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短篇小說《伸出手，我會接你過來的！》——愿愛伴你走過一條最難走的路
——
?? “開往……的列車即將到站，開往……”
?? 當?shù)孛骈_始震動，遠處的列車緩緩進入視野，鐵軌的影子一點一點蔓延著，遠處的燈光照亮了車站的月臺，是啊……要離開了。
?? 下定決心的那一秒開始，我就……堅持要離開這里了。這個我……住了十九年的小城鎮(zhèn)。
?? “滴……滴?！奔t色的指示燈在眼前亮著，身旁的人不斷地擦肩而過，在邁出腳步登上這藍白色膠質(zhì)地板的前一刻……我，想起了……那對我而言重要且擁有魔法一般的語言。
——
?? 筆尖接觸著白色的紙面，留下墨水的痕跡，寫出來的字很難看，是孩子的字體。歪歪曲曲，第一次用圓珠筆讓那時用慣了鉛筆的我極其不習(xí)慣。
?? 樓下的廚房傳來母親切菜的聲音，與砧板一下又一下碰撞著，它與我的心跳聲重合。
?? “小秋……！”不遠的花園外傳來我熟悉的女聲，“來玩啊！”
?? 我笨拙地推開窗戶，看著這留著不過眉毛短發(fā)的假小子的臉，想大聲卻又不得不小聲地說道：“我媽媽讓我寫完作業(yè)才出去。”
?? “溜出來??！為什么那么聽話啊！”
?? “但媽媽她就在樓下啊！”
?? “哎呀！”她跺了跺腳，像一只松鼠一樣向我這邊跑來，敏捷地爬上了鐵欄桿的上端，這么一來，她離我只有差不多十厘米了，“來，伸出手?！?/p>
?? “太危險了！”
?? “怕什么！”她將她的手往我這邊伸了伸，“來吧，我會接你過來的。”
?? 踩住木椅子，從窗沿爬出去，站在傾斜的屋檐邊，畏畏縮縮地伸著手，這就是我——膽小的我。
?? “過來吧！”
?? 當掌心的皮膚相觸的瞬間，一股巨大的拉力將我從屋檐邊帶走，腳無力地擺動著，在最后一塊瓦片那踮起腳，借力跳起……我在半空中，望著躍過的小花園的草地，看著平時像守護神一樣的鐵欄桿，就這么……落在了欄桿的那邊，草地的這邊。
?? 確認了自己身處陸地而不是半空，我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 “看，這不就做到了嗎？”
?? “小溪……實在太危險了！”
?? “哎呀，我都說了——我會接你過來的，別擔心。”
?? 她的運動鞋與草地發(fā)出摩擦聲，我回頭看著自己幾秒鐘之前還坐著寫作業(yè)的小洋房的二樓，風(fēng)帶著她的氣息吹過了我，去到了那房間里。我還能看見自己的作業(yè)本的紙張在半空飛舞。
?? “你好慢啊……快點！”
?? “哦！來了?！?/p>
?? 我邁開腳步，追到她的身邊。
?? 她手臂與胸口之間夾著滿是污漬的足球，臉上滿是汗液，頭發(fā)耷拉著，沒有人會認為這家伙是個女孩子吧。我心想。
?? “看好了，今天讓我教育一下他們那幫五年級的！”她嘴中說著，加快了步伐。
——
?? “這是最后一場了吧？”
?? 衣服被汗打濕，沾在背后。風(fēng)吹來時帶起散落的衣領(lǐng)，從縫隙里鉆進身體里，帶來一陣讓人舒適的涼快。
?? “嗯。明天就畢業(yè)了呢?！?/p>
?? “是啊?！?/p>
?? 我們躺在草地上，那顆表皮被磨損得差不多開裂的足球在球網(wǎng)里兜著，黃昏的光灑在我們身邊，天邊的火燒云漸漸逼近，太陽在地平線上漸漸沒了蹤影。裸露在短袖之外的皮膚在草地的撫摸下發(fā)癢，但我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處理它了。
?? “小秋你會直升的吧？”
?? “嗯……當然。”
?? 其實關(guān)于直升這件事情沒有我說的那么簡單，我與母親曾經(jīng)有過一次爭吵。她認為我的成績足夠去更好的私立學(xué)校就讀，而她也選好了那所可能可以成就我的人生的學(xué)校，但我拒絕了。
?? 也許孩子就是這么簡單。
?? 為了一個朋友，為了一個玩伴，為了一起放學(xué)的時光，為了那些純真的東西，選擇去犧牲大人鋪好的路和路盡頭那依稀可見的光明。我想那時的她，在我眼里就是太陽，那點點光芒，根本就無法相比。
?? “真希望中學(xué)我們可以在一個班?！?/p>
?? “嗯！”
?? “然后變成學(xué)校最強的足球搭檔！”
?? “稱霸！”
?? “對，稱霸！”
?? 我們吃力地挪著手，窩起拳頭，兩人嬌小的拳頭在草地上碰了一下，仿佛做了什么特別的約定，給了對方一個承諾似的，傻傻地笑著，沒心沒肺地躺在這片草地上。直到夜色將我們的身體覆蓋，將回家的路遮擋，林子里的風(fēng)變成有些寒冷，我們才借著大路邊的光摸索地找到了回家的路。
?? “又和小溪玩到現(xiàn)在！”母親站在門口等著我，我將滿是土漬的運動鞋丟在玄關(guān)，試圖用身上的泥土和臟衣服突破她的防線，她沒有潔癖真是讓我失策了。
?? “哎呀！明天就畢業(yè)了?！?/p>
?? “畢業(yè)又怎么樣？你們暑假不照樣玩嗎？”
?? “哎呀！你別管我了，我都是中學(xué)生了，長大了?！?/p>
?? “喲，小屁孩，明天才畢業(yè)，今天就說自己是中學(xué)生了?！?/p>
