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放 \ 孤品。 周慎，祝我生日快樂。 正文： 周放看了眼墻上的掛鐘，五點半。 她動了動身子，目光向窗外望去，玻璃上蒙著一層水珠，看不清外面。 下雨了，小雨，連點聲響都沒有。 手機屏幕從昨天晚上開始就在亮了又亮，周放沒有去管那些信息，哪怕知道那些信息大概是天價轉(zhuǎn)賬，送車送房的也有可能。 不過不重要。 她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做。 周放把手機丟在床上，今天她要做十二歲的周放。 室友意識模糊間只看見周放拎了一大包東西匆匆的出了宿舍門。 坐在出租車上，周放突然想起周慎十七歲的那個生日，她記得那天的周慎好美，周慎站在她臥室的鏡子前面，有兩個人正在幫她整理一條白色的紗裙。那條裙子一看就是他媽請了什么奢侈品牌的設(shè)計師帶來的高定，裙子腰間盡是珠寶點綴。 土，土到家了。周放白了一眼那條裙子。 周慎不需要珠寶點綴，鉆石賦值，她本身就比這條裙子美太多。 周放站在門口眼見那個設(shè)計師又拿起來一條同樣繁瑣又珠光寶氣的項鏈要給周慎戴上了時候，她炸毛了，小小一個擠進(jìn)周慎跟那個設(shè)計師中間。 周放左手握拳伸向周慎，周慎也笑著張手去接。 落在周慎的掌心，是一條連包裝都沒有的小項鏈，一小團(tuán)躺在她的手心里，還帶著周放手里的余溫。 項鏈?zhǔn)莻€小翅膀，銀質(zhì)的，羽翼上有一顆小鉆石。很好看。 那個設(shè)計師看著這根項鏈輕笑了一聲，似乎是在嘲弄一個孩子不明白珠寶的價值，也或許是在笑這份禮物在這樣一個家里顯得過分輕薄。 “你為什么要笑。你看不起這條項鏈嗎？”周放微微抬頭，目光是仰視，神態(tài)卻想要俯視那個設(shè)計師。 她雙手插進(jìn)口袋，“如果周慎喜歡，我可以買下你手里所有的名貴項鏈送給她。我不缺錢，她也不缺名貴的珠寶，但看起來你不能理解?！? 那設(shè)計師聽十一二歲的小孩這么說話，表情多少有些不好看，周慎用手拍了拍周放的腦袋，周放哼一聲別過臉，周慎尷尬的笑了一下，向設(shè)計師一笑表達(dá)了一下歉意，然后讓他們先去樓下吃些東西。 屋子里只剩姐妹二人，周慎蹲下來跟坐在凳子上的周放平視。 “干嘛？”周放沒好氣的問。 周慎笑著轉(zhuǎn)過身去背對周放，“不幫我戴上嗎？” 雖然周放人是嘟嘟囔囔的去給姐姐戴項鏈的，但手底下很輕，她不想指甲劃到周慎。 周慎站在鏡子前面來回的摩挲著胸前的項鏈，周放則小大人一樣的雙手抱拳，“怎么樣？” 周慎摸了摸周放的腦袋，“我超喜歡?！? 周放打開周慎的手，踩到凳子上跟周慎平視， “周慎，雖然這根項鏈很便宜，只要兩千塊。但是這是我在球隊拿到隊里第一名的獎金。我以后會打的更好，拿世界冠軍，給你買更好的項鏈。我會長的和你一樣高，然后像你保護(hù)我一樣保護(hù)你。等我不用踩凳子就能平視你的時候，就讓我當(dāng)姐姐。” 周慎伸手去捏著周放的鼻子，雖然是笑著的，但眼眶卻有些紅，“現(xiàn)在還是要叫姐姐啦，小鬼?！? 然后一把鑰匙被塞進(jìn)周放手里，周放看了看鑰匙又看了看周慎。 “我猜某個小鬼只記得給我買禮物，忘記給自己也買一個生日禮物了，所以我呢未卜先知的給她買了一個，就在那，去打開吧?！? 周放驚喜的去打開那個木質(zhì)的盒子，里面躺著一只缺角的雕花盤子。 周放捂著嘴，看了看周慎又看了看盤子，“我的天！” 周慎不懂周放為什么小小年紀(jì)就對瓷器孤品收藏那么感興趣，從周放七歲的時候砸碎了他爸爸一只茶杯，在得知那對茶杯是手藝人孤品之后，周放立馬跟他爸爸要了另一只來收藏開始，一直到現(xiàn)在周慎也不理解。 