
“就因為你一直不聞不問,我才怕!你這么聰明,怎么可能不知道!”
趙宇聞言,神色凝重起來,他正色道:“方才,天女問了我一個問題,她問,在我心里,是不是晉國,還比不上一個你重要!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這個國家我守了十幾年,你我也守了十幾年,你要我放棄誰?”
“不過,那丫頭給了我一個很好的解決辦法,以前的我,是把你想要的東西送到你面前,哪怕我自己不喜歡,但是現在,我有選擇了!”趙宇說完,眼角一絲不舍流過,很快又消失不見。
“什么選擇?”葉云不解地問。
“以后你會知道的。”趙宇沒有告訴她。
不知道為什么,葉云忽然感覺心猛地一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縈繞在心頭,她在怕什么?她這么問自己,可沒人告訴她答案!
而在晉皇宮蓬萊湖的臨湖亭里,慕梓和雪含煙正在商量著,出了宮后,是先去看慕梓馴養(yǎng)諜雀的秘密,還是先回飛羽山莊看看衛(wèi)長風有沒有過府打探消息。
兩人各執(zhí)己見,慕梓覺得是先回飛羽山莊,而雪含煙則堅持去了解秘密。
最后雪含煙以飛羽山莊有韓翼和楊朔在,會妥善處理好這些事為理由,拍定了兩人先去看慕梓馴養(yǎng)諜雀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