?? “你說好的等我中學(xué)就不會打我，也不會管我?！?/p>
?? “那是說好去那邊的學(xué)校，你現(xiàn)在選了直升，這個就不成立了?！?/p>
?? “??！你說謊！”
?? “我才沒有！”
?? “你就是……”
?? 無力地掙扎總是顯得那么多余，無論我如何反駁，肯定都逃不過一頓打。但是每次都會去費力地掙扎，可能這就是孩子吧?？傇谧龆嘤嗟钠诖傇谧叨嘤嗟穆?，總在想多余的事情，總在多余上做著周旋。
——
?? 禮花在小禮堂的上空飛揚著，被聚光燈照到的彩片發(fā)著光，我們難得地穿上學(xué)校發(fā)的制服，整齊站在座位前，但我和小溪卻調(diào)皮地躲避著落下的禮花彩片，“誒，你肩膀上有一片！”
?? “啊……可惡啊?！?/p>
?? “哈哈哈~~~我贏了！”
?? “哎。”
?? “你們兩個！”班主任的聲音在我們身后響起，我們下意識閉上了嘴，挺直了身子，“鬧吧，鬧吧，鬧吧?！彼裏o奈的語氣，連同這雙平時拍在肩膀上都讓我們恐懼的手，渾厚的嗓音都讓我們感到懷念。
?? 我們領(lǐng)了花，拿了一枚小徽章，上面是我們的名字。
?? 只有每周一和現(xiàn)在我才會明白，小溪是個女孩子。
?? 就算是她，怎么喜歡破壞規(guī)則的混蛋，也會好好地在今天穿上黑色裙子的禮服。
?? 放學(xué)的時間到了。真的就畢業(yè)了。
?? “中學(xué)部就在家附近真是太好了?！彼谇锴?，雙手抓著鐵鏈。
?? “嗯。”
?? “聽說中學(xué)開始每天除了體育課以外都要穿禮服?！?/p>
?? “真的假的？”
?? “好像是真的?！?/p>
?? “不會吧……”
?? 我們之間沉默了幾秒。制服的胸口上別著花。
?? “他們好像都去那邊讀了?！?/p>
?? “嗯?！?/p>
?? “好可惜啊……本來以為就算不在一個班也可以在一起踢球，想不到現(xiàn)在都不是一所學(xué)校了。”
?? “寫了同學(xué)錄，以后還可以聯(lián)系的啊。”
?? “你笨?。≌l會真的看那玩意啊。”
?? “啊……？”
?? “幼兒園的同學(xué)錄你看過嗎？”
?? “……沒有?！?/p>
?? “那就對了嘛。”
?? “哎……”
?? 我們的畢業(yè)禮物是中學(xué)部的校服——一套禮服和一套運動服，一顆新的足球，當時正值世界杯期間，我們高興壞了，想著自己是奔跑在大球場上的球星，轉(zhuǎn)身帶球射門！然后自顧自地興奮。
?? 暑假沒有我們想象中過得那么快樂。
?? 幾乎每天都只有我們兩個在草地上踢著球。
?? 那群本來看似與我們形影不離的家伙，在暑假一開始就沒了影。
?? 那會的友誼開始時悄悄地來，結(jié)束時也是無聲無息。
?? 沒有哭天喊地的悲劇，沒有抱在一起說：“以后再見”的豪情，更沒有任何儀式。就是某天下午，不見人影了，就再也不見了。
?? 友情有的時候就像是天空飄過的白云，也許未來你還能見到同一朵，但你已經(jīng)認不出它了。
——
?? “耶！你看，你看！”她抓住我的手，把我從人群的另一邊強行地拽了過來，我不知道那會不小心碰到了多少純情女孩的身體……
?? “什么……”我狼狽地抬起頭，“我們一個班誒！”
?? “是??！”
?? 我們像是收獲了珍寶，在嘈雜混亂的人群中傻傻地跳著。盡管那時已是早秋，但是夏天的炎熱依舊沒有褪去，很快汗水就布滿了禮服的白襯衫上。
?? 新班主任是個年輕的女老師，是教英語的。
?? “我同意你們愛玩，但一定不能過頭……”她在班里說著這些我們已經(jīng)聽膩了的話，但其實，這些話未來還要聽很多次。
?? 我只記得我們在教室里急不可耐地跺著腳，眼神時不時就從老師身上離開，透過數(shù)條細細的鐵欄桿和一片發(fā)黃的玻璃，看著操場上那片被太陽光照得發(fā)亮的足球場，那兒有綠草，有白線，有正規(guī)大小的球門，有完好如初的球網(wǎng)，有兩個小孩子向往的一切。
?? “踢球嗎？”
?? “一起，一起?！?/p>
?? “嘿……”比我們高出一截，穿著皮鞋的學(xué)長叫住我們，“穿著裙子的女孩要怎么踢球？”
?? 是啊……我們怎么忘了。我們以后要穿禮服上課。而換上運動服至少也要幾分鐘，然而球場上的人很快就滿了。
?? “最討厭就是這種東西了……”她用力地扯著自己的格子裙。
?? “……嗯?！?/p>
?? “裙子這種東西真的是世界上最糟糕的發(fā)明！”她將取下來的現(xiàn)成的蝴蝶結(jié)丟在地上。
?? 我替她把領(lǐng)結(jié)撿起來，跟在她的身后，回了家。
?? 那時，男生的領(lǐng)子那綁領(lǐng)帶，而女生則是可以直接戴上的蝴蝶結(jié)。如果不戴是要扣分的。
?? 鬧騰的開學(xué)典禮總算過去了。我們的中學(xué)生活也進入了正軌，我本以為是這樣才對。
?? “小溪她又穿著自己的衣服上學(xué)被抓了。”班主任走到我身邊，拍了拍我，我抬起頭。
?? “她只是想要踢踢球而已。”
?? “女孩子踢球像什么樣子！你去說說她?！?/p>
?? “但是我也會和她一起踢球啊?！?/p>
?? “正是因為這樣，”她露出笑容，“小溪會聽你的話吧？”