不理解也沒關(guān)系，周放喜歡就好。 “啊啊啊，周慎，我愛死你了?！敝芊棚w撲到周慎懷里，對著她化好妝的臉一頓親。 “再說一次，要叫姐姐啦?！敝苌饕舶阎芊疟нM(jìn)懷里，“還有就是，生日快樂，小放?！敝苌靼阎芊疟г趹牙?，語氣溫柔地跟她講。 “生日快樂，周慎?！敝芊耪f。 倆人牽著手走到正廳，周放的媽媽走過來挨個抱了抱女兒，把厚厚的紅包塞到兩人手里。 “你們兩個，一個十七歲生日快樂，一個十二歲生日快樂?！? “謝謝我親愛的宋女士～”周放接過錢，抱大腿一樣抱了抱她媽媽，然后被注意到還穿著一身運動服之后，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他媽一腳，“今年又不換衣服，等會就這么穿?。　? “媽～，有周慎在不就好了嘛，我不想穿那條又土又丑的裙子啊?！? 緊接著她媽又來一腳，“叫姐姐！” “知道啦！我餓了，我先去吃個蘋果?！敝芊判那橛淇斓膹膬扇松磉吪茏?，然后做到茶幾前面開始啃蘋果。 在家人的庇護(hù)下，周放始終是只自由的鳥，不想上學(xué)就在家里玩，神神叨叨說要打球就立馬送進(jìn)球隊培訓(xùn)，要什么有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為所欲為四個字用在周放身上一點也不過分。 當(dāng)然了，周放的自由也造成了周慎的困囚。 她們家是家族產(chǎn)業(yè)，他祖上偌大的家業(yè)需要有人繼承，小女兒年不經(jīng)事還“不務(wù)正業(yè)”，還好大女兒乖巧聰明，還頗有管理企業(yè)的天賦。 周慎注定成為光鮮亮麗的籠中雀。 所以其實喜歡乒乓球的是周慎，她曾經(jīng)在周放那個年紀(jì)無比渴望過自由。 媽媽拉著周慎看了看，最終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小慎，你怎么沒戴你喜歡的那條項鏈啊，這是什么時候買的？” “這個？”周慎用手把項鏈拿起來，一臉驕傲的指了指啃蘋果的周放“這可是小放打球的獎金給我買的?！? “這小兔崽子，對姐姐還挺有良心的，不過今天你也過生日，你戴你喜歡的，不用她指手畫腳的?！彼龐寢尨笫忠粨]就要拉著周慎回屋換項鏈。 周慎把她媽拉住，“我現(xiàn)在最喜歡這條了?！? 周放聽見了，囂張的朝著她媽的方向做了個鬼臉。 …… “小姑娘，這里是私人住宅區(qū)，出租車開不進(jìn)去了。”司機一段話打斷了周放的回憶，她胡亂的抹了一把眼淚，然后拿上東西走下車。 周放拎著一大包東西走進(jìn)周慎的房間，桌子落塵了，她趕緊找了一塊布來擦。 周慎最愛干凈了…… 擦完房間里所有的臺面，周放才把袋子里的東西拿到周慎的更衣室一一擺出來。 什么珠寶品牌新出的項鏈，奢侈品出的爆款衣服，應(yīng)有盡有。她把衣服掛進(jìn)衣柜，把上個季度的衣服拿了出來放進(jìn)旁邊的柜子。 一件件的整理著，好像有個如她一般的妙齡少馬上就要過來挑選衣柜里的衣服一樣。 拉開抽屜，琳瑯的珠寶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恼贾? 周放伸手把那條周慎十七歲生日沒有戴上的項鏈拿了出來。 層疊的羽毛和點綴剛好的鉆石。 很漂亮。 她承認(rèn)，十二歲的自己沒有欣賞珠寶的審美。 這條項鏈很襯周慎。 把項鏈放回去，周放在周慎房間的床上睡了一覺。 沒有鬧鐘，她一覺睡了很久。 她夢見周慎了，好多好多，笑著讓她叫姐姐的周慎，在上金融課的周慎，告訴自己要自由長大的周慎。 接著明亮的畫面被扯碎，她的眼前只有一片黑，周放聽見自己的手機鈴聲在響，她卻找不到手機去哪里了。 