?? “我覺得……不會?！?/p>
?? 肯定不會。
?? “你去說說吧！不然再這樣下去學(xué)校就只能給她處分了。”
?? “就穿一下自己的衣服就要給處分……也太嚴格了吧。”
?? “這是校規(guī)，小秋，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而學(xué)校也要有必須遵守的規(guī)定，不然……”她的嘮叨還在繼續(xù)，我想著小溪可能聽過不下十次，這種班主任和教導(dǎo)處老師都已經(jīng)背熟了的話。
?? 這就好像主持人有職業(yè)笑容，警察有職業(yè)素養(yǎng)，老師也有專門應(yīng)付我們的話。什么樣的問題該怎么回答，都已經(jīng)成為套路和格式和沒有變成白紙黑字的規(guī)則。
?? “我知道了……我會試試的?！?/p>
?? “這就對了?！?/p>
?? “對了，老師這道題……為什么不用這個??？”
?? “這是固定搭配，你背下來就好了，別問為什么?！?/p>
?? “但是，我覺得這樣也……”
?? “哎呀，”她拍了拍我，“我都說了——是固定搭配！”
?? “哦……”
?? 固定搭配。
?? 是應(yīng)付我那個年齡，最好用的話。
?? 連同我們該做什么，我們該變成什么樣，在他們眼里都成了固定搭配。
?? 女生就該斯文地讀書，就該穿好看的衣服，打扮得精致；
?? 男生就該陽光地運動，就該揮灑自己的汗，學(xué)那些理科。
?? 因為都是固定搭配。
?? 不需要質(zhì)疑為什么，只需要記住。
?? 這是多么毀滅思維的一句話，作為育人者本不該說出來的一句話，但就是屢次從教師——孩子未來的指路人的嘴中，一次又一次地被搬出來，圖個方便，圖個便利，而后果，便是培養(yǎng)出了一個又一個把“固定搭配”掛在嘴邊的年輕老師。像是一種傳承，恐怕會一直延續(xù)下去。
?? “小溪你在這干嘛呢？”
?? “他們說我不穿校服就不給我出去踢球?！彼谝巫由?，氣嘟嘟的。
?? “嗯，我也知道?！?/p>
?? “太過分了對吧？你說是不是？”
?? “嗯……”
?? “非要做這種規(guī)定，你說煩不煩？”
?? “小溪?！蔽易谒纳磉?，沒有回復(fù)她剛才的問題，“你還是穿校服吧?！?/p>
?? “誒？”
?? “再這樣下去你就要給處分了，而且你就算穿了自己的衣服，他們不給你出去踢球，也沒有用啊……”
?? “原來你也是這樣的人嗎？”
?? “什么？”
?? “處分，處分，處分！聽到處分你就怕了嗎？”
?? “可是……那是學(xué)校的處分啊。”
?? “那又怎么樣嘛？”她站起身，“我想做的事情根本沒有被重視，我想成為的樣子也沒有被他們考慮，為什么我要顧忌什么規(guī)則？”
?? “但……”
?? 僅差一點。我也差點將“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那一串話說了出來。
?? “‘但’什么？”
?? “你要是給處分的話……”
?? “給處分的話？”
?? “反正……會很糟糕?！弊熘械脑掃t遲說不出來，腦子中的語言處理系統(tǒng)似乎被什么卡住，來找她時想好的勸說的話，也被我拋之腦后了。
?? “我還以為……只有你是站在我這邊的。”
?? “我是站在你這邊的啊……”
?? “那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你被老師指使來對我說教……讓我改變，讓我不踢球，讓我穿那……裙子？！”
?? “我沒有……老師說……啊……？”
?? 教室里的風(fēng)扇在一檔的風(fēng)速下緩慢地轉(zhuǎn)動著，操場上男孩們玩鬧的聲音傳到了這里，二樓女生們的談話聲也是如此。窗外的風(fēng)景已經(jīng)是黃昏時刻，在昏黃色的光芒下，一滴淚珠落在了瓷磚上，像寶石落地發(fā)出了清脆的響聲。她咬著下唇，眼眶紅著，眼白里的血絲像蛇一樣盤繞著，淚水的晶瑩映射包圍了她眼珠子。
?? “我真的……以為至少……至少你是支持我的。至少你是可以陪我一起反抗一下的……”
?? 她扶著椅子的邊，蹲了下來，肩膀抖動，她啜泣著。
?? 那是我與她相處了六年又一個月，第一次見她哭。
?? 當然……也是第一次見到女孩子哭。也許之前有見到別的女孩子哭過，但我根本沒有在意。
?? 只有她是特別的。我本以為……只有她是特別的，是不會哭的女孩，是不會變成女孩的女孩。
?? 和假小子的她相處習(xí)慣了的我忘了一件幼兒園小孩就該明白的事情。小溪她……無論如何，都是個女孩。
?? “對不起，今天我先走了?！彼B書包都不拿，頭也沒有回，帶著哭腔說了一句話，像是穿過我身邊的風(fēng)，小學(xué)時期那些消失在球場上的家伙一樣，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連鞋子與地面的碰撞聲都越來越遠了。
?? 什么嘛……什么嘛！
?? 我原地蹲了下來，眼淚止不住地流。
?? 我明明是為了她好……為了她才不得不來勸她的。
?? 那可是學(xué)校的處分啊……
?? 其實，處分在我的腦海中，是特別恐怖的事情。但在哭泣中思考了片刻，真如她所說……又會如何呢？
?? 它只是個處分。不是死刑狀。
?? 它只是個處分。不是拳頭與巴掌。
?? 它只是個處分，而小溪收到它的時候，不會落淚。
?? 它只是個處分。只是。只是。是我把它變成了“不只是”，是我把“處分”，“可怕”和“糟糕”當成了固定搭配。
?? “阿姨，這是小溪的書包?！?/p>
?? “啊……麻煩你了，今天小溪怎么了嗎？回來就哭?！?/p>
?? “好像是我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p>
?? “要快點和好哦。你們可是最好的朋友啊。”
?? “嗯，我們很快就會和好的?！?/p>
?? 她的母親接過書包帶，我的手瞬間像是折斷地垂到了褲縫邊。
?? 拖著疲憊的身軀，帶著哭腫了的眼睛和只想回到被窩里的精神，我一步又一步走在回家的路。途徑以前踢球的小草地，那兒的唯一的球門，還是我們搭建的。球網(wǎng)是從學(xué)校里偷出來的廢品。
?? 現(xiàn)在那，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只剩下一片泥土地。
?? “小秋？”
?? “干嘛？”
?? “你心情不好嗎？”
?? “算是吧?！?/p>
?? “怎么了？”
?? “我把小溪惹哭了?！?/p>
?? “真的假的？”母親氣沖沖地從廚房里走出來，都不管正在火爐上的菜了。
?? “嗯……”
?? “快去道歉！”她指了指我剛走進來的門外，“去！”
?? “我累了，明天吧。”
?? “快去！”她拉起我的手，“男孩子無論如何都不能惹哭女孩，就算惹哭了，也不能就這么回來，你今天晚上不給她道歉，不讓她原諒你，就別給我吃飯！”
?? “但是……”
?? “沒有但是！”母親的語氣很可怕，像是學(xué)校里那中年的，頂著燙出來的卷發(fā)的教導(dǎo)主任。
?? “對不起……”我和母親一起低頭，小溪坐在床上，眼眶依舊是紅的。
?? 她的房間還是這樣。
?? 白色的被單，白色的墻，白色的桌子，白色的椅子。
?? “沒事，我也胡鬧了……”她搖著手，“我已經(jīng)決定原諒他了?！?/p>
?? “對不起……我家的傻孩子，哎！”
?? “別在意，別在意，我家小溪肯定也有不對的地方?！?/p>
?? 聽著兩位母親互相安慰，我們無言地站在那。
?? 她——我最好的朋友，小溪。她明白該如何讓我更愧疚，她明白該如何讓我一輩子都惦記著犯下的錯。現(xiàn)在想來，她確實明白該怎么做。
?? 她……在那天之后，每天都穿著裙子來上學(xué)，再也沒有踢過足球，連體育課都套著運動服的外套坐在陰影下，漸漸留起了頭發(fā)，變成了……女孩的模樣。
?? 我把它當成對我的復(fù)仇，對我的報復(fù)。
?? 而初二的分班又來得那么的快。
?? 我和她隔了一個樓層。
?? 我教室的正上方，就是她所在的教室。
——
?? 初二這年，我們好像分開了，又好像沒有。藕斷了，絲還連著，不肯斷……不能斷。偶爾在上樓下樓的路上遇見，我們總會打打招呼，在上學(xué)的路上也會碰運氣似的結(jié)伴同行。
?? 到了初二快結(jié)束的那會，她的頭發(fā)也從剛?cè)雽W(xué)時那剛蓋住眉毛的短發(fā)，變成了齊肩的長發(fā)。
?? 我們分開的這段時間，我慢慢融入了班級，被主流風(fēng)格同化。變成了那種背著固定搭配，寫著應(yīng)試文，為了得高分而學(xué)習(xí)的人。與那些看似聰明，其實只會背書的家伙變成了好朋友。其中有一位女孩。她是小茜。
?? 很普通的女孩，但很漂亮。
?? 讀書成績好，有禮貌，不會像小溪一樣鬧騰，不會像小溪一樣耍小性子。
?? 漸漸的我與她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多。
?? 我們總在教室里呆到門衛(wèi)大叔拿著扣分的表上到樓層來檢查，我們才急匆匆地從后面溜走。
?? 伴著暖色系的光，我們拐了彎，跑了一小段，從旋轉(zhuǎn)樓梯上往下走。聽著二人的腳步聲慢慢重合，慢慢分開，像協(xié)奏曲地奏響著。
?? 這個場景我見過不少次了。但那時，我還是個孩子，雖然現(xiàn)在我也還是個孩子。
?? 我和小溪抱著足球，為了早一點，再早一點到那，不顧摔倒的風(fēng)險在走廊上奔跑著，在泥土地上奔跑著，不顧汗水流遍全身，我只顧著跑，她也只顧著跑，我們似乎從來不會擔心對面沒跟上。她總在我的眼前，我也總在她的身后。
?? 而現(xiàn)在呢？
?? 我身后的小茜已經(jīng)開始喘氣了，慢慢的腳步慢了下來。
?? “抱歉……”我說著，“我跑太快了?！?/p>
?? “沒事，沒事?！?/p>
?? “明天慢點吧?！?/p>
?? “別顧慮我，小秋?！?/p>
?? 別顧慮……又怎么做得到呢？
?? 我想……能讓我無顧慮的可能就只有她了吧。
?? 那個本來對我來說熟悉到快銘記下的笑顏，卻被眼淚所取代。一想到小溪以前的樣子，我就只能想起躲在黃昏里哭泣的她。
?? “那我走這邊了。”小茜揮著手，“明天見?！?/p>