她慌張的亂摸，黑影逐漸清明，周放看見自己站在一條馬路上，腳邊是倒在血泊里的周慎。 周慎閉著眼，白裙子被染的斑駁。 她被一股力量拽倒沒法靠近周慎，只能趴在地上平視躺著的周慎。 她哭喊，周慎都再沒有反應(yīng)。 …… 周放驚醒，身上出了一身汗。她看了眼掛鐘，這一覺她睡了好久，已經(jīng)下午四點多了。 周放走到窗臺，發(fā)現(xiàn)外面天色更陰沉了。 她關(guān)了周慎房間的門去了自己的房間，入目那個那個原本用來擺她收集孤品的展柜已經(jīng)空了，只有周慎送的那個缺角的盤子還被擺在里面。 她現(xiàn)在最討厭的就是孤品。 全世界找不到第二只的東西，她再也不想擁有了。 關(guān)上門，周放走出房子大門。 這個房子已經(jīng)很久沒人住了，他爸媽去國外發(fā)展業(yè)務(wù)，爺爺奶奶住在老宅。這房產(chǎn)從今天之后轉(zhuǎn)到了她的名下。 往外走了很遠(yuǎn)周放才打上一輛出租車，去一家酒館刷臉記賬了兩瓶高度數(shù)的酒，又去蛋糕店拿了她提前定制的蛋糕。這個出租車司機陪她在北京從東跑到西，終于在周放手里拿著一堆東西漫無目的讓他開了二十多分鐘之后問她要去哪里。 “去城郊陵園?！? 這司機原本還想說什么，聽到這個地址也選擇了閉嘴。 周放看向窗外，北京的夜幕即將降臨，但還好，去陵園這條路車少一點，沒堵太久。 下車前周放往副駕駛?cè)恿艘豁嘲僭n票，不管那司機怎么叫她都頭也不回。司機數(shù)了數(shù)，拉這小姑娘一路，打表器上顯示是兩百多，她丟下了小一千塊。 …… 周放一路走到周慎的墓碑前，把鮮花放在她的照片旁邊。然后手掃了掃旁邊的地面，一屁股坐了下來。 她熟稔的打開酒瓶子，“你未成年不喝酒哈，我給你帶了那個那個你愛喝的那個桃子汽水。我今天成年生日啊，我喝點沒事?！? “最近打球吧，也就那樣，有點打不動了說實話，但你別生氣啊，我沒準(zhǔn)備跑，且打著嘛，不然干啥啊，真回家繼承家產(chǎn)去？那不憋死我了?！敝芊磐炖锏沽艘豢诰疲亮瞬翢o意識的眼淚。 “認(rèn)識了個小孩，跟你說過叫楊嶠，前兩天還說要給我過生日呢，不過被我給拒絕了，我這生日必須得和你一起過啊，誰叫咱倆一天的呢?！? “哦對了，你之前老說我字不好看來著，現(xiàn)在我練的可好了。給你看看昂?！敝芊耪归_一封信，上面確實是一筆好字，緊接著她又展示道，“前兩天那什么，拿了個國際比賽的小冠軍，厲害吧?！? “你老爹老媽在歐洲整了個小莊園，我去玩了一圈，挺好的，爺爺還是不愛出來，奶奶身體倍健康，前兩天還來北京跟我喝酒?！? “我吧……我……” “我今兒十八了?！? 周放低著頭緩了口氣，眼淚有點止不住。 “我比你大了周慎，以后我是你姐姐了知道嗎？以后我是姐姐了知道嗎？” 周放繃不住了，趴在周慎墓碑前崩潰的哭了起來。 “周慎，我再也不胡說八道了，再也不說以后不要過生日了。我只是想著，過了十七歲生日你就要去上課了，你被關(guān)著你肯定不開心。我給你買小翅膀的項鏈也是想告訴你，不要被那些什么所謂的繼承人名義關(guān)住?！? “可是…周…慎…我好后悔你過生日那天沒有讓你戴那條你自己喜歡的項鏈。我恨十二歲那個沒品位的自己恨的要死了……” “周慎，今天是萬圣節(jié)，雖然說咱中國人不過洋節(jié)，但你回來看看我吧，求你了，我真的，我真的扛不住了周慎，我太想你了，你回來看看我吧，周慎……” 風(fēng)卷著干掉的落葉吹過，塵土揚了又揚，看樣子是要下雨了，周放往里靠了靠把周慎的墓碑裹得更緊了。 