?? “嗯，注意安全。”
?? 我和小茜像兩條直線，兩條共面的直線。都落在了學(xué)習(xí)的面上，在不斷延伸的過程中，我們發(fā)現(xiàn)彼此相似，我們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貼近彼此。而這面上的直線也只有兩種可能。百分之五十概率的選擇，我和她會成為什么樣子的呢？
?? 與她告別之后，我一個人走上了這條回家的路。依舊是借著佇立在道路兩邊的路燈，找到了方向。身上不再被汗水浸濕，拿著的也不再是足球了。
?? “你回來了？”母親從廚房里探出頭來。
?? “嗯?！?/p>
?? “今天又和小茜學(xué)習(xí)到現(xiàn)在？”
?? “嗯。”
?? “月考怎么樣？”
?? “老樣子?！?/p>
?? “你這樣沒有進步可不行啊?！?/p>
?? “我怎么進步啊……”
?? “看區(qū)里的排名啊。”
?? “哦……”
?? “今晚想吃什么?！?/p>
?? “隨便?！?/p>
?? “小溪的媽媽邀請我們過去吃飯，你去嗎？”
?? “誒？”
?? “小溪的媽媽……”
?? “我聽見了，原因呢？”
? ?“聽說是她爸爸好不容易從外面回來了。”
?? “哦……”
?? “小時候不是經(jīng)常陪你們倆去踢球嗎？突然想見見你吧，可能。”
?? “那就……去唄?！?/p>
?? “那你收拾一下我們就走?！?/p>
?? “是你收拾一下，我只需要穿上鞋子?！?/p>
?? “怎么別人家的小孩越長大越麻煩，我家的越來越方便了呢？”
?? “要你管。”
?? 我和小溪又一次坐在一起聽著家長們的寒暄。
?? “怎么樣？”
?? “什么？”
?? “學(xué)習(xí)。”
?? “一如既往?！?/p>
?? “你這樣不就只能選擇上這里的高中部了？也就是……直升?！?/p>
?? “沒什么不好的?！?/p>
?? “是嗎？”
?? “嗯，沒什么不好的?！?/p>
?? 她把齊肩的長發(fā)用粉色的橡皮筋綁成馬尾，穿著大號的衛(wèi)衣，盤著腳坐在沙發(fā)上。我已經(jīng)沒辦法將她和以前的家伙對上號了。
?? 皮膚變得白皙，學(xué)會了打扮，拿著智能機刷著最新的資訊，以前那棱角分明的臉，已經(jīng)變成了圓滿而粉嫩的臉頰了。
?? “你呢？”她突然用手拍了一下我，“高材生要考什么學(xué)校啊？”
?? “我？嗯……”我考慮過不少市里面不錯的高中，但最后還是做了決定，“我可能也會直升?！?/p>
?? “真的假的……”她呆滯了會才問，“你……你這么好的成績直升也太浪費了吧？”
?? “我不知道去哪比較好……”我擺出苦笑的表情。
?? 我還是那個孩子。以前是，現(xiàn)在依然……還是。
?? 時至今日，我也依舊固執(zhí)地不成熟著。不肯成熟，似乎做出改變就會丟下什么，莫名其妙地害怕著。
?? 我已經(jīng)這么做了兩次……兩次放棄了父母鋪好的路，放棄了那路的盡頭的光，跑來追逐太陽，追逐這可能無法再接近的太陽。
?? 我想……我是伊卡洛斯。
?? 終有一天會跌落在大海中，沉到最深的最黑暗的海底去。
?? 但在翅膀融化之前，我還想……再靠近一點，哪怕只有一點，哪怕只是一厘米。
?? “你和你媽商量過了嗎？”
?? “嗯。”
?? “她又支持你了？”
?? “不支持?！?/p>
?? “哎……”
?? “干嘛……我直升就讓你那么不高興嗎？”
?? “也不是……”
?? “那是什么啊……”
?? “只是覺得太浪費了。小茜呢？她也直升？”
?? “她會去市里的學(xué)校?！?/p>
?? “你不跟著她一起？”
?? “我為什么要跟著她一起？”
?? “因為……你們不是在一起了嗎？”
?? “噗！”我差點把口中的牙齒都吐了出來，“什么？”
?? “誰都在說啊，你和小茜在一起了，每天都獨處到六點來著。”
?? “獨處到六點是真的，但是我們只是待在一起，然后學(xué)習(xí)，互相幫助而已……”
?? “你沒有喜歡她？”
?? “沒有，絕對沒有！”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臉到時有多紅。
?? “那她也有可能喜歡你啊。”
?? “她喜歡我，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啊……”
?? “你在說什么啊……”小溪她皺著眉頭，“我可警告你啊，別惹哭小茜?！?/p>
?? “哦……哦?！?/p>
?? 可能她發(fā)現(xiàn)她接觸到我們之間一直避開的話題，一直沒能談起的話題，從而尷尬地笑著。
?? “算了，”她揮了揮手，“我現(xiàn)在怎么樣？和以前比起來是不是好看多了？”
?? “那不是廢話嗎？”
? ?“你這個人……”她嘆了一口氣，“你可真不會說話啊?！?/p>
?? “抱歉……”
?? “哎……”
?? 在飯后，我們陪著家長們一起出去散步了。
?? “對了，小秋，我忘了問你一件事情。”
?? “你問吧?！?/p>
?? “你小學(xué)選擇直升的原因，是因為我嗎？”
?? “嗯……百分之五十吧？”
?? “那還有百分之五十呢？”
?? “嗯……距離之類的?！?/p>
?? “原來如此啊?！彼α诵Γ爱敃r的我其實沒有選擇的機會，但如果給我選擇，我也會直升，但那百分之百是因為你。”
?? “是嗎……？”
?? 我低下了頭，她也是。
?? 好久沒有這樣一起散過步了，我心想。
?? 一起談起這樣的話題，就我們現(xiàn)在的樣子而言，已經(jīng)沒有辦法像過去一樣暢所欲言。
?? 她變成女孩了。和成熟的小茜風(fēng)格完全相反的可愛女孩。
?? 而我卻還是那個不成熟的家伙。
?? 好像就只有我沒有變。
?? 依舊是那個躲在二樓寫作業(yè)，不敢翻出窗戶，不敢翻過鐵欄桿的家伙。
?? 而她……可能不再是那個在欄桿外接我過去的人了。
——
?? “?！＃ 苯淌依锏你~鈴響起了，老師講白色的試卷放入袋子里，“老師們，辛苦了，中考最后一科到這里就考完了！希望你們?nèi)甑呐]有白費，謝謝！”
?? 教室里發(fā)出了如同悶雷般的吼聲，天空中有筆，有草稿紙。
?? 我趴在桌子上，休息著。
?? 結(jié)束了，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
?? 三年。
?? 有些曲折的三年。
?? 略帶苦澀的三年。
?? 結(jié)束了。
?? 開始的時候無聲無息，結(jié)束的時候也無聲無息。
?? 母親給我發(fā)來了信息，叫我放學(xué)之后直接去小溪的家里，兩家人要一起慶祝一下。我回復(fù)了她一個“好”字。
?? “小秋?！?/p>
?? “下午好，結(jié)束了呢?！?/p>
?? “是啊?！?/p>
?? “考得怎么樣？”
?? “估計是可以去那邊讀書了。” 小茜她站在那，抱著書包。
?? “恭喜你?！?/p>
?? “你選擇直升真的讓我很意外。”
?? “我也很意外?！?/p>
?? “不過，你的話，無論在哪都可以變得很厲害的?！?/p>
?? “夸張了?！?/p>
?? “畢業(yè)之后，我們就不再是同學(xué)了?！?/p>
?? “嗯?！?/p>
?? “所以，我有些話想對你說?！?/p>
?? “你說吧，不過要快點，我媽在催我來著。”
?? “你真的要聽嗎？”
?? “不是你說要告訴我的嗎？”我意外地放松，毫無介意地笑著。
?? “我喜歡你?！?/p>
?? 六月的夏日給我的感覺就像桑拿房，熱算不上但很悶。
?? 夏風(fēng)像是巴掌一樣落在我的臉上。
?? 啊……我記起來了。選擇題最后一道題我好像不小心看錯了。
?? 那兩條直線是……平行線，它們并沒有相交。我記錯了。
——
?? “你怎么那么晚啊？”母親有些不開心。
?? “抱歉，收拾了點東西，然后跟朋友告別之類的?！?/p>
?? “哎……你這孩子就是手慢?！?/p>
?? “別說了，快吃飯吧?！?/p>
?? 碳酸飲料的氣泡在杯子里慢慢浮起來，形成棕色的泡沫層。
?? “發(fā)生了什么嗎？”
?? “沒有啊。”
?? “你看起來心情真的不好哦。”
?? “畢竟中考完了，心情突然落寞也很正常吧?！?/p>
?? “真的是這樣嗎？”
?? “真的真的，倒是小溪你，根本沒有變化也太奇妙了吧？”
?? “我也有點……怎么說，感覺結(jié)束的太突然了。本來以為會有一種熬到頭了的快感，但是現(xiàn)在，我只是覺得很……很……哎呀，就是，就是……”
?? “好啦，我知道了?！?/p>
?? “哎……”
?? “哎……”
?? 我們嘆著氣，坐在同一張沙發(fā)上。
?? “高中你打算怎么辦？”
?? “現(xiàn)在就問？”
?? “事關(guān)大學(xué)?！?/p>
?? “嗯……就和現(xiàn)在一樣，學(xué)學(xué)，玩玩，鬧鬧，就過了?！?/p>
?? “就這么點？”
?? “嗯……找個男朋友吧？”
?? “你的高中的價值只有男朋友了嗎？”
?? “哎呀，別管我了，你呢？”
?? “我想考個好大學(xué)。”
?? “那你這么想就更該跟小茜去市里的學(xué)校才是?。 ?/p>
?? “現(xiàn)在別提起這件事了?！?/p>
?? “哦……”
?? 我們倆沉默了一會。
?? “你不打算找女朋友了？”
?? “肯定打算……吧？”
?? “你呀……”
?? “如果有機會的話，一定?！?/p>
?? “好吧好吧?！?/p>
?? 毫無意義的聊天還在繼續(xù)。
?? 而對我來說，無聊的生活也還在繼續(xù)。
?? 高中生活，在秋風(fēng)吹起衣領(lǐng)之前，就來了。
——
?? 我在重點班，小溪在普通班。
?? 我是榜上有名，她是榜下有名。
?? 我是全理，她是全文。
?? 而我們只有一點相同。
?? 我們高中唯一一件達成共識想要完成的事情，最后都沒有完成。
?? 她依舊過著她的生活，學(xué)著打扮；
?? 我依舊過著我的生活，背著公式。
?? 在高考前幾天，我們聚在了一起，她的爸媽和我的媽媽第一次在我們面前喝了酒，說著胡話。說著一些孩子的話，一些不屬于大人該說的話。
?? 誰不是個孩子呢？到頭來。
?? 那些曾經(jīng)我們覺得很重要的東西，現(xiàn)在看來不都是些童心未泯；
?? 那些曾經(jīng)宣誓過的傻里傻氣的話，現(xiàn)在看來不都是些童言無忌。
?? 我也喝了點酒，頭暈沉沉的。
?? 我放棄了兩次。
?? 母親給我一條通往更好未來的路，被我遺忘了兩次。
?? 母親給我一個更快通向未來的機會，而我錯過了兩次。
?? 只有這一次，我不想在錯過了。
?? 一定……一定要考一個好大學(xué)。
?? 眼前的視野變得朦朧。
——
?? “出來了嗎？”母親坐在我身邊，著急地問，“結(jié)果，結(jié)果呢？”
?? “哎呀！我在查啊，你已經(jīng)問了五次了?！?/p>
?? “我急嘛！”
?? 我輸入了自己的準考證號，多次確認了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大學(xué)的名字。
?? “啊……！”
?? 心中憋著的壓力終于釋放出來了。
?? 疲勞像潰堤一般噴涌出來。
?? 但很不真實。
?? “我們家的？”電話那頭傳來小溪媽媽的聲音，“已經(jīng)很不錯了，就是之前那所。”
?? “確實很不錯了?！?/p>
?? “還是沒有你們家那個好，那么會讀書，我們鎮(zhèn)第一個吧？去那么大的城市讀書，還去名牌大學(xué)哩！”
?? “哎！”母親好不容易炫耀起來，嘴都快咧到后腦勺了。我都不知道是我考上的，還是她考上的。
?? 又是夏天。又是空調(diào)。又是那張熟悉的沙發(fā)。
?? 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差不多留到腰了。
?? 十九歲的她，也變成了成熟且漂亮的女孩。而我依舊試圖把她和“她”對上號。
?? “恭喜你啊?！?/p>
?? “謝謝，也恭喜你。”
?? “跟你比起來，我簡直失去了價值?！?/p>
?? “哪有，從榜下有名到榜中有名已經(jīng)很不錯了?！?/p>
?? “切！”
?? “反正未來加油吧?！?/p>
?? 在幾天前的中學(xué)同學(xué)聚會上，小茜跟我說她也報考了那所學(xué)校。估計以她的實力，很簡單就能考上吧。
?? 未來會在同一所學(xué)校吧？我想著。
?? 平行錯開的兩條直線，還有相交的可能性嗎？
?? 我想可能沒有了吧。
?? 那沒能接受的表白，那無法從我這得到的承諾，還會讓她惦記著嗎？
?? 當初那個懊悔的小男孩，抱著枕頭哭泣的家伙，心中暗自立下承諾——不再惹女孩哭，不足三年，就被打破了。在兩個夏日的黃昏，我惹哭了兩位對于我來說，意義非凡的女孩子。這算不算一種詛咒呢？我不知道。
?? 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他了。
?? 那我是……誰呢？
?? 我是那個被固定搭配填滿腦子，寫著應(yīng)試文，滿腦子都是規(guī)則的家伙了。和我當初討厭的老師們，那些說著固定搭配的育人者們，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 想必是沒有了。
?? 最后的暑假，我窩在家里，看著書。我試圖把應(yīng)試文從腦海中刪除，改為小說或者散文之類的東西，但發(fā)現(xiàn)它已經(jīng)成為我的一部分了。
?? 我未來也會成為說著“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的育人者吧。
?? “你東西收拾好了嗎？”
?? “差不多了吧？”
?? “那快點檢查啊，火車馬上就要到了?！?/p>
?? “那么早去學(xué)校干嘛……離暑假結(jié)束還有五天呢?！?/p>
?? “早點去，早點把東西弄好，要不然搞得開學(xué)緊張的要死，非得那樣？”
?? “好好好……”
?? 我把行李箱打開，假情假意地檢查著。
?? 母親又把一件又一件的大衣棉褲往里面塞……又把一包又一包的土特產(chǎn)塞進去，說是送給宿友，建立個好印象。
?? “不用了……接下來我自己來吧?！?/p>
?? “好吧……注意點啊！”
?? “知道了！”
?? 老大不小的人了，還要被她這樣一直叮囑，真讓人又累又懷念。
?? 這幾年母親的身體慢慢變差我也是知道的，雖然她一直很倔強。但是我畢竟也是學(xué)生物的，關(guān)于人生老病死這些簡單的層次，我還是可以理解的。
?? 七點半的火車。
?? 我六點半被鎮(zhèn)上熱情的隊列送進火車站，漫無目的地寒暄著。而他們離開是在七點左右。
?? 留下我一個人坐在火車站的候車間里。
?? 在低溫空調(diào)的撫摸下，鐵椅變得異常冰冷，透過我的衣服，讓我的精神被迫抖擻了起來。
?? “滴……”口袋中的智能手機響起了提示音。
?? “在火車站了吧？”是小溪發(fā)來的。
?? “嗯，在無聊地等待?！蔽一貜?fù)。
?? “馬上就要變成大城市的大學(xué)生了呢。”她附帶了一個笑的表情。
?? “是啊，有點緊張?！蔽医o她發(fā)了一個大拇指。
?? “有空記得回來看看?！彼€是一個笑的表情。
?? “好?！蔽一貜?fù)了她。
?? “還有……我有一件事，瞞著你很久了。”她沒有附帶笑的表情了。
?? “什么？”
?? “我知道中考完那天，小茜跟你表白的事情?！?/p>
?? “那還真是夠久的。”
?? “三年而已?！?/p>
?? “是啊，三年而已?！?/p>
?? “瞞著你，抱歉。”
?? “沒事，我也不在意了。”
?? “小茜做了那樣的事情，你會討厭她嗎？”
?? “不會。”
?? “但她給你壓力了吧？”
?? “是給了點?！?/p>
?? “哈哈哈”她又附帶了笑的表情。
?? “怎么了，突然想起坦白這個。”
?? “沒有，我本來是有別的事情的，但是現(xiàn)在還是算了，祝你一路順風(fēng)?！?/p>
?? “謝謝?！?/p>
?? “也謝謝你當初惹哭了我，要不然我或許現(xiàn)在還是個假小子。”
?? “對不起，關(guān)于那件事，我真心向你道歉。”
?? “但我并不覺得是一件壞事。”
?? “但我還是想道歉?！?/p>
?? “那就隨你吧?！?/p>
?? “小溪，抱歉?！?/p>
?? “我接受了！”附帶了一個笑的表情。
?? 坐在月臺上的我笑了一下，和表情中的一樣。
?? “開往……的列車即將到站，開往……”
?? 廣播開始提醒我了。
?? “車要到了。”我回復(fù)她。
?? “嗯，一路順風(fēng)?！?/p>
?? “再次謝謝?！?/p>
?? “你要記住了哦。”她發(fā)來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話。
?? 當?shù)孛骈_始震動，遠處的列車緩緩進入視野，鐵軌的影子一點一點蔓延著，遠處的燈光照亮了車站的月臺，是啊……要離開了。
?? 下定決心的那一秒開始，我就……堅持要離開這里了。這我……住了十九年的小城鎮(zhèn)。
?? “滴……滴。”紅色的指示燈在眼前亮著，身旁的人不斷地擦肩而過，在邁出腳步登上這藍白色膠質(zhì)地板的前一刻……手機的屏幕又一次響起了。
?? “你要記住了哦，小茜讓你在分別時背上了苦澀，而我把這些話藏住了，我……沒有惹哭你哦?！?/p>
?? 原來是這樣啊。
?? 那時的我眼眶是紅的嗎？
?? 原來水龍頭的清水沒辦法抹去悲傷的皺紋。
?? 在邁出最后一步之前，我想起了……那對我而言重要且擁有魔法一般的語言。
?? 我很蠢。
?? 真的。
?? 蠢得……幸福。
?? 她是我一直追逐的，無論怎么追逐都保持著距離的親昵，無論什么樣的熱愛都無法比擬的意義。曾經(jīng)我們朝夕相伴，彼此之間觸手可及，但我們終究繞了路，繞了好多路?，F(xiàn)在……該轉(zhuǎn)彎了。
?? “小溪！”我對著二樓關(guān)著的窗戶吼著，眼前是我熟悉的二層老式建筑物，我來了多少次，“來玩??！”
?? “誒……？”窗子被推開了，很慢很慢地被推開了，從漆黑里出現(xiàn)的是一個女孩，不是一個假小子。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
?? 當初她在這頭，我在那頭；
?? 現(xiàn)在我在這頭，她在那頭。
?? 她抹了抹眼角，呆滯地看著我。
?? 她還是哭了。
?? 明明說好再也不惹哭她。
?? 把書包丟在地上，我笨拙地爬上鐵欄桿，那鐵欄桿比起以前矮多了。不過……可能是我變高了吧。
?? 她就這么看著我，爬著。來到了二樓的位置，距離她大概只有五厘米了吧？
?? 我們就這么對視著，她的眼淚滴在了泛黑的瓦片上。
?? “為什么你在這啊。”
?? “你知道嗎？”我喘著氣，“當時我真的很膽小，不敢翻墻，但是因為有你在對面，因為你說了那句話，讓我鼓起了勇氣去做一件事，也許……那句話對我來說就是魔法，就是咒語?！?/p>
?? “你笨不笨啊……”
?? “笨??！笨死了，”我真心地罵自己，“但是，我不想再惹哭你了，一輩子都不想了?！?/p>
?? “別說這種話……”
?? “是啊，說這些沒意義的。”
?? 意義什么都不所謂了。
?? 一切都因為是她——那個把我從囚禁著自由的二樓接過來的女孩，那個讓我鼓起勇氣躍過鐵欄桿的女孩，也是那個只用幾滴淚就讓我銘記一生的女孩子。
?? 我知道我該說什么了。
?? 那對于我來說……對于我們來說，如有魔法的重要語言。
?? “來，小溪，”我伸出了手，“把手伸出來，我……我會接你過來的！”
??
——致敬，靈感的源泉
??
“窗外雨都停了
屋里燈還黑著
數(shù)著你的冷漠
把玩著寂寞
電話還沒撥已經(jīng)口渴
為你熬的夜都冷了
數(shù)的羊都跑了
一個兩個
嘲笑我
笑我耳朵失靈的
笑我放你走了走了走了
走了
路人穿街過河
好景只有片刻
森林都會凋落
風(fēng)吹走云朵
你留給我的迷離撲朔
歲月風(fēng)干我的執(zhí)著
我還是把回憶緊握
太多都散落
散落太多好難過
難過時你走了走了走了
走了
過了很久終于我愿抬頭看
你就在對岸走得好慢
任由我獨自在假寐與現(xiàn)實之間兩難
過了很久終于我愿抬頭看
你就在對岸等我勇敢
你還是我的我的我的
?? ——陳粒《走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