冥冥之中或許是周慎保佑她吧，這場雨始終沒有落下來，周放從天還有一點微亮一直呆到了天完全黑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她只看著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有座大廈熄燈了。 她意識到自己該走了。 借著打火機的火光，她把前兩天奪冠的證書，和那封信隨著紙錢都燒成了灰燼。 四下一片黑，她摸索著走出陵園，那輛出租車卻還等在那邊，周放去敲了敲車門，那個司機驚醒，搖下了車窗沖她喊，“小姑娘，你錢給多了?！? 周放無所謂的擺擺手，“拿著吧，我有的是錢。” “你先上車，現(xiàn)在這個點這里打不到車，天也不好?！蹦撬緳C又說。 車子從陵園往基地行駛，路段越來越繁華，周放卻有種離人間越來越遠(yuǎn)的感覺。 “你說你個小姑娘，大晚上在那個墓地呆這么久，也不嫌瘆人?！蹦撬緳C說。 周放沒說話，只是一直在看自己的項鏈。 你們覺得瘆人的地方里面有我朝思暮想的人啊。 “你這個墜子款式挺獨特?！蹦撬緳C又說。 周放皺皺眉，真是不會聊天，兩句話都能做到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樣怎么敢干出租車司機啊。 這個墜子就是個透明的殼子里放了個小鉆石。這顆小鉆石是周慎去世那天法醫(yī)從周放手里找到的，周放一眼就認(rèn)出來這顆鉆石是自己送的那條項鏈上的。 也是在那天她才明白，兩千塊錢哪能買這么大顆的鉆石項鏈。她被騙了，那根本不是代表永恒的鉆石。 周慎你當(dāng)時就看出來了對不對。 后來她回去找過項鏈，沒有，警察也沒見過。再后來她就把這個假鉆石封在殼子里戴在了自己身上了。 從車上下來，周放有些暈，大概是一路顛簸讓酒精起了些作用，她暈暈乎乎的往宿舍走，正好在宿舍樓下碰見了楊嶠。 “放姐你去哪了？手機也不帶，你嚇?biāo)牢伊四?！”楊嶠邊去扶周放邊嘟囔著? 周放捏著楊嶠的胳膊，整個人似乎喘不上來氣一樣，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自己不想過這樣的日子。 “放姐你干啥啊，你咋了！”楊嶠拖著周放繼續(xù)往宿舍走。 周放推開楊嶠彎著腰把胃里的酒水全貢獻(xiàn)給草叢，楊嶠趕緊拍了拍周放的后背，卻聽見她喃喃自語道，“我討厭孤品，我再也找不到了。” “好好，討厭孤品，快走吧，要下雨了。”楊嶠抓過周放，周放嘴里嘟嘟囔囔的還在說什么，楊嶠想湊過去聽她說，裴鑫卻在不遠(yuǎn)處喊他，楊嶠看了一眼時間，只好先和裴鑫把周放先帶回宿舍。 楊嶠扶著周放，周放大概是吐完，找回了一點理智，不再哭著說胡話。 楊嶠碎碎念的說什么原本想給她過個生日，蛋糕都買好了，誰知道等了她一下午消息也不回。找到宿舍去吧，人也不在，手機也沒拿。走了一大圈就差報警了才知道她請假了。 本來想著明天給補一個，誰知道大晚上就醉醺醺的回來。放姐，這都什么事兒啊。楊嶠說。 周放沒有說話，她看起來有點呆滯。 十二歲的周放最討厭的事情就是報備行程，不回微信不接電話大概是常態(tài)。 十二歲那年，周慎去球隊接她吃飯，聯(lián)系不上她，只好給她發(fā)微信說去找她。 意外就是在那個時間段發(fā)生的。不是什么看手機沒注意車的狗血橋段。周慎是為了救人。她想去拉一個沒注意四周想闖紅燈的男人反被慣性拽了出去。 周放不敢回想了，她只記得在哪之后很多年她都能夢到手機鈴聲響起，她卻沒接到。 十八歲的周放微信一直是秒回狀態(tài)，電話在洗澡都會接，但什么也彌補不了了。 楊嶠前腳剛把周放送到宿舍樓下，后腳悶了一天的大雨就落了下來，頃刻間電閃雷鳴。 這場深秋的大雨來的又急又快，只是這場雨，終究沒有打在周放身上一滴。 周慎，你舍不得她淋雨